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作者:我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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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陵花事(2)


      这一睡睡得极不安稳——怔怔醒来,额角仍是发紧,心口突突直跳,肩臂旧伤也隐隐作痛。哑声唤来篆儿,望着外间:“什么时辰了?”
      “将将酉时。” 篆儿端了一盏温水过来,轻声又道,“殿下还未回来。”
      “才酉时?”阿七仍未清醒,“为何外头暗得厉害?”
      篆儿便笑道:“想是要下雨了。”
      阿七抬眼一望,却见暄白日里换下的衣衫配饰仍旧挂在榻前架上,不禁将手指着,悻悻道:“怎的还不收了?”
      篆儿面上一红,倒比阿七还羞赧三分,“殿下今晚若是回来,许要在此处歇息的。”
      阿七这才恍然想起,刚从后院搬来,晚间自己独自歇了一晚,白日里又一番折腾,倒将此事忘了个干净!正自头疼,却见那架角挂了只香囊。心头一动,忙命篆儿取来。
      拿在手上细瞧,香囊甚是精巧,带着几丝菖蒲与薄荷的香气。篆儿在旁笑道:“这还是上月初五,嫄姑娘做与殿下的,殿下平素极少佩这些。不过今儿殿下既是请姑娘做——”
      阿七却打断她,“取针线过来。”
      篆儿取来针线并些绸缎络子,接笑道:“若是姑娘做的,殿下定会天天戴在身上了。”
      阿七恍若未闻,拿起香囊便拆。又见篆儿仍守在一旁,满眼惊讶,阿七干干一笑,“手生得很,拆开瞧瞧,照着做也方便些。你下去吧。”
      待篆儿出去,阿七将囊中香料倒出稍许,又将袖间誊抄的纸笺塞了进去,再细细缝好——无奈从未做过女红,针脚丑得很。好容易将拆开的口子缝完,竟觉比抄书还累。搁在掌中再瞧了瞧,暗道那嫄儿倒有一双巧手——若要自己做一只,实在为难!
      兀自捻着香囊走神,突然窗边闪过一道电光,天边一个炸雷,阿七生生被唬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哗哗的落雨声又急又密,雷霆电闪滚滚而至,久久不绝。
      被惊雷扰的心绪难安,又不愿叫篆儿进来陪着。此时外间玉罗带了两个小丫鬟摆下晚饭,向西厅请阿七出去,见她手中攥着一只香囊发愣,便笑道:“殿下素来不戴这些,今儿不过随口一提,姑娘白日里得空做了,不必这么挑灯熬油的。”一面说着,又瞧了瞧香囊,笑叹道:“这是姑娘才做的?真真好手艺!”
      阿七闻言,讪讪往袖间塞了,接过玉罗手中一盏汤药,拧眉喝尽。忽而想起一事——自祁地返京之后,暄仍是命蓝思正替自己调理诊治。蓝思正隔两日便过府试脉,将方子略做些增减,如今接连几日不见,因问道:“近几日倒是未见蓝大人。往后这药不必再喝了吧?”
      玉罗道:“蓝大人交代过,服过这几剂,便可略停一停。不过,大人又特为嘱咐,姑娘虽年轻,日后将养起来,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
      阿七淡淡应着,又接了玉罗递过的银签子,果碟中捡了半日,挑出一片桃脯嚼了,仍压不住喉间的药气,心头泛起层层苦意——蓝思正初次入府诊脉,她虽佯装睡去,却听得二人低声交谈——乌末曾说箭毒无解,若是妇人,必至子息单薄,即便蓝思正言辞闪烁,而赵暄稍通医理,岂会听不出暗藏之意?若嫁与他,日后见他与别的女人儿孙绕膝。。。。。。当真不及现如今早早抽身!
      如是想着,胸背间酸痛更重,也无甚胃口,便叫玉罗出去,熄了灯烛,和衣蜷在榻上。
      半睡半醒间,隐约瞧见夜色中有女子孑然独行,手中牵一匹白马,耳畔风雨声呜咽不息,一晃眼前是祁山下古道荒原,又一晃却是陵江边青石黛瓦。她追在女子身后,心中酸楚难言。直跟着近了一处空茫之地,骤雨疾风中竟有烈焰腾空而起,火光中似有一个男人,浑身血渍,面容模糊。不知为何,她只觉那人必是与自己相熟之人,待要冲上前去,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手脚也好似被牢牢缚住,再也难行半步——一时又惊又急,拼命挣扎,却听有人远远唤着自己:“云七,云七——”
      云七?云七是何人?她已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心下惶惶自问:我就是云七么?
