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作者:想长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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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齿2


      第二年春天,方天勤已经进入高二的下半学期,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进入紧张的阶段了,因为他们即将成为高三的学生了。对于方天勤来说,也已经进入到了忙碌的时期,因为夏天快要到了,麦收的时间也将要开始。
      王淑娴与方天勤的关系并没有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增进,王淑娴的心中一直存有那个执念,就是等到高中毕业后,两个人一起迈进大学的校门,去完成人生的那门必修课——爱情。而方天勤,只想享受眼前的这种感觉,等待着梦一点点醒来。

      王淑娴来到外国语大学的校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去,她下定决心,这是她在高考前最后一次走进这大学校门,之后的她将全力以赴,直到拿到这所学校的通知书。她留意着身边的每一处,因为在未来的一年里,她将以这些为动力,她想尽可能地多记住一些,这校园里的美好,幽静的校园小路,爬满青藤的老教学楼,小时候爬过的大槐树,自己曾经因为想心上人呆坐了一下午的湖边……
      湖边零散坐着些人。也对,在周末的午后,这个充满的生机的校园里难免有人会砸湖边观景,写生,甚至……甚至是年轻的男女在谈恋爱。王淑娴羞红着脸,边想边不自觉地走到了湖边。有个身影很熟悉,王淑娴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安国慈。她走过去,安国慈正望着水面发呆,手里的书也被紧紧的攥住,没有翻动。
      “安哥哥!”王淑娴从背后叫他。
      安国慈被王淑娴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进湖里,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淑娴,显然有些慌乱,连忙站起来说:“淑娴?怎么是你?”
      “我就是过来逛逛的,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看书吗?”
      “啊?没有,我在,我在……”安国慈注意到握在手里的书,慌乱中又说:“对,对,我是在看书!”
      王淑娴察觉了安国慈慌乱的神情,说:“安哥哥,你没事吧?是不是我刚才过来得突然,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王淑娴瞪着好奇的眼睛问。
      “只是,在想一个人。”安国慈脸有些发红,话说得极小声,声音小到不像是一个青年人发出的。不过王淑娴还是听见了。
      王淑娴捂嘴笑了一下,这一笑,安国慈这个白面书生的脸更红了,他不再说话。
      “我说你怎么那么久都不跟我爸去我家了呢?原来是谈恋爱了啊!不是答应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了就告诉我吗?”
      王淑娴本来这话是半开玩笑说的,但是安国慈明显得着急了,并十分认真地说:“我没有!”
      “还说没有?刚刚你都承认在想别人了。”
      “只是单纯的想而已,没有恋爱!”
      王淑娴感觉安国慈现在和自己之前喜欢方天勤的感觉很像,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她不知道吗?”
      安国慈抬头望了王淑娴一眼,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赶紧低下,小声说:“她,她应该不知道吧?”
      王淑娴朝安国慈露出一个微笑,问:“她一定很漂亮吧?”
      安国慈点点头。
      “那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了吗?”
      安国慈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像知道那么一点了。”
      “哦?”
      安国慈注视着王淑娴的双眸说:“我感觉爱情就像智齿一样。”
      “智齿?”对于这个说法王淑娴显然是疑惑的。
      安国慈轻轻抚着自己的侧脸,仿佛可以摸到他正在隐隐发痛的那颗智齿一样,说:“对,在我看来,爱情就如同智齿一样,到了年纪,它可能就会来临,而且还是那么不知不觉。等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只能任它生长。表面上看它作用不大,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并且伴随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它的来临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即使将它拔了,留下的伤痕,可能也会继续折磨你,明示那份爱的存在。”
      王淑娴有些出神,她就像听老师讲课一样听着安国慈说话,并且有模有样地学着安国慈一样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当她回过神来,水汪汪的眼睛露出强烈的好奇心,问:“这个人是谁啊?你的同学吗?”
      安国慈看着王淑娴,目光不再闪躲,他的眼睛深邃,像他身后的未名湖一样,清澈但看不见底。王淑娴心中已经有了方天勤,如果换成别的少女,恐怕已经会被这目光吸引,沉入那“湖底”了。
      “你想知道是谁吗?”
      王淑娴点点头。
      “好,那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你,我爱上你了。”说着安国慈握住了王淑娴的手。
      王淑娴被吓了一跳。安国慈的举动,他的告白,如同一道春雷响彻了王淑娴的脑海。王淑娴下意识的把手抽了回去,这是第一次有陌生的男人牵她的手。尽管她同意方天勤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拉她的手,但是过去的半年里,她和方天勤几乎没有独处过,连语言上的交流都是十分有限,身体上的碰触就更不用提了。她连心都寄托在了一年后的大学里。
      王淑娴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嘴里反复说着:“不可以,不可以……”
      安国慈手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平复眼前这个少女的心,并且他自己的心也似乎掉进了万丈深渊。
      王淑娴转身跑开了,她脑子很乱,她一直向前跑,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赶紧逃走。当她明白过来她不应该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逃窜时,她决定去找方天勤。也许只有自己深爱的那个人,此时才能让慌乱的她平静。
      安国慈就那么看着王淑娴跑远,自己的腿像注了铅,没能挪动半步。安国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那“深邃的湖”涌出了“湖水”。他捂着脸,感受着那颗智齿隐隐作痛。

