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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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别君勿念(4)


      茶楼内,呼延乌末猛的扯开纱帘,却见室中窗扇微敞,一袭银纱锦袍弃在几案旁,而几上半盏清茗,犹有余温,在旁又轻压着一枚银锭。。。。。。哪里还有茶官儿所说的白衣少年的影子?
      正自怅然而立,只听身后沙彻笑道:“王兄偏就不肯信我!此时不走,却待何时?”
      而将将上任的京兆尹,火急火燎,又战战兢兢的赶来——天子脚下公然抢亲便也罢了,抢的竟还是咏川侯的夫人!那咏川侯眼高于顶,平素连王公三卿都不放在眼中,又岂是寻常人开罪的起的?先不敢去见慕南罂,只好硬着头皮凑向陈书禾。
      不想那陈府尹虽照例一派和颜悦色,却全无替他讲情的意思,只淡然道:“公主并无大碍。此番既是咏川侯夫人不幸遇劫,大人还是自去与慕将军说解吧——”
      如是说着,便不再理会那一脸苦相的京兆尹,陈书禾正要命众人起行,眸光一错,心中不知何故竟微微一顿——却见玉水桥上一名头戴斗箕的褐衣少年,正骑了白马,优哉游哉的过桥远去。
      。。。。。。山坳间林木渐深,道旁杂草混着碎雪,愈发难辨去路——齐儿却依旧寻了来,立在半山处,冷冷望向谷底。
      坐在树下的女子,顶着失而复得的喜帕,被一身繁复喜服衬得更显身形娇小——走向她,唇角是难以自抑的微笑,暄在心中暗想,真到了迎娶她那日,不妨按着宫中的规矩,选十二名宫人十二对提灯,晚间使八人的喜轿抬来,免去一应鼓乐俗礼,她必会喜欢——一面想着,手指已轻轻取下喜帕。
      红绸之下的仓惶面容,一眼望去叫他猝不及防,连笑亦来不及敛去,生生凝在唇边——
      “殿下。。。。。。”假扮新妇的篆儿,此时仍被阿七蒙在鼓里,万般欣慰,却又啜泣着跪向赵暄脚边,照着先前阿七嘱咐她的话,一字不差复述与他,“姑娘说,誓死不嫁慕南罂,只能出此下策。姑娘说她改男装混出城去,今日酉时初刻之前,一直会在西城门外等着殿下——”
      齐儿已忍不住冲下山坡,见状既是庆幸又是气恼,先自恨道:“竟叫她骗我一回!”又对那篆儿冷笑道,“好一个痴傻丫头!她此时还不知逃去何处了呢,才不会在西城门外等到酉时!”
      篆儿闻言,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将信将疑,却一句不敢多说多问。
      暄立在一旁,只觉脏腑间好似被一把利刃狠狠翻搅,狂躁、震怒、几难置信——面上却瞧不出分毫。
      心思瞬息已是百转——自慕南罂往苏府迎了喜轿,至此不过两个时辰,依着那白马的脚力,又该到了何处?眼下若仍旧滞在城中,因她这一闹,京中已是沸沸扬扬,各处道口、四方城门皆尽戒严,她绝不会呆到此时束手就擒;而依着她的性子,必得亲眼见着篆儿无恙才会离去,如此一来,小半个时辰,也不过将将出来外城——手下十数人,即刻分作东南西北几路,各自领命而去。
      此时见那赵暄亦要上马而去,齐儿赶忙拦在他面前,“你要去何处?莫非你还信她,真以为她会在城西等你?这个女人,对你哪有半点真心!你可知她的身世底细!你可知她——”
      “让开。”暄低声道,语气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竟敢这样对我!”齐儿恨的满眼是泪,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三分怒,更有七分怨,“。。。。。。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与我无干。”暄引辔而立,眸光淡漠,口中一字一顿,缓缓道,“不过,有一事,你须记着——若寻她不着,我便让你姬家灭族。”言罢,不再理会目露惊愕的齐儿,策马离去。
      。。。。。。城西,漫漫山林,夕阳残雪。秋令将尽,明日,便是立冬。
      四肢已冻得有些僵直,好容易解下腰间一只细小银铃,轻轻挂上树梢,再小心攀住枝桠,自一株歪脖老树上滑下地来。
      等了这许久,应是不会来了——虽早知会是如此,却还要痴痴等这一回。
      心底,明知他不会来,明知他必不会再轻信自己的话。
      正如她,也不愿再信他。
      如此,也好。
      回身再望一望,风停树静,银铃孤零零坠在枯树枝头——他曾特意命人打了这铃铛,又叫她好生戴着,片刻也不准解下。
      将衣袖抹一把未及擦干的泪,眼泪已在颊上结成薄薄一层冰渍——白马二狗正拴在那老树下,抬手抚过白马的长鬃,口中轻轻笑道:“。。。。。。在此处蹉跎这半日,总好过与他蹉跎半生。”
      而此时林外山道之上,竟也遥遥传来细碎铃声。近前来,却是一驼背老翁,领了一个怀抱羊羔的小童;小童身后,又跟了一头黑羊,脖颈上系了只铃铛。
      阿七牵了白马上前,向那老翁问路。
      那老翁便与她道,若要北去,需得穿过眼前这片山间荒地,而“每岁立冬一至,这西来的风便转做北风,若那时再由此往北,便不易行了。”
      阿七谢过老翁,自语道:“如此说来,倒要趁着此时仍是西风,连夜赶路了——”
      临去时,向兜内掏出一把糖杏仁,笑对小童道:“二狗兄,可还记得我么?”
      小童一声不吭接了糖,倒将阿七瞪了半天,吸了吸鼻涕,别过脸去不作理会。
      见阿七如此,那老翁便好心提醒道:“小哥果真要往西北去?西北如今闹荒闹得厉害,兵匪横行,孤身男子不是落在山匪手中断送了性命,便是被兵丁抓去充了苦力,去不得,可去不得哇——”
      阿七却只笑着摇头,骑了白马自去——无论路途如何艰险,她定要带着继沧的青竹前往祁山,那北祁与西炎相接之处,亦是祁人同西炎人的朝圣之地。
      而此时,她还不知,苏岑不日亦会奉旨率军开赴衍西。。。。。。

      苍穹如盖,山野茫茫。一人一马,静立在无边暮色之中——天地广袤如斯,此时此刻,俱是她的,任她来去。
      直身坐于马上,一手执辔,一手拢在唇边,向那苍茫天地之间,发出长长一声清啸——
      恩怨难断,前事纷繁——云七,何不一笑揭过?
      白马立在原地,不停踏着四蹄,“咴咴”叫着回应主人。
      暮色更浓,碎雪自林间梢上簌簌洒落。白马上的少年笑靥轻浅,对自己与马儿说道:“走吧!”
      西风猎猎,白马载着那少年,隐入茫茫秋野。

      酉时初刻。夜色中一骑骍马破雪而来。
      为何还要赶来?为何直至此刻,还放不下这薄情女子的一句戏言?
      新雪早已将枯树下的足印掩去,唯有枝头坠下的银铃,在寒风中泠泠轻响。
      稍后赶至的侍卫燃起火把,小心将银铃摘下。
      曾经,他亲手给她系上,仍记得她还嘲笑他稚气的像个孩童。
      火光下,银芒刺痛了他的双眸,有那么一瞬,心口的剧痛,好似曾经利箭穿胸。
      如此狠心寡情的女子,此生,他怎肯将她放过!
      (上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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