      “阿七——”那人的声音变得近在咫尺。夜色浓重,阿七忽而睁开双目,开口时才发现嗓间哽咽:“。。。。。。谁?”
      “是我。”暄抓了她的手,在她身旁低声说道。此时雷声又至,阿七指尖一抖,他便笑,“原来你怕这个——”
      阿七怔怔问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阿七。怎么?”暄低声道,“你是魇住了——为何不让她们掌灯?”
      帐外玉罗点起灯烛。阿七被烛光晃得眯了眼,心中渐渐清明——面前的男子已是一身素白便袍,发间缠着棉纱,左侧额角隐隐渗出血渍,面上略有倦意,唇边却带着一丝浅笑。
      伸手探上他的前额,不知该如何问他,只好含混道:“幼箴说你最恨落下伤疤。如今倒好,又添了一处。”
      “身边自从有你,我这新伤旧伤竟是难断了——”他看似抱怨,口中却低低笑着,手上片刻不停,“这些时日不曾瞧过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不等她回过神,已将她的中衣解开,露出细瓷一般的肩头,轻轻抚过,掌心生凉。
      慌乱中她却想起玉镜那晚,他见了自己肩上的箭伤,先叹一声“可惜”——窘意暗生,不愿让他再叹一回,想扯过衣襟将伤处遮住,无奈对方却不松手。只听他凉凉说道:“现如今才知藏着不让人看!逞强之时为何不多想想?”一面说着,又将她衣袖一拉,只见右臂上疤痕亦有三寸多长。
      阿七挣不脱,接着被他捉了左手,翻开掌心,被青潭割裂处也才将将脱痂——她在祁地数次受伤,其间缘故他自是明白,口上虽不说,每每思及,一股怒气仍是滞在胸口。
      被强拉着细细查看一番,阿七挣扎无果,又见他面色渐沉,不由得也恼了,口不择言道:“纵是被刀箭扎成刺猬,也是我甘愿!你既是喜欢冰肌玉肤毫无瑕疵的女人,只管往景园去便是!”
      暄扫她一眼,淡淡道:“再这般蛮横,雨住了我自会过去。”
      阿七登时气短,安生了片刻,听他接着道:“前两日六皇叔送去东宫一名医女,听蓝思正说,此女年岁虽轻,却颇有些驱毒验方。不妨让她来——”
      “不必了。”阿七忙道,“你也知蜥毒难以尽解。况且,若被人知道你府中有人中了西炎密毒,又是一场风波。”
      “也罢。”暄替她将衣衫掩好,“与其在中土四处求医问药,倒不如领了皇命,直取西炎。”
      “直取西炎?”阿七一惊,“这又是何意?”
      暄却无意多说,既似玩笑,又似正经:“可听说过西炎湖珠?”
      阿七一哂,“‘雪狐’你尚且不信,‘湖珠’一说,你倒肯信么?”
      西炎与北祁相交之处,为祁山所隔。据传有湖珠产于西炎瀚海,曾有西炎人与祁人先祖将湖珠供奉祁山山神,此后凡有湖珠现世,皆被献与西炎国主,做祭山之用。
      暄笑道:“山神爱不爱湖珠,我倒不知。不过,传言中唯有湖珠可解蜥毒,你可曾听说?”
      阿七只当他说笑,懒怠再听,随口道:“莫不是今日出门路上耽搁太久,听多了集市上西炎商贾的闲话段子?那些人吹得神乎其神,道什么湖珠可除百毒——我才不信!想那湖珠是圆是扁,只怕世上都无人亲眼见过,你倒入了心——”
      “哪怕空穴来风,也无妨一试。”暄淡淡说道,仿佛从西炎国主手中讨得传世国宝,于他不过探囊取物一般。
      “若真有此物,而非闲人杜撰,那国主必当视如珍宝,岂会轻易与人?”阿七道,“再则,若果真灵验,当日西炎王妃毒发之时,怎的无人以湖珠施救?”
      暄不再与她多辨,一笑作罢,向榻上拾起她袖中落下的一只香囊,挑眉道:“你做的?倒有些眼熟——”
      阿七劈手夺过,“嫄姑娘心灵手巧,让她替你另做一只,这只送我吧。”说着仍往袖中一塞,见他并未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又问:“额上这伤究竟哪里来的?”