      黄丽慧代表学校,来找方天勤,做最后的动员,希望方天勤可以将心思继续留在学习上,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考一个像样的大学。正值春旱,午后方天勤在田地浇水,前来动员的班长黄丽慧也就将工作展开在了田地里。
      “方天勤同学,你要知道,以你的脑子是可以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的,学校领导还是很看重你的,希望你能将心思多用在学习上。”
      方天勤低头继续干活儿,沉默不语。
      “学校知道你家里困难,但是你要想,等你读了大学以后你的机会就会更多,到那时候,才能更好地回报父母,你说不是吗?”
      “是。”方天勤低着头说,手中的活儿并没有停下。
      “更何况,大学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无数学子的天堂,很多人向往也去不了,你只需要稍微努力一下,就有机会进入那无数人梦想的殿堂,何乐不为呢?”
      方天勤继续沉默,边向前走,边浇着水。
      黄丽慧紧跟着走,大声对他喊:“方天勤!实话说吧,今天我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一起考上大……啊!”
      黄丽慧叫了一声,方天勤猛地回头,发现黄丽慧摔倒在地上,刚才说话间因为不小心踩在泥地上,把脚崴了。方天勤赶紧蹲下帮黄丽慧拖鞋,用水清洗脚面,发现黄丽慧的脚踝已经微微肿起。
      而这场景,恰巧被跑来的王淑娴看在眼里,她愣在原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是一种因为伤心而痛彻心扉地哭,哭得纯粹,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更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同学们好,我叫宇文成,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大家可以叫我宇文老师。”宇文老师在讲台上说着话,台下传出几处笑声。
      宇文老师笑着说:“今天,是同学们在初中生涯里最后一堂课,请大家记住我,‘成’是成功的‘成’,苟富贵勿相忘。”
      笑声几乎没有了,只有角落里发出了一声偷笑,估计是我哥。
      “谢谢同学们,在这三年里为我,为这个班,为学校带来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当你们离开这座校园时,我希望你们也像现在一样健康快乐,朝气蓬勃。”
      台下一片沉默。
      “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即将成为高中生,不久还会成为大学生,然后会步入社会,你们还记得咱们当初在初一的第一节课干什么了?对,自我介绍。多年以后,可能在座的各位都不会相互联系,但是请你们记住身边的这些面孔,他们是你的同学,是曾经和你一起朝夕相处,亲同手足的人。”
      台下传来了几声女生的抽泣,我已经哽咽,如果那几声抽泣更强烈一点,我想我也会情不自禁的加入她们的行列。
      宇文老师靠停顿来掩饰他颤抖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咱们就开始重新自我介绍一遍,尽管你们已经相互熟悉了,但是老师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那么我们从谁开始呢?”
      话音刚落,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哥蹭一下得站起来,他从教室的角落大步走到讲台前,站在我身边,一把把我拉起。这一幕熟悉极了,让我不禁想起来三年前刚来到这个班时的情况。我还沉浸在回忆里,我哥已经开口了。
      “我叫方刚,方方正正的方,刚烈的刚。我是哥哥。”我哥说完把目光转向我。
      我的眼泪落下来了,刚刚宇文老师在台上说话的时候,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我哥的一句话成了我的□□,我曾经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与我哥以这种形势自我介绍了。
      我的哭声带动了更多的人,落泪的不只是有女生了。同学们就这样注视着我哭泣,静静地等着。昔日的景象在我脑海里不断浮现,这三年的快乐与泪水,努力和拼搏,友情还有亲情。三年的时间里,我和我哥已经不太一样了,尽管身高相差无几,但是他的体格比我要强壮很多,而且这三年,再也没有人会认错我们两个,我留着学生标准的学生头,而我哥一直留着圆寸头。
      两分钟后,我终于停止了脑海里这三年的光景,也止住了泪。“我,我叫方烈,方方正正的方,刚烈的烈,是弟弟。”
      “我们两个是双胞胎。”
      台下一片掌声,很热烈。
      我哥将我按在座位上,大步回到座位上。
      没有等宇文老师开口,全班的同学,目光已经聚集在了安静安宁的身上。安宁和安静站起来,我坐在他们旁边,他们就像三年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变化,安宁还是依然清瘦,略带儒雅,安静就算穿着校服,也遮挡不住那份柔情。
      “我叫安静。”
      “我叫安宁,和安静是双胞胎,我是她哥哥,她是我妹妹。”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 …….
      初中时期最后一次的同学聚会,也就是我们的“散伙饭”。和很多同学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因为有着“没事儿陪我爸喝两杯的任务”,所以喝酒对于我哥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我哥借着酒劲儿凑到安宁的身边,问他:“大班长,三年前选班长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票投给我?”
      安宁作为一班之长,虽然也喝了酒,但是时刻保持着清醒,他要将这份职责承担到最后。他对我哥说:“因为当时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你身上有我的影子。”
      我哥疑惑地看着安宁。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看到你照顾方烈,就像我照顾安静一样,作为一个哥哥,你可能比我还称职 ,你有那份责任心,如果你能当上班长,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能会比我更好。”安宁微笑着说。
      我哥一把搂过安宁的脖子,说:“我的大班长,三年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从彼此看不顺眼,到最后关系这么好。咱们都成长了那么多,我记得三年前我比你矮半头,现在都跟你差不多高了。我喝一个,你随意。”说完,我哥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桌上就一瓶白酒,全被我哥自己喝了。
      安宁无地摇摇头,说:“就算看不顺眼,那也一直是你对我吧!”
      我哥借着酒劲儿,对安宁说:“你还记得吧,我喜欢你妹妹。”
      安宁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当年我不是给安静写过情书吗?你还记得吧,那不是我写的,是我让方烈写的。”
      安宁目光转向我。我就在旁边,一直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连忙向安宁摇头。
      “行了,方烈,别装了。他们还能不知道?别说三年前,就是三年后我再上三年高中,也写不出那种情诗来!”
      我哥把头转向安宁说:“就像你说的,我身上有你的影子,但是你身上也有我的,咱们一样,都是保护弟弟妹妹的人,咱们那时打架的时候我就明白过来了,保护妹妹是你的责任,所以我等了三年,三年我都没有跟安静表白,你可以去问问方烈我有多喜欢她,我性子那么急,但还是忍了三年。其实我能感觉出来,包括方烈也跟我说他能看出来,安静是喜欢我的,但是出于对你这份责任的尊重,我希望先把这些话跟你说,我怕今天不跟你说,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跟你说了。我希望你作为哥哥,可以允许我追她。”
      安宁微笑着对我哥说:“以后,机会有很多。”
      我哥举起酒杯,又干了满满的一杯。

      没等方天勤解释王淑娴已经跑远了,黄丽慧也被这一幕下了一跳,顾不上那么多,方天勤把黄丽慧背到了最近的卫生所。大夫给黄丽慧擦好药。
      “你们已经开始了吗?”趴在方天勤背上的黄丽慧问。
      “嗯。”方天勤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说:“还没。”
      “那为什么……”黄丽慧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什么?”
      “说好了……说好了……”方天勤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黄丽慧没在说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问方天勤:“那我说的?”
      “没关系,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只是可能需要你跟淑娴解释了。”方天勤笑着说。
      黄丽慧神情低落了地说:“那我,我们是不是没有可能……”
      方天勤笑着的脸沉下来说:“没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会做对不起淑娴的事,我不会变心,这辈子可能都不会……”他的话越来越小声。
      “啊,对不起。”说完这话,黄丽慧再也没有出声。默默地趴在方天勤的背上。
      方天勤家的田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从自家的田地到公交车站本来就很费脚力,再加上一路上背着黄丽慧,方天勤的衣服早就已经被汗打透了,但他还隐约感觉到黄丽慧一滴滴温热的泪落在自己的背上。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头看黄丽慧,他无法想象这个平日里的男人婆,被碰碎少女心是什么样子。他就这样一步步把黄丽慧背到了公交车站。

      一连几天,王淑娴脑袋都是沉得,方天勤,黄丽慧还有安国慈,她脑子十分混乱,甚至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在学校里她都是躲着方天勤走,从没有想过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往日的信念。直到黄丽慧去找她。
      黄丽慧把王淑娴带到公园的湖边,两个人静静的坐着,对于王淑娴来说,场面很尴尬。事情发生过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这次黄丽慧把她带到这里,王淑娴已经做好黄丽慧随时说出“绝交”之类的话了。
      “这里是咱们相识的地方,也是咱们友谊开始的地方。”黄丽慧笑着对王淑娴说。
      王淑娴听到这话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的眼眶红了。
      “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就在旁边的小凉亭写作业。冬天就在这湖面上滑冰,你被几个坏小子推倒了,我过去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哈哈,其实在那以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强悍,后来我就把保护你当做了一种习惯,渐渐地养成了这个性格。”
      王淑娴默默地听着,眼泪一滴滴从她的脸上划过。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以为,我会被他们叫男人婆叫上一辈子。我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可以点燃我的心。我喜欢他,这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会不会以为我把叫到这里是为了和你‘宣战’?傻姑娘,我喜欢他,但是不会和你抢。我嘛,还是有原则的,更何况我不能放弃咱们的友谊。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谁也不能把他从你身边抢走。”
      王淑娴哭得得更厉害了,但还是全神贯注地听黄丽慧说话。
      “那天我去做工作,在田里把脚崴了,他因为要送我去擦药,所以当时没有去追你。他真的是个善良的人。擦了药他送我到车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真的没忍住,当着他的面哭了,上次哭其实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是我现在觉得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了,哭了以后我觉得我跟以前一样潇洒了。重要的是他跟我说,他答应了和你一起考大学,这是他的梦想,就因为这个梦想,谁也不可能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他告诉我你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也会是最后一个,虽然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他说他爱你。我清楚地看到他说这话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渴望。淑娴你真的很幸福,有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在你身边。”
      王淑娴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想法,那就是立马就出现在方天勤身边。
      黄丽慧看出王淑娴的心思,她说:“你应该去找他说清楚。要是着急,现在就去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现在在哪。”
      “丽慧,谢谢你!”
      “快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空中还剩下零星几片漂泊的柳絮,黄丽慧一人望着平静的湖面发呆

