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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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陵花事(1)


      却说这日返程,暄叫人备了软轿,并不理会阿七,径自上轿而去。
      阿七眼见轿中甚是敞阔,无奈那人脸色却不善,只能悻悻骑马跟在后头。
      一趟下来倒将周遭地形路径摸了个七七八八,再则有幼箴允诺相助,更添底气,心中畅快了些,便也懒得与他理论。
      自北门进城,不多时大路上过来一行十数人马,又远远跑上来一名小厮,向轿前跪了请安。
      季长凑近窗边,“前头是潘家公子。”
      暄似是浅睡将醒,随口道:“过去便是。”
      两路人马近了,便见为首一名年轻男子,神采朗然,趋马而来。及至轿前,暄掀起纱帘,笑对那男子道:“贤弟这是要到何处去?”
      简容也笑道:“竟在此处碰上,害我白赶了这大半日!侯爷的帖子应是下得晚了。如此正好,同我一道前去吧——”
      “哦?卞家办事果然得力,这才几日功夫,就置办齐了?”只见暄面露讶异,又道,“听闻半月前南方接连阴雨,驿道积滞难行,难为他们如何运来?”
      “我原也纳闷。听卞四说,此番倒多亏了那程远砚,”简容道,“若不是他出面调停,卞家只怕也要束手无策了。”
      “卞四既如此说,此人倒是个人才。”暄面露不屑,继而轻笑道,“七皇叔三不五时招他鉴玉,怎的不向上头举荐举荐。”
      简容闻言便道:“此处说话不便,还是去义平侯府吧。”
      阿七在旁听得句句明白,抬眼朝轿中一望,偏偏这时暄一面命人打起帘子,一面也正朝她瞅过来。见她眼风扫过,又扭头转向别处,便知她这是想要跟着的意思——暄却视若不见,只对简容笑道:“我要往苏将军府上一趟,皇叔那边今日是去不得了。”
      简容顺着暄的视线瞧了瞧阿七,当下倒也不动声色,笑道:“苏将军?骁卫将军苏子岸?你与他素无往来,今回这是——”
      “哦,也不必瞒你。”只见暄漫不经心道,“今日过去,是向苏府提亲的。”
      “提亲?”简容先是大大的一惊,继而失笑,“我只听说苏将军有位姐姐,少说也长你十余岁,早年间下嫁一名商贾——”
      暄淡淡一笑:“苏将军族中还有几位姐妹,年岁倒也合宜。”
      简容见他如此轻描淡写,不免又瞧了阿七一眼,意味深长道:“苏家如今虽单薄,到底也是世族,你看中了他的族妹,莫不是讨回去做侧妃?这些年都不疾不徐,如何围猎近在眼前,反倒着急了?想是有人也瞧上了这女子,你怕人抢了去吧!”
      “若只是侧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暄摇头笑道,“时候不早,容后再叙。”说着便要离开。
      简容犹自不甘,打马追上,“不是侧妃,难不成竟是正妃?我倒奇了,究竟何人能入得你的眼?”
      暄笑而不答,将手一摆,随侍过来放下轿帘。简容只好作罢,回马欲走,却见方才那少年正慢悠悠跟在后头。
      觉察自己被人盯着细看,阿七低眉敛目的徐徐上前。简容犹比暄年轻些,来京中时日不多,却沾染了不少绮襦纨袴之流的习气——此时玩心顿起,探手将软鞭拦住阿七去路。
      阿七不加思索挥鞭一格,简容未料对方竟敢出手相阻,指上力道一松,自己的鞭子已被阿七的鞭梢卷了出去,落在数尺之外。
      简容不禁“咦”了一声,阿七却面色如旧,打马自去。只见季长赶上来,口中连连赔罪,手里却是片刻不停,牵了阿七的马缰绳便要走,分明正是袒护之意。
      简容心下有了计较,便也不再有意为难,仍往义平侯府去。
      这厢阿七被带到软轿跟前,隔了窗纱,那人正以手支颐,阖目养神,见阿七过来,吩咐季长道:“送回去。”
      季长应下。阿七赶紧道:“不忙!时候尚早,不如让我各处逛逛?”
      对方眼也未睁,置若罔闻。便听身后季长干咳一声,“公子请回府吧?”
      阿七恨的丢下一句:“既如此,烦请王爷捎句话与子岸,只说青城之约,阿七只能来生再赴了!”
