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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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别君勿念(2)


      整整一秋的雨,亦未带来寒意,近了十月,更是接连几日风和日暖,直如三月江南。
      这日又是晴好。园中碧桃下皆种了菊,此时淡紫金黄遍开,衬着桃枝上新涌出的点点殷红,满目秋光,又近春景。小环托腮倚坐在廊上,远远瞧着隔院左氏房中的几个小丫头将冬衣搬了来摆日头底下翻晒,内中正有人说起左氏将已搬去隋家别院静养,又听有人笑道:“快看,那千叶桃开了!”众人便嬉笑着一起去瞧。
      小环有心也过去瞧瞧,便听身后篆儿走来向她道:“果然今日开花了,姑娘料的真准,正应着暖秋十月小阳春呢!”又道,“竟不该早早将冬衣晒了,你该放着,这几日晒。”
      “这天,暖的奇,若要转寒,必也极快。”小环笑道,“那日姑娘就说了,晒便晒吧,她生性不怕冷,冬衣穿的也不多。”口中说着,又望了望远处围着碧桃树的众人,摇头轻叹道,“瞧她们,还只当花开见喜呢。”
      “就要诞下小公子,可不正是喜事么?”篆儿也向她身旁坐下,压低了声,“论理,殿下消息得的再早,隋家也不至于还未听闻。这几日总见不着隋夫人,府中又天天吃斋,昨日那院里的,还搬去乡下养胎,总觉得。。。。。。隋家到底是得了信儿呢,还是蒙在鼓里?”
      “我也纳闷呢。若是早早知道了,寻常还不哭翻了天去?”小环亦小声道,“总这样风平浪静的,倒叫人心里头瘆得慌。也不知旨意哪日才下,咱们也好早些离了这里。”说着又撺掇篆儿道,“得了空儿,你倒是问问周进,他许能知道个一星半点。”
      篆儿脸上一红,“你自己问了便是,非拉上我!”
      小环便笑,“我跟前还装什么呢!我问哪及你问!”
      篆儿啐了一口,起身要走,被小环笑着一把拉住:“说什么了,这便要走?”
      篆儿便笑着作势拍她,“不过搬出来住着,说过几次话,也值得你嚼舌!”
      小环一面笑躲,一面抬手去挡,便听“叮”的一声脆响,却是两人腕上戴的白玉手环撞在一起。
      小环口中“哎呀”一声,篆儿也赶忙收了手,笑骂:“作死吧!昨儿才得的!”
      二人坐着各自瞧了瞧手上的玉环。篆儿忽道:“又不是年下,怎么就赏咱们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对儿还是前些日宫里肖娘娘刚赏下的。”
      “姑娘从来不爱这些个,你又不是不知。”小环掩唇一笑,道,“昨日我还想,若是王爷没让湖珠随那祁女远走,统共一对镯子,咱仨倒不好分呢。”
      “湖珠这样小年纪,也是个刚强性子。”篆儿叹道,“听玉罗说,湖珠知晓了姑娘的身份,再不肯留下,竟自己去求了王爷,要跟着往复阳堡去。”
      “宁折不弯,”小环亦叹:“她们祁人,果然都是一样——”
      正说着,便听身后一阵嘈杂声,后苑似有许多人闯了进来。小环回身去瞧,果见远处几名小厮急急的跑来,又频频回身,似要拦下什么人。
      紧接着竟又闯进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正大嚷着竭力甩开拦阻自己的仆从家丁,一心想冲进前院。
      园中众女立时惊的四散而逃,篆儿小环亦唬的花容失色,正欲躲回房中,却见阿七已一身素衣从房中出来,开口时嗓音竟有些嘶哑,问她二人:“是祉少爷?”
      篆儿小环脸色煞白,这才晃过神来,瞧出那少年竟是隋府二公子祉君。
      隋祉君亦是温氏所出,与宥君同年。不同于长兄,祉君自幼习剑,如今一招一式间已颇见功力,身手绝非同龄少年可及,故而众人虽手持棍棒将他团团围住,却又要闪避剑锋,又唯恐真将他伤着,一时竟没个开交。
      篆儿待要答话,那隋祉君一眼望见了阿七,满腔悲愤恼怒,正无从发泄,此刻大喊一声,挥剑冲出人群,直奔阿七而来。
      小环腿脚一软便跌坐在地,篆儿亦吓得面无人色,却不忘拼力拽起小环,又拉着阿七要逃——不料阿七反倒上前一步,轻将她二人挡在身后。
      “丧门女!”少年将剑指向阿七,怒喝道,“这就出去与你那兄长说,从今往后,隋家与你们苏家,恩义两绝!”
