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殃君

　　齐王秋毓乾在楚王府不过是个幌子，就连楚王秋毓斐自己都不住在青龙巷的府邸里，楚王府里连个女眷也没有，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负责扫洒的奴才。

　　楚王病了很久，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眼昭文二十四年洛山书院百生所作的那本《洛山诗集》，当然还有负责编纂的那个人。秋毓斐强忍着不适，情真意切地给远在洛河口的老四写信，大意不过如此，先阐述自己因为在随行的途中被土埋了，以至于大病不起，日夜咯血，命不久矣。然后再提出自己临终前的最后的愿望。写到末尾，秋毓斐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他相信老四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不管太子殿下看到那封信时是个什么表情，至少秋毓斐的目的达到了，太子殿下准了，六年来这还是第一次。钟福给桂公公的带话就是，人是怎么送到楚王那里的，就怎么原原本本地带回来。

　　这下桂公公可头疼了，就楚王那种雁过留毛的性子，人能原原本本地带回来，除非太子殿下亲自送过去。这个头疼的差事，桂公公指派了德福跟苏霑，他自认为只要有苏霑在，就算是差事办砸了，想来太子爷也不会真动怒的。

　　德福来告诉苏霑的时候，苏霑还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出宫，在这之前她都不敢想。苏霑兴奋地跳了一下，明早辰时走，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即可，也就是说如果差事办完的早，苏霑还可以在京城里逛一圈。

　　绿兮得知苏霑出宫办差的消息，特意拿了银钱过来，托苏霑去玉沁斋给她捎带一盒面霜回来。苏霑捏着她的小脸，戏谑道：“哟，这么粉嫩的一张脸，原来是用银子打的呀。”绿兮掐着腰，一侧脸躲避苏霑的魔爪，因而说道：“那是当然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天生丽质啊，什么都不用擦也比我们强百倍。说不定哪天就做了娘娘了，若是如此，你可得包下我所有的面油钱呀。”

　　去之前，苏霑先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找了那本《洛山诗集》。一时兴起，苏霑翻了几页，她想知道能让楚王殿下念念不忘的诗集会是怎么个样子。然而只翻了两页，苏霑便放在一旁，不过是些书呆子们聚在一起所写的册子，里面的内容，苏霑还真是看不上。苏霑兀自望着太子殿下的书案，出神地想着，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了。

　　第二日，苏霑看到宫门口站着的白颜卿，纱帽青衣，眉眼清丽，淡淡地立在那里，他的骨架很小，个子也不算高，仿若被微风一吹便能随风摇曳。这时苏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楚王的真正目的。白颜卿就是个呆子，平日里一直与书为伴，柔柔弱弱，沉默寡言。他见了苏霑，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绯红，扭捏地上前行了一个礼，“德公公，司书姑姑。”

　　苏霑与德福回礼道：“冼马大人。”三人上了马车，在马车里，白颜卿不敢看苏霑，只能别过头去看窗外。德福因着外人在，也规规矩矩地端坐着，不敢有一丝懈怠。马车渐渐驶出城中，苏霑问道：“不是去楚王府吗？难道不在青龙巷？怎么往郊区来了？”

　　德福陪笑道：“姑姑有所不知，楚王殿下不喜自己的府邸，他在大荒山盖了一处别院，如今就住在那里。”

　　大荒山，所谓山也不过就是个土丘，并没有多高多巍峨，且以丈高的茅草著称，漫山遍野全是茅草，到了秋日，白茫茫的一片，因而称之为荒。不知道后来被哪些个文人墨客所喜好，多种花树，到了春日别有一番风情，也就渐渐的成为了京中人士春游的好去处。只不过如今已经入冬，万木枯季，大荒山就是名副其实的大荒山。

　　大荒山本就没有什么道路，车不能行，又加之刚下过一场小雪，山路崎岖难行。苏霑三人皆穿着靴子，德福一不留神便摔个四仰八叉，饶是有侍卫架着也行的艰难。白颜卿更是直接让侍卫背着走的，他实在没有力气爬山。

　　“哎呦，我说姑姑，你怎么就没事呢？难道你跟我的靴子不一样？”德福一脸狼狈地瞧着苏霑那副轻松的姿态，心中十分不满。苏霑白了他一眼，哼道：“难道我穿的不是内造的靴子？”苏霑自幼便要练习仪态，这种难度怎么可能为难到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德福一脸激动地喊道：“前面就是了，终于到了，我的个乖乖哟。”苏霑抬头望着前面那处不起眼的茅草屋，只用了一圈树枝做的篱笆围着，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殿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真隐士也。”白颜卿说道秋毓斐的时候，连眼神都不一样，一脸的倾慕之情。苏霑给白颜卿泼冷水道：“真隐士？哼，只怕是附庸风雅罢。”她一直以为是秋毓斐单单恋着白颜卿，现在看来，只怕是一早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碍于礼法不能相守。