      苏岑曾约她祁地之行一结,便往陵溪相见。世事难卜,那时如何料到今日此境?若暄当真将话带到,苏岑定能听出蹊跷。
      暄仍是阖目不答,将中指轻轻叩着轿沿。阿七只好乖乖跟季长去了。
      自角门进府,却见外书房当值的小厮一溜烟儿赶来,想是有要紧事等着回。偏偏季长身后跟了阿七,那小厮极少往内院去,见阿七面生,便有些踌躇。
      季长对那小厮道:“让二门上过来领人!”
      小厮只得回道:“那边府里派了人来,正在外书房,急等着王爷一道回去呢——”
      心知是宁王府来人,季长便问:“可说因何事请王爷去?”
      见那小厮支支吾吾,阿七一本正经道:“你们只管忙去,我识得路,自己回缣缃苑便是。”
      季长哪里肯依!宁王素来对其子极其纵容,一时半刻的见不着人——季长暗自琢磨,自己还担待得起;而倘或阿七在他眼底下丢了,饶是多年鞍前马后的情分,怕也未必保得齐。如此一想,自然要亲将阿七交到玉罗手中才罢。于是吩咐小厮:“等便等吧,我去去就来。”
      不想小厮苦了脸,“您有所不知,是邱先生来了!怕是那边老爷催得紧呢!”
      季长一怔,“仲和先生?他亲自来请王爷?”
      这邱先生名邕,字仲和,埭城人氏,虽非望族之后,若论才识,在江北却颇有些名望,极得赵顼器重,亦是暄少时的授业先生。
      “快找周进来,”季长道,“叫他去前厅廊下等我!”
      小厮忙不迭的去了。季长便催着阿七往后院去。阿七却磨磨唧唧,扭身朝青砖甬道上一歪,口中惊呼:“啊呀!”
      季长登时跌下脸,果然只听阿七惨声道:“坏了,拧了脚——”明知对方故意,季长冷冷道:“能走么?”
      阿七呲牙咧嘴:“不能——”
      季长二话不说,一把拎起她后领,拔脚便走。
      “哎哎——”阿七迭声高嚷,“放下放下!”
      他如何肯听,半分不停。
      阿七叫道:“再不放下,过会儿殿下回来,我就说——”
      季长脚下一顿,斜斜瞥着阿七。
      阿七笑眼接过对方阴冷的眼刀,双手捂着胸口,像被人非礼了一般,口中却慢条斯理道:“我就说有人对我动手动脚,言语不恭——”
      季长知这阿七难缠——当日周进吃了她的苦头,众人皆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偏偏自家主子拾了这么个麻烦,还镇日带在身边!眼下被她一番胡搅,季长索性不再跟她废话,扬声叫来一名小厮,“去里头找两个婆子过来!要手脚麻利、使得上力的!”
      见阿七一副不明就里的形容,季长冷笑:“王爷不许男人碰你,我请两位嬷嬷来抬你,你可还有话说?”
      阿七待要接话,方才那小厮慌慌张张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人,不是嬷嬷,却是平日在外书房伺候的大丫鬟灵娣。
      灵娣近前来福了一福,对季长道:“先也不必寻周进,听缣缃苑的篆儿说,晨间使他出去送信,过午还未回府。”
      季长更是惊异,苏府离宸王府,往返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阿七在旁认出灵娣是养伤时服侍过自己的侍女;除了玉罗,单只她知道自己是女子,必也是暄的心腹,于是也不再闹,直言道:“王爷让周进去苏府递拜帖,若是至今未归,倒不妨去问问那位邱先生——”
      季长闻言,当下被点醒了一般,不禁又瞥了眼阿七,却见她淡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就劳烦姐姐送我回去吧。”
      灵娣含笑应下。季长便也不再顾虑,一面另派人去给赵暄报信,一面急急赶去外书房。
      却说季长派出去的人未及赶到,宁王府的家丁已先一步寻着赵暄,当街拦下轿夫。
      暄因问:“父王可说了何事?”
      那家丁是赵顼身边得力之人,此时便凑近窗边,“老爷不知听了什么风声,大大的动了一回怒,又特为叫邱先生来请——”
      暄听他如此说,心中有了计较,淡淡道:“你回去复命便是。我回府换下常服,随后便到。”说着也不理会那人面上作难,只沉声吩咐起轿。
      到了府中,季长等人在正门早已候了多时。
      因听季长跟在身侧絮絮回禀,提及周进久去未归,暄当即拧眉,“废材!回回因他误事!绑他回来,直接送去饲马!”
