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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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别君勿念(3)


      望雀楼。
      美目顾盼,随婀娜水袖轻轻流转,隔着半卷的帘,戏台上素手执了拂尘的小仙姑,腰肢柔的好似水畔青柳,口中正细细道一段思慕凡情:“。。。。。。便不把那弥陀念,纵贪图那半晌欢,何惧这痴缠犹如昙花现?莫问因果,管他朝夕暮旦,后世前缘。。。。。。”
      头一回,这烂熟于心的戏文,令她听得微微有些痴了——谁管他朝生暮死后果前因?又何惧这绵绵情意只如昙英一现?爱恨似火,即便从头来过,她依旧甘做一只扑火的蛾。
      雨打芭蕉般的一阵锣鼓急催,回神再瞧一眼台上,那小旦已莲步轻移,娉娉婷婷的去了,换做一个手持长柄大刀,背插靠旗的花面武生。一时间又有茶官儿撩起卷帘进来添水,见这锦衣少年斜倚栏杆,望着窗外籍水出神,便殷勤笑道:“小的瞧公子眼生,公子必不是京中人吧?”
      外间日头映着水波,已有些耀眼,少年轻收了目光,稍稍侧过脸来笑答:“津州。”
      “津州?”那茶官立时来了精神,竖起大指道:“公子今次算是来着了,稍后便有谭家园的场子。今日这压轴的,正是谭家园新角李玉娇,那身段扮相!宜生宜旦,风头正盛!如今万花班缺了覃笙,再想压住他家一头,也难!”
      津州谭家园与覃州万花班,皆是江北有名的梨园班子,此番宸郡王府、忠平侯府堂会,遍请南北戏班名角,这二家正是应邀而来。只不过堂会拖延至今尚无定日,倒是京中各大酒肆茶楼、会馆公所,自是不肯错过此次良机,纷纷欲先请内中一二家唱上几场。王府中尚未搭台开唱,戏班看在公侯王爷们的面上不敢擅自应下别处邀约,独有这望雀楼,想是东家自有来头,故而谭家园与万花班皆应了下来,又恰巧凑做一日。
      望雀楼本就生意兴隆,今日更是座无虚席,连茶果钱都较往日翻了几翻不止。
      只见那少年折扇轻摇,敛眉笑道:“饶是再火的班子、再好的角儿,你们这水钱也忒贵了些!”
      “哟!公子您这可是说笑?九钱银子一壶的‘碧浮香’,又这样临街的二层雅座——若不是公子来的早些,这会儿整楼里也找不出第二处!今日京城中三桩不得不瞧的大事儿,您一步不必走,只四平八稳的在这儿坐着,便都齐了!”茶官儿一面说着,见那少年只是轻轻一笑,便又道,“头一桩自然是江北两大名班在咱们茶楼竞戏;第二桩便是咏川侯迎亲,稍后那喜轿必要打咱们这玉水桥上过;第三桩么,却是陈书禾陈大人今日迎得岚帧公主回京,咱们望雀楼,更是自东城门入城的必经之地——”
      一席话说的那少年面色更淡,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果然是不得不瞧的三桩事。”
      茶官儿犹自未觉,指了楼内几处正对戏台的临街隔间,絮絮又道:“不知公子可留意不曾?方才先后有几位通身贵气的公子哥儿,各自将那几间包下。来的最晚那位,那可真叫一个爽气,整张整张的金叶子,只说赏给小的们吃酒——不瞒您说,虽也穿了咱们的衫子,单瞧那眉眼长相,却不似咱们中土之人,店里有眼尖的伙计,识出他一准儿便是西炎九王子!而稍早些来的几位,只瞧那举止气度,必也个个非富即贵!今日莫说坐了公侯王孙,怕是宫里头公主娘娘们乔装改扮了,往咱们这茶楼一坐,想来也不算稀奇——”
      少年见他愈扯愈远,便将指尖叩着几案,闲闲道:“‘碧浮香’入口太绵,听说你们新有西炎来的花草茶,速速沏一壶来——”
      “好咧——”茶官儿口轻齿快,拖长声应着,忙忙的下去。
      抬眼轻扫帘外,方才茶官儿说的几处隔间,俱是纱帘低垂,外头望去,内中影影绰绰半点儿瞧不分明,只时不时有侍从出来打赏,洒下的铜钱银锞子惹得台上台下一阵混乱。
      人在此处听戏,岂知自己亦是戏中之人?眸光淡淡洒向垂柳轻拂的玉水桥,望向本该是她的那一场——
      飞霜载着身着喜服的年轻男子,正缓缓沿玉水桥畔而来——红衣胜火,鼓乐齐鸣,反倒更衬得他面容清寂,而那副既冰且冷的眉眼,又哪似新倌?