      方天勤趴在石桌上,一旁的轮椅上坐着王奶奶,王奶奶的就这么看着他,目光十分慈祥。方天勤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王奶奶年纪大了,听不到方天勤说什么,当然,方天勤也并没有想让她听到。他的脑子同王淑娴一样,也乱成的一团麻。他想去找王淑娴去解释,但是找不到机会,而且他留意到,王淑娴在躲着自己。
      王奶奶拍了拍方天勤,方天勤起身,问王奶奶是不是想回屋里去了。他看到一旁站着气喘吁吁的王淑娴,惊奇地说:“淑娴?我正想找你呢!你就过来了,喘得怎么这么厉害啊?!我……”
      王淑娴一把抱住了方天勤,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方天勤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到王奶奶吃力地摇动着轮椅,一边笑一边走远了。
      尽管王淑娴腼腆,安静。哭泣可能对于这个青涩的少女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依偎在别人怀里哭泣的感觉了,那感觉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朦胧了。她想将这些几天的心情全部发泄出去,就在面前这个爱的人面前。她闭着眼,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自己的眼睛,打在心爱的人的胸膛。这一刻,她放下了她的羞涩,腼腆,紧紧地拥在方天勤的怀里。
      方天勤像一根木桩一样,打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方天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现在养老院的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个已经空无一人了。
      王淑娴停止了抽泣,轻轻地从方天勤的怀里退了出来,她低头没有看方天勤。方天勤也低着头看着她,等待着她说出点什么。
      沉默良久以后,王淑娴终于开口了,她含情脉脉地望向方天勤说:“你和丽慧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
      “就是那天你和丽慧说的那些话。”
      方天勤恍然大悟,想起来那天与黄丽慧的对话,他眼神坚定地说:“是真的,都是真的。”
      “每一句?”
      “嗯,每一句!”方天勤点点头说。
      王淑娴从她羞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包括‘你爱我’?”
      “对,包括‘我爱你’。”说着方天勤拉起了王淑娴的手。
      听到方天勤的告白,王淑娴心中泛着一阵阵涟漪,她感受着方天勤手指传出的温度,但是脑海里却传出那天在大学里与安国慈的一幕。她瞬间把手抽离,转过身。
      “对不起,我有点情不自禁就……”方天勤惊慌地说。
      “没关系,天勤,你说你爱我,你能告诉我,爱情是什么吗?”
      “啊?”方天勤生怕自己听错了,这是王淑娴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的。
      “你能告诉我爱情是什么吗?”
      “爱情对于我来说,很简单,那是一个梦想,和你一起守护的梦想。”
      王淑娴能看出来方天勤很诚恳,着确确实实是他的心中的答案,但是她觉得对于对爱情的理解,方天勤的确没有年长的安国慈更深刻。
      王淑娴点点头,慢慢地把手伸到方天勤的手边,说:“爱情是应该两个人一点点去琢磨的,我希望是和你。”
      最美好的时光通常都是最短暂的,最朦胧的记忆必定在那段青葱岁月。
      转眼中考结束了,这个夏天好歹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也许是我在未来的三年高中生涯里过得最舒服的暑假了。我和我哥跟安宁兄妹关系也是从这个假期开始变得亲密起来了。安宁同意了我哥追安静,但是他们每次见面安宁必须在场。为了避免尴尬,我哥每次见安静安宁的时候都会带上我。每次一起出去,安宁总是认真的听着我哥和安静的交流,防止他越线。而我则成了一个纯正的‘电灯泡’。这个假期我跟着他们三个,逛遍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公园,游乐场,还有动物园。

      “安宁,刚才那个卖水的阿姨跟我说找错钱了,让你过去一趟。”我哥用这么一句话就把一直心思缜密的安宁骗走了,趁着他不注意,拉着安静的手上了摩天轮。回头的时候还冲我摆了一个OK的手势。只留下我一个人无奈地等着安宁回来。
      安宁受了骗回来,看见我一个人站在摩天轮下,已经猜出我哥和安静的去向了。安宁静静地站在摩天轮下,平静的仰望着摩天轮,仿佛在他眼中,世界是空的,现在只剩下这座摩天轮,依旧在他那清澈的世界里转动。他就这么望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我在他身旁与空气为伍。良久我跟他说:“你在这站着什么也看不见,不上去吗?”
      安宁终于把仰起的的头放下来,他平静地对我说:“上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句话就噎住我了,我不太懂他的意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本来我还想在摩天轮上静一静,观一观城市的全景,但是让安宁的一句话扫了我的兴,我气呼呼地陪他站在摩天轮下,等着这个“大风车”转满一周。
      安宁将头转向我,对我说:“一直忘了祝贺你,恭喜你。”
      “祝贺我?祝贺什么?”
      “成绩的事情啊!”
      “哦!谢谢,没什么的,你和安静考得不也很好吗?”我笑着说。
      中考成绩公布以后,我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进了市一中。安宁安静兄妹两个人也以优异的成绩进入这所重点中学。虽然很难进奥班,但是可以考进这所学校,成绩已经什么骄人了。
      “你哥怎么办?”安宁问我。
      中考过后,我哥的成绩在班里几乎是倒数,重点高中是没有希望了,更不用说全市排名第一的市一中了。
      “我家里人跟一中的校长打好招呼了。给我哥一个补考体考的机会,想让他进一中的体育专业。”我跟安宁说。
      安宁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话,眼睛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摩天轮。
      我哥牵着安静的手走下摩天轮,安静自觉地走到安宁身旁。红着脸把头低下了。我哥则一把搂过我的脖子,笑着说:“走了。”

      三天后,我哥的体育测试,刷新了市一中体考的四项记录,其中二百米短跑打破校记录,直接到达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体育考试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市一中。

      临近期末,某天晚上,王淑娴正在复习功课,她父亲走了进来,坐到了王淑娴旁边。
      “怎么样?这几天学习紧张吗?觉得累吗?”
      王淑娴说:“不累,已经进入复习阶段了,之前掌握的扎实,现在就比较轻松。”
      “那决定好去英文专业了?”
      “嗯,决定了。”王淑娴点头说道。
      “有几成的把握?”
      王淑娴自信地说:“九成。”
      父亲点点头,说:“那就好,不要太辛苦就行。”
      王淑娴点点头。
      父亲看着王淑娴,沉默良久,好几次欲言又止。
      “爸,还有什么事吗?”王淑娴问他。
      “没有……不,也算有点。”父亲断断续续地说。
      王淑娴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是这般状态,平时能言善道的大学教授,如今却这般吞吞吐吐。
      “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就是……就是……唉,算了。”父亲憋红了脸,稍显窘态。
      父亲起身想走,被王淑娴一把按下,王淑娴说:“爸,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就行。你这样不说明白,我也不习惯。”
      父亲坐下叹了口气,说:“有些婆婆妈妈的话,本来不应该我这个当父亲的说,但是这事儿你妈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派我来了。”
      王淑娴心里开始猜测,是不是去年跟她母亲的对话,母亲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为什么这么久才说,还派父亲过来?
      “我那个学生安国慈,已经很久没来咱们家做客了,每次我叫来,他都推脱,而且我跟他说你的目标是考进外国语大学,他的神情显然不对,我视他如己出,可毕竟那不是我的孩子,有些话他不会跟我说的。所以我问问你,是不是?”
      王淑娴一听到安国慈的名字,身体一震。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安国慈说的话“爱情就像智齿”,“那个人就是你”……
      “淑娴?淑娴?”父亲轻唤着王淑娴的名字。
      王淑娴回过神,她不敢直视父亲,之前安国慈对她说的话,她一直深埋在心里,对谁都没有提起过,甚至是方天勤。她感觉她与方天勤的感情可以冲淡她心底的秘密,但是她的父亲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跟她谈论起这个话题,她的心在这瞬间慌乱了。
      “爸,安哥哥跟说过什么?”王淑娴稍显平静,试探地问。
      “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的心思看起来的确很重。这个孩子很优秀,他的父亲和我一样,当年被打成□□,但是他没有我命好,当时被批斗的很厉害,没有多长时间,就死于那场慌乱浩劫中。这些年是他的母亲一直一个人供养着他读书上大学。国慈这孩子,每次跟我说起他父亲时,眼泪就在眼睛打转。最早我注意到他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他比其他人用功。父辈被整的孩子,在大学里并不少见,但是他跟这些孩子不一样,很少可以从他身上看到像别的孩子那样的激进,相反他很成熟,很踏实……”
      父亲诉说着安国慈的故事,王淑娴听得眼眶红了,她知道,喜欢她的安哥哥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为此她感到很幸福,她忍不住打断父亲的话说:“爸,我跟您说,安哥哥曾经跟我说过,他喜欢我。”
      王淑娴的父亲并没有感到很震惊,而是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啊!”说完他抬头打量了一下王淑娴,说:“淑娴,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当年你妈就是在十七岁嫁给我的,跟你一样大的时候。爸是个开放的人,也崇尚西方的教育,不反对自由恋爱,想问问你对他什么看法?”
      王淑娴知道父亲十分疼爱自己的得意门生,但是还没有想到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居然主动替自己的学生说这种话,而对象居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王淑娴说:“安哥哥是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他,只拿他当哥哥。”
      父亲点点头,表情上也没有什么失望,他说:“其实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青年男女互相爱慕很正常,是你妈非让我问,她怕自己不会说话。既然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不要多想,这些事等高考完再考虑吧。”说着起身离开了王淑娴的房间。
      这次王淑娴没有拦着他,只是一直点头赞同,直到父亲关上自己的房门。
      与此同时,在这个夏日的夜晚,方天勤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他感觉自己上火了,牙龈肿痛让他不得不一直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埋藏在深处的智齿第一次折磨他,直到深夜。

