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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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双姝醉浮生(2)


      拂晓。
      菱花铜镜映出一双玲珑秀目,两瓣樱红娇唇,唯有蛾眉稍嫌浅淡——女子倚窗而坐,指间执笔,几番轻蘸螺黛,却迟迟不曾下笔描画。镜前五光琉璃洗中几枝水红木槿,将开未开,倒恰似一段欲语还羞的辗转心思。
      妆台旁搁着掐金锦匣,内中一对极精巧的绿锻缀珠绣鞋,色泽明艳好似三春新蕊——眸光流转,抬眼望去,外间却是入秋来难得的天光清朗——索性弃了黛笔,起身出来厢房,向厅中寻着崔嵬,郑重道:“我愿替赵公子铸一柄软剑。只是这剑,要由我亲去送往京中交与他,先生可准么?”
      虽与兄长同称崔嵬一声“先生”,齐儿行事却向来随性而为。心知崔嵬不会出言拦阻,不想却听他莫名道了一句:“此人去往衍西,何时返京,还未可知。”
      齐儿似是被人窥见了心思,眉头一拧:“无论先生准与不准,中元节后,我定要启程往京中去——”
      崔嵬轻叹了一叹,齐儿却未听真。“也罢,若执意前往,”崔嵬道,“自去打点便是。况且,再耽搁月余,此地也未必清净。”
      齐儿怔了怔,转而却笑吟吟道:“我投奔叔父家去,也不得清净么?”
      半晌,崔嵬沉声自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有何忧?”齐儿全然未将崔嵬之语放在心上,一面回身向外走,一面随口应道,“若果真如此,我便渡海东去,找月姊姊顽去,倒更好了——”
      。。。。。。定洲城北,行营外十数架牛车一字排开,稍近前些,便闻得梨香阵阵——车架上一只只藤筐码得齐齐整整,内中俱是产自定洲畅郡的上好酥梨——此番由畅郡地方大小乡绅结众运送而来,名曰犒劳定洲驻防将士。
      此时中帐内几名副将正设宴款待督运钦差——暄推说抱恙在身,不便赴宴——驻防定洲的总兵范裕和另在别处设下清淡菜式,自与赵暄作陪。
      那厢中帐内已是酒至半酣,此间二人反觉意兴阑珊——面上不动声色,各自心中却一刻也未停下盘算。
      席间倒不乏舞乐姬人——范裕和并非京中人士,却对京都众多王孙公子们的秉性早有耳闻——此番特为招来定洲城内有名的歌伎舞姬,侍奉在旁,弹唱助兴。
      琤琤琮琮不绝于耳的琵琶声,令人莫名添了几分烦躁——暄胃口全无,因见席间摆的,除却当地秋令时节少见的新鲜菜蔬,更有这将将运至的畅郡白梨,切好盛于瓷盏中,仿若白玉一般——将手取过一片,似是随口说道:“畅郡至此,二百余里,总归有吧?”
      范裕和一时未作他想,只顺着暄的话,笑道:“回王爷,二百又六十七里。”
      “说远倒也不远,”暄也轻轻一笑,“最难得俱是官道,一路过来极为便利。”
      范裕和出身行伍,却不是个粗人——非但同僚之间,连他岳丈亦是几次提醒,此番押粮西去的督运钦差,不同以往,竟是个烫手山芋,接不得推不得;现如今看来,听这小王爷的话音,难不成因衍西战事亏空的粮草,还要向他范裕和伸手?抬眼打量着暄的神色,心思已转了三转,正要接话,只听暄闲闲又道:“前番听司徒世兄提过一回——上年畅郡修路架桥,定洲府未拨一钱一帛,统共只出了几面牌匾,内中之一更由圣上钦赐,当可谓百世流芳——”
      范裕和心底“咯噔”一声,赶忙揖手肃然道:“皇恩浩荡,末将亦替拙荆合族深感惶恐!上领主上隆恩,下得祖宗庇荫——”
      一番恭维套话尚未听完,暄轻笑一声将他打断:“理虽如此,然定洲士绅素有乐善好义之举,着实值得圣上嘉奖。”
      范裕和面上仍是一副恭敬惶恐之色,口中诺诺称是,心下却暗自泛着嘀咕——都道这小王爷庸碌无能且荒诞不经,三言两语便可将其打发了;怎的偏偏到了自己这里,却是绵里藏针,话中有话,令人好不棘手?