      此刻连二楼上凭栏而望的少年,心底亦忍不住替这男子开解——是了,任谁将这样一个叫人头疼的女人娶回府中,后半生怕也不得舒心展颜。
      虽亦是被一纸圣旨迫着,这世间肯娶她的,许也只有他了吧?
      如这般强使自己胡思乱想,心中倒也无痛无觉,探身瞧的累了,索性丢了扇子,一手攀在栏杆上,一手托腮坐着,两眼盯着喜轿愈行愈近。
      只顾着瞧那轿子,便不曾留意别处,忽听夹道而望的熙攘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尖哨——头顶一个黑影如飞鸟般掠过,错身之时,少年方觉那灰衣男子身法好似鬼魅,腾跃间几无声息。
      少年赶忙向下张望,人群之中寻那哨声所在,却见那人影手中寒光一闪,多出一柄中土极难见的直背长刀,刀风所至,竟将喜轿轿顶齐齐削开!
      众人将将回过神来惊呼之时,灰衣男子已单手攀住轿沿,一个翻身,便如鹞鹰般稳稳踞于其上,长刀一收,探臂将喜轿内吓的痴傻的新妇捞进怀中。
      戏台上锣鼓已歇,众多茶客你推我搡挤向门外,余者亦纷纷临窗而立,个个伸长了脖颈可劲儿张望。
      道路两旁终是乱做一团,几名灰衣男子早已与慕南罂的侍卫短兵相接。人群之中两个女声尤为尖利,一个是随轿而行的婢女小环,此时口中凄声哭喊着“姑娘!姑娘!”另一个却是被乱刀唬的跌坐在地的喜娘,正伏在地下抱头嚎哭——
      而随行护卫的周进,初时一个纳闷——如何一声不吭将剑都换做了直背长刀?却一个激灵立时回过神来——竟是另有劫轿之人!抄剑而起,头一个扑上前去与灰衣人撕斗起来。
      众人直看的惊叫连连,又不忘纷纷打量灰衣人手中那丢了盖头的新妇——但见面上白白红红,早哭花了妆,竟辨不出美丑——不免大失所望!
      既已拿了人,对方便不敢轻举妄动,独有周进,此刻急红了眼,死死与那灰衣男子缠斗,倒叫他一时也不得挟了新妇脱身。
      刀剑无眼,一个不留意,原本刺向灰衣男子的剑锋,斜斜挑开了新妇的衣袖。随着新妇“啊”的一声尖叫,飞霜背上冷眼遥望的慕南罂,此刻终是翻身下马,接过身侧侍卫递上的九龙钢鞭,沉步上前——
      眼见着慕南罂一步步迫近那灰衣男子,楼上少年正自揪心的当口,不知从何处竟又飞出七八人,亦皆是青灰短褐,除却手持长剑,望去倒与先时几人一般无二——众人只当那劫匪又增了人手,谁知这几人却先慕南罂一步抢上前去,直直逼向灰衣男子。
      楼内楼外俱看得目瞪口呆,好容易瞧出竟是两拨不明来路的人马抢亲。自有那不知死活的,顿觉今日这茶钱花的忒值!竟隔空叫起好来——戏台上耍的眼花缭乱,也不及眼前这真刀实棒扣人心弦!还有站的高的,远远望见又一队车马缓缓自东边城门而来,更有好事的扯开嗓门喊道:“公主来啦——”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
      与那锦衣少年隔了几间雅室,齐儿亦趴在栏杆上笑眼瞧着楼下人仰马翻的一出好戏——即便节外生枝,她也毫不担心——谁能从她的手上将人抢了去?
