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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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南田洋子的离开对汪曼春来说措手不及,尤其是南田告诉她接任的可能是铃木菊一后焦虑不安的情绪更甚。铃木和她原本在南田洋子面前算是平起平坐的,一个在特高课一个在76号,说是通力合作但汪曼春为了争功劳也不是没有挤兑过他,说他不记仇汪曼春是不信的。
      倒是梁仲春有了看好戏的机会,乐得准备捡个便宜收个利头。谁让明楼一回来,汪曼春的气焰更高涨。一个明楼一个南田,她汪曼春左右逢源,也是到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时候了。
      明楼去苏州开会前,就特高课的人事变动也对梁汪二人做了指示。以不变应万变。在没有正式任命见到人之前,什么可能都会有。76号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就算特高课那边有断档,还有一个高级顾问藤田芳政在呢。汪曼春这回没有吃下明楼的定心丸,明楼也不管她。至少在这段期间,她没有时间去找于曼丽的麻烦。于曼丽和明台得以顺利地在明楼之后也离开了上海。

      苏州之行明楼没有选择坐火车,而是由阿诚开车在2号一早出发的。关于铃木菊一的所有资料明楼都是在车上看完的,并和阿诚就这人可能带来的任务和特高课今后的走向讨论了一路。
      铃木菊一这个人是他们当时忽视了,只想着他是南田的属下,当初没有让明台在任务中除掉他,一方面是想让他带的资料顺利回到日本,这边重庆也就能得到相同的资料,方便应对。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在这种位置上频繁换人徒增不便,倒是没料到他的背景竟然是铃木贞一的侄子。铃木贞一此人明楼还是有相当了解,或者说,相当痛恨的。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又被送往东京帝国大学经济系学习,现任兴亚院政务部长,是日本对外信息战、经济战的专家。与藤田芳政这样的战争狂热分子相比,铃木一系显得表面温吞了点,却是想要从骨子血肉里一刀捅下来的人。如果明楼最初在法国的时候有过实业救国的梦想,那铃木贞一就是要实业夺嫡,妄想从经济上控制中国。法币改革是1935年的时候国民政府在英国的帮助下实行的经济统一。这一改革让彼时的明楼一度看到过国民政府的希望,而当时的日本军部试图阻扰破坏这一改革的授意者就是铃木贞一。
      “如果这铃木菊一是走的他叔父的路线,那上海这场仗将更难打了。”
      “你们经济对经济,我倒觉得他是直接撞到你枪口上来的。你在法国的时候不是还在学术界讨论过这场币制改革的。”
      “那要看,他这次是带了什么样的任务来了。人家给你上刺刀我难道还给他讲经济理论,这不对牛弹琴么!”
      阿诚看了眼后视镜里嘴上说的严重,脸上分明是一脸轻蔑的人,摇头道:“你在接到风声的最初就已经给他备好眼镜片了,怎么,下不了手,舍不得了?”
      明楼抬了下眼皮,回想起在国际饭店里和于曼丽跳舞时的铃木菊一,如果当时那样的他给人的印象和感觉都是伪装,那他倒是有些期待再次回来的铃木会是怎样的出现了。明楼笑了笑,指尖弹了下资料上贴着的铃木菊一的相片,就像儿时弹出的玻璃弹珠那样随手又胸有成竹地知道必中目标。
      “这个人发蜡抹的有点多,比我更像汉奸头。”

      苏州的会议若是紧实地安排其实3天也就能结束了,要拖延至下一周无非都是为了等铃木。于是整个行程就变得松散拖沓而且官僚。到了5号清明当天,明楼说要祭祖,众人都是知道明家的老家就在苏州,自然没人有异议。
      依旧是阿诚开车,两个人在路口下的车,余下的一段路车是进不了的,只能步行。以明家的财势,这祖坟自然不是乡间路边的孤坟,车要开进修的通畅的大路直到坟前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明楼并不想在今天遇见其他亲戚本家,以他现在大汉奸的声名,更不想车子招摇过市引了人在背后谈论。
      至少今天不要。
      两人走的这段路是条略显泥泞的小道,路不成路,仅够两人并行的宽度,时有高过小腿的杂草挡道。阿诚往前先行了半步,想要先把那些草给拔了。明楼拉住了他,黑色的皮鞋一脚踩在了草杆上,压弯了腰。
      “回来的少了,小时候这路分明是被踩出来过的。”
      阿诚跟着他的步伐一起踩,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看正低头专心找下一步脚该往哪放的大哥,勉强扯了下唇角:“那该是多小的时候呀。这些年,你辗转各个国家,做了这么多事……”
