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余的爱情

作者:木耳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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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余和小芳



      那一年的夏天,郭余用一地的山药做代价,又换回了蛮子的爱情。也不知是蛮子的爱情滋养了郭余还是郭余合该转运,接下来两年的山药年年都平安无虞,加上价格合理,还有前几年种山药的积蓄,郭余发财了,他又没有家室拖累,一个光棍汉子花销也少,郭余竟然一不小心就成了我们村最先富起来的人。
      富起来的郭余不光翻盖了他的那个“好面皮”的屋子,还把房子改成了我们村里最牛逼的底上前出厦。郭余在大家眼里俨然又回到了当年“好面皮”刚刚盖起来的时候。大家羡慕不说,多少年不上门的媒人还来了。
      媒人这次给郭余介绍的是一个小时候患过大脑炎的傻闺女。
      那一天,郭余跟着媒人去见他的相亲对象的之前,原本想告诉蛮子一声,可转念一想,说了又能怎么样。蛮子又不能跟自己结婚,自己也该有个家了,郭余一想到这,就心安理得地去相亲。
      媒人带着郭余和郭余的礼品,刚走到一家高门楼的门口,就见一个神情有点呆滞的女子坐在门前的大树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郭余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子穿着倒也干净,头发梳的也顺顺溜溜,见了来人,干干地一笑,憨憨地喊声“娘”。
      院子里就迎出个干练精明的妇女,那妇女身上青是青蓝是蓝,头发文丝不乱,脸上神情淡定,就像久经沙场的穆桂英。她洒洒脱脱地招呼郭余和媒人,仿佛对方是经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地热络。郭余很快就从门口的傻女子情绪里解脱出来,看着他们家堂屋里那些干干净净的家具和年画,觉得有一种家的温馨在慢慢飘逸出来,终于笼罩了孤独了许多年的老光棍汉。
      老光棍汉郭余在享受了家的温馨之后,就跟媒人一道告辞出来,经过门口时,那傻闺女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门口,郭余的心就闷闷地痛了一下。离开村口不远,媒人就好心地劝导他,那闺女傻是傻,可年龄比你郭余足足小了一半儿,只有二十几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回你该知足了,一个小老头,能娶个大闺女,那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馅饼?郭余心里说,也就是个没有馅的瞎饼吧。要是这个傻闺女也能叫天上的馅饼,那蛮子叫什么。一想到蛮子,郭余立刻就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好了这许多年,一听媒人说有个大闺女要相亲,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这未免也太不地道了点,怎么说,都应该和蛮子说一声。
      唉!蛮子。
      郭余陷入深深地矛盾之中。
      郭余毕竟不是无情的人,这些年,和蛮子的明铺暗盖终究还是给了郭余一个踏实的生活,虽然每到冬来郭成回来时,郭余都不得不暂时撤退一下,可是,蛮子的床,还是郭余占据的时候多。要说,郭余对此完全没有想法也不对,有一次郭成走后,郭余见到蛮子的第一句话就是郭成跟你睡了几回。