      指尖绕着她肩头一缕散发,暄笑道:“今日往父王府里去,瞧上一个婢女,原要讨了来,不想倒惹了一顿责罚。”
      阿七冷嗤一声,“若为这种事责罚你,只怕早被打死不知多少回,还能容你到今时——”
      半晌未听得暄回话。抬眼瞧时,却见他斜倚在榻上,正眯了眼养神。伸手一拭他额间,果然有些灼手,想是伤口作烧,一时顾不得避讳,软语道:“外衫脱了,好生歇歇吧——”说着便要唤玉罗进来。
      未及起身已被他按住手脚,又听他低声道:“我略静一静。。。。。。雨住了就走。”
      阿七一怔,忽而明白过来,赶忙央求:“过景园去我不拦你,若是出门去,带了我吧?”
      过了许久,窗外雨声渐渐稀了,暄这才开口道:“整日只想着出门去。实该从宫中请两位教习嬷嬷,好生调教调教。”说着撑起身来,竟似要走。
      阿七犹不死心,赶紧也从榻上爬起,跟在后头。
      “今晚我要去的地方,你却去不得。”见阿七立时冷了脸,暄笑道,“若这几日不给我惹是生非,围猎过后,带你逛遍京中的花街柳陌,怎样?”
      阿七冷哼一声,悻悻道:“不必了。到时被抢了风头,你岂不没脸——”
      “你竟不信?”见他笑得牵强,阿七忿忿又道:“你我一道去盛义街街口站着,谁更招风些,却也难说!”
      一面说着,仍往榻上一趴,竖耳听着他转身离开,脚步渐远,心中暗恼——既不肯带自己出去,何苦进来招惹一番!也罢,姑且再被他困个三两日,待逃将出去,还有何处是自己去不得的!
      。。。。。。骤雨已歇,夜风沾染了几分凉意。一骑骍马出来城门,往城南走出不远,便见道边驻了主仆三五骑马。骑在马背上的黑衣男子,面容清朗,气韵有异常人——眉宇间透着精明,却也难掩书卷之气。
      打眼望见赵暄,即刻伸马上前相见,言语三分讶然七分戏谑,“殿下竟是孤身一人赶来的?”
      暄不答,倒将软鞭指了男子额上一块淤青,亦是揶揄道:“听闻卞兄为那覃笙冲冠一怒,不知下文如何?”
      此人正是京中卞家四子,人称“卞四”的卞允。
      “这事正经晦气,容后再提——”卞允扫一眼暄额上缠的棉纱,接笑道,“一样也挂了幌子,不必单单取笑我。殿下今日这副形容,想那苏将军必是不肯将族妹聘与你了?”
      “卞家消息果然灵通!”暄笑道,“我人还未去苏府,你们倒先知道了。”
      “难怪家父说,老王爷近来精神愈发矍铄,前些日与诸位将军一起陪圣上鉴鹰,射猎之时身手比隋将军还准些——白日里老王爷这一茶盅,出手果然精到!”卞允骑了马,边走边笑,“现如今只怕京中已传遍了——宸王爷为了苏家小姐推拒赐婚,罔上逆父——我卞四倒是好奇,王爷相中的,究竟是苏府哪位小姐?”
      见暄意兴阑珊,闭口不言,卞允继而压低嗓音,“苏将军统共有几位妹子,只怕你还摸不清吧?”
      “果真摸不清。”暄手持马缰,笑容浅淡,“娶一个回去便是。”一面说着,策马而出。
      卞允立时撇下几名随从,打马追去。
      夜色渐深,二人一路疾驰,继而转上山道,不多时赶至一处山间古刹。马蹄声惊起一群寒鸦,抬头却见寺门匾额之上,乃是“云际寺”三字。庙堂前一潭碧水,潭边枝蔓丛生,立了顶石雕香炉,殿内却是空荡清寂,蛛网遍布,壁上斑驳一片,原本沥粉描金的壁画早已无从分辨。
      暄与卞四各自将马拴在寺外山道边,绕过正殿,后院入目便是数间破败房舍,暗夜之中更显萧瑟。稍候片刻,只听内中一间柴门轻启,便见一位灰袍老僧,身后跟了个手持烛台的小沙弥,缓步向院中来。
      暄双手合十,先向那老僧施了一礼。老僧慈眉善目,亦是合掌施礼,却不发一言,倒是身侧小沙弥道了声佛号,嗓音犹有几分稚气。
      二人便随那小沙弥往后山而去。途中过来一溪山涧,修竹掩映处,传出瑶琴之声。暄略略慢下脚步,侧耳静听,乃是一曲《雁落秋沙》,曲音跌宕,却不失沉静澹远——本是仲夏时节,因这琴声令人沉醉其中,只觉山间万物平添几分秋意。
      暄忽而想起,此山与净月后山隔谷相望,若是月明之夜,这琴音必不负了谷中月色。
      不多时近了一座六角木塔,却是一座海会塔,为僧众信徒纳骨之用。寺中原本一派凋敝之象,塔内仅有寥寥几座往生牌位。
      塔前空地上,早已设下香案。卞四抬眼四顾,轻叹,“当日此间香火鼎盛,不过一两年功夫,已是这般光景。。。。。。”
      暄面色寂然,接过小沙弥递上的素香,向塔前拜了三拜。卞四在暄身侧,依样祭拜一番。
      待折返之时,琴声已然止息。暄因问那小沙弥,“可知方才是何人抚琴?”