      却说定洲城虽非边陲之地,然北去再无重镇。
      祁衍两境时有战事,故而北衍历代帝王皆视定洲防务为重中之重,驻军虚计十万,更有五千精锐骑兵,人称“五千营”。定洲驻军供给丰裕,即便近一二年间光景不及以往,却从无缺短,军中粮帛运送,动辄数十万计。
      如今赵暄急于筹措军资,若向他范裕和开口,范裕和早早就备下一番说辞,大可堂而皇之将其拒绝。不料对方偏偏顾左右而言他,分明一字未提借粮,却句句令范裕和心怀惴惴,虚实难辨,倒不知如何搪塞——范裕和娶妻邬氏,妻家乃衍中大族,亦是定洲首富;靖远侯司徒域都对其岳丈邬呈钧敬让三分。方才赵暄所提上年定洲造桥修路一事,正由邬呈钧起意,集合州郡十数士绅大贾,筹资十五万贯,耗时三载完工——邬呈钧由此而得天子嘉许,御赐题匾。
      范裕和揣度不出暄的心思,敷衍不得,直言更是不妥——两下里正自为难,抬眼却见一名军士匆匆入帐,似有要事求禀。范裕和恰如得了大赦,赶忙向暄告罪一声,暂随军士出帐而去。
      这厢暄独坐席间,忽觉曲音微顿——转目睇向底下一名琵琶女,那女子忙垂下眼去,一时失措,慌乱中指间更是失了章法,原本一张含春粉面,渐渐变得苍白。
      不等旁人瞧出此间有异,暄已起身缓缓走近,将手挑起那琵琶女的尖巧下颌,笑道:“旧日在京中,可曾见过姑娘?”
      女子样貌极为姣好,却早过了双十年华,秀眉下一双水杏眼,怔怔望着赵暄,待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即刻柔柔挽起一丝笑来,顺着他的话,道:“王爷好记性,竟还记得奴家——”
      。。。。。。简容赶回行馆,候了大半日,过午方见赵暄带回一名怀抱琵琶的青楼女。
      简容便也不提正事,先开口将他揶揄一番。暄亦不接话,只吩咐随侍领那女子下去,再与简容进了厅中坐下。
      简容见他面上颓色难掩,这才敛了戏谑,说道:“卞四料的可对?那范裕和岂是你我好相与的!至于邬呈钧一干人,更是油奸水滑,不正经动一番心思,怕是难办。”
      “倒叫我如何动心思?”暄摇头苦笑道,“依卞四的意思——拿住他们的把柄不放么?”
      简容便道:“好言相求必是行不通,现如今唯有拿个短处,逼他们交出钱粮。”
      “得罪了定洲,于我们百害一益。”暄沉声道,“除非万不得已,走这一步,正中旁人下怀——容我再想一想。”
      近十数年载,各地官吏缙绅昏聩贪腐,私涨地方耗羡,逃赋避役,早已触及国律,其间肆意无忌者,尤以定洲等地为首;数月前卞四随兄长卞审采买宫瓷,途经定洲,暗中搜罗官册券契等等书证,此番临行前俱已交付赵暄。若据此细究,定洲官绅十中有九难逃干系——简容深知暄心有顾忌,言已至此,也不好再劝。
      暄伤病未愈,此时因觉倦意更重,便辞了简容回房暂歇,又命人将那女子带来。
      待房中只余他二人,暄阖目倚在榻上,并不赐她落座;那女子心意惶惶,跪拜之后立在当厅,犹自抱着琵琶。
      良久,帐后男子淡淡道:“说吧。”
      只听咕咚一声,女子复又跪在榻前,口中低泣道:“罪臣之女谢琬歆,求殿下搭救——”
      那琬歆抽抽噎噎,道出其父谢諲,原从五品朝散大夫,隆泽三年差知定洲,四年因云彦一案牵连,谪戍漠北——说到此处哽咽难言,暄便问她:“次年正式册立储君,圣上颁旨大赦,谢諲竟久滞未归么?”