      我哥拿着我的眼睛反复研究,让我在旁边很担忧,生怕毛手毛脚的他把我的眼镜玩坏。没错,我近视了。在上高中的头一个星期我妈就带着我去配了眼镜。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因为我和我哥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所以感觉还是奇怪的。这下我和我哥更不一样了。
      “我看你这度数不大啊,非得戴眼镜干嘛?不是说越戴越瞎吗?”
      我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我哥说:“光线暗的时候看东西特别模糊,看不清黑板,太耽误学习了。”
      我哥有点不屑地说:“学习学习,你就知道学,再过不久,你就成书呆子了!”
      我心想书呆子也比你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是这话我肯定是没敢说出来,只能默默忍受着我哥在一旁嘲笑我。
      “近视眼就当不了兵了吧?”我哥问我。
      “当兵?应该不能了吧?哥,你想去当兵啊?”这是我第一次从我哥嘴里听到当兵的想法。
      我哥拍着我的肩膀说:“对啊,你没有觉得当兵很神气吗?我已经想了很久了,男人就该去吃点军营里的苦才能真正历练出来。不过你嘛——我看就算了,就你这小身板非得累趴下,你就安静的做个书呆子吧!”
      “可是你现在体育成绩那么好,在学校训练几年进省队国家队都是有可能的,为什么非得执着去当兵呢?不是自毁前途吗?”
      我哥摇了摇头说:“你忘了,咱爸可说,当兵是男儿的情怀。”
      我不再说什么,但是在我心中还是坚定了我哥去当兵就是自毁前程的做法。我没有办法替他做选择,因为那时我可能就懂了,一手是理想,一手是前途,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自己。

      我哥和安静的关系好像更好了,也不知道他那天带安静上摩天轮做了点什么,难道我哥霸王硬上弓强吻了安静?我心中萌生出奇怪的想法。
      我很为他开心,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人,安静可以让他把每天漂泊在外的心收回学校。而我对安静,就像是对儿时那个让人情窦初开的女生,等长大一点以后,就发现对当年的女孩淡然无感了。

      黑压压的雨云不给阳光一丝穿透的机会,天空下着瓢泼的雨,整座城市像夜晚提前将至,接受着天空的洗礼。
      我哥把手中的伞递给我说:“估计今天安静安宁没有看天气预报,不知道有阵雨,他们俩一把伞也没带。一会儿我跟安静撑一把,你和安宁撑一把。”
      我接过伞说:“你想得倒是挺好,就算安静同意,安宁能同意吗?”
      “一会儿过来看我的就好了,我有好办法。”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我哥,真心想象不出来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来了来了!”我哥边用手提醒我边说。
      我哥朝他们招手喊:“安静!这边!”
      安宁和安静走过来,我哥撑开伞。他们走近了,还没来得及站稳开口说话呢,我哥就拉着安静的手一个健步冲出教学楼外,只剩下我和安宁。
      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就知道我哥想不出来什么妙计,这叫什么好办法?分明就是生拉硬拽嘛!安宁显得异常平静,似乎并不是很介意,他看着尴尬的我说:“怎么了?你不走吗?”
      我用系鞋带来掩饰尴尬,等我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把伞握在手里了。我站在伞下,和他一起走入雨中。
      骤雨如幕,雨水打在伞上啪啪作响,我们和我哥他们仅隔着几米远就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背影了,更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周围只有赶路的学生和雨水落地的声音。
      雨伞并不大,按理说遮不住我和安宁两个人,但是我却意外的没有湿,甚至连一滴雨也没有落在我身上。我们就一直跟在我哥他们后面,我哥和安静为了避免雨水打湿露在伞外的肩膀,一直紧紧靠在一块,从我这里看,他们两人的背影连在了一起。
      当我发现我的身上一点雨水都没有的时候,天已经要放晴了,几束金色的阳光透过厚实的乌云,照在地面,还有一束照在安宁的脸上。我眯着眼看到,安宁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露在夕阳下,他放下伞冲我微笑,我愣愣地看着他。文静帅气,对于男生来讲,那张脸可以用美来形容。雨水从他的袖口滴落到地面,他的半个肩膀被雨水打湿,就连头发上都残留着水珠,从湿发上划过脸颊。那一刻,我的心被安宁震撼了,难倒从小照顾妹妹的他已经把照顾人当作了习惯,还是他本性就是那么善良?不知道为什么,我呆呆地看着安宁,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我哥他们站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我,看着我眼睛里的安宁。
      那天晚上,我一闭眼,脑海里就是安宁沐浴在的夕阳下那张折射着光芒的脸。那份安静与帅气‘吃掉’了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尴尬地怀疑,我会不会对安宁产生一种不能言语的情愫?

      天空中下起了第一场雪,对于北方来说,第一场雪有时会比人们的预料来得更早一点。细雨缠着雪花,打在没有落尽的枯黄的梧桐叶上,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美景。
      安国慈站在王淑娴家门口,抖干净自己身上的雪水,犹豫了很久,确定这个时间段王淑娴还在学校,这才下了勇气把敲门的手伸出去。他这次来是来做工作报告的。学校派王淑娴的父亲去国外出差,临走将自己办公室里的一些工作交给了爱徒安国慈,计划要走二十天,结果半个月就回来了,安国慈听说恩师回来了,收拾了一些工作资料就登门拜访,打算把这些天的工作报告给他。
      开门的是王淑娴的母亲,她看来人是安国慈,赶紧招呼进来,让座倒水。
      王淑娴的母亲边倒水边说:“国慈啊,冻坏了吧?来,把热水喝了,暖和暖和。学校太忙了是不是,小半年也没见你跟老王过来了。”
      安国慈接过水说:“谢谢伯母,学校是挺忙的,王教授不在家吗?”
      “在家,里屋睡大觉呢,这大白天的睡觉,说什么刚回来要倒时差,我也不懂,我这就给你叫去!”
      王淑娴的母亲起身要进屋,被安国慈叫住了:“伯母,等一会儿吧,我不急!国外跟咱们时间不一样,咱们这是白天的时候,那边是黑夜,王教授现在倒时差也正常。”
      王淑娴的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你找老王什么事儿啊,着急吗?”
      安国慈从风衣里掏出保护完好的档案袋,一路上他把档案袋揣在怀里,生怕一星半点儿的雨雪打湿,视如珍宝。
      “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儿,就是想着王教授回来了,把他临走时交给我的工作过来汇报一下,以免在到学校占用教授的工作时间。”
      王淑娴的母亲打量着眼前的安国慈,一表人才,又是王淑娴父亲的得力干将,年轻有为,对生活工作热心积极。她早从王淑娴的父亲那里知道了安国慈是喜欢自己家女儿的,而且就在王淑娴的目标大学里读书,王淑娴从小没有离开过家独自生活过,这要是以后可以发展一下感情,有人在学校照顾王淑娴,她也放心的多。她没有王淑娴父亲一样的智慧,但是她最清楚,一个女人后半生是否能得到幸福,取决于她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王淑娴的母亲盯着安国慈,越看越喜欢,盯得安国慈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王淑娴的母亲察觉到自己不礼貌的行为,开口说话缓解尴尬:“国慈啊,今年大几了?”
      “大三了,伯母”
      “大三就能帮老王做工作了?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王淑娴的母亲夸奖着安国慈,心里感到一阵欢喜。
      安国慈谦虚地说:“伯母,您过奖了。”
      “大三?比淑娴大三岁吧,今年二十了?”
      “今年二十一了,她上学应该算早的。”
      “对对,我把这事儿忘了,那会儿老王就说上学早点好,就让她提前去了一年,现在比同班的同学都小一岁,小两三岁的都有!没事儿,四岁不算大,不算大!”王淑娴母亲高兴得说。
      安国慈听在心里,他大概能猜到王淑娴的母亲是什么意思,脸红得有点发胀,但是心里很高兴,自从对王淑娴表白过,别说见到王淑娴,就是连她家的家门都没进过,一直处于一种尴尬地状态,但是他心中那颗爱情的种子,就像智齿一样,形影不离的跟着他,生长着。如今虽然自己心爱的姑娘还没有点头,但是能得到家长的喜爱也属于十分难得。安国慈心中的这苗爱情的火焰也就没有完全熄灭。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看把你伯母高兴的!”王淑娴的父亲从里屋出来,冲着安国慈说。
      王淑娴的母亲站起上身高兴地说:“你可算起来了,国慈过来跟你汇报工作,你到这来,我去给你们爷俩儿弄点吃的。”