      “做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准备,还是做不了最该做的事。”
      “大哥……”
      明楼没有应声,过了会儿,只听他自言自语地轻声念道:
      “……故乡的山水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阿诚起初恍惚了下,仔细听了两句才发现大哥是在背诵鲁迅先生的故乡。他很少见到大哥这样的一面。似乎就该是永远运筹帷幄,沉着冷静的明楼低着头,一身挺括的黑色西服衬着他挺拔的身材,他嘴里念出的每一个字清晰有力。他的孤独,他心中的哀凉,只有在今天这个祭奠先人的时候才偶尔露出了一角,却也要借了前人的文章。
      阿诚觉得眼角酸胀,又不敢开口打断,只能把满腔同样酸胀着的痛压制着,竖起耳朵紧贴着明楼听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明楼读书给他听,教他识文断字,教他明理做人。
      “……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大哥”
      “恩?”明楼背完了一个段落,侧目看向阿诚。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阿诚直接接上了篇末的最后一句。
      明楼怔了怔,轻声道:“是啊,我们可不就是在走路么!”从一个人走,变成两个人,再变成千万万人,总会走出一条路,一条没有泥泞的康庄大道。
      “大哥”
      “又怎么了?你今天怎么一惊一诧的,这种日子别跟我说见鬼了。”
      “好像是。”
      阿诚抬手指向前方,明楼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路尽头的明家祖坟前站着两个人。依稀就是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明台和于曼丽。
      阿诚立刻警觉地向四周看,好在这一片开阔,所见都是一目了然,断不会藏了什么人。他和明楼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片茫然。
      “我这就去查。”阿诚说了就想转身。
      “别动,你现在去哪查?这小子敢出现在这儿就一定有话会说,查是要查的,但不是现在。你现在一动他就会怀疑。”明楼抓住阿诚的手臂,叹了口气:“走吧,先把该磕的头磕了,该烧的香烧了。路要一步步走,事儿也要一个个了。”
      “他来祭祖也就算了,那他把于曼丽带来这里干什么?”阿诚忍不住给了明楼一个眼色。
      明楼松开阿诚的手臂顺手就拍了下他头:“你也来凑热闹套我话。这小子是趁机逼我给个对于曼丽的态度呢。倒真是对生死好搭档。”
      清明,真不是什么好日子。

      “大哥,阿诚哥,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们等你们半天了。”
      面对着明台一脸轻松地走过来,明楼和阿诚都确定他们两个没有受伤。那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不是任务成功了就是根本还没进行。而依时间来判断,没有进行的可能性更大了些。
      “你们怎么来这了?”
      阿诚去摆放带来的香烛物件,明楼扫了眼明台,目光却是停在于曼丽脸上。比之明台的油滑,在曼丽脸上可以得到更多答案。只是后者有些躲闪明楼探究的目光,明台的手搭在曼丽肩上,无所谓地答道:“老呆在家里多没意思,我带她出来转转。来找大哥玩,顺便扫墓。”
      “我是来开会不是来玩的,胡闹!”明楼冷冷扔下一句,走了一步又转头看着明台依然没有放下的手:“勾肩搭背的扫墓么?锦云呢,怎么不一起来?”
      “她…也有她家祖宗要拜啊。”明台迅速缩回手,在明楼身后朝曼丽挤了下眼睛,蹦跳着走向明楼身边。
      两人接过明诚点好的香,三兄弟在明家祖坟前站定,一起上香鞠躬。严格来说这里埋着的只是明楼的父母,明台的母亲被葬在另一处,阿诚更是孤儿。但是从小到大,明家的祖宅就是明台和明诚的家,明家的祖坟前从没有少过两人的香。明镜和明楼可以给他们的,明台和明诚都毫不推辞地收下,在心里安妥地归置着,这样,才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这样,大姐不会哭,大哥不会打,小时候的明台就是这么对初来的阿诚哥说的。
      “大哥,你说,地下的人他们知道你当了汉奸么?”
      “明台!”阿诚和他们身后站着的于曼丽同时吼道。
      “大哥,站在父母的墓前,在这明家列祖列宗面前,你还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么?大哥,你是汉奸么?你是不敢回答么?”