      琬歆闻言更是悲愤难抑,边泣边道:“朝中有久居高位者,觊觎家父所藏前朝墨迹,先私求不得,便借此机强取,假意应允家父免去谪戍之苦;谁料后遇举国大赦,生恐此事败露,竟诬家父暗通北祁,私扣我父兄三人一十五载,至今未能得见天日——”
      暄隐约记得,谢家一位先祖堪称前朝国士,至谢諲一辈,不及祖上闻达,却因诗书之诣,犹存几分名望。
      虽未十分笃定这女子所道久居高位者为何人,又如何寻到自己,却多少有了计较——一时心中更是郁气百结,冷声问道:“谁教与你的?”
      琬歆无十成胆色,却也聪敏过人,当即明白了暄的意思,怯怯回道:“无人教奴家,是奴家自己。。。。。。”言下之意,并无旁人指点,便寻上赵暄。
      “无人教你?”暄轻笑一声,侧脸望向瑟缩在榻前的女子,缓缓道:“你我素昧平生,姑娘为何肯信我?”
      琬歆先时确是从未见过赵暄,此刻又被他看的心下张皇,嗫嚅道:“今日虽是初见,但奴家一眼瞧出殿下宅心仁厚,是可托付之人——”
      暄不觉冷笑,转而大笑,紧接着一阵急咳不止,一时竟似难以支撑。房中并无近侍,琬歆便也顾不得许多,忙起身上前欲扶他一扶。
      不料暄忽觉心气一失,重重向后仰倒——琬歆一个女子又如何搀扶得住?二人便齐齐倒在榻上。
      不知何故,榻前凤头玉钩一松,青绡软帐适时垂落——顷刻间帐中花影重重,暗夜生香,而眼前这女子,一晃竟好似换了容颜,一双如丝媚眼,潋滟无双——暄心口渐紧,似痛非痛,生出些迷乱。此时房门外有侍卫小心呼了几声“王爷——”暄沉沉应过,心底竟有几分难耐,又觉帐中香气愈发浓重,胸口软玉一般的柔媚女子,更是款款偎身上前,伏在耳畔轻轻唤自己“殿下”——神智渐失,好似置身梦境,迟疑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低唤她:“阿七。。。。。。”
      女子回应一般,在他唇边又柔柔道声“殿下”,一双樱唇便软软覆了上去。
      周身如堕绵中,半点施不得气力,任女子摸索着解开自己的中衣内衫。心下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他竟想不起她的容貌,唯记得她只肯男装示人,翩翩然一副清隽少年的模样;赵晅不明就里,说这少年风仪肖似雩襄,他一笑置之——这世间许或只有他知道,她是何等样的女子,直叫祁地的玉镜,都曾因她失却三分颜色。
      往事如梦魇般萦绕不去,心中犹如火烧烟炙——身前传来肌肤贴合的触感,方知那女子与自己已是赤身相对。女子散落的长发铺陈在他胸口,他隐忍着用手拂开,指端穿过发丝间,慢慢抚上女子的左肩,掌心微凉,手下的肌肤滑若凝脂,光洁如缎——
      原本难以自抑的汹涌情愫,至此如流云般须臾尽散——
      似是拨开重重迷雾,眸底一派清冷——直看的那女子面色惨白,慌乱中将凌乱裙衫拥在身前,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暄木然道:“方才,是你的熏香?”
      琬歆颤声答了一个“是”字。
      “崔维山,与你可是旧识?”暄语气冷淡,虽是问句,却字字笃定,又道,“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竟是他教与你的?”