      季长见赵暄不同往常,也不敢替兄弟说情,只低声应着,此时却见他一径过来穿堂,竟似要往内院去,赶忙说道:“公子已安顿好了。邱先生还在外院书房等着——”
      暄却将手一摆,“既已等了大半日,多等一刻也无妨!”
      季长暗自摇头,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在二门上驻了脚,眼睁睁看着赵暄不紧不慢踱进内院。
      天已过午,缣缃苑中悄无人声。墙内是新培的紫竹,竹身仍是青碧色,枝叶重重,洒下片片薄荫;软底云靴踏着庭中方胜花砖,脚步声尽数被穿叶风声掩住。抬眼望去,廊上花窗之后,素色窗纱随风轻曳,不知不觉心头浮躁之气已淡去大半,唇角无端牵起一丝浅笑。
      轻步绕上回廊,倚在月窗下倦得昏昏欲睡的侍女这才惊觉,立时要跪,被他一个手势悄然止住。
      侍女正是小环,这时赶忙轻轻打起帘子,暄却示意她不必跟来,独自进了偏厅。
      隔着几层藕色纱帘,隐约瞧见阿七与篆儿围坐在西厅棋案跟前。暄撩起帘幔,却见靠窗处摆了一副绣架,颇有几分意外。
      阿七换了晨间的黛绿中衣,乌发低低束在肩后,与篆儿一处坐着,却不是下棋——暄俯身捡起案上一页薄笺,上头三五朵白描桐花,正是阿七将将画给篆儿的绣花样子。
      见他进来,阿七将手中紫毫搁下,眉梢轻挑,朝他微微一笑——前院只怕已乱作一团,他倒还有这副闲情。
      篆儿奉上新茶,又见玉罗取了袍服过来。暄口中说着“搁下吧”,一面执起方才阿七使的紫毫,在那花样儿上添了几笔递给阿七,“照着绣只香囊。”
      阿七却不接,也不答话,只探手取过玉罗送来的暗紫锦袍,稍一打量,应是他封王之前的省服,其上按制缀了白泽纹饰——忽而轻声笑道:“这苏家的女儿,必是不好娶吧?”
      此时那花样儿仍被暄擎在手中,篆儿赶忙上前接了。暄笑眼瞅着阿七:“赵衍上下,岂有本王娶不到的女人?”
      阿七只一笑作罢,另取了纸笔,伏在案上接着描画。
      一时间玉罗与篆儿服侍着换过省服,玉罗便瞅一眼篆儿,篆儿会意,随她悄悄退下。
      厅中二人静默无言——案前阿七似正凝神走笔,暄却立在绣架跟前,抬手抚过绣绷上一尺见方的缃色素罗。
      下笔描摹润若游丝,心底却渐渐滞涩——不知为何,恍惚中仿佛他这一去,至此便天涯永隔。强忍着不去抬头瞧他,却忽听廊上竹帘“啪嗒”一声轻响,手下一顿,回过神抬眼看时,只见月窗内纱幔轻动,月窗外竹影婆娑,那华服男子早已去远了。
      拾起他方才随手添过两笔的花样儿,上头多了一双凤蝶,翩然欲飞。
      怔怔瞅着,便听篆儿在旁低声唤道:“姑娘——”
      阿七敛了心思,淡淡应着,仍将那薄笺丢开。
      篆儿凑近些小心打量着阿七的神色,“姑娘乏了?纸笔要收了么?”
      阿七轻皱着眉,“不必收,多画些,打发时辰也好。”
      篆儿便陪笑道:“殿下既然进来一回,怎的忙忙的就走了?”
      阿七听出她言语间的迟疑,便问她:“妢嫄二女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儿么?前两日因我的缘故,想必她俩与你和小环结了怨,你心里怕么?”
      篆儿微微红了脸,小声道:“姑娘在,篆儿怕些什么?”
      阿七笑容轻浅,“若我不在呢?”
      篆儿立时有几分失措,“姑娘快休要说这些——婢子虽愚钝,却也能看出姑娘才是殿下心上的人,若能长久跟着姑娘,是婢子天大的福分。”
      见她如此,阿七心下了然——侯门深户,小小一名婢女,生死荣辱皆不由己——那日自己不过一时兴起,若当真走了,倒害了她。一面想着,一面温言道:“你也莫慌,即便有一日不在我跟前,我也会叮嘱殿下,不让你们被人欺负。”
      篆儿也是个伶俐丫头,早先围猎之事已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方才又听闻要娶什么苏家女儿,便已暗自留意,此时心下一比对,不禁轻对阿七道:“姑娘是担心要有王妃入府么?”

