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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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遇君时君不识(1)



      朔风卷起塬上漫漫沙尘,遮天蔽日有如扯开一袭沙幕,昼夜难分。而土雨过后,当空却是白日高悬——
      寒意稍减,断坡背风处,一众戎装男子背山围坐。丈许开外,立了只空酒坛,坛口倒有巴掌大小——十数人闲坐无事,纷纷向那坛中投掷土块。
      守在酒坛之旁的,却是一个眸光清亮的黑瘦少年,一身羊皮短打,日头底下袖手而坐,待那酒坛掷满了,便抱起来将坛中土块倾出——眼下这荆河营中,多是西进之时半道征来的兵丁,既有失了生计的农人樵夫,亦有被招抚的盗寇贼匪,鱼龙混杂,秉性各异,少年却凭着眼色乖觉手脚勤快,周旋其间竟是游刃有余。
      不多时山壁下便有歪坐的一人扬声道:“云兄弟!你也过来试试准头!”一面喊,手中的土块已飞了过来。
      少年未作闪躲,身前正中了一记,不恼不燥,只嘻嘻笑着掸了掸前襟,起身走来,单手接住那人丢过的土坷拉,瞄亦未瞄便投进了坛中。
      众人“嘿”的一声,有人笑道:“还是你小子手头准!”
      “。。。。。。什么天降神武荆河营!全扯他娘的臊!”只听先时那人“噗”的吐出口中嚼尽的草烟,一边骂娘,一边接着方才的牢骚:“老子兴冲冲来投军,却叫老子日日窝在这山沟子里头装王八!”
      少年笑着盘膝坐下,接了那人递过的几片草烟,丢进口中直嚼的喉咙作呕,面上却丝毫不显:“陈大哥如今不过是龙困浅滩,他日必有腾跃之时——”
      一句便说的那黑脸汉子心下得意,斜睨着少年道:“想我陈大果当年手下百十号弟兄,叱咤埈川,稀罕他司徒文敬抬举!倒是你小子,虽说身手利落做个探骑也不错,却如何比得过主帐中伺候笔墨?”
      少年只轻轻一笑,学着那陈大果吐净了口中的草渣,道:“字也不识几个,替诸位大哥写几封家书尚可,哪有那伺候笔墨的能耐。”
      如是说着,却见远处一队银甲骑兵,正朝中帐而去。立时便有人伸长脖颈一顿打量,奇道:“这才几日功夫?莫不是咱们的口粮到了?”
      少年亦随众人远远一望,只见列中为首之人一副迎风欲倒的瘦挑身架,倒是满脸倨傲,正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丢给一旁随侍——
      那厢便有卫兵进帐通传,“裴将军到!”
      帐中男子正是荆河营主将司徒文敬,定洲靖远侯司徒域之侄——闻讯赶忙起身出迎。
      外头将过去一阵沙暴,只见来人遍身尘土,冷着一张脸面,解了腰间佩剑面东坐下。司徒文敬命人奉上茶来,亲递到他手上,笑道:“接到叶都统遣人来报,才不过两日光景,裴兄必是一路疾行而至,多有辛劳。不妨与我在此地休整几日,再作起行。”
      “哼!休整几日?”瘦挑男子冷冷开口道,“我倒想休整几日,他舒韦逊岂能答应?饶是如此日夜兼行,人困马乏,还接了他三道催粮军符!他这哪里是催粮,分明是公报私仇,催我裴邵的命么!”
      见司徒文敬只讪然陪笑,裴邵忿忿咬牙道:“你远在荆河不曾听闻——当日这舒韦逊原不过外廷禁军中一个无名小卒,唯常广立马首是瞻。你亦知元奎兄素与常广立不和,一来二去,捎带着我与那姓常的也有些过节。现如今可好!亲妹子入宫进了嫔,他舒韦逊小人得志,竟敢来与我翻那起旧账!”
      裴邵亦因上陵围猎护卫不利被遣至衍西边地,而他口中的舒韦逊,不是旁人,乃是舒嫔舒苇儿之兄。
      “一无资历,二无军功,竟平白顶了这征西监军之职!连叶都统亦不放在眼中!”裴邵恨恨又道,“他叶子谦也是,身为主帅都统,却一味优柔寡断,事事听凭那舒韦逊差遣!难怪他守不住青潼关!”