      那一次,蛮子似乎有些生气了,她拉着郭余的手就进了堂屋西边的牛圈,牛槽前面,赫然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地铺。蛮子委屈地说,郭成回来就睡在这儿。郭余不信,蛮子就说郭成心疼牛,再说村子里每到年关就有人家丢牛丢羊的,很多人都会睡牛圈羊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郭余还是不信,蛮子就急了,说郭成根本早就不行了,是他自己怕我躲我,真要叫我撵他睡牛屋,我还真不敢。
      郭余就醋溜溜地说,你看说实话了吧,不舍得郭成,还是想跟郭成睡,不是。蛮子就赌天咒地地说,谁想跟他睡谁就不是人。我是怕他怀疑,应付一下,可他自己躲着,我就图个清静。
      一想到这些,郭余的心里就热乎乎的。蛮子说到底,现在算是他郭余一个人的媳妇了。郭成那糟老头不要也罢。以前是不敢想,现在呢,情况不同了,郭余想还是和蛮子商量一下,要是蛮子同意和郭成离婚,别说一个傻闺女,他郭余就是天仙美女也不会娶,就娶蛮子。
      那也许就是一个月缺的夜晚,好像似乎还应该有一点点忧伤。这是我作为一个文化人的局限,因为我总觉得大凡有些缺憾的事都因该发生在月缺的时候。咱们姑且就假设那是个朦朦胧胧的月缺之夜,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小钱一定因为有什么事不在家。郭余大模大样地进了蛮子的家,好像还应该因为有了娶蛮子的资格而拿出些男人范儿,比如吆喝着蛮子为他洗洗脚或者软语温存之类的事情发生,可是,也就是那一夜,郭余才发现蛮子和他想的不一样。
      当两个气喘吁吁的身体终于停下他们的动作,郭余就想趁这个热乎劲儿和蛮子聊聊结婚的事,甚至郭余当时极有可能还设想着蛮子会喜极而泣,一副终于盼星星盼月亮似得等到了久违的幸福,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做露水夫妻,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终于熬到了明媒正娶的好时候了。可是郭余还没开口,蛮子就说了:“郭余啊,你看小钱也不小了,该说媳妇的时候了,你的新房子都盖起来了,你看啥时候给也操操心给小钱盖房子娶媳妇呢?”
      郭余被这句话一吓,“骨碌”一下就从蛮子身上滚下来,瞪着一双牛眼就说:“蛮子,你弄错了吧,小钱盖屋子娶媳妇你该找郭成商量,我算个啥,就该着我的份了?”
      蛮子也不高兴了:“啥?你个瞎熊你说啥,咋该不着你?”另外,蛮子还可能因为生气,说出来更难听的话。也许蛮子认为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这些年,郭余就应该是自己真正的男人和依靠,她蛮子的儿子就理所当然是郭余的关心对象。所以,蛮子很可能会说一些气话,比如“合着这些年老娘陪你白玩?你就是逛窑子不也得掏票子?郭成要是有那个本事,还有你个瞎熊屁事!”
      蛮子的气话让郭余的心裂了一个大口子!
      这不说胡说!因为据村里的张婶子李大嫂们传言,郭余从那时候起,整个人就变了。从前的郭余虽说是个光棍汉儿,可是人却很开朗,整天笑声朗朗的,干起活来,别看是个中年人,就连村里的壮小伙也比不过他。别人家种山药都是雇人种雇人收,只有郭余是凭着自己的力气,一锨一锨地刨出来的。要不怎么说郭余就是比别人赚得多呢,他挣得可是血汗钱。因为,那时候,郭余心里装着个蛮子。可是,蛮子那夜的话让郭余彻底明白,在蛮子那儿,他就是个郭成的帮手。帮郭成养媳妇养孩子,最后还要帮郭成娶儿媳妇。也许,等蛮子的儿子娶了媳妇,就真的没他郭余什么事了。一念至此,郭余的心都凉了。
      所以,肯定就是从那时候起,郭余就想有个只属于自己的媳妇了。一心想娶个媳妇的郭余开始变得沉沉闷闷的。首先,郭余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娶那个傻闺女。不娶吧,自己还是个光棍汉,就是有钱又能传给谁呢。可是,要是娶家来,那个傻闺女能不能再生个傻子呢,要是生个傻子该咋办呢?其次,不娶那个傻闺女又能娶谁呢,蛮子是不行了,谁愿意嫁给个老光棍呢?
      郭余彻底郁闷了!