      阿七望着指间一方云母笺,闷闷道:“担心又有何用,若为这些担心,早就积郁成疾了。”
      篆儿便道:“不瞒姑娘,虽未进屋里,婢子服侍殿下已有好些年,从未见过殿下待哪个女子像待姑娘这般。”
      阿七轻叹一声,“他这人——”
      篆儿只当她不信,细想了想,低声又道:“不过说来,也有一个例外——大约两年多前,殿下有一日深夜回府,玉罗姐姐吩咐人抬热水去,婢子跟着送进去,却见寝房中地下洒了好些血——”
      阿七一惊,不禁问道:“他受了伤?”
      篆儿摇头道:“不是殿下。那晚殿下带回一个女子,还有了身孕。婢子未曾亲见,天明却听玉罗姐姐说,那女子福薄,竟是母子皆未保住。。。。。。”
      阿七怔怔听着,木然道:“那孩子是他的?”
      篆儿迟疑道,“应是。。。。。。殿下的血骨。殿下为此消沉了好些时日,打那起,性情似是也有些变了。。。。。。”
      喉中一阵发紧,阿七抓过手边的冷茶,掩饰着喝了一口。转而又已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总不过一个浪荡坯,还能变作谦谦公子不成?”
      篆儿讪讪道:“若说变了些,旁人许或瞧不出,只是婢子觉得。。。。。。觉得背人处,殿下还是伤了心。。。。。。”说到此处,忽而顿住。这篆儿素来讷言慎行,而到了阿七跟前,不知为何却有些收不住话。
      见她惶惶垂了眼,阿七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妨事,我不会与人乱说。”
      “原想宽解姑娘,倒牵出些不相干的来。”篆儿带了些窘意,低声道,“婢子只是想着,将来姑娘与殿下是长长久久的情分,知道些殿下的旧事,终归是好的——”
      阿七虽知这篆儿一心向着自己,却仍觉烦躁,索性将纸笔一丢,起身往东厅去。
      立在整整一壁书架跟前,架上尽是些楠木檀木所制的书函。寻思着打开一套略旧些的,取出看时,却是一本《德经堂注》,当即弃在案上;再开一匣,抽出一册《诸子法言》,又丢在案上——如是几回,不免腹诽——若被外间知他藏这些书,岂不贻笑大方?
      篆儿在旁道:“书房是蕙采姐姐服侍。姑娘若要选书,婢子去请蕙姐姐过来可好?”
      “不必了,”阿七两眼上下逡巡,随口道,“原也不识几个字,找本带画儿的瞧两眼就好。你且去吧,我静一静。”说着寻到架上显眼处,翻开一屉粉彩描金的,内中果然是些手抄的杂话本子,神怪、传奇、野史。。。。。。约莫着倒齐全。于是信手拈出一册,心下犹自琢磨——走时顺上几册,路上也好解闷。
      篆儿已依言退下,厅中只剩阿七。揣着册子往月窗边凉床上一歪,先就一个哈欠,懒懒掀开,笔迹倒也劲练,可巧是幼时就曾看过的一段,说的是前朝景安年间的一则公案:郁州尹姓贡生,无故遭国子监祭酒陷害,入狱后得相国之女相助洗冤云云。初次看时,她闲来还刨根究底——这本子编得实在不通,堂堂祭酒为何无端陷害一名贡生?八成这祭酒亦是瞧上了相国家的女儿!再不然,便是这尹贡生恃才放旷,让祭酒大大的失了脸面!
      今回一瞧更觉无趣,直看得昏昏欲睡。随手翻过一页,正欲丢开,忽而眼前一花,小楷变作通篇章草——那尹贡生拾了相国小姐的帕子,一回身竟到了隆泽四年。阿七兀自迷迷瞪瞪,心道怎的前朝年号竟有“隆泽”一说?再往下一扫,更不知所谓——“隆泽四年秋,中元节下,云彦自绝于靖州。。。。。。谨之狱,党众举族抄提者,百十九人;谪戍者八十三人;从死者一十四人。。。。。。余者皆赦。。。。。。”手一松,册子啪的一声落在榻上,立时睡意全无。
      木然拾起,再看,后续皆是人名籍贯,笔迹愈发潦草。脑中渐渐清明,只觉后背森然,抬手撩起窗纱一角,指尖竟微微发抖——
      窗外回廊上静寂无声,若无招唤,应是无人进来。稳下心神,将册子后头略翻了翻,当即起身来到书案跟前。
      向石砚中草草研了墨,埋头便抄。她素来散漫,读书一目十行从不经心。幼时在津州,屡次因此遭先生责训。而此时匆匆誊抄一遍,不过片刻功夫,竟将百余名姓记下大半——不禁暗叹,先前因顽劣不恭,每每被先生罚抄古籍,不成想倒练就了走笔如飞过目成诵的本事!叹归叹,一番抄写,到底费了极多的心力,眉心发紧,掌间满是冷汗。
      而章草所书最末一页已被人撕去大半,细细辨着最后一个名姓——崔维。此人正是姓崔,单名一个“维”字?抑或名中还另有一字?
