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林煌伏诛的消息，令人又意外又震惊。

　　略顿了顿，洛山问道：“林家名下有些古玩字画的生意，总是对外宣称由林煌掌管着。臣也是偶然听皇帝提起这个林煌，说他隐在暗哨多年不为人知。暗哨人数众多不易排查，皇帝又是如何查清他身份的？”

　　凌长里吹开茶沫，抬眼看了看洛山，道：“那年，景誉大闹元帅府，又让尉迟和樱儿受伤后，很多人不明就里，以为是暗哨又与皇帝办事来诛杀元帅，这倒给我提了个醒，并对景家的命案起了疑心，之后便暗自留意起暗哨的行为来。暗哨执行命令，从来都是阅后即焚不留卷宗，调查起来难上加难，一筹莫展。幸好，六哥这些年私下搜查明证了许多林家不为人知的事，得知林煌效命暗哨后，很多事才慢慢被联系起来，也渐渐有了些线索。前几日，我与六哥还在商量如何引出这个林煌，谁知林煌忌惮景誉南下查案，惊恐此举会对自家不利，竟脱了暗哨管制，私下尾随跟踪。一路上，这景誉却大意不曾发现，可有人觉察了。景誉的舅父乔鲲，他的一双儿女，乔麒和乔麟设计擒了林煌，在苍山密林里用了刑，林煌抵受不住，便什么都招了。恐怕是当年林家也与景家命案有些关系，乔鲲忍着怒气，等林煌签了供状又画了押后，就当场处决了他以泄心头之恨。这是景誉的密函，你们可一同看看。”
　　说着，凌长里从怀里掏出一张皮革，伸手递出。

　　云知谨起身上前，双手接下，将皮革展开仔细阅读。

　　待他阅毕后转手递给洛山，沉思片刻，复同凌长里道，“当年我们一同查阅景家命案的卷宗时，不是一无所获吗？怎么这时看来，其中竟还有下文和隐情？”

　　“并不是一无所获，我记得当年宗府的记事在景家的卷宗里画了一样东西，因为样子奇特，为此我特意留心了。”
　　说罢，凌长里低头从书案下抽出一样黑布包着的细长状的物体，等打开黑布将物什亮出，云知谨的眉头又紧了紧。

　　再次出场的这只箭，正是赏花大会上差点让景誉和云之贤做了同命鸳鸯的那只。

　　御书房的灯光明亮，映得银箭头晃出冰冷锋利的光。

　　“原本以为赏花大会的事情只是刺杀未遂这么简单，可自从见到这个，我便一直都有不好的感觉，再结合这小半年来发生的事，恐怕我们凌家、云家、景家和沐家都被人写进了一个全部诛杀的计划里。容澜说过的，待她生下儿子，没有了之贤这个主心骨，其余人都会溃不成军，她若生下的是儿子，将来她儿子继位也会顺利些。如此看来，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罢，凌长里别有用意瞥了云知谨一眼。

　　谁知道云知谨一拂衣袖，满脸拒绝恶意拉拢的模样，不耐烦道：“尽是你们自己整出来的想象，这哪有云家什么事？我们云家不和你们玩蚂蚱。”

　　被指控玩蚂蚱的凌长里叹了口气，对云知谨的极力摆脱有些不满，又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道：“那你就继续犟在这儿！那林升是何种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别看他恭维之极，但心里也与云家有本帐呢。那年上门为林煌说亲，被你们家赶了出来吧，攀亲不成，又被右相耻笑媒婆不尽心而颜面扫地；你又在朝中得力，太上皇看好你，短短时间里将你从御前记事一路升到太傅，这让原本是内阁重臣的林升在很多事情中插不上话，引得他妒火中烧；但最最令其咬牙切齿的是那年我过生辰，知行将饮醉的林璧拔得精光见罪于后宫众妃，如此梁子才算是结下。所以为何说知行是最佳人选，为何只能让他担这个最最重要的人选，且是有这些缘由的。”

　　云知谨的犟脾气上来时，九头牛也拉不动，这与他亲妹子云之贤认定一件事便至死不悔的脾气，是一种套路两个表现，彼时却也还讲理。可此时与他解释了这样多，却没有将他这口气捋顺，眼看刚才说到伤心处时还哭了一鼻子，凌长里顿时起了恻隐之心。

　　说来亲厚，也有很多亏欠。

　　云知谨指责他善于杀熟，想再次顺势把浪尖的云家推到最高处。他那虽是气话，但是大多时候确实是他太过依赖云家，依赖景誉和洛山这些自小一同长大的伙伴。兀然想起凌长衾说的“你偏她信她宠爱她，也是因为你不自信的缘故”，凌长里此时生起些悲观情绪。

　　那时，云之贤跪着说她何德何能去担皇后这个位置。眼下扪心自问，他凌长里又何德何能去挑起良境的大梁，做个人人爱戴、歌功颂德的好皇帝？

　　洛山看着凌长里急褪色一般变得煞白吓人的脸色，赶忙提声唤来七喜，又同云知谨道：“太晚了，恐怕萤儿还在等你回去，皇帝劳累一天也该歇下了，今晚到此吧。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明日再说。”

　　本做高深状的云知谨扫了凌长里一眼，见其满面疲倦，心里那口气不知怎么竟顿时缓了不少。

　　同是为国为家，如今皇帝举步艰难，他却同这皇帝置什么气啊，纵然有误会，说开便是。

　　云知谨自行打圆场，和声道：“皇帝也歇下吧。我回去得好好想想今夜得到的这些信息。只求皇帝一点，如要我一双弟妹和景誉做些什么，请将我叫上一同合论。”

　　凌长里用手撑着额头，听罢云知谨的话，他轻点头，一把声音听来也是疲累不堪，“你回去吧，明日同知行一块来。”

　　“是，臣告退。”云知谨和洛山一同行礼。

　　夜空中的云十分厚重，遮得月和星子均是一片暗淡。

　　两人出了殿门，洛山与云知谨道：“妹夫，你今天过于冲动了。”

　　云知谨抬头看着月亮，表情似有决心，却平淡道：“我曾想过的，当忠孝不能两全时，官丢了就丢了，我可以回东郡去种田，纺绵织布，安心做个商贾；最差只不过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我也认了。只是，家是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孩子他们各个安在，这才叫家。我不能眼看着家人受苦，就算想也不能想。”

　　洛山若有所思，浅笑道：“六王爷以前特意问过卦象，说萤儿有福气的人。可那丫头一天到晚文文弱弱的，一副好令人欺负的模样，哪里是什么福气。但我现在认同了这个说法，萤儿跟着你，确实不会受苦。夜深了，快回吧，别让她一人带着孩子等你。”

　　云知谨颔首，又隐约担忧，“我是担心，皇帝他……”

　　“过两天七喜成亲，待他见到你家那剂灵丹妙药，自然起死回生，药到病除，不留隐患。”

　　“……”

　　我去他大爷！
　　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这是云知谨生平第一次骂粗话。

　　云家上辈子真是欠了他们凌家不少钱啊，这报应不爽的，还让他们三兄妹倒霉地，都赶上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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