      琬歆闻言一怔,继而死死咬住下唇,几无人色的双颊,一时反倒红涨起来,“果然瞒不过殿下。先时崔先生与琬歆,曾有半载师徒之谊。琬歆正是得了崔先生点拨,方知此事唯有求助于殿下。”说到此处言语一顿,“只是这催情香,绝非先生的意思——”
      说着悄然向暄面上一望,却见他眉峰微颦,似怒又非怒,不觉间羞惭压过了惧意,竟脱口说道:“琬歆绝无歹意!殿下。。。。。。殿下必是厌弃琬歆。。。。。。可琬歆虽陷风尘,却仍是完璧之身——”
      “来人——”暄恍若未闻,扬声唤来侍卫,漠然吩咐道,“带琬歆姑娘下去。”
      。。。。。。夜风沉沉,好似叹息一般久久回旋在空旷寝殿之中,最终悄无声息轻收于耳畔——眸光自沉睡的男子面上,缓缓投向窗外,天际低悬着一轮满月,正是七月之望。
      阿七伏在塌前,看那月色仿若一匹上好的江绸,透过窗格,静静泻在男子身上——其实他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睡去时,面容竟也沉静如水。
      森森宫墙内,不知何处,有人幽幽吹埙,中元明月夜,一曲空寂寥。
      玉殿中经年不去的寒意和着那埙声,自指尖一段一段,渗透周身,悄然入骨。她似是听到女子悲怨难抑的低泣,又似看到无尽的烈火,冲天直上,光焰吞噬了盘旋在天际的白鹰。许或她心中的冷,令泪水也凝在眼底,而那女子的悲怨竟似郁在自己心间,哭不得,呼不出,好似就要窒息了一般,万般无措,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若儿。。。。。。”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她浑然不觉,伏在锦席上无声抽泣。男子从榻上起身,在她身旁席地坐下,伸手抱起她,放在自己膝上。她身后霜白的袍摆绣着层层叠叠的白梅,长发散落在白衣上,映着玉一般的容色——男子低头深望着怀中扮作男装的女子,口中又唤道:“若儿——”
      泪水打湿了鬓发和男子的前襟,她却只是不醒。于是他不断唤她若儿,直到她在梦魇之中,也辨出,原来她就是“若儿”。
      醒转时,眼前仍旧是一个眉目清俊的年轻男人,寝衣却是浅浅的金色,暗绣龙纹。她细细想了片刻,才轻轻应了一声:“殿下。”
      他也像另一个男人一样,拥着她,下颌轻点着她的额头,低声问她:“是我。你怕么?你梦到什么?”
      心底一阵紧似一阵的痛,她阖上眼,眼泪汩汩流出,恨不能留在方才那梦魇之中永世不醒,口中却不得不答道:“怕。可是将将那个梦,醒来就忘了。。。。。。”
      男子将她放下,起身离去——步履无声,轻的好似莲足女子。若非听得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几乎令人难以觉察,他已走出殿外。
      阿七敛了心神,取过一领披衣,撩开帘幕向外走时,却见几名紫衣内监悻悻自门外退了回来。
      月色如霜,月下泠然背影,竟有道不出的清寒。阿七犹疑着究竟该不该上前去——只见那男子立在庭院正中,神色漠然,脚下恰是一方雕龙水白玉,口中轻喃:“都说东宫地气清灵,弥须更指此处乃赵衍龙脉所在。。。。。。我自十岁被赐居于此,可见父皇待我确是不薄。。。。。。”
      阿七虽不解堪舆星象之事,却也知弥须其人,此人时为司天监监正,司天文历算之职——此时便恭声道:“弥大人向来所言不虚——殿下是国储,圣上自当厚待,而此处也必是龙脉无疑了。”
      昳轻笑一声,幽幽道:“说此地清灵,头一个不信的,就是我。如若不然,为何你夜夜生魇?”