　　白颜卿小脸憋得通红，瞪着苏霑道：“你凭什么说殿下附庸风雅？你根本就不懂殿下的心。”苏霑扶额而叹，她根本就不想懂秋毓斐的心好吗？不过白颜卿对于秋毓斐的爱护之情，倒是让苏霑刮目相看。

　　“既然置身于这山野之中，楚王殿下可有任何劳作？原来不事生产，日日醉卧于山野，空口发发牢骚，作两首酸诗，这就是所谓的隐士。若是真正的隐士，恐怕就饿死了吧。楚王殿下身为皇族，享受着皇族的特权，可有何作为呀？貌似没有吧。如此没有担当，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配叫真隐士？”苏霑淡淡地说道。

　　白颜卿本就不善辩，听苏霑这般损辱自己倾慕的人儿，心中恼怒，指着苏霑结结巴巴道：“你…你…”苏霑尚觉得好笑，逗他道：“你什么你？难道我说的不对楚王殿下光是每日喝的迷云醉，一壶就要数十金吧，一般人就能买得起了？”

　　“你就是老四的司书？这般伶牙俐齿倒是不像老四的奴婢，老四他天天冷着一张脸，他手下的奴才也个个都是哑巴。没想到居然也有例外呢，有意思。”秋毓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苏霑的身后了。他注定要郁郁不得志一生了，生在皇家，多少无奈与心酸，不足向外人道哉。老三惨死在湖里，被人硬生生地推下去的。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老三挣扎的身影他至今都记得。母妃跟他说，在这宫里，若是没有显赫的母家，没有帝王的疼爱，那么本身过于耀眼就是一种错误。

　　德福看着楚王阴晴不定的脸色，吓得脸都白了，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楚王殿下有什么听了去。苏霑倒是神情自若地福了福，仿佛刚才与白颜卿分辨的不是她一般。苏霑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凭什么太子殿下成天有批不完的折子，而他就可以终日无所事事。

　　“殿下。”白颜卿唤出了几分委屈的味道，但是声音娇滴滴的，让苏霑一阵恶寒。她觉得昭文帝那个老不羞的，生的这几个儿子也很有意思，老大就是个笑面虎，老二不过是个狂悖之徒，老四是块石头，小五是个绣花枕头。

　　秋毓斐牵起白颜卿细嫩的小手，心情颇好道：“都进去吧，别在门口站着了，万一冻坏了可不好。”说完，又怜惜地看了一眼白颜卿。苏霑突然有一种，那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谁也挤不进去的感觉。

　　屋里还是生了炉子的，一进去暖气袭来，苏霑强忍着才没有打喷嚏。屋里的摆设很简单，竹桌竹椅，正中挂着一幅寒梅图，别无其他。秋毓斐好不容易见到了白颜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匆匆收了苏霑的诗集，便道：“德公公与苏司书先回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德福看了一眼苏霑，心中着急，若是把白颜卿留在这里，万一被不怀好意地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当年昭文帝为了这件事，可差点就打死秋毓斐了。白颜卿知道德福为难什么，于是站起来拱手请辞：“既然书已经送到了，臣还是先行告退了。”白颜卿明白帝不准，若不是他父亲为朝中重臣，若不是太子爷保他，恐怕圣上早就对他下手了。多年过去，他未曾越界，昭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秋毓斐一把抱住白颜卿，气恼道：“臣什么臣？你是谁的臣？走什么走？我不准你走。”白颜卿心中不舍，可是他不敢为此付出代价，他定了定心才道：“请殿下放开我。”

　　苏霑与德福默默地退到屋外，里面的场景太刺眼，苏霑难以接受。不过秋毓斐可不管有没有人，紧紧地抱住白颜卿斩钉截铁地说道：“休想。”

　　白颜卿伏在秋毓斐的怀里，贪婪地抱住秋毓斐，他已经记不得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窝在秋毓斐的怀中的，这个怀抱依旧这么温暖，依旧只属于他一个人。“殿下若是真的想要，我舍命也会如殿下所愿的。我这一条命早已是殿下的了，生生世世愿在殿下左右。”

　　秋毓斐猛然清醒，推开他，站起来背对他，“是我失态了，也许是最近病糊涂了，你走吧。本王都忘了，六年前，本王就不要你了。”

　　白颜卿泪眼婆娑道：“殿下何必说这些话伤我，六年前殿下是为了救我才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明白。我走了，望殿下保重。”秋毓斐听到白颜卿的脚步声，回头望了一眼，恰好四目相对，谁都不肯先离开。良久，秋毓斐才别过头去，“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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