      司徒文敬便道:“话虽如此,听叶都统的人说,舒韦逊确也有些能耐,如若不然,亦不会一举收回青潼数镇。不如这样,我命人连夜送信与叶都统,请他略宽限几日。裴兄只管安心在此休整便是。”
      裴邵闻言,略带迟疑道:“此去青潼关,且不提路远难行,沿途多有敌军散部,我带来三百骑军精锐,尚要与你会合了方敢押粮前行——若派单人单骑前往送信,终归不妥吧?”
      司徒文敬摇头笑道:“裴兄不必多虑,我自有得力之人。自荆河来此之时,途中征得一个少年,问询之下年不过十六七,竟是孤身一人由津州寻亲至此!非但如此,我瞧他所骑的马,亦是千里良驹,如今身在营中,无意间又得知此人颇识得几个字,原欲命其往中帐做个随军文书——”
      “孤身一人竟能由津州来此?”裴邵不禁打断司徒文敬,满面讶然道,“如今衍西兵荒马乱,莫说是个十六七的毛头小儿,便是身怀绝技之人,这一路走来,也难保毫发无伤!”
      “正如此,我才说他是个得力之人!”司徒文敬道,“我见他有几分眼色,且身手利落,骑术亦可,营中再寻不出第二个,正可担当此任。”
      “此人叫什么?”
      “只说姓云,家中行七,”司徒文敬答,“便叫他云七。”
      “云七。。。。。。”裴邵沉吟道,“时局不定,又逢战事,此等来路不明之人,司徒兄还是谨慎些为好。”
      司徒文敬笑叹:“如今缺兵少将,正是求才若渴,所谓英雄莫问来处,裴兄何须如此多疑?我这就传此人进来,裴兄见过便知。”一面说着,便命人去传。
      裴邵倒也未再多做理会,当下又与司徒文敬道起京中之事,因提及太子病重,司徒文敬便低问道:“。。。。。。传闻可当真?”
      裴邵冷冷一笑,又似带了几分不甘,悄声道:“真与不真,不出半载,自然可见分晓!”
      司徒文敬垂目不语,裴邵缓缓又道:“此番西征,圣上原欲下旨命二皇子晅随舒韦逊同来,任靖舟却极力反对赵晅离京;再则,宸王迟迟不曾选定正妃,如今却突然定下青城肃家的幺女;三则,听闻舒嫔已身怀有孕,若不出意外,来年春尽便会诞下三皇子——司徒兄这些年载远离京中,如今更只顾靖边平乱,莫要到头来,披肝沥胆出生入死,却不知保的究竟是哪一个的天下——”
      正说到此处,方才所提之人已被带至。
      二人立时打住话头,便见一个单薄少年入帐来行礼——
      司徒文敬将此事交付下去。裴邵在旁冷眼打量,乍看此人身量瘦小,又是薄面无须,倒并非自己所料的精壮后生,便只当他瞒报了年岁,又见其态度恭谨,立于一旁静候主将手书——裴邵疑心稍定,收回目光,一面取过茶来漱口,与司徒文敬抱怨衍西多沙少雨,一面冷声低笑道:“如今这一役,想必又如五年前一般,不正经耗个一年半载,也难见分晓。我等在此搭上身家性命苦熬数月,他日却是旁人往殿前请功邀赏!”顿了顿又道,“如今倒有个现成的差事——若能劳烦老世伯说通范裕和,借着这个由头,归了原职也未可知。”
      却说先时殁于埈川乱阵之中的五千营主帅成沛,其妻家亦是前朝望族,身后一子二女,长子成惟义,迫于战事不曾为亡父守制,现今效命衍西都统叶子谦麾下,驻守青潼——司徒文敬便知裴邵言下所指,乃是护卫成沛的寡妻与一双幼女回京。
      司徒文敬深知裴邵心不在此,如今向自己开口,便是有意请自己在伯父司徒域面前为其说项——一时倒有几分踌躇,口中先不答,只草草将信函拟好,火漆封缄,淡声吩咐道:“入夜启程,两日内务必送至,三日归营。”
      眼下前去青潼关,三日往返,实非易事。
      裴邵抬眼望向少年,却见他从容领命,行礼而去。
      。。。。。。饲过马,备好途中所需,牵了已然辨不清毛色的白马,早早候在谷口。冬令日头再短,距日落尚有小半个时辰。轻轻取出裘衣之内、贴身而放的一片青竹——四望皆是昏黄,唯独掌心这一点翠色,映着天边余晖,融融绿意,不觉间令她忆起江南。
      而此时,离江南,已是万里之遥。
      为何单只忆起江南?为何不是京中,却是江南?