      这当口,几名护院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捉手的捉手,瞬间将那祉君拿了个结实,又有一名老仆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满眼老泪,却递上一条绳子叫人将祉君绑上,口中道:“二公子,您就听一回劝,莫再忤逆老爷,也莫再责怪苏将军,权当看在大公子的面上。。。。。。”说着已泣不成声。
      祉君挣脱不得,只咬牙站着,双目血红,却是一滴泪未落。
      后廊闻声赶来的安君宜君,并一大帮丫鬟仆妇,想是已听得只字片语,又是惊惶,又是悲痛,却只能抱作一处啼哭。
      阿七慢慢走上前去,向那老仆道:“请带我去见苏将军。”
      众人皆是一怔——莫说她这贵家淑女且是未嫁之身,寻常这等人家,便是稍有身份的婢女亦轻易不能于人前抛头露面,更何况此时前院俱是浑身戾气,将自征场浴血而归的男人。
      见一时无人应声,阿七无顾周遭各色惊异目光,径自向南而去。篆儿心知劝她不住,不及多想,竟也立时跟上。
      稍远处一众女子已是目瞪口呆,倒有一个上了年岁的仆妇,口中“嗐”了一声,急道:“这成何体统!”便带了后院几个小厮忙忙去追,又催促兀自呆愣的小环道:“还不快拦下你们姑娘!”一面说着抬头一望,却见阿七步履极轻极快,已走出老远,哪还像往日那个曼声细语,行止温婉与自家三位姑娘不相上下的纤纤弱女?
      好容易追上前去,才知女子若不循礼法,倒比那祉二公子还叫人作难,本就是客,拦既拦不住,难不成叫人也捆了她回去?
      天际暗云拢聚,不知何时已将当空艳阳层层掩住。抬目四望,满眼白幡灵帜,此刻,再无人上前阻她——阿七心无旁骛,自两列身披银鳞铠甲的肃穆军士中穿过,眼中却只有不远处静静跪于棺木旁的戎装男子。
      本以为再见亦是从容淡然,谁料却在走近他目光触及他面容的那一瞬,一颗心轰然而溃——猝然跌跪在他身旁,不知为何胸口竟痛的如此惨烈,几次开口,才低低道出一声:“苏岑——”只这一句,喉中便已哽咽,泪如决堤,再收不住。
      恍惚中似是瞧见他双肩微微一动,却终是不曾回应,亦未转身看她一眼。
      。。。。。。初见恍如昨日,彼时他是濮江水畔三月柳、青潭之上的冷月光——在她心中,是那堪比桃花明艳的男子;现如今,她却不敢再抬头看他,不敢看他的冷峻面容,不敢看他眸中的萧杀秋意——他的悲悔落寞,她感同身受。
      道不出一句宽慰之语,只因她亦深知,此生,有些痛楚不可言说,有些憾事永难追悔。
      风携着雪粒在耳畔回旋。跪在他身侧,看那愈来愈密的雪珠结在他周身,阿七已不知跪了多久——随着周遭略显纷乱的人声,透过茫茫雪幕,眸光穿过一道道接连开启的中门,追着一名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痴痴看着他缓缓走来,停在自己身前。
      她看见众人纷纷伏身下拜,她也看清了那男子所着的浅金蛟龙袍,看清了他手中稳稳持着的赐婚金册,与那金冠墨发下的俊美容颜——不笑时,他眉眼中总带着一丝淡漠,恰如那个春日,她第一眼见着他。
      直至这一刻她才肯承认,这副眉眼,是多么令她痴迷——她曾想,若生个孩儿,她便要一个男孩,眉眼像他,眼中深藏的笑意,亦要像他。
      。。。。。。阿七跪在他脚下,看着他修长的指,缓缓展开金册,看着那薄凉的唇,轻轻开启——
      便是如此么?那她是否该多谢齐儿?若不是齐儿,直至此刻,听他亲口宣读旨意,将她赐与一名陌生男子——她又当如何?