      小沙弥答道:“是寺中的一位施主。”
      卞四闻言,随口道:“想必是香客。”
      小沙弥却摇头道:“这位施主既非寻常香客,亦非居士。只是将一名亲友的灰坛暂寄塔中,又借宿一些时日而已。”
      卞四对暄轻笑道:“倒抚得一手好琴。”
      一语将落,只听林木窸窣,却见竹丛中一名青衫小童,生得甚是白净伶俐,怀中抱了张江北并不多见的蕉叶古琴,正跳过溪水,往山道而来。小童脚下的溪水被身后灯光照得清亮——行至近前,方见小童身后不远,一名青衫男子,手执琉璃灯,踏水而来。
      男子长发深衣,一袭浅青布袍,乃平民惯用之色,足上亦是草履,而周身澹然清韵,望之却绝非寻常士人可及。
      交错而过之时,男子脚下不曾停顿;倒是暄略一凝神,目光向对方淡然一扫。偏偏此时那小童远远驻了步子,抬起头来重重盯了暄一眼,又向他身侧的小沙弥扮了个鬼脸,仍是抱着琴,蹦蹦跳跳的追了男子而去。
      二人身影隐入林间。卞四见暄恍然若思,便让那小沙弥先回寺中,继而笑道:“见了此人形容举止,莫不是想起雩襄?”
      暄摇头轻笑,“像也不像。”
      “简容前两日随长公主在净月庵礼佛,”卞四随口道,“入夜便听有人在后山抚琴,想来正是此人无疑了。”
      暄忽问:“白日里简容往义平侯府去,你可去了?可有什么正经事不曾?”
      卞四闻言一哂,“若侯爷能有正经事,我卞四赶明儿也能紫袍玉带的上朝去了!”接着道,“却有一事——今次上头吩咐我卞家的差事,险些出了差池。倒多亏了侯爷举荐的一个靖南玉商。”
      暄便道:“程远砚?”
      “你也识得他?”卞四说道,“此人虽一介商贾,然此番我二哥因督办宫瓷一事南下,一路上冷眼瞧去,这程远砚人脉颇广,手段亦是了得。若说东南一线皆由虞肇基掌控,这西北往西南一线,只怕非他莫属。”
      “布衣之人,单凭一己之力,竟有此能耐?”暄笑容冷淡,“月前我曾在七皇叔府上见过此人一面,倒有些印象。”
      “如今国库亏空,既是商贾富国,上头便也不再十分的辖制。若是早些年,此人如此神通,早被查办了。”卞四道,“当日陵溪贩盐的周家,不正是因此吃了大亏!”
      暄只觉额角伤处一阵抽痛,指尖捏着眉角,“陵溪周家。。。。。。周。。。。。。”
      “周绍通。”卞四接话道。
      “我记得,这周绍通好像亦是靖州人氏。”暄带了一丝不耐,冷笑道,“靖州,又是靖州。即便被我赵家改了称谓,又能如何!”
      卞四望一眼暄的神色,颇有几分阴郁,口中轻笑道:“如今赵衍已近三百年,建陵若当真有王气,此时也消耗殆尽了。这周家并非世族,且如今已族破人散;而程远砚亦不过小小一个商贾,又有何惧?”
      暄久未言语。卞四笑道:“家兄处事素来稳妥,北来之时已派人暗中查勘——这程远砚确然有些本事,却无不妥之处,许或当真是个白手起家之人?”
      暄略一点头,“如此,先沉一沉也好。”
      卞四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陈书禾当日在陵溪,宿的便是先时周家的宅子,如今充官改做了公馆。”
      暄拧眉道:“书禾南去途中,被人暗中盗走官册文书的,不正是陵溪公馆?”
