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殃君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霑真的做了一个看似荒唐的梦。猛然惊醒时，苏霑拿起一旁的青花扁口壶对着壶嘴就灌了下去，咕嘟咕嘟直喝了一壶的茶水，这才呆坐着，犹然不敢相信自己梦到的事情。

　　她居然梦到了魏王秋毓酩，确切说是年少时期的秋毓酩，抱着还是孩童的她伏在案前，手把手地教她作画。那个笑容明媚地让她睁不开眼，仿若苏霑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苏霑真的没有想过原来秋毓酩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骗她，真正的苏霑与秋毓酩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可是苏霑想不明白，苏长文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京官，往上数三代也没有大出息的人才，他的女儿怎么会与秋毓酩青梅竹马？苏霑清楚地记得梦里她的袖子衣料是雪花缎，绣的缠枝纹像是苏绣，这可不是苏家的收入所能承受的。种种疑问，除了秋毓酩愿意告诉她，反正她是不会去找秋毓酩问的。

　　本来苏霑只要盯紧孙文绣，时不时地想点法子给她使点绊子，扶持一个新人彻底整垮孙文绣，或者让太子殿下看清孙文绣的真面目，她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出宫去逍遥快活，不用一生都葬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后宫。

　　可是苏霑现在才明白，世上果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苏霑居然是魏王放在宫里的一颗暗棋。本来应该是投的昭文帝的喜好，却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进了东宫，就算是这样魏王也没有打算放过苏霑。她既然借了苏霑的身体活着，便也再不能置身事外，就算是她想要摆脱这一切，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放过。

　　苏霑摸了摸自己温热的心窝，叹了一口气，倒在床上。她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全然无用武之地呀。若是太子殿下像他的父皇一样喜好，她还能在宫里闯出一片天地，至少也是个艳压后宫的宠妃。可惜在这东宫里，面对太子殿下这块冰冷的砖头，若不是她得罪不起太子殿下，就算苏霑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处事不惊，她也早就按捺不住地想要动手扯下太子殿下的面皮，出一出这口恶气。

　　夜里没怎么睡，白日里当值的时候，苏霑的眼皮子就不怎么听话了。而秋毓晏又一直坐在远处对面的案前翻书，苏霑就算是想偷懒，她也没有这个胆子。一想到明日太子殿下便要出行了，苏霑居然有种解脱的感觉，但是很快苏霑便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怎么说太子殿下对她也有救命之恩，她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苏霑这一犯困，手里的笔就不听使唤了，墨渍污了纸张，氤氲开来，更像是泼墨了。猛然间一个力道，把她手下的宣纸夺下。苏霑一睁眼，秋毓晏已到眼前，吓得她一哆嗦，跪在一旁不言语。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只可惜了孤的洒金纸，苏霑，孤还真是小瞧了你。”秋毓晏冷笑道，他就没见过如此心大的奴婢，屡屡挑战他的底线，也不知道是仗着谁的势。苏霑很快就明白了秋毓晏的感受，毕竟她也是在那个高位上待了数十年的人，若不是最近心神不宁，她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苏霑跪在那里叩首道：“奴婢有罪，请主子爷责罚。”她不敢求饶，因为从前的她对宫人便是这般严苛，如今全然换了个身份，苏霑不禁反省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太不招人待见了。

　　“责罚？”秋毓晏阴着脸道：“苏霑，你是不是觉得孤一向对你太仁慈了？就算是责罚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你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藐视孤。”

　　苏霑微微有些慌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恭恭敬敬地答道：“主子爷，奴婢不敢。虽然主子爷对奴婢严厉了一些，但是奴婢是东宫的人，就算主子爷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心甘情愿。”苏霑这番话说的自然是真心话，太子于她有恩，知恩图报她还是知道的。

　　“孤案上那册《翰林广记》，你拿去抄个一百遍吧，在孤巡视河堤之后，孤要看到一百本《翰林广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孤的案前。”秋毓晏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书房他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待下去了，本来想着明日就要出行了，一大早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来了书房，莫名想要再看一眼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居然自找没趣了。

　　秋毓晏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话。“抄不完不准出东宫。”他可不想自己不在东宫的时候，苏霑在宫里过于招摇。

　　秋毓晏走后，德福就围在苏霑的案前数落苏霑，“哎呦，我说苏霑，你怎么不识好歹呢？居然说主子爷对你严厉，你看你把主子爷气的，脸都青了，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就是你了，换了别人，早就杖杀多少回了。”