      果不出她所料,但见楼下几名执刀男子迅速聚在一处,打头的一人一言不发,只将刀柄一横,刃口架上新妇颈间——
      齐儿不禁轻笑一声,懒懒回身欲向几上取茶,却听“当啷”一声脆响,连人影亦未看清,便被凌空提起。
      待看清了来人,齐儿不怒反笑,皱起一双秀眉,盯着那人娇声道:“痛!快放开我!”
      对方恍若未闻,只冷冷对齐儿道:“放了她。”
      齐儿被季长扼住喉咙,仍无惧意,反甜甜笑问:“少钦哥哥,你说叫齐儿放了谁?齐儿为何听不明白?”一面说着,便向他伸出手去,却在眸光对上他的双目之时,微微怔住——她只见过他好似拂面春风般的和煦笑意,又或不笑时依旧撩人心弦的淡淡眉眼,却不曾见过此刻他眸中冷如寒冰的狠厉之色——齐儿呆呆望着赵暄,探向他的手尚不及收回,便见那薄唇轻启,不带半点犹豫,凉凉吐出几字:“扔下去——”
      齐儿只当自己不曾听清,而身侧季长却听得分明,眼也未眨,一把提起齐儿便丢出窗外!
      半空中齐儿尖叫一声,不知是惊是怒,却唯独忘了害怕——下坠时身子被人兜手接住,继而便是冰冷的剑锋抵向腮边。
      两相峙立,与那花脸儿新妇怔怔对视片刻,齐儿才恍悟赵暄绝非与自己说笑!一时间恨的方寸大乱,一面哭,一面尖声道:“统统住手!把人还他!”
      两边灰衣人皆是利索麻利,立时纷纷收手,将各自挟持的女子换了,倒把咏川侯府的人晾在一边。
      正欲各自遁去,立在不远处的慕南罂却突然冷冷喝道:“将人留下!”
      一语既出,又是一阵三方混战,不可开交。
      而此时自城东而来的车马队伍,已渐渐行近。几名灰衣人护着齐儿奋力冲开重围,正飞身越过人墙,便听底下有人沉声道:“护卫公主!”紧接着便是一阵兵刃出鞘之声。
      齐儿从未吃过这等大亏,正满心恼怒,低头瞥一眼为首的男子——那男子正是陈书禾——咬牙恨道:“谁稀罕动你这公主?!既这样说,好,给我掀了岚帧公主的马车!”
      身旁一名灰衣人便依言掷出暗器,一发击中头马马眼——那马“咴”的一声,人立而起,继而发狂般飞奔起来!
      一众侍卫策马急追,人群这才惊的四散而逃。
      却说那茶官儿正送了少年要的花果茶上来,此刻一打眼瞧见楼下慕南罂立在当街,徒手制住惊马的一幕,已全然忘了手上的茶水,惊叹道:“啊呀!不愧是年少英豪奉武将军!身手果真了得!啊呀呀!新娘子被劫走了哇!”
      当众人皆以为慕南罂为大义无顾妻子安危,舍身救下岚帧公主之时,独有这少年瞧出一丝端倪——一侧车辕被撞毁,马车倾向道旁,只见那咏川侯探身将公主轻轻扶出,举止竟是道不出的轻柔。
      直待公主额前垂下的宝璎珠络滑向脸侧,露出怯生生一双泪眼,慕南罂眸中暗藏的一丝情愫,顷刻逝去。
      公主却已是泪痕满面:“。。。。。。慕哥哥,是我,是小夙儿。。。。。。”
      陈书禾果然寻回一位王女,却不是绫菲,怎可能会是绫菲!全然无顾被借机掳走的新妇——慕南罂一脸漠然,遥遥望向陈书禾。陈书禾直身坐在马上,淡然迎着对方的目光,亦是眸色轻浅。
      少年居高而望,早已心如明镜,胸中似悲似叹——又不是唯独她一人,世间情意深种却求而不得的,竟不知还有多少?
      既如此,又何必待到人走茶凉?这戏文,唱至最酣畅淋漓处,便也该散了。
      可巧有人与这少年所想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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