      雪停了,操场上留下薄薄得一层,两只麻雀在地上觅食,它们相互跟随,有时也相互依偎,但是它们飞入鸟群里的时候,很难分清哪两只才是它们。
      方天勤坐在树下,望着操场,他觉得他和王淑娴就像这两只麻雀,心中有彼此,但是却无法显露,他们不如这两只麻雀,他们连相互依偎都做不到。等到他们可以轰轰烈烈的体验爱情的时候,他们也即将分离,他知道,他与王淑娴的爱情,注定要在这种悲伤中消散。他的初恋也会用一支名叫悲伤的笔画上句号。

      那年冬天发生了两件令王淑娴难忘的事情。一件是关于安国慈的,安国慈在学校里所带领的学生团队,因为参加游行,所以被学校处分。许多学生被迫退学,甚至是被学校劝退。王淑娴第二次逃课,就是为了找在混乱中跟随大学生们一起游行的方天勤。王淑娴在人群中没有找到方天勤,却意外地遇到了安国慈。为了安全起见,安国慈带她离开了混乱的人群,并把她送回了家里。后来安国慈因此被证明没有参与游行,并且王淑娴的父亲向校方求情,所以对安国慈的处分并不严重。但是这件事在当时全国范围内都有所影响。
      第二件事跟方天勤有关。某天早上自习的时候,所有人都拖着沉重的脑袋在复习,对于高三的他们来说,这些枯燥的生活将在明年初夏的时候换来丰收的硕果。全班死气沉沉的,这时坐在教室后面的良子突然站到凳子上,大声地喊:“男人婆!”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惊奇地看着他。
      黄丽慧看到良子站在凳子上,赶紧大喊:“张良,你干嘛呢?赶紧下来!”
      良子听惯了黄丽慧的命令,腿本能地抖了抖。但是这次他没有下来,反而是坐在了桌子上。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用喊的,而是大声地说:“男人婆,我喜欢你!”这声表白,如春雷贯耳一般震惊了所有人,班里的同学都傻眼了,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所有人都想不到,良子居然敢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跟强势的黄丽慧表白。就连方天勤也想象不到,这个平日里的铁哥们儿良子,居然有喜欢的人,而且还是男人婆!班里安静了一瞬间后,所有人开始起哄,带头的就是大个儿和水牛几个男生。
      黄丽慧气红了脸,她冲着良子大叫:“张良,你在那瞎说什么呢!还不给我下来!”
      良子说:“男人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心里一直有人,是谁我也知道,但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能说。”班里的人三五成群的小声议论着,水牛对着大个儿嘴里反复强调着:“不是我,不是我!”
      只有王淑娴方天勤和黄丽慧中心知肚明。
      良子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他擦干了眼泪接着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是我喜欢你。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可能是高中你当了班长以后,你的责任心打动了我。也可能是小时候,那年冬天我淘气在公园湖面上推倒了王淑娴,让你打过一顿后就开始了。总之,我早就把对你的感情当成一种习惯,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了。但是在不久后,我就会离开。上个星期我去填入伍志愿了,体检就在这个周末,我有信心我能通过,过完年,我就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当兵。这一走,最少也要两年,我不奢求你喜欢我,更不会奢求你爱上我等着我,我只是害怕。怕我回来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嫁给别人的时候,我心里藏着那么多年的秘密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自己悔恨,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单纯地想把它说出来。男人婆,我喜欢你。”良子说完松了一口气,从桌子上下来瘫坐在座位上,仿佛放下了一座背着多年的山。
      班里的哄闹声平静下来,能听到几个女生发出的抽噎声,其中包括王淑娴,就连黄丽慧此时眼圈都红了。方天勤也被良子感动了,他不知道,平时比自己看起来更大大咧咧的良子,心中居然还藏着这么细腻的秘密,而且一藏就是这么多年。他感谢良子没有把自己说出来,没有让黄丽慧和自己在全班同学面前难堪,更没有把他和良子一起去填入伍志愿的事在王淑娴面前说出来,好让他自己的初恋,在心中存活的更久一点。
      大个儿会弹吉他,第二天,良子叫着方天勤水牛等人,到播音站唱了那年非常流行的一首歌——崔健的《一无所有》,自那天起,良子再也没有去过学校。

      一连好几天,我脑海里一直在浮现那天安宁在阳光下的脸,我陪我哥去找安静时,我恨不得在旁边多看安宁几眼,但又不敢那么光明正大。我甚至开始盼望我哥找他们的次数能更频繁一点,好让我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安宁。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第一眼看到安静一样,仿佛他就是一块磁铁,而我则是一根铁钉,被他死死的吸引。我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开始混乱了,但我想我确实对安宁动心了。我在心里苦笑着,想不到我喜欢过的两个人,竟然是一对龙凤胎,一对亲生兄妹,我想这也算是一项纪录了吧。