      郁闷的郭余决定向自己的亲弟弟郭富求救。郭富不是说只要有钱就不愁女人嘛。看看郭富有啥办法。
      在电话里,郭余一本正经地问郭富有啥办法可以娶到媳妇。郭富哈哈大笑着说,哥,要是在以前,咱有钱了就可以买一个,现在不行了,这是犯法。
      郭余就咬着牙骂郭富,你小子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有媳妇有孩子就不管你哥了,你不是说有钱了就能有女人。我不管,你就告诉我咋办吧。郭富就说,跟你闹着玩也生气,看样子,是真想娶媳妇了。那好,咱就找婚姻介绍所,现在那玩意遍地都是,只要有钱,这事好办。擎等着吧,保证办好。
      还真是的,没过多久,郭富给郭余报名的那家婚介就有了消息,说有个女人丧偶身边带个上高中的女儿,年龄似乎比郭余还小几岁,要郭余去县城的公园见见。
      接到消息的郭余对着满地的山药哈哈大笑,一扫多日的阴霾。他还没有将脸上的笑抹干净,傻闺女那边的媒人就打来了电话,说女方催着要过礼定亲。郭余一改往日的沉稳,有点发飘似得说:“算了吧,我有媳妇了,那个傻子就不要了。”媒人恨恨地骂了郭余一声“混蛋”,也就只好作罢。
      飘飘然的郭余一路从山药地里飘到镇子上的商场里,途径村口的蛮子家的时候,郭余还解气似的盯了一眼,就盼着蛮子能从那门里走出来,那样,他郭余就可以亮着嗓门说自己要去县城相亲去了。可惜,盯了两眼甚至三眼,蛮子家的那扇们还是紧紧闭着,好似跟他郭余故意作对。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郭余才不在乎这些小插曲。他到了镇上的商场里美美地挑了一身灰色的西装,准备赴县城的公园相亲。
      果然,县城里的那个女人时髦又漂亮,一见到她,郭余连蛮子都没空想了。那女人说自己叫小芳,说的时候,还伸出了一只白嫩嫩的手。郭余神魂颠倒地握住那只手,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叫郭余。叫小芳的女人就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一笑,抽出被郭余握在满是汗的手心里的手,理了理卷卷的烫发头,指着公园的石凳说,坐。
      郭余就很听话地傻傻地坐在石凳上。小芳又是一笑,扭着头说,你等一下,我就来。
      郭余就看见小芳踩着“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翘着圆圆的屁股走了。郭余心里说,完了,没相中我。沮丧的郭余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被小芳摄走的魂魄,小芳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听饮料,大大方方地对郭余说,给。
      琼浆玉液般的饮料顺着郭余的喉咙滑下去,就不费一枪一弹收服了郭余沧桑了很久的心。什么蛮子,什么傻闺女,统统都做了小芳的陪衬,遥远成了昨日的星辰。
      秋天的公园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郭余眼里是满满的桃花和春红。那小芳就是赛似桃花的人面。郭余就觉得自己仿佛天上人间,当然,郭余他老人家是不会天上人间这个词的,这是我在写这个故事时的想法。那一刻,我们可以揣摩,如果仙女小芳让郭余去死,郭余大概也会立刻跳进旁边的仙人湖吧。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公园的小径走啊走啊,好似就走到了地老天荒,其实不是,是走到了晌午头上。在我们家乡,这个点是吃午饭的时候,但郭余他老人家偏偏幸福滴忘了这个要紧的事,好在小芳并不在意,她温温柔柔地问郭余饿不饿,郭余还没回过神来,就说不饿不饿。小芳却笑着说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咱再聊,好不好。
      一脚跌进现实的郭余红着脸说,好好好,我请你吃饭。不怕,咱有钱,想吃啥尽管说,我买给你吃。小芳就露着白白的牙齿半是责怪半是撒娇地说,有钱也不能乱花,咱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哪一项不要用钱。
      小芳就拉着郭余的手坐在了路边摊的小板凳上,叫了两碗凉皮,还为郭余额外加了两个火烧。吃完饭,小芳还掏出香香的手帕纸,为郭余擦了擦嘴角,郭余纵是在蛮子身上得到过不少温存,也扛不住城里女人这大大方方的架势,一下,郭余就将蛮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郭余的脑子昏昏沉沉地就回到了我们那个多少年都没有新闻的村庄。
      村子里沸腾了!
      郭余走了桃花运了!
      要喝郭余的喜酒了!