      崔维,崔维,心中默念几遍,无端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全无头绪。
      不敢再耽搁,小心将书册放回书函,又将誊好的纸笺折成小小一方,无奈却寻不着藏匿之处。
      左思右想只能藏在身上,可自己哪身衫子不是任由那厮随意穿脱?在他身边这些时日,还没被他吃干抹净已是万幸!
      在厅中踱来踱去,颇费了一番脑筋,愈发觉得头重脚轻,困乏得很,只得先向袖间塞了,悻悻往榻上一趴,兀自惶惶——隆泽四年,七月十六,想来还正是自己的生辰;而前一日便是中元鬼节,书册上寥寥数笔,却不难想到,当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牵涉多少人的功名得失与身家性命,有多少人志得意满,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虽说惨烈,但此案若较之两年前宣王一案,当真算不得什么——她心下好奇,也不过是因暄藏着这册子,似有什么缘故。云彦与谨之狱,她不曾听闻,想来一桩旧案,区区十五载光景,师父应会知晓一二——如是思前想后,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却说暄往书房见过邱邕。毕竟多年师徒之谊,到了邱邕面前,暄倒有几分收敛,恭谨道:“先生今日来,必是父王那边有要紧事了?”
      邱邕年近花甲,望之却似不惑之年,颇有几分清奇风骨——此时微一点头,开门见山,“殿下近些时日繁忙的很,可有何事瞒着王爷?”
      暄便也不再遮掩,故作沉声道:“父王果然明察秋毫,若单为提亲之事,我随先生一道去见过父王便是。”
      “也不尽为了此事。”邱邕道,“殿下不便讲,倒也罢了。只是稍后见了王爷,还望殿□□谅王爷一片苦心——”神色虽淡,却似另有他意。
      暄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备车。
      近了宁王府,暄照例命轿夫自偏门进府。偏门上早有赵顼身边的近侍候着,引了赵暄直奔书房而去。
      不想赵顼正与一众幕僚清客议事,见了自己这独子,先便冷哼一声,将手中白瓷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搁。
      众人唬了一跳,各自噤声。
      暄上前请安,赵顼却冷脸不受。暄倒面无异色,接着向地下跪了,此时忽想起邱邕临行时所嘱,心思一动——兴师动众将自己招来,岂能只为当众责骂一番?
      果然只见赵顼冷笑一声,“你今日竟不必跪在这里,往后也不必再跪我!”
      众人只知宁王素来纵容其子,眼见今日不同以往,一时竟也无人敢劝。
      暄仍是跪着,陪笑恭声道:“父王且息怒,儿子若有错处,只管责罚便是——”
      赵顼便喝道:“带上来!”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往门外看时,暄心中已有了分寸。被两名大汉押上来的,正是他遣去苏府送信的周进。
      “现今你愈发出息了,”赵顼怒道,“镇日里不学无术竟也罢了,你往日那些丑事,我懒怠过问,只当没你这逆子;如今圣意在上,婚姻大事,竟也如同儿戏一般——若非问过隋将军,我竟蒙在鼓里!你眼中可还有圣上,可还有我这父亲!”
      晨间暄曾前往隋远府中为纳采一事请隋远出面——此时便有意说道:“向苏府提亲之事,原本近几日便要禀明父王。早在祁地之时,暄已向苏将军提及。如今致意苏府在前,圣喻在后,若向圣上言明,圣上应是不会怪罪,暄只望父王应允——”
      一语未落,赵顼已将手边的茶盏掷了过来——暄未作躲闪,正正砸中左眉梢,继而咣当一声,碎在地下。
      众人刚听出个大概,此时俱是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又见那赵暄垂手跪着,额角血渍愈涌愈多,也不抬手去擦,便有些资历老的纷纷陪笑:“老王爷这又何必,殿下平素最是恭顺知礼,必是一时疏忽了。”另有人要上前替他擦拭,又要张罗请太医来,却被赵顼怒声斥退,“谁也不必多言!让他在此跪着,若不知悔改,就跪死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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