      天刚刚黑下来,我爸还在外面应酬没有回家,我妈也出门了,我哥推门走进我房间,坐在我床上,他开始审问我:“方烈,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知道他已经有所察觉了,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还是装作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回事儿?我不一直很好吗?”
      我哥检查一下,门的确关好了,确定从外面听不见我们的对话后,小声地跟我说:“你别跟我装!咱俩是双胞胎,心有灵犀,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的可是一清二楚!”
      我扫了一眼我哥,没有理会他,心想要是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的话,那我怎么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怎么三年前我和他同时喜欢上安静的时候他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现在说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多少有些牵强吧?这些话我强忍着没有说出口,低头借着台灯的光继续写我的作业。
      我哥见我不理他,坐在我旁边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非让我说出来?”
      我继续低着头写作业。
      我哥一把把我手里的笔抢了过去说:“别写了!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安宁?”
      我生气了,对我哥大声说道:“把笔还给我!”
      “不给,快回答我!”
      我知道就算去抢,我也是抢不过来的,索性我不再跟他吵,坐下重新找支笔写作业。我哥见我不回答他,真的生气了,他直接把我的作业抢过去了。
      “你把作业还给我!”我冲着他大喊。
      他像头发了疯的疯牛一样,开始撕我的作业,边撕嘴里还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写,让你写!”
      我过去扑住他,嘴里吼着:“我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你管!”
      “你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他!”我哥冲我咆哮着。
      我气急了,“凭什么不行,喜欢谁是我的自由!”
      “凭什么?你还问我凭什么?就凭他是个男的!你能喜欢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猜到我哥会用这个理由说服我,我也知道世俗的眼光是不会接受这种感情的,我甚至都能想到当安宁知道我喜欢他后他对我产生的厌恶,可是我忍不住,因为这份感情它确确实实的来了。我何曾没有纠结过,没有从内心挣扎过,但是我喜欢他,已经变成了不争的事实,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我是个凡人,凡人就应该拥有爱情,尽管我的爱情变得很另类,但是我并不因此敢到后悔。我一直在呵护与宠爱中长大,从小胆小懦弱的我甚至不知道勇敢为何物,就这次,我下定了决心,为了捍卫自己感情,我要勇敢一次,我要反抗一次,反抗我哥,反抗周围人的眼光,反抗社会的舆论。
      我哥见我沉默了,说:“怎么了?怎么没话说了吧!”
      “男的?男的怎么了?”
      我说完这话后能清楚的看到我哥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咱妈可是等着你光宗耀祖呢!咱爸等着你考大学呢!你现在谈恋爱也就算了,还喜欢男的,那不就成了同性恋了!”
      我彻底愤怒了,高呼着:“同性恋怎么了?危害社会了吗?同性恋就不是人了吗?我只知道我喜欢一个人,无论他是谁,都不该被人用特殊的眼光去看,不该谈之色变。再说我喜欢安宁,跟我考不考的上大学有半毛钱关系吗?我喜欢他,我甚至觉得我爱上他了,这就是我心里的选择!”
      我哥把手里撕碎的作业本砸在了我脸上,咬着牙说了一声:“恶心!”然后走出我房间,重重地摔上了我的房门。
      我一下子瘫坐在满是碎纸的地上,发出凄惨的苦笑声。我在心里猜测着我哥现在绝对恨透我了,他巴不得在我身上吐口水。我觉得真可悲,从小到大,我跟我哥形影不离地生活了十六年,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吵架,还吵的那么凶。可笑的是,原因竟然是因为我喜欢上男的了。
      我锁上房门,一个人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我就感觉,肿起来的不仅有我的眼皮,还有我的扁桃体和牙龈,我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我想肿起来的肉下面绝对埋藏着一颗智齿,至于那颗智齿什么时候会长出来,我还不知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通常都是夫妻之间在床头说最隐密话题的时间。王淑娴的母亲在某天晚上跟王淑娴的父亲聊起了安国慈。
      王淑娴的母亲看到王淑娴已经睡下了,回到自己的卧室,关好房门,坐在已经铺好的床上,假装无意地提起:“老王啊,国慈那孩子怎么样了?”
      王淑娴的父亲正在床头看书,随便答应了一声:“嗯,挺好的。”
      王淑娴的母亲见他没反应过来,就接着说:“你以后啊,没事儿多带他到咱家来,这孩子也挺可怜,那么小父亲就没有了。”
      “这不用你说,我会的。”王淑娴的父亲继续看着书,头也没抬。
      “你看这孩子那么优秀,又是你的好帮手……”
      王淑娴的母亲话没有说完,父亲放下手中的书,扶了扶眼睛打断了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不用拐弯抹角的。”
      王淑娴的母亲一看这个老王头总算是听出有话里话了,趁他开窍了,赶紧说:“你之前不是说国慈这孩子对咱们家淑娴有意思吗?”
      “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那天国慈来咱们家,我仔细地端量了好一阵子,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而且又有文化,还是你的身边的帮手,以后肯定有前途。再加上他爸不也跟你前几年一样吗,虽然人不在了,但是人肯定错不了,这孩子是他妈带出来的,肯定会疼人……”
      “得,半天我才明白,你是看上国慈这孩子了!”王淑娴的父亲又打断了话说。
      “可不是吗,这要是以后淑娴大学毕业了,工作单位也分好了,再招个上门女婿,齐活了!”
      这话把王淑娴的父亲逗得大笑,不过他摇摇头说:“你呀,就是想的太好了,我看这事悬!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淑娴还小,这种事不着急,而且她也说了,不喜欢国慈,你就别操心了!”
      王淑娴的母亲撇撇嘴说:“小?小也十七了,过了年虚岁都十九了,我不也是十七岁那年就跟着你这个老东西了?你说她不喜欢国慈,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在一起生活以后,感情自然而然就培养出来了。”
      王淑娴的父亲指了指她说:“你啊!典型的妇道人家,这儿女的爱情婚姻,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这种事是能凑活的?是能一两句话就说清楚的?”
      王淑娴的母亲“哼”了一声,说:“我就是妇道人家,我哪懂你们那么多大道理?但是我知道什么叫‘金龟婿’,钓不上,可就被别人钓走了!女人需要幸福,这我比你有发言权,可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是幸福?不就是能找个好男人有个安稳的家,守着他跟孩子吗?总之,我不管,无论如何我要国慈这孩子做我女婿。”王淑娴的母亲说完把头扭到了边。
      王淑娴的父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奈地说:“这事急不得,咱们得慢慢来,慢慢来。”
      王淑娴的母亲,这才把性子收回去,盖好被子睡觉了。
      从那天晚上起,王淑娴的父亲并没有跟安国慈说王淑娴母亲的想法,但是带安国慈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了。起初安国慈和王淑娴见面时还会很尴尬,可谁都不再提起过那件事,时间久了,那个记忆的碎片似乎就那么被淡忘在风里,淡忘在湖边。王淑娴与安国慈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融洽。

      我妈叫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我哥人已经不见了。我妈给他打电话,他说已经到学校了。我哥虽然脾气不好,在外面也会打架斗殴,但是却从未跟家里说过谎话,他跟我妈说到学校了,就一定在学校里。但是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对于平时叫都叫不醒的他来说,今天去那么早,我妈表示十分疑惑。
      我妈问我:“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你哥他不用叫就起来了,还这么早走,都没等你,这是头一回吧?”
      没等我说话呢,我爸接茬就说:“早起还不好?肯定是有事儿呗,不然哪能走那么早!兴许是在学校谈恋爱了呢?我记得我的初恋也是这个年纪啊!”
      我妈笑着说:“你可是太小瞧了你儿子了吧!你忘了?他可是在初一的时候就给同学写情诗啊!当时还在办公室里大声朗读来着,你没看见,我当时到了学校,宇文老师的鼻子都气歪了!”
      我爸和我妈说笑,但是我的心情还在低落着,我不知道接下来我面临的是什么,我走到我哥的房间里,被子是叠好的,我把手伸到他的床上,再伸到被子里,冰凉。他已经走了很久了!还是他昨晚就出去了,彻夜未归?而他现在在学校,去那么早为了什么?难到是为了和安宁说明白?我越想越不对劲,冲回我的房间,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妈,我不吃饭了,走了!”
      关门的瞬间听见我妈说:“今天孩子们怎么了?”