      思绪骤然凝滞,抿了抿微裂的唇,一滴泪轻落掌心——只因,她不敢。
      寒风中暮色渐沉,阿七终是跃上马背,沿山道一路向西疾驰。
      一面面嶙峋山壁自身侧急急退去,伴着耳畔一阵紧似一阵的凛冽风声,层层沙尘携着寒意扑面而来,打得双颊微微刺痛,似能感到无数细小尖利的砾石,在原本鲜妍如花的双颊之上割开道道几不可见的创口。
      本想着北去天寒,却不曾料到,西去还未过沐阳,却已是这样干冷。而更加难耐的酷寒,还在前路等着她。先前孤身向西,愈走愈是难行——方知只凭她一人,断难走到祁山——往祁山去,本就无所谓缓急,有一日行至定洲辖内的荆河地界,听闻荆河大营招募人马,权衡之下,倒不及投入军中,随军开赴衍西边地,待绕过沐阳,出了青潼关,再作计议不迟。
      却说疾奔出数里,赶至一处干涸河滩,天色已然黑透。再往前,难保不与叛军狭路相逢。此刻唯有沿着河道前行,一则暗夜之中不至迷失路途,二则河滩四处空旷,寒风肆虐,必不会有敌军驻扎。她须得借着呼啸风声掩住马蹄声,横穿滩涂,而天亮之前再择山道,如此方能避过敌人耳目——心中极是明白,她再快,也快不过颁多贺的探马。
      颁多贺,祁语与西炎语中,意指“山神之马”;而颁多贺部,族人数百年来散布在西炎与祁地之交放牧马匹,族中男子人人善骑,彪悍无畏——祁人觊觎颁多贺的良马,西炎王廷亦忌惮颁多贺的勇士。
      如今颁多贺部的首领幽酋多穆,祖辈乃是西炎王族旁支,二十年前先西炎国主死于征战,幽酋多穆始终不曾真正归顺新主,而衍西此番战事,正是由此人挑起。
      阿七随军这些时日,无论北祁抑或西炎叛军,皆未亲眼见过,唯独对幽酋多穆的铁腕暴戾早有耳闻——荆河营之中,不久前处斩了两名兵士——二人投军前曾被颁多贺部抓去充作苦役,九死一生方得脱逃,闲谈之时便将亲历之事道与同袍,道那幽酋多穆凶残至极,每逢征战得胜,必在中帐前架起半人多高的硕大铜鼎,将战俘丢入鼎内烹煮,强使其余战俘分食;恰逢那日青潼关传回战报,舒韦逊初战告捷,收回青潼等多处失地,且命亲兵直捣幽酋多穆中军大营,缴获一只青铜巨鼎——两下里一做比对,闻者无不骇然失色!司徒文敬知悉此事,大怒,斥其危言惑乱军心,将二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顷刻间身首异处,血溅黄土——此刻忆起,阿七仍禁不住后背阵阵发凉。
      若在白日里,沿途莫说是人,连飞鸟也不易得见——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待天色微微发青,就近潜入一片山林。一夜疾行,人马皆已耐不住困顿。阿七便向道旁土坡后驻下马来,稍作休憩。