      郭余说他娶媳妇请客不用随份子,大家可以白吃白喝了!
      蛮子紧紧地闭了大门,一个人趴在大床上狠狠地哭了好大一阵子,然后,带着一双烂桃似得红眼睛再一次在山药地里找到了郭余。
      山药已经爬上了架,妖妖娆娆地你缠我绕。郭余就站在自己的山药地中间,好像一个志得意满的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千军万马。蛮子顺着山药沟趔趔趄趄地走过来,郭余远远地眯了眼,想辨认来人是谁。还没等郭余看清楚,蛮子就到了跟前。看着蛮子的红眼睛,郭余的心还是猛地疼了一下,毕竟,好了那么些年,绝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再怎么说,蛮子都是他郭余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让郭余起了娶媳妇生孩子之心的人,郭余即使能忘了那些偷情的欢乐也不一定会忘了自己的激情澎湃。
      蛮子不说话,就那么愣愣地盯着郭余,好像想说什么又忘记了似得,似乎又不是专程来找郭余,只是为了到郭余的山药地里解个小手却恰恰被郭余撞见一般的尴尬。郭余也不知所措,扎着一双泥手,张在半空里,缩回去也不是伸过来也不是,尴尴尬尬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半晌,蛮子才带着哭腔开口:“郭余你个瞎熊,真不要我啦?”
      郭余闷闷地说:“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要我。那天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娶你的事儿,可你却叫我给你儿子盖屋子娶媳妇。”
      蛮子说:“我是个当娘的,我不给我儿子娶媳妇还叫个啥娘。我总不能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不为儿子打算吧,郭余你这是找借口,你就是看我老了,想找个年轻的,咋,我听说你在县城找了个烫发头,比我年轻不?是个黄花闺女?”
      郭余翻翻眼皮,扯着一根山药须子,呆了好大一会才说:“年轻倒也不年轻,黄花闺女也不是,就是觉得她是我一个人的媳妇,恁些年,我也该有个自己的媳妇啦,老是和郭成一个媳妇咋成?蛮子,你别怪我,要是你能离婚跟我,就是七仙女下凡我也不要,你就说一句明白话,跟我还是郭成?”
      蛮子绷住了嘴,眼睛里泪珠滚滚,不说话,也不离开。郭余叹口气,转过身去薅山药沟里的草,那些草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吓得藏在草棵里的蚂蚱一蹦老高,瘸着一条腿逃跑了。蛮子终于憋不住了,一下子坐在山药沟里哭起来:“你们都逼我,我是个女人,又不能不要孩子跟你,又不能不要你跟郭成,你们咋就没谁想想我?年轻的时候爹娘把我当牲口卖给了大了20岁的郭成,我就没好好当过一个女人。好不容易碰见了你,你又把我当个啥?”
      郭余的心里一动,想回过头来抱住蛮子,可是伸出去的手里偏偏攥着一把草,看着那些草,郭余就想起了在县城见的那个叫小芳的女人,那个女人请郭余吃了一碗凉皮,里面放了一层绿绿的葱花,就像眼前手里的野草。那个小芳还说她闺女都上高中了,等闺女上大学走了,她才四十多岁,还能给郭余生个孩子,这回一定生个儿子。
      儿子!