      阿七后背寒意森森,肩头被他刺破的旧伤,此时仍在作痛,张了张口,却无话可对——将手中青金披衣替他披上,只听他低声又道:“今日正是亡人节,若你心有所念,便随我出宫去吧。”口中说着,回身望向阿七。
      阿七垂下双目,良久,抬眼再看时,只见他还在沉沉望着自己,眸底映着她的影子,却分明又似深望着另一人。
      如今东宫上下,皆知储君专宠一人——自认与雩襄容貌绝无相像,为何偏偏有人说她肖似雩襄?心间凄凉,倦然回道:“松若心中,并无牵念之人。”
      “如此最好,”昳淡淡道,“不过,我有样南边来的东西,要与你看。”
      宫人们素知赵昳行止乖戾——一纸圣谕禁足东宫,自是禁不住储君夜半出行。近侍亦是轻车熟路,仅三五人扈从,皆着便装,自西面宫门出宫。
      阿七一路骑马随侍,直待河风拂面,入目皆是点点烛火,好似繁星一般,方知近了籍水,水上随波轻漾的点点星光,竟是中元河灯。
      京中不比江南,临水而建的楼宇,唯有玉水桥这一处,名为“望雀楼”,乃是一间上等茶肆,亦是京城贵介子弟常往之地。
      此时已是夜深,早过了宵禁的时辰,楼内依旧灯火通明,无论大堂雅室,茶客甚众。
      随赵昳进了一处雅间,室中半面围屏,半面环水,正是濒水最近的一间——最妙处,拾阶而下,一弯籍水触手可及,偶有漂散的河灯,盈盈荡在阶前;两名素衣侍女面阶而立,手执青柳杆,将久滞不去的灯盏轻轻推入河心,目送其渐次漂远;室中无需灯烛,借着几分月色,临水品茗,想来极是惬然——此情此境,原为阿七心中所喜,可如今身侧换了旁人,便不觉愉悦,唯有怅然若失之感。
      一名侍女奉上清茗,另有一名捧来一只锦盒。
      阿七心知盒中便是赵昳所说南来之物——意兴阑珊,唇边却应景般带着一抹浅笑,探手揭开锦盒——月下看得分明,内中恰是几盏莲灯。
      相较江北河灯的朴拙韵意,江南所造之物,自是精巧别致,匠心独具。
      执在掌心细瞧片刻,阿七向侍女讨得火来,燃起一盏,俯身轻轻送入水中。
      那灯正如一朵莲,一时风静,浮于水面,久久不去。阶前一名侍女正待执杆,阿七忙道:“莫要推它,让它自去便是。。。。。。”转而黯然轻道,“若它不肯去,那就是心怀怨愤。”
      暄曾劝慰她,此事并非由她而起,她却始终耿耿于怀——如若那时不是她妄图两全,怎会累及赫连格侓?
      昳坐在围屏后,忽而低声说道:“莲灯原是放与逝者之物,久滞不去,还有何用。”
      阿七恍若未闻,心头似有悔意,而细想之时,倘或从头来过,只怕结局依旧相同。
      昳走近她身后,她迟迟不肯起身。
      “风起了——”他似是自语,“你也可释然了吧。”
      果见那莲灯被风卷得轻轻打了两个旋儿,便漂漂摇摇顺水远去。阿七双目一直将它追着,直至望去仿佛遥遥一颗星子,终于消逝不见,隐入天际。
      昳立在水边,命侍女将余下几盏莲灯尽数放了,又问她:“你说自己心无所念,此时又是祭的何人?”
      阿七只觉万般寂寥,正好似置身祁地之时的意懒心灰,口中所答似是而非:“故人。”
      。。。。。。楼阁之上,锦衣男子凭栏而坐,垂目望向水面,几朵细巧莲花正载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随风而去——男子了然一笑,彷如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不差分毫。
      此时怀中姬人顺着他的眸光向下轻轻一睇,谄媚道:“媚儿眼拙,瞧着这几盏莲灯,与程公子方才放的,倒似一式一样呢!莫非楼下放灯之人,也是靖南来的贵客?”
      远砚收回目光,轻笑着饮尽媚九递至唇边的“北桂”,随口说道:“媚儿的戏法果然有趣,方才我竟未说中么?容我再猜一回——”
      “公子既是猜错了,便不许耍赖,须要连罚三杯才是!”媚九说着,将玉手一翻,露出一支精巧珠花,口中嘤嘤笑道,“机关却在这儿呢!所谓花开并蒂,这一朵,实则并非先前那朵呢——”
      媚九一句无心之语,引得程远砚勾唇一笑,只因这话,倒恰恰衬了他此刻暗怀的心思——手中两名身有莲瓣印记的女子,正如并蒂双姝,只为惑世而生——旧事早已飘杳难寻,除了他,谁解内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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