      我奔在去学校的路上,回忆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三年前一个相似的早晨,我跟我哥走进学校,我莫名其妙地被安宁打了一拳,打在鼻梁上,一拳见红。一直到现在,我的鼻子都很脆弱,受到一点打击都会流血。我哥会不会一早就在学校等着?等着安宁走进校门,大声呼喊安宁的名字,然后等他回头的一瞬间,将三年前他打在我鼻子上的那一拳,彻彻底底地还回去!我不敢再多想,加大脚力,全力冲向学校。
      我到学校的时候,人寥寥无几,可能是我去的太早了!我反复在学校门口转圈,确定我哥没有在那里埋伏,赶紧到他班里去找。因为他学体育的缘故,所以他在体育班,而安静安宁,因为成绩差不多,又是兄妹,所以学校在分班时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了一个班。
      推开门,空旷的教室里只有我哥一个人趴在他的桌子上。
      多数体育生会像我哥一样,早上起不来,迟到是家常便饭。他们很辛苦,真的很辛苦!枯燥的训练是他们的日常。每天消耗多余的体能,突破极限就是他们的课程,也是工作。都说运动员短命,这话我是支持的,我亲眼看见过我哥将他的生命燃烧在四百米的橡胶跑道上, 他全力的奔跑着,像风一样,身姿矫健,感觉跑得那么自由,那么潇洒,周围是喜欢他的女生们的尖叫声,呐喊声。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青筋暴起,汗水横流,咬着牙,绷着劲,他并不幸福。
      我哥估计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他为什么这么早来学校?为什么一个人在教室睡觉?是不是昨夜彻夜未眠?这些我都不再去想了!此时我看着他,心中一阵酸楚。我开始心疼他,开始质疑之前我对他说的话。前途?都去死吧!我只要他健康,只要他能幸福。当兵既然是他的情怀,那就去当兵!我开始想咒骂自己,悔恨自己昨天为什么要跟他吵架,为什么要跟疼爱了我十几年的亲哥撕破脸?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我!
      我把上衣脱下来轻轻披到他身上。这时安静从门外走进来,她的脚步声和我的举动惊醒了我哥。
      “方刚方烈,你们今天怎么来那么早啊?”安静问。
      我哥看到我和安静,马上问:“现在几点了?”
      “七点啊,怎么了?”安静说。
      安静手里拿着一个卡通的饭盒,放到我哥的桌子上,说:“照例,今天的早餐!”然后她转过头对我吐了一下舌头说:“对不起啊,这是你哥的。”
      我微笑地点点头,替我哥感到幸福,我猜安静给我哥送爱心早餐已经持续很久了。我哥饭量大,多吃一份早餐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哥板着脸说:“不是说了吗,不让你送了!为什么还送?”
      安静一脸委屈,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哥站起来说:“既然你们都在,今天我要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我心里一惊,是要告诉安静我喜欢安宁的事情吗?不行,不能因为我影响我哥和安静的感情,我不能成为我哥幸福的杀手。
      “哥!”
      “方刚!”安静几乎是跟我同时喊出来的。
      安静抢在我之前说:“方刚,你忘了你跟我说的那些了吗?”
      此话一出,我哥咬紧了牙,将嘴边的话强咽进肚子里。
      说的那些?我哥到底跟安静说什么了?我心中充满着疑问。

      方天勤和良子的体检通知下来了,不出所料,两个人都通过了体检。并且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达到了优秀水平。接到通知的方天勤心里明白,已经到了向王淑娴坦白的时间了。
      冬天是方天勤忙里偷闲的时候,不用每天去田地里,省下来很多劳作和奔波的时间,让他显得格外清闲。本来应该有更多时间和王淑娴接触,但是因为已经高三,马上面临高考。所以在这个冬天方天勤很少打扰一门心思学习的王淑娴,操场上的老梧桐树下,就是他们为数不多见面的地方。操场上一片银白,与空中的冷霜混为一体,周围的环境都被笼罩在薄雾里。北方的雪在冬天就是这样,总是一层未化又盖一层。本该在冬天显得干枯的梧桐树,现在银装素裹被雪装饰得格外丰满。
      方天勤靠在树下,静静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良久才开口:“你觉得良子笨吗?那么冲动地跟男人婆表白,又那么冲动地离开学校。”
      王淑娴抱紧怀里的英语书,她没有想到方天勤一开口会说良子,但是她还是笑笑说:“他怎么会笨呢,我觉得他挺好的啊!”
      “哦?他哪好?”
      王淑娴闪动着清澈明亮的眼睛说:“他很勇敢啊!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敢在全班人面前表白,为了自己的理想,说走就走,现在很多女生都崇拜他,而且他很真诚,那天他跟丽慧表白的时候,很多女生都被感动哭了。我觉得特别浪漫。”
      方天勤微笑着说:“可是他就要走了,走了以后就不能跟男人婆在一起了,就要离开他喜欢的女孩了。”
      王淑娴摇摇头,“你说的不对,要是丽慧接受他,两个人真心喜欢对方,我相信,不管他走多远走多久,丽慧都会等着他的。只是我不知道现在丽慧心里是怎么想的而已。”
      “真的?”
      王淑娴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真的!如果现在是你要去当兵,我肯定会等你的,不管你去哪儿,去多久!”
      这一刻,方天勤的心悸动了一下,他有点后悔了,他不想去当兵了,只想陪在自己心爱的姑娘身边。
      王淑娴靠近方天勤说:“天勤,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方天勤赶紧转头说:“可能是天冷,冻得!”
      方天勤抓起王淑娴的一只手说:“如果现在真的是我要去当兵,去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真的会等我吗?”
      王淑娴红着脸上说:“嗯,我发誓!”
      “那好,我告诉你,其实我也要去当兵了,填志愿的时候,是我叫良子去的,我们说好一起走的。”
      英语书从王淑娴的怀里掉落到地上,激起一片松散的雪花。
      王淑娴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这些日子里,她都是在作着她和方天勤一起考入大学的梦,她依靠内心中无数的幻想努力着,奋斗着,就等着有朝一日,美梦成真。而现在她脑子一片空白,那些美丽幻影瞬间如泡沫一般,在她脑海里灰飞烟灭。画面就像静止了一样,时间随沉默一点一滴过去。
      王淑娴僵硬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我不想听到这种玩笑。”
      方天勤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淑娴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着嘴唇说:“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我们的约定你都忘了吗?方天勤,你是个骗子!”
      方天勤咬咬牙说:“对不起,没有在做决定时就告诉你,我只是想把心里的美好留到最后。我想你不知道,我爸病的很严重,很多担子需要我来挑起,我已经不能再把心思放在学校里了,去当兵可能是比较快速的解决办法,国家会补贴,复员以后会有稳定的工作。你生活的环境很优越,从来没有为生计考虑过,但是我不一样,所以我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
      王淑娴虽然伤心欲绝,但是她冷静地听完了方天勤的话,情绪开始缓和下来,轻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
      “因为我喜欢你,我感觉我爱上你了,所以我没办法拒绝,哪怕让我成为一个满口谎言的坏蛋我也心甘情愿。”
      王淑娴问:“他们说当兵很辛苦,而且还不能回家,你不会后悔吗?”
      方天勤摇摇头,说:“刚懂事的时候问王奶奶,她的孩子去哪了?王奶奶告诉我她的孩子在战场上牺牲了。我问她有没有后悔让孩子去当兵,她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说她的儿子是人民的儿子,是为祖国牺牲的,是人民的英雄。她眼里充满着自豪,告诉我当兵是男儿的情怀,好男儿就应该去军营。”
      王淑娴默默地听完,用颤抖的声音说:“天勤,你去吧,我会等你,不管你走多远,走多久,我都会等,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回来!”
      方天勤跟良子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的女孩会承诺等着自己。他以为,当他告诉王淑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缘分会就此终结。听到王淑娴的承诺,方天勤激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抓起王淑娴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任凭英语书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我哥的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我看到他跟安静表情一样,都陷入了沉默。
      “安静,我哥跟你说什么了?”我问安静。
      安静僵硬地笑了一下说:“没有,没什么,你哥什么也没跟我说。”
      我再去看我哥,还是一脸沉默。我知道,就算我现在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在心里猜测,难倒是早上我哥给安静打电话了,告诉了安静我喜欢安宁?不会的!如果打过电话,安静绝对不是刚刚的状态。我猜不到,但是可以肯定,安静现在还不知道我喜欢安宁的事。
      教室里陆续地进来很多学生,我哥跟我们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马上就是早自习了。”安静点了点头,一脸心事重重地走开了,我知道我哥的脾气,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话了,只能转身去追安静。我没有追上安静的时候,上课铃就响起了。无奈我只好先回教室,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推测出来,那就是我喜欢安宁的事,目前为止,只有我和我哥知道,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靠着数秒的方式熬到了放学,狂奔到我哥的教室门前,看到安静跟我哥在交谈着什么,当我靠近时,他们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两个人看到我显得尴尬慌张,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安静说她要回家了,安宁还在等她,说完转身就走。跟我哥纠缠也是徒劳,我转身去追安静,想去问清楚,却被我哥拉住。他越是拦着我,就越证明他心虚,我挣脱开他,大步往学校门口走起。我哥没有追上来。
      安静和安宁被我拦在校门口,我将目光尽量从安宁身上离开,不去看他那张白质俊美的脸,不去想我喜欢他,不去想我昨天为了他和我哥第一次吵架。我将目光全部移到安静这边问:“我哥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安静说:“对不起,方烈,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我有点恼火地问她:“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告诉我的?而且还非要刻意瞒着我?”
      “对不起,方烈,这是我跟你哥的约定。”安静坚定地说。
      约定?我在心里嘲笑着,究竟在这个年纪,在这个懵懂的岁月里能有什么伟大的约定?而且这个约定还必须对我隐瞒。在我初中那几年,流行郭敬明,流行可爱淘,而我又向来对读书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要身边有书就会拿起来读。所以在那几年,我没少跟女生一样,看这些人们竞相传阅的小说。我读了那么多小说,从中领悟到一个道理:每一个约定,都是错误的开始。可是这话我不能说,我看了看安宁,他的眼神坚定,睿智,听到我们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疑惑,我能猜到,就连安宁也是知道的!未知是最可怕的,即使不是什么大秘密。我瞬间觉得后背有一丝凉意,感觉全世界都对我有所隐瞒,我的周围充满了欺骗。我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主人公——楚门,当全世界都在为你一个人编织谎言时,那种感觉是绝望的。
      我看着安宁平静的脸,眼里充满着渴望,我心里反复出现我哥从小到大都跟我说的“心有灵犀”四个字,如果真的能有这种事情发生,那爱情能不能成为一种介质?我期盼,甚至是乞求眼前这个我心爱的男人能在这一刻可以看穿我的眼,读懂我的心,告诉我,我所未知的真相,我感激不尽。
      安宁说话了,一样平静的微笑,一样清澈的眼眸,我激动着,难倒他收到了我名为爱情的信号,解读出了我密码,要告诉我事实了?
      “该回家了。”我听到这四个字从安宁的口中说出,脑中嗡嗡作响。我就傻站在原地,感受着安宁安静兄妹二人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消失在人群中。我开始嘲笑自己,就算有“心有灵犀”发生,我也不是幸运儿。退一万步说,就算在爱情中的人可以做到心有灵犀,我的爱情算是爱情吗?我开始一次次回忆起我哥将碎纸屑砸在我脸上的场景。我想,那本该是一记耳光,将我打醒,别再活在自己编造的爱情的梦里。可是当我回头张望,人群在我眼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本来已经消失在人海里的安宁被我一下锁定,他洁白的衬衫显得那么耀眼,周围的人比起来全部黯淡无光,就连他身旁的安静也瞬间失去了色彩。
      我站在原地,望着安宁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中。