      山中背风处,一片静寂,白马却打着响鼻,似有些焦躁。阿七探身向土坡外张望,入目皆是荒山枯木,丝毫不见异样。愈是如此,反倒愈觉不安,屏息静听,周围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欲回身安抚白马,忽而却见身后不远处一丛荒草竟动了一动。
      极细微的窸窣之声落入耳中,却令人惊起一身栗米。等了片刻,阿七终是按捺不住,索性抄起佩剑,上前去一通乱扫,眼见着草枝被拨的七零八落,低头再一瞧,不禁哑然——
      草丛内竟藏了一窝小兽。淡淡晨光中隐约辨出似是几只山猫幼崽,个头最大的奄奄一息,余下两只已冷硬僵直,早没了生息。阿七四下里寻不着母兽,料想必是一窝弃崽,便将仅剩的那只捏着后颈拎起,揣进裘衣前襟。
      仍向土坡下坐了,心思既定,头一歪便阖目睡去。
      半睡半醒,恍惚中只觉胸口一团物事挤来挤去,迷迷糊糊向衣襟内一摸,却是那幼崽被暖的缓了过来,在她怀中正一气乱拱。
      心下甚是不爽,一把捞了出来撇在一旁。幼崽被丢的在土里滚了几滚,却不依不饶,呜呜叫着爬回来,便要攀上阿七脚踝。此时天色稍亮,阿七被它扰的睡意全无,抓起凑近了细看,只见灰黄相间一身杂毛,鼻头尖尖,被她拎着后颈的皮毛,耷拉着四根小爪,一脸呆相,哪是什么山猫,分明是一头狗崽。
      阿七一面将它晃着,口中自言自语道:“养肥了,剥了做顶好帽子,还能炖锅好汤——”
      说着又拎高些,细瞅了瞅是头公的,颇费了番脑筋,方一本正经向那畏畏缩缩的幼崽道:“今日起,你便叫二喵!”
      此时白马二狗也伸长脖颈凑上来将这二喵从头到脚嗅了一遍,二喵被拎着后颈,耷拉着脑袋傻呆呆的一动不动。阿七甚是合意,将它搁在膝上,取了随身带的干粮——谁知这二喵只嗅了嗅,哼哼唧唧不再理睬。阿七一面骂,又向兜里掏出些平素自己也舍不得吃的羊奶干,嚼碎了摊在手心里喂它。
      心中暗自盘算,若无意外,午间便可翻过山去,山外即是叶都统所辖,运气再好些,遇着一两个哨骑,更能省下她不少气力——虽如此,也未敢耽搁太久,仍将幼崽揣进怀里,骑了白马赶路。
      不料愈走天光愈暗,迟迟不见晨曦。
      山风呜咽,抬目四望,不知何时天幕已变作灰黄色,此刻莫说白马,连藏在衣襟内的小兽亦瑟瑟缩缩极为不安。
      阿七略略驻了马,原地兜了两个圈子——自从入了衍西,扬沙几近日日来袭,本已司空见惯,而此番却似有些不同以往。正犹豫的当口,天光更加晦暗。
      不禁暗暗焦急——山中岔路颇多,先前只随同伴走过一趟,昏天黑地的,倘或辨不清去路失了方向,军中无小事,由此贻误了军机,岂是她吃罪的起的!当下将牙一咬,循着山道往山外疾奔。
      谷口处旋风正急,夹杂着干草枯枝,阿七不得不紧闭双目,伏在马背上一气冲出谷去。而谷外的景象却令她一瞬间忘了呼吸——只见旷野间狂风大作,极远处沙尘如巨浪般排空而来,似烈火浓烟由塬上腾空而起,又似江河怒涛自天际滚滚而落,轰隆之声仿佛万钧雷霆——这般猛烈的沙暴,即便久居衍西之人也难能一见!