　　德福望着不开窍的苏霑，摇头晃脑道：“你被污蔑偷了东西那次暂且不说，就拿上次你罚跪的事情来说，之前也有个大宫女就因为在太子爷面前打了个喷嚏，就被打发去扫洒了，还有那个不小心泼了茶的宫女，直接赶出去了。你呢，主子爷就让你跪两个时辰而已。后来又心疼你，只让你跪了一个时辰吧？后来是不是还怕你饿着了，赏了你红豆团子。这一次，更是连跪也省了，就只罚抄书。苏霑，你说你哪来的福气呀？”

　　“要不咱俩换换？”苏霑让德福吵得头疼，她望着太子案前那本砖头厚的书籍，心中发怵，一百遍，估计手都要抄废了，也就是德福这个二缺觉得太子殿下对她体恤。换了副模样，苏霑觉得自己的脾气居然也改了。以前她不是嗜书如命嘛，怎么今日她总有种想要把那本砖头一样的《翰林广记》扔到谁脸上的冲动。德福摆手笑道：“可别，咱家可不识字，没你这么好的福气。”

　　午饭过后，丽昭训差人来请苏霑，此时丽昭训正坐在琴台前面，托着腮暗自苦恼，一瞧见苏霑就如同见了救星，起身拉着苏霑说道：“晚上东宫夜宴，为太子殿下送行，苏霑你说，我应该弹奏一首什么曲子为太子送行呢？”太子临行前的一夜，她很想要太子留在她的宫里。

　　“娘娘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太子殿下今夜哪个宫里也不会去的。”苏霑自认为很了解这时候的太子，她笃定秋毓晏定会连夜出行，微服巡视河堤。要不然便只能看到当地的一片花团锦绣，定不是秋毓晏想要看到的。“娘娘不妨弹奏一首小别离，这样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有可能会来娘娘的宫里。”

　　丽昭训对于苏霑的话深信不疑，但也生怕她抢了自己的恩宠，因而试探道：“苏霑你果然有一副玲珑心窍，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主子爷瞧上了呢，收入后宫还不得宠惯六宫呢。”苏霑的笑意淡了，索然无趣，“娘娘真是说笑了，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最讨厌狐媚子，奴婢的命再不值钱，也不会自寻死路的。”

　　丽昭训轻笑，拉着苏霑非要给她弹奏一曲，要苏霑为她指点一二。丽昭训练习了一下午，就为了晚上能够大放异彩，吸引秋毓晏的目光。

　　宴席设在临江的曳水阁，桌椅摆设，物什布置，皆由孙承徽主持。若不是苏霑知晓孙承徽的恶毒，也会被她这样的干练所吸引，也难怪太子让她主管庶务。

　　孙承徽给她们一干女官也安排了一席之地，苏霑看到司寝朱颜那一袭宽领低胸的玫瑰紫的长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件土褐色的官服呢。苏霑与朱颜，雨萱她们几个坐在一起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司膳长月倒是个心善的，忍不住低声提醒苏霑：“我说你怎么不换身衣裳呢？你看看朱颜姐姐跟雨萱姐姐她们的那件裙子多耀眼呀，难得这样的夜宴，你穿成这样真是可惜了这副样貌了。”

　　苏霑打量着长月，圆鼓鼓的脸颊，眼睛倒是很大，忽闪忽闪的，天真烂漫的模样，只换了一身湖绿色的襦裙，与朱颜雨萱她们不是一路人。“你不是也跟我差不多？”苏霑反问她。

　　长月也不恼怒，笑着说道：“我可比不了她们几个，家里怎么说也是官宦世家，我娘可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孩子又多，就把我卖给了一个老太监。”

　　苏霑吃惊，她没想到长月居然是这么个出身，可是又感叹她的命好，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入了宫，能做到司膳的这等女官的又有几人？真的是太难了。长月看出苏霑的疑惑，笑着又道：“那个老太监说我这张脸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我这本来只是御膳房里的一个端盘子的小宫女，那日来东宫送膳食，哈哈，居然被桂公公相中了，说我这身段，这脸盘，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刚刚上任那天，太子爷就多食了半碗饭。”

　　苏霑瞧着珠圆玉润的长月，忍不住笑了，她觉着这个小姑娘甚有意思。长月见苏霑如此可亲，更加口无遮拦，叽叽喳喳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长月吗？原先我可不是这个名字，我的名字可是太子爷钦赐的，这在东宫可是独一份的恩宠呢，就连朱颜姐姐也因为这个给我使绊子呢。”

　　苏霑忙伸手堵住她的嘴，瞥了一眼前方正在恭维孙承徽的朱颜，小声说道：“别胡说。”长月也捂住自己的嘴偷笑，“好姐姐，你看我长得像不像天上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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