祸水殃君

　　宫中丧钟起，皇后崩了。

　　苏霑听到钟声猛然惊醒，这一世的海泗居然三十岁就崩了。因为皇后没的突然，整个宫里都是忙乱的。

　　昭文帝听到皇后崩了，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吩咐太子秋毓晏与李贵妃主持丧礼。老贵族们听到这一消息，可不满意了，也不看看李贵妃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主持皇后的丧礼。以辅国公为首的士族纷纷上疏劝谏昭文帝，有些人的言语已经不那么恭敬了，说李贵妃不过下贱之躯，还妄想母仪天下，平日里仪德不修，只知道魅惑主上。

　　李贵妃在宫里一向是横向霸道，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在昭文帝面前哭哭滴滴，诉说委屈。昭文帝本来就头疼，如果只是朝中大臣们劝谏也就罢了，可是国子监及洛山书院的学生也跟着联名上书，一一例举了皇后生前的贤良，桩桩件件都在打脸皇帝。此事十分棘手，不是轻描淡写就能压下去的。

　　昭文帝只得令李贵妃带领所有妃嫔去法华殿中为皇后诵经超度，又命太子秋毓晏前去书院安抚读书人的情绪。

　　朝中老臣们为着皇后的谥号，仪制争吵不休。昭文帝对于皇后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他也记不得皇后的容貌，本来孝昭皇后崩了之后，他是属意于燕妃的，可是皇太后却偏偏相中了辅国公四房的嫡女海泗。

　　昭文帝与皇太后本就不和，明明不是他的生母却总是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对于皇太后满意的儿媳妇，昭文帝就连大婚之夜也没有留在坤宁宫。

　　太子爷秋毓晏大笔一挥，在孝贤两个字上画了圈。昨晚海添来求他，听闻皇后崩了，海添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昏厥数次。海添对他说：“殿下，我姐姐生前最看重声誉，她如今去了，还请殿下保全我姐姐最后的体面。”

　　海添的心思，秋毓晏是清楚的，他自幼与海添一起长大，看着他们姐弟感情深厚，海添对于海泗的死，是不能释怀的。海添与他父亲海季房闹得不可开交，他已经搬出去住了，海添认为海泗的死，自己爹爹是罪魁祸首。当年如果不是他爹爹执意要送海泗入宫，海泗也不会成为皇太后与皇帝斗争的牺牲品。

　　有一句话，直到海泗死，海添也没能说出口。他深爱着海泗，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受着怎样的煎熬，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为了自己念想几近崩溃。当他无意中听到母亲与嬷嬷的对话，听到他并不是海家的孩子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地喜悦。他以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成为他与海泗的阻碍。

　　那句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随着一纸诏书湮灭了。他恨海季房，恨他不顾父女之情，恨他明知宫里就是个火坑还偏偏要推海泗进去。可是海泗依然很平静地入宫了，没有怨天尤人，没有自怨自艾，他的海泗从来都是坚韧的，端庄的，识大体的。

　　可是他恨海泗这么识大体，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海泗因为种种不公的待遇对他诉过一句苦，即使海泗心里已经苦海泛滥，她也是从容不迫，沉稳大方。

　　海添一直都想带海泗走的，带她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宫，带她去外面无拘无束的天地，带她卸下一切的伪装，只为了感受美好的世间。他真的去求过太子爷秋毓晏，而秋毓晏也是答应他的，只要昭文帝一驾崩，他的海泗就终于熬出头了。

　　可惜海泗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她永久地解脱了，也许这对于海泗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只是海添依然心痛得快要死掉了，那个曾经伴随他长大的女子消失了，再也不能对着他微笑，给他安慰。

　　此时，苏霑与一群奴才们跪在大殿外哭灵。苏霑是真的哭，泪水忍不住地往外流，这一幕勾起了她心中的委屈。一旁的绿兮看着都心疼，小声说道：“苏霑，我们可是要哭七日的，你这样下去，还不得把眼睛哭瞎了。”

　　苏霑抹了抹脸说道：“皇后曾经有恩于我，我这是触景伤情，一时心痛难耐。”

　　冷仲行来东宫的时候，遇到苏霑，看着她容颜憔悴，眼睛红肿，又起了怜惜之情。他上前搭话：“苏姑娘，如今秋天风大，小心皴了脸。”苏霑福了福，谢过就赶忙离开了，她可不想太子爷秋毓晏看到，又说她行为不检点。