      可还会如现下这般,从容谢恩,自他手中接过圣旨?非但如此,她还能拭去泪,面带浅笑,低声向身旁男子说道:“我自秋坪偶遇慕南罂,一见倾心,今生只愿随他而去,相伴白头——此一别,山迢水远,恐或再见无期,只望你。。。。。。好自珍重。”
      这些话,终是自她口中吐出,笑对着苏岑而说,心中,却亦是对着他——若此刻暄能听出她的去意已决,稍后是否还会说那番绝情之语?
      漫天飞雪之中,未再看他一眼,阿七轻轻起身,慢慢沿着来路折返——继沧不只一次抱怨,自从带她离了津州,已多年未曾见过落雪——心中轻道,继沧,我们即要启程,往那极北之地,那里,天空极远犹如浩淼深海,盛夏之时亦有皑皑白雪,而积雪之下,是千年亦不会消融的坚冰,那冰色,蓝的美轮美奂。。。。。。

      众目睽睽,暄未作理会,只缓步走向逝者灵前燃上一柱素香——聪慧如她,怎会不知这亦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他心中毫无顾虑,自知无需与她多言,她便会明白。
      谁料他却亲眼见她在苏岑面前一副哀凄欲绝之态——叫他不由得心火暗生。
      莫非她与这苏岑,果真是旧情难了?一时又回想起,姬氏的定物,亦曾在她身上——她周遭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子,自己从未过问一句,谁知竟将她一步步纵容至此!
      。。。。。。后园隐蔽处,二人再见之时,暄心中仍是滞了火气,千头万绪倒不知该拣哪样先说起,便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与她披好。阿七亦不问他如何避开众人耳目入了隋家后宅,只默默望着廊外积满落雪的碧桃花枝。
      暄静了静心思,本欲与她说起赐婚之事,嘱她稍安勿躁,迎亲之日他自有安排——谁知却听阿七忽而轻轻叹道:“。。。。。。它可知自己择错了花期?”
      这叹惋落入暄耳中,倒似暗含幽怨——暄不禁更添了几分烦郁,便不肯接她的话。
      片刻沉寂,阿七只听身侧“叮”的一声轻响,暄两指间已多了细细一线蓝光,却是一柄软剑,较青潭稍短,并无剑柄,唯其上半尺有余不曾开刃——暄手掌轻翻,将那一段绕于腕上。
      剑身在他指间灵动好似游蛇,其上碧莹莹的钢色,映的他双眸更显幽深——“今日起它便是你的。喜欢么?”暄在她耳畔轻叹道,“先时万万不曾料到,修复青潭的匠人,竟会是一个年轻女子——此剑,正由她亲手打制。”
      “是个奇女子。”阿七亦由衷叹道,“世间正有这种女子,似是生来便只为世人赞叹。此次在碧芷园几日,得见肖女潘女皆是如此,更有一位肃家妹妹,虽未谋面,却因其兰心蕙质,名动南北。”
      “哦?”暄手臂环在她腰间,一面教她如何将剑收起,口中则漫不经心道,“莫非连你也贪慕这些虚名?”
      见阿七垂目不答,稍稍平缓的心气,平白又生烦躁——暄低头望着她哭得浮肿的双颊,更是皱眉道:“你又何苦陪那苏岑长跪?他亦算一个明白人,依我说,虽重情意,却也不至伤悲若此——”
      不想阿七竟低声道:“岂是人人都能与殿下相提并论?苏将军与殿下绝然不同。”言罢,心中一片惨淡——原以为心无怨恨,又岂会真的无怨无恨?原来自己终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说得好!”暄被她这一呛,心中恼极,反倒凉凉一笑,“我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苏将军为人至情至性,可感佩天地;哪似我,阴损伪善,从无顾念手足之心。”
      阿七如何不知他此时口是心非,只是不肯揭穿,转而却轻声道:“倒有一事。。。。。。迎亲之日,我要篆儿小环相送。待得礼成,殿下切记要命人将她两个接回。”
      暄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只当她有意与自己置气,倒似自己果真要将她拱手让与那咏川侯慕南罂一般。
      她既将真话说假,他便将假意作真,口中立时恨恨道:“好!既是你心中所想,我便叫你如愿一回,如愿坐上那咏川侯府的喜轿!”说罢竟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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