      转眼到了送行的时间,火车站里长长的站台上人山人海,除了该入伍的新兵,几乎全部是来送亲的家属。离别之前,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放声大笑,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
      方天勤和良子当然是大笑阵营里的,前来为他们送行的,有良子的父母,还有方天勤的母亲和王淑娴。方天勤的父亲病重,没有来,在方天勤临走前的晚上,其实父亲把他叫到过床前,叮嘱了几句,简单聊了两句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方天勤的父亲湿润了眼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这是自己在闭眼前跟儿子最后一次交谈,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他要让儿子笑着去远方闯荡。明天一早儿子就要离开自己,展翅高飞,像一只雄鹰那样,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大有作为。
      王淑娴手里抱着两双球鞋,一双递给了方天勤,一双递给了良子。她说:“这是我和丽慧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的,部队的鞋磨脚,不舒服就穿这个。”方天勤和良子笑着把鞋收下了,什么都没说。
      王淑娴不知道,在部队里需要统一着装,自己带去的衣物是不可以随便穿的。她更不知道,她递到方天勤手里的这双球鞋,在那之后方天勤一次也没有舍得穿过,一放就是二十年。
      王淑娴对良子说:“张良,丽慧让我帮她带几句话,她说她很抱歉,不能来送你了,希望你能在部队里好好训练,努力成材,将来报效祖国。”
      良子笑着说:“这个男人婆,真是工作狂,都这时候了还带官腔,处处为国家说话。你告诉她,我压根也没指望她能来,礼物我跟天勤哥收了,替我谢谢她。”
      尽管良子是笑着说完这话的,可是方天勤能看出来,良子眼神中透露出了悲伤。走之前他跟良子商量好了,一定要开开心心地走,让家里放心。所以尽管承受着离别之苦,他和良子还是一直强颜欢笑。唯独每当想到要与王淑娴分开,方天勤的心里就是一紧。他看见王淑娴眼泪含着泪水,目光在自己身上定格时,泪水总是呼之欲出。
      方天勤的嘴角有些颤抖,但是他还是努力向王淑娴摆出一副傻笑的模样说:“时间不会太久,也就两年的时间,其实很快就到了。”
      王淑娴的眼泪已经在家里,在自己的卧室里流尽了,她告诉自己,既然她要等,就要变得坚强。王淑娴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新兵开始集合了!”
      听到呼喊声的方天勤和良子立即收拾好手里行李,向站台中央走去。前来送行的亲人开始自觉地让开了地方。方天勤和良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像是走红毯般走过去。新兵的队伍站好了,最后一次点名,他们想是时候该挥手告别了。
      新兵一个接一个的踏上火车,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呐喊:“张良!”
      良子猛地回头,他听得出来,那是黄丽慧。他心里激动着,咒骂着,这个该死的男人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为什么偏要等到最后一秒才肯出来道别。
      “张良”,“张良”……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从人群中传出,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靠近。
      黄丽慧终于挤出人群。人群的拥挤让黄丽慧显得十分狼狈,此时她泪水横流。当她与良子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熙熙攘攘的站台上,吵吵闹闹的火车旁,良子和黄丽慧成了主角。
      尽管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但是黄丽慧仍然发出竭尽生命的哭喊:“良子!别走了!留下来吧!”“你知道,我是不会等你的,所以请你留下来。我不像淑娴一样,为了爱情可以选择等待。我喜欢你,我接受你,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我不知道你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究竟有多远,也看不见你们所说的未来,我只想把我的爱情握在我手里,那样我就踏实了,我要我们的爱情坚如磐石。所以,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走,别走……”呐喊过后的黄丽慧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失声。
      良子终于忍不住了,他的感情在这一刻全部迸发出来,一起迸发出来的还有他的眼泪。他冲上前,紧紧抱住黄丽慧。
      方天勤眼眶红润了,黄丽慧的话让他意识到,的确,只有留在身边的爱情才能坚如磐石,而遥远的爱情只能如履薄冰。
      良子抱着黄丽慧没有松手,他流着泪对方天勤说:“天勤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部队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人生。”
      方天勤眼含热泪,微笑着朝良子点了点头。他不怪良子在入伍之前就当了逃兵,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牺牲莫过于牺牲爱情,如果为了爱情去牺牲一点别的,那简直微不足道。只是他不知道,当他再次见到良子的时候,是在良子和黄丽慧的婚礼上。
      方天勤走到王淑娴面前,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头吻了她。王淑娴瞪大眼睛,她惊呆了,这是她的初吻,也是方天勤的,等她反应过来得时候,方天勤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只能看到他军绿色的背影。
      “天勤!”方天勤听到王淑娴的哭喊。他不敢回头,他怕他一回头,他的脚下就会像生锈注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就会像良子一样,下定决心,不再远行。他走得笔直,仰着头,想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是眼泪如泉涌一般,划过他的脸庞,又从下巴直接流到脖颈,胸口,流进他的心窝。
      方天勤迈上了通往远方的列车,消失在地平线上。尽管方天勤没有察觉,但是他有一颗智齿,已经露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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