      明楼似是料到这小弟会有此一问,丝毫未受影响,笔直地站在墓前一动未动。他看着墓碑上父母的名讳,用眼光一笔一划在心里用力勾勒。如幼时才临字帖,紧握的笔在父亲的大掌中一起游弋。如母亲过年为他缝制的新衣,他攒住的衣角那样用力。
      你们可曾……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他在心里默诵。
      “大哥,你告诉我,若有一天你死了,我该向何方哭你,何处葬你?明家祖坟能接受你么?”
      “明台,你疯了么?你是来祭拜还是来捣乱的,你跟我走。”明诚慌神地过去拽住明台要把他拖走。本来今天的大哥情绪就有些低沉,这疯小子还在这火上浇油。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明楼依旧在心里诵读着。
      “我没有捣乱,我只是想问清楚,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明台”,于曼丽也上来拉他。
      “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无须哭我,无须葬我。不过是一捧灰而已,你可以抛到黄浦江里,也可以踩到泥地里,甚而就留在风里。自会有人知道我是谁。”明楼终于开口,却只对着墓碑说话。
      他一字一句说的平静,听不出怒气听不出感情。这一刻,明台才有些慌了。他原本是想激一下明楼的,这个答案他太迫切想知道。因为,他可能必须在明楼的面前刺杀南田了。他不知道他的大哥会有什么反应,会怎么对他,他没有底。哪怕现在明楼吼他骂他,或是兄弟俩在这坟前打上一架,他都会觉得舒服一些,心也踏实一些。可偏偏明楼是这样的态度。
      明台着慌的去看阿诚,阿诚盯着明楼的侧影看了半晌,什么也没说,拉着明台往边上走。这回明台没有再抵抗挣扎,他乖顺地跟在阿诚哥后面离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墓前只剩下明楼和曼丽。
      曼丽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这个男人慢慢地在墓碑前蹲下身子,拿起地上的酒壶将酒慢慢洒在墓前。她听到他说:“……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如何去安慰他。明台刚才说的这些话,其实也是她一直想问的。她是见过他杀日本人的,她没有告诉明台,她觉得那是明楼并不想明台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信他会是汉奸,至少不全信。她觉得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或许,像他那样有本事有学问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总比坐上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更好吧。
      她选择相信他,尽管王天风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但除了信他,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去面对他,去靠近他。她甚至有些见不得明台去怀疑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向四海八方哭你,我去神佛前祈求造化将你从轻发落,我求神佛渡你。我去逼岁月回头,回到那间破屋子里,我一定点亮蜡烛,好让我看清你,而不是惊鸿一面。”
      明楼手里的酒壶倒完,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淡漠的面容上终于慢慢化开一个笑。像春天初融的寒冰,碎裂开一个角,而后逐渐开颜,听晴风破冻,瘦雪消无。
      他蹲在那儿手撑着膝盖看似不满地摇头:“回去干嘛,再看我被破一次肚子么,我可没有另一对耳坠子了。”
      “我也没有再一瓶只被狗试过的伤药了。”
      明楼脸色微微一变,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拍掉身上沾到的尘土,想了想,伸手拉了她一把站到自己身边。
      “既然来了,也鞠个躬上支香吧。也让我父母见一见,这个救过我命的女人。”
      曼丽愣了下,抬头看向身边这个如松般站立的男子。她突然想到,或许那天晚上其实不是她救了他,而是,他选择了让她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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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楼背诵的文出自鲁迅的“故乡”,墓前的心里默诵同样出自鲁迅的“墓碣文”。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就和鲁迅杠上了,可能是看了篇微信上的文导致吧。那文的标题是:如果没有遇见她,鲁迅终究是个孤独的伟人。 鲁迅和许广平的师生恋堪称民国第一师生恋,那时的鲁迅不知道如何接受年岁差异大的许广平,那时候的明楼可能也纠结着除开任务的需要,他该怎么去对待我们的曼丽宝宝吧。
    如果没有遇见于曼丽,明楼终究也会是个孤独的英雄。有曼丽,有阿诚,明长官才之所以能是无所不能的日月木娄。
    PS:铃木贞一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是东京审判上的甲级战犯之一,被判终身监禁。文中所写的他的背景也是百度来的。当然,铃木菊一是虚构的。查资料查到有铃木这个人的时候还小小高兴了把,庆幸自己铃木菊一的姓没有起错,不用去改文了。像某人说的,这是楔子正好插进了脑洞。恩,铃木菊一我脑补的形象是张鲁一在麻雀里的造型,可能有生之年看不到这两人飚戏,希望能活久见。我先自己YY一把吧。
    作者今天生日,所以半夜更文庆贺!O(∩_∩)O哈哈哈~,收好拿好,几天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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