      郭余刚刚回软的心又硬了下来。要说女人,是,蛮子是个好女人。可是再好也是别人的女人,又不能给他郭余生个儿子。郭余可以没有媳妇,但不能没有儿子!儿子,才是他郭余破釜沉舟的力量来源。
      这个来自未来儿子的力量硬生生地拉回了郭余的手,蛮子等了半天,也没见郭余的动静,就悻悻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那好,郭余。你不给我脸我也就不要脸了。反正这些年跟你睡跟你混也没打算要这个不值钱的脸。咱说说吧,你打算给我几个钱,咱了了这个事。”
      郭余愣了一下,马上摆出一副不要脸的架子:“啥?你一个破鞋玩了我一个童子,你反过来跟我要钱?我这些年花在你身上多少钱,你心里没个数?要我说,咱就一拍两散,屎壳郎搬家——各滚各的蛋。两不找,中就中,不中呢,咱就大街上说理去。”
      蛮子的脸憋得通红,既然都撕破了脸,也就不打算留半个,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郭余能说出这番话。想想这些年,家里家外还着那是多亏了郭余。那个郭成年老体衰,又没有多大本事,挣回来的钱远远不够小钱挥霍的,眼下小钱又要盖房子娶媳妇,原打算有郭余帮衬着,这事也好打发,没想到郭余偏偏在这时候不干了。可是蛮子看郭余话说到这个份上,却也无计可施。
      蛮子低了一会儿头,才慢慢说:“算你狠,你个瞎熊!咱俩也好了一回,你也知道,那郭成早就不行了,我不是想坑你,也不打算讹你,你今晚上就再来最后一会,就让我痛痛快快做最后一回你的女人,中不中?”
      郭余想了想,摇摇头:“不中!我不去!鬼知道你要出啥幺蛾子!你要是真心,敢不敢就在这山药沟里跟我一回!你要敢,也不枉咱俩好这一场!”
      蛮子斜着眼吐了郭余一口:“到了还不信我!找你的城里女人去吧!我就不信她是真心!真被我说中了,到时候别哭!”
      蛮子昂着头走出了山药地,郭余的心不知为何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似得,疼!他嘴里涩涩的,狠狠地咬了一下手里的青草,苦涩的草汁裹着泥土的气味冲的郭余两眼泪花,郭余凶巴巴地抹着自己的眼睛,大声叫了一声“小芳”,就像一只野狼在无边的旷野上呼号着属于狼的爱情。
      山药地里的吵架之后,蛮子就病倒了,等蛮子终于晃晃悠悠能爬起来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做好了喝郭余喜酒的准备。这期间,我们村里的人经常见郭余打扮的喜气洋洋的到县城去约会,当然,郭余在每一次回来时都会给我们村里人带来他的好消息。一会儿是那女人留他在家里过夜了,一会儿又是见过那女方的孩子了,一会儿又是提着礼物见过女方爹娘了,总之,那个秋天很快就在郭余的各种好消息里过去了,整个村子里都喜气洋洋的。都替老光棍郭余高兴,以致大家都忘记了蛮子的忧伤。
      冬天来到村子里的时候,郭余因为忙着准备结婚的事,不得不雇人刨山药,那一年的山药又是喜获丰收,好像在为郭余锦上添花。郭余的山药一根一根被大家伙从土里刨出来,又一车一车运到收购站换成钱,郭余就用这些钱还有以前积攒的钱为县城的小芳送了彩礼,买了各式电器,就在送电器那一天,郭余见到了女方的孩子,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子,虽说和小芳不太像,可是,那大大方方的神态绝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临近元旦的一天,县城的很多商场都打出了打折的信息。小芳就说,反正结婚时候也要买电器,不如趁现在省钱的时候买。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小芳就拉着郭余的手在各家商场里逛,谈价钱时也是不遗余力,好像一定要为郭余省足了钱才满意。有时候郭余都觉得价钱合适了,那小芳还不依不饶地砍价。
      大半天,郭余都觉得小芳累了,小芳还坚持说,不要乱花钱,所以,在决定要到哪里吃饭的时候,郭余想请小芳吃顿好的,小芳偏要说回家去做又干净又省钱。那一刻,老光棍郭余的心都化成了水。
      刚到家,饭还没做好,小芳的女儿就从学校回来了。小芳诧异地问怎么没在学校好好上课。女儿说,妈,你忙得几天不见人,班里要交学费书本费还有校服钱,人家都交了,就剩我了,这不,老师让我回来拿钱,还说要是再不交钱就要停课呢。女儿说着,眼圈都红了。小芳就赶紧说对不起,妈妈都忙忘了,你看我这儿占着两只手,你自己到里屋拿着存折去银行取点吧。家里也没那么多现金,又要个三千两千的吧。
      小芳说着还无奈地举着抓了青菜的手。
      郭余就说,孩子,要多少,不用到银行去了,我这里有。郭余为了给小芳买电器,那是带了一大笔现金的,此刻正是英雄救美的时候呀!