      “说来是有些蹊跷。”卞四道,“陵南原是宣王爷的地界,此事若正经细查起来,也十分棘手,少不得我替你跑一趟罢了。不过,”说到此处,卞四言语稍顿,笑道,“自你从祁地返京,与往日竟是大大的不同——终归是要与我们说明白了,即便提了头,也要去办的!”
      却见暄眼中带了几分惶惑,半晌方苦笑道:“如今我是一步错步步错,父王倒是如了愿了!只盼日后不要连累了诸位才好!”
      卞四闻言,敛了笑,静静说道:“这些年随殿下左右,嬉闹得也尽够了,众人只觉得无趣。无妨闹一场略大些的,提提兴致。”
      一言至此,二人仍旧回了寺中,辞过老僧,骑马自去。
      却说那小沙弥送二人出寺,直到望不着人影,正待回身,冷不防背上被人一拍,却是随主人借宿在寺中的小童。
      “莲蓬!”小童已藏了许久,此时挑眉笑道,“方才那两个人是谁?”
      “施主,”小沙弥不答,口中却忿忿道,“小僧法号莲生!”
      小童促狭道:“莲生不就是莲蓬?”
      莲生丢下小童,回身便往寺中走。身后小童赶紧追上,“哎——你叫我浦儿哥哥,我就叫你莲生!”
      却说浦儿随亓修泽北上,恨不得插翅立时飞去见那阿七,不想一路皆乘舟船行进,晃晃悠悠慢得紧。浦儿心中火急火燎,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好容易近了京城,修泽偏偏驻在城外深山孤寺之中,每日不外采药抚琴读书,竟与在陵溪时无半分不同。
      平素若说揣摩阿七的心思,浦儿倒能猜出个三五分,如今跟着修泽,却半点摸不着头脑——暗自急得跳脚,面上也不敢多问一句。
      这些时日住着,又不知湫檀去了何处,毕竟年岁相仿,俱是孩童心性,浦儿便与寺中的小沙弥莲生熟络起来,每每戏耍玩闹,以此打发光阴。
      这莲生亦不过十来岁年纪,原是极少言语,捱不住浦儿话多,时日稍久,便捡些没甚要紧的答他。浦儿从他口中得知,云际寺曾与京中某位落势王侯颇有渊源,当日香火极盛,如今却凋敝至此,只余莲生的老师父与莲生二人。
      这晚莲生终是不曾多说一句,浦儿只得悻悻作罢,跟他回了寺中。
      到了后院,遥遥却见修泽与一名陌生男子立在院中圆柏之下。只当修泽有客,一溜小跑赶至跟前,不成想修泽面色清冷,全无吩咐自己上茶看座之意,浦儿便垂手立在一旁。
      来人亦不觉面上难堪,径自向树下石几旁坐了,轻笑道:“当日我先选了白绶安,如今想来,反不及崔嵬。”
      此时修泽也走去坐下,淡淡道:“崔白二人本就各有所长。若你有意留下崔先生,自去见他便是。”
      “话虽如此,”男子笑道,“终归你先替为兄略提一提才好。”
      修泽久不接话,浦儿候在一旁,不免瞧不下去,倒是莲生送上茶来。
      此时便听那男子又道:“此番来,竟只为他的后事么?你们只怕还从未见过吧——”
      “即便不曾谋面,终归算是故人。”修泽淡然道,“今次北来,确为此事。”
      “依为兄看,怕不尽然吧?”男子将茶盏往石几上轻轻一搁,“湫檀随你多年,若你舍不得她,只管换做旁人便是。”
      “湫檀原就是你的人,且又是她的本意,”修泽道,“此事不必再问我。”
      “既如此,多谢了!”见修泽神色冷淡,半分波澜也无,男子微微一笑,继而又道,“年少时崔嵬只说我程远砚一世寡情;若说冷心冷面,只怕我还远不及你——”
      “如今白绶安在城东置了一处宅子,你不肯去便罢了,”远砚说着,起身作辞,“我也无意扰你清修,暂且别过吧。”
      浦儿句句听得分明,赶紧跟上,送远砚出去。待走得远些,突然开口问道:“公子,您可知我家公子现在何处?”
      远砚这才轻扫一眼浦儿。
      浦儿赶紧陪笑道:“小人原是跟着七公子的——”
      远砚便道:“我并不知她现在何处。”
      浦儿自是不信,好生央求道:“那公子可否带小人去见白先生?”
      远砚略顿了顿,“也好,你可要随我走?”
      浦儿便踌躇道:“小人还不曾回过亓公子。。。。。。”
      远砚闻言,忽而笑道:“若你想见白先生,往城东翠微玉行,找一个名叫青平的伙计,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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