　　冷仲行这次来，是与太子爷秋毓晏商议十月视察洛河两岸修河堤一事的。海添如今卧床不起，日日酗酒，瘦得不成人样。太子爷秋毓晏也不指望这次出行能带着海添了。

　　苏霑端着茶进了书房，冷仲行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有意无意总要瞥她几眼。连太子爷秋毓晏也注意到了，看见苏霑那双肿胀的双眸也是暗自一惊。苏霑自然知道太子爷秋毓晏最讨厌看到自己在他面前晃悠，也不凑上去招人厌，只远远地在小案前抄书，并不言语。

　　“你看够了没有？”秋毓晏没好气地问冷仲行。冷仲行也不客气，“诚然没有，美人如画，让人如痴如醉。”秋毓晏冷哼一声，只觉得冷仲行的举止十分碍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要是以前，他早就把苏霑送给冷仲行了，如今从他心里跳出的居然是舍不得。秋毓晏被自己这一想法吓着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开口大方地把苏霑推出去，可是他真的说不出口。

　　也许只是苏霑太像秋雨，秋毓晏嘴上说着恨极了秋雨，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在意秋雨为什么骗他，是不是所有妖艳的女子都这么巧言令色？在意秋雨为什么变心，难道他真的不如他的父皇吗？

　　冷仲行为太子说着河堤一事，却发现太子爷秋毓晏居然走神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果然连太子爷也不能免俗。”冷仲行嗤之以鼻。

　　“满嘴里胡沁什么？孤可不是你。”秋毓晏矢口否认道。

　　随后数日，苏霑都没有见过秋毓晏，听说这几日为了修河堤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反而让苏霑舒了一口气。直到有一日，一个小宫婢来找她，说是宫里的王才人要见她。苏霑讶异，她可不认识什么王才人，即使还是海泗的时候，她也对一个小小的才人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苏霑也不愿意平白得罪什么人，因而与桂公公说了一声，也就跟着那个小宫婢走了。

　　王才人并不得宠，所住的宫殿也很偏僻，离东宫甚远，苏霑只觉得越来越寂静，唯有两人的脚步声。她暗自想着，苏霑与这位王才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据她所知，王才人曾经是官女子出身，这样的话有可能与刚进宫的苏霑有过交情。

　　想到这里，苏霑定了定神，也许只不过是叙旧而已，一个深宫的不得宠的女子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也说得过去。但是苏霑不知道自己的右眼是什么回事，跳得厉害，她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没什么，心里却总是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来自海泗，而是从苏霑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小宫婢引着苏霑进了一处偏殿，恭恭敬敬地对苏霑说道：“姑姑这里候着，奴婢去通禀一声。”说完，她竟然把殿门关上离开了。虽然今日阳光充沛，可是这个偏殿的采光不好，加之绛紫色的帐幔厚重，使得整个殿里都暗沉沉的。

　　若不是桌椅被擦得一尘不染，苏霑都要怀疑这里是一处废弃了的宫殿了。苏霑只觉得不好，转身想要离开，她的手刚触到门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浅笑。

　　苏霑转身竟然看到了一个男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干净的眉眼，温润如玉，一身朱色的团龙常服。纵然苏霑修炼了几十年的喜怒不形于色，也惊得嘴都合不拢了，眼睛瞪得浑圆。居然是魏王秋毓酩，怎么可能是他。

　　在苏霑的心里，秋毓酩向来都与世无争，他的母妃是早年伺候圣上的宫人，早早就逝了。但是秋毓酩在宫里人缘好，虽然不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却也什么事情都有他的一份，十八岁便开府封王了，很是风光。

　　现在苏霑的心里乱作一团，无论是哪种原因，秋毓酩出现在王才人宫里，都不会是什么好事，王才人可是跟她一般年纪。

　　苏霑忙跪下给秋毓酩请安，“参见魏王殿下。”良久，苏霑不见秋毓酩出声，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只见秋毓酩望着自己，目光灼热，吓得她又低下了头。苏霑只好再次叩拜，“东宫司书苏霑参见魏王殿下。”

　　“该死，”秋毓酩皱眉道，“小雨滴，你居然忘了我。”苏霑咬着牙不发一语，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根本就不知道苏霑与秋毓酩是个什么关系。苏霑想不清楚，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王才人唤了奴婢前来，也许是奴婢走错了地方，打扰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奴婢这就告退。”

　　“想走？”秋毓酩气定神闲道：“当年你跪在本王的脚下，让本王救你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如今你以为你的太子殿下能够庇佑你吗？这般急不可耐地踢开本王，小雨滴，本王可不是那个懦弱的废物太子，不懂得惜花。不相信的话，你尽管走一个试试，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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