      女孩扭扭捏捏地不肯说,小芳就说,妮,先用你爸的钱吧,反正将来也是一块过日子,我们的钱以后也归你爸管,用谁的都一样。那女孩就说要交5000。听到小芳用“你爸”这个词,郭余手都没抖一下,就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孩子,说交了学费,再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爸爸没啥好照顾你的,钱还是有一点。
      那个女孩羞涩地叫了一声“爸爸”,接过钱,冲着小芳扬了扬手,跑了。好像很不好意思,也像故意留给郭余和小芳足够的二人空间。
      那一段时间,郭余就像打了鸡血似得穿梭于村子和县城之间。直到腊月初八,才总算是敲定了领证的日子,说是腊月初十领证,到十六正式办喜酒。美滋滋的郭余走路都带着一阵风,每到一处总不忘招呼大家去喝喜酒,最后还不忘了说不要随份子,就是让大家热闹热闹。
      腊月初十一大早,郭余就睡不着了,躺在被窝里就给小芳打热线,小芳腻腻歪歪地在电话里和郭余恩爱了好大一会,弄得郭余心猿意马起来,就说让小芳等着,他马上去县城找她,俩人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到民政局领证,省得这样干等着民政局上班时间折磨人。小芳大概这个时候应该嗲声嗲气地逗郭余一阵子,都快成夫妻了,其实早就是事实夫妻,就差一张国家法律认证的盖着红印的纸了,什么话还不能说?说着说着,小芳就忽然一声惊叫,吓得郭余硬挺挺的部位一下子就萎缩了,小芳说她竟然忘了,今天是她亡夫的忌日,她早就答应要陪孩子回婆家那边一趟祭祭孩子她爸,还说自己也想在再婚前对亡夫有个交代,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知道她们娘俩有了依靠,好放心不是。
      按我的猜想,小芳说到这里也应该是声音哽咽。但具体情况,当事人郭余并没有说,所以也就无从考证。不过郭余倒是说了,那时候郭余曾想陪小芳母女一起去来着,可是小芳说她想单独和孩子她爸聊聊,这是最后一回了,从此就一心一意跟郭余过日子,还要生孩子。在这里,是小芳主动强调的要为郭余生孩子,而不说郭余说的。郭余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提出这么个没有良心的问题,毕竟人家正为亡夫伤感。
      郭余就说那么去吧,结婚证明天领也行。小芳不乐意了,说那哪行!领证的日子都是风水先生算好的,要天时地利的。郭余就为难了,说那该怎么办呢。小芳想了想说好办,先不领证,直接就办喜酒,先举行婚礼,等有了好日子再补证,反正国家也不会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啥时候领证不行。饿汉子郭余一听也在理,就说中中中。
      于是,在腊月十四那一天,郭余送去了最后一批彩礼和新娘子结婚的新衣服,还为自己的继女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怕孩子缺了妈妈暂时的照顾身体受亏。月色朦胧的夜色里,郭余顶着一身的寒气回到了村子里,邻居见了问他为什么没在城里过夜,郭余说还要回来准备结婚的事,反正是两口子了,不在乎这一会儿不是。邻居就打趣他说不会夜里想得睡不着再跑回去吧,郭余说今天夜里是无论如何都不去了,太累了。明天忙完了还是要回去看看的,毕竟她们娘俩要收拾那么一大摊子事儿,没个男人还行?