      白马长嘶一声,任凭阿七如何驱策,竟再不肯向前半步。无奈之下只得掉转马头退回谷中。此时天色直如入夜一般,山道难辨,耳畔风声凄厉犹如鬼哭——由着白马沿来路折返,倒也被它寻着了来时途经的一处背风石洞。
      沙暴来势汹猛,去势必也迅疾。阿七心中并无几分担忧,只拢起一堆枯枝点燃,向洞中稍深处坐下静候。
      火光微微灼面,听着枯枝在火舌中噼啪轻响,洞外寒风狂沙似也离自己极远——阿七背靠山壁,不知不觉又开始瞌睡。
      昏昏沉沉,直待怀中小兽轻轻一动,阿七只觉鼻翼间竟隐约嗅出一丝水气,猛的睁开眼,不禁大惊失色——
      对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敦壮汉子,正盘膝而坐,偎着火堆烤火。
      阿七被他这一惊,着实唬的不轻快,半晌才回过神,打量他腰间别的并非兵刃而是赶羊的草鞭,脚边又有一只榆木窄箱——一面悄向后缩,一面故作镇定道:“这位大哥也是来避风的么——”
      那男子先是不答,只一抬手臂,阿七立时将手搭上腰间的软剑暗扣,此刻却见他不过是将裹在头上的粗布发巾摘了,凑向火上烘烤,开口道声搅扰,又道:“外头雪豆子落的紧,进来避一避。”
      衍西已是久旱,此刻外头竟突然落了雪?
      阿七虽稍稍分神,仍未放松戒备——悄无声息便能近身,此人怎会是寻常牧人?
      那人却似能看穿阿七的心思,直问道:“莫不是诧异还能在此处遇着男人?”
      衍西因着战乱,壮年男子若非充了军役,便多半做了亡命之徒,阿七犹记得来时曾有人劝阻,说西北如今已是非兵即盗。
      听了这一问,她也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兵是匪,抑或果真只是一个牧夫?
      正不知如何作答,不料那人忽而笑道:“我自小住在这山下,三季放羊,入冬便往山中猎些兽皮。”又道,“现今城里那些官家太太小姐们,最喜取了幼兽兽皮做皮筒子暖手——你怀里的小崽,不妨与我瞧瞧,许是能给个好价钱!”
      阿七稍一犹豫,拎起早已吓得哆哆嗦嗦的二喵递了过去,口中道:“取皮倒罢了。是头狗崽,养大些想是能看看宅院——”
      这厢一面说着,二喵已被那人抓在掌中,更显得瘦小孱弱,皮毛凌乱。男子看了两眼,自鼻中轻笑一声,仍旧丢给阿七。
      阿七也就手瞧了瞧,愈发觉得二喵生的耳阔嘴尖,不似寻常狗崽那般讨喜——讪讪揣回怀中,又将它拼命想要探出的小爪用力往衣襟内塞了塞。
      继而二人对坐烤火,一时也还相安无事。无顾阿七言语冷淡,男子倒似十分健谈,因向阿七道:“一听口音便知小哥不是西北后生——这兵荒马乱的,为何来衍西,又投奔了神武将军?”
      阿七低头扫一眼脚上的矮帮毡靴,正是荆河营骑兵惯常所着。心中暗想此人眼力倒也不差,一眼便识出自己的身份,当下亦不遮掩,只随口答道:“原是寻亲来此,不料沿途天灾更兼战乱,孤身难以成行,只得投入司徒将军麾下。”
      男子便道:“既是司徒将军麾下,前些时日定北大营那桩公案,小哥想必也有所耳闻了?”
      阿七闻言,不禁满腹狐疑——公案不公案的尚且不论,定洲离此甚远,定北大营更是守备森严,区区一个猎户,又如何知悉军中之事?
      见阿七无话,男子笑道:“虽一次未曾去过定洲,却也时常与定洲城中的皮毛贩子打打交道——听闻月前定北大营遭袭,烧毁不少粮草军资,至今尚未拿到首恶元凶,却早早有传言出来,说军营中有人暗通敌寇——”
      阿七望了那人一眼,淡声道:“我虽初来乍到,却从未听闻有此事。行商坐贾之人,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如何信得!”
      男子听出阿七话语间的抢白之意,并不着恼,只一笑作罢。正待说些旁的,却见阿七起身拍了拍衣襟,似要出洞去,便问:“外头这风雪一时半刻也难停,小哥莫不是着急赶路?”
      阿七哪里肯答,径自向洞口而去。遥遥只听那人守着火堆,不紧不慢道:“山中落雪,山外扬沙,天色又这样暗,风又这样大,怕是哪里也去不得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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