      腊月十五的傍晚,郭余踏着年尾的暮色匆匆赶到了小芳的家门前,在路上,幸福的郭余还想着美事儿:今晚就不回来了,好好和小芳在她的闺房里亲热一番。明天一早,就等着婚车到来,到时候牵着小芳的手一块回到村子里,让大家伙儿看看我郭余这个娇滴滴的新娘子。
      门是虚掩着的。郭余的心没由来得跳了一下,既埋怨小芳的粗心也不怕那些新家具新电器遭了盗,又想着是不是小芳专门为自己留着门,好让他郭余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推开门,眼前的一切让郭余如五雷轰顶:小芳不见了!小芳家里所有的东西当然包括哪些郭余送去的结婚的电器、礼品、衣服、首饰等等统统不见了,这里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搬运过的狼藉。正对着门口的墙上,原本挂着一张小芳和孩子的合影照,此刻,那里是一块空荡荡的白,就像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冷笑着眼前的一切。
      惊慌失措的郭余找到邻居询问,邻居说只知道这个女人说自己要结婚了要搬家,其他的不知道。郭余又问那这房子是谁的,邻居说,租的,我们都是租户。平时也就见面打个招呼,大家都不太熟,要不你找房东问问吧。
      郭余又按邻居说的找到房东,房东倒很和善,问郭余是不是想租房子,还说正好有个女人要结婚了,刚刚退了房子。郭余就问那个要结婚的女人是不是小芳,房东说是。郭余就说自己就是那个要和小芳结婚的人,关键是现在小芳去哪儿了。
      房东笑了,你这人真好笑,都要结婚了,却来问我你媳妇去哪儿了,难不成还是我藏起来了。大哥,我是房东不是黄世仁,她又不欠我房钱,我还押着你的人不成。
      郭余就打躬作揖地说,小芳不见了,她们娘俩退了房子能去哪儿呢,麻烦你大哥行行好,告我一声,成不。
      房东这才好奇地说,昨天晚上来了好几个大男人帮着搬家呢,感情那不是你?那就怪了,大晚上的,我也没看清楚,我吧,就觉得小芳这人还行,没到租期呢,她就付了全额的钱。当时是夜里,闹哄哄,吵得邻居都没睡好,小芳为了这个还给邻居送了喜糖,说不好意思打搅大家伙了。大家当时还都说要喝小芳的喜酒,小芳还说在男家请客,不收份子只请喜酒,到时候叫她男人来把大家伙都接过去一起热闹,权当我们是娘家人呢。
      郭余又问小芳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房东就说半年前,还说当时小芳说男人死了,在老家受婆家人的气,一赌气领着孩子出来躲闲气。后来,就看到有个男人经常来,就是你,我就问她她说是新找的对象,要结婚了,我还说她好福气,那么快就找到了人家呢。
      懵了头的郭余好半天才想起来给郭富打电话,电话里闹哄哄的,原来郭富正从外地赶回来喝要喝郭余的喜酒,现在在长途车上。一听这事,立马就说赶快去小芳她闺女的学校看看,要是连孩子都不见了,没准就是一个骗子。
      郭余敲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上一次在小芳家,正好碰见小芳女儿从学校回来拿学费,郭余就从兜里掏出钱来给孩子了,也就是那次问了小芳的女儿在哪儿读书。按印象郭余急急忙忙找到了小芳女儿的学校,可是学校里说根本就没有这个学生。
      附近找了,婚介所也找了,最后连小芳曾经带着郭余去拜访过的所谓的“娘家”都怀着一线希望去找过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小芳,那个曾经善解人意的女子却在不断的寻找过程中,变得面目狰狞。婚介所里的填写信息是假的,房子是租的,可想而知,那些爹娘和孩子,都是一些骗局的扮演者。在这里,唯一真实的就是郭余的钱和郭余想娶老婆的心。
      腊月十六却不因为郭余的爱情失败就放缓了脚步,它还是不紧不慢地乘着红彤彤的太阳,到了。我们村里的那些早就准备好要喝郭余喜酒的人都蔫巴巴地聚在村口的大杨树地下,商量着谁去劝劝郭余,总得让他度过这个坎儿,大家一个村住着几十年了,总不能看着郭余过不去这个年吧。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谁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这样,沉闷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善良而又忧伤的村庄,度过了它本该喜气洋洋的年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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