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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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01
      秋风又起,秋味渐浓。
      秋风卷起落叶,这是秋风孤独了。可它不会随便找一位陌生人做朋友,它与落叶相识很久了。它不记得有多久,它只知道它会与落叶一直相识下去,直到秋风吹不动,落叶起不来……
      叶溦坐在教室里发呆,她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有些愣出神。那是一棵长在山坡上的香樟树,脚下只有草坪,没有别的树或花。它虽挺直躯干,繁茂着绿叶,可一贯经历了春、夏、秋、冬四时,它会不会孤独?她喜欢它,难道是喜欢它的孤独?
      一旁的秦艽轻轻戳了戳她,示意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已宣布下课。大学老师似乎很少拖堂,这一点很值得称道。她记得高中时老师们很喜欢拖堂,有时拖着拖着就到了下节课,下节课的老师自然不甘心被别人占用课堂,于是他也会拖堂,拖到下下节课,把时间又补了回来。
      这时,秦艽已将课本装进包里,收拾妥当,坐在一旁等她。叶溦这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她发现笔记薄上一个字也没写,确切说,她的笔尖一直在笔套里没动过。
      秦艽打趣道:“小叶子,你这节课,都快望穿秋水了。”
      秦艽有些不好意思,尽管她觉得此处用“望穿秋水”实在不妥,可她一时想不到别的词儿,她本想表达“望穿秋天”的意思,可成语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她不能胡诌。她可以用错成语,却不能胡诌一个成语。
      叶溦白了她一眼,羞涩道:“你才望穿秋水,回去补补功课,看看望穿秋水是啥意思吧。”
      秦艽听了,有些不服,酸酸地说:“是是是,您是文化人,俺们山里人,大字不识一个,配不上您。”说完,她还冲叶溦做了个鬼脸,她的面部表情太过丰富,也太过滑稽,竟将叶溦逗笑了。
      叶溦笑了笑,不再言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与她肩并肩离开。
      她俩一般高,只是叶溦略单薄些,因而两人并排走时,果真是肩并肩。唯一的区别是:秦艽的肩宽,叶溦的肩窄。
      起初,秦艽想要载着叶溦去食堂,以展示自己的车技,可叶溦却是死活不敢坐她的车。任由秦艽说破了嘴,叶溦只是不从,她宁愿走着去,也不愿冒摔倒的风险。摔伤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众人面前丢脸。她一贯在公共场合大方得体,任何时候都不能例外。
      到了饭点,校园里才热闹起来,宅在宿舍或是在教室上课的学生都出来觅食。本来还风和日丽,谁知吃会饭的功夫,风云突变,竟是下起雨来。一众不愿淋雨的学生被困在食堂,另有一些人冒雨冲回了宿舍。
      叶溦与秦艽在食堂困了一会儿后,发觉雨势变小,趁机跑了回去。可即便是跑,叶溦也不能失了仪态,她要优雅地跑回去,这是她的修养,她宁愿淋雨,也不能丢了修养。因而她落后秦艽一大截路,她全身湿的地方也就比秦艽多很多。她们走的时候,食堂里还有好多人干等着雨停。
      秦艽说:“这雨是咸的!”她说这话时,正拿毛巾擦着脸,见叶溦一脸的不信,她把毛巾拿到叶溦跟前说:“来来来,不信你尝尝看。”
      叶溦推开她的手,说:“你好恶心,你尝到的分明是你自己的汗。”
      秦艽却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怎知我的汗是咸的?你偷偷尝过我的汗?”
      叶溦解释说:“生物老师说过的,每个人的汗都是咸的。再者,我尝过雨的味道,雨无色无味,绝不是咸的。”
      秦艽不服气地说:“世事无绝对,我这雨就是咸的,不信的话,你尝尝看。它没有汗那么咸,也没有盐巴那么咸,它是一种淡淡的咸。”说完,她又将毛巾递到了叶溦跟前,只是堪堪被叶溦躲过。
      她俩这边说着闹着,董小寅却是撑伞回来,见她俩湿了头发,董小寅问:“你们都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秦艽说:“看了呀,天气预报说没雨的!”她这么说,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是在为叶溦辩解。后来她又一想,她二人已加快了一体化进程,成为一个共同体,辩解也就不分彼此了。
      董小寅说:“你们还真单纯,天气预报说的你们也信?”说完,她已收起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待消消食后,进入了午休状态。
      叶溦没有言语,她很欣赏董小寅这般有规律的生活节奏,仿佛每一日的作息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每个环节都设置的相当精细,无懈可击。可她不愿过这样的生活,在她看来,“欣赏”与“实际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选择不同,活法也就不同,她有她自己的活法,她不必刻意模仿别人的活法。
      可她还没想明白,自己的活法是什么。
      02
      雨很快歇了,阳光洒下来,香樟树上挂着的,就像晶莹的露珠。
      它们一闪一闪,却不长久,一阵风吹过,碎了一地。叶溦不喜欢稍纵即逝的东西,倒不是说她不喜欢露珠,她也喜欢露珠,她只是不喜欢露珠的稍纵即逝。她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拥有。
      工商管理1班的班长金璟琮,想组织一次秋游,以增进同学间的友谊。此倡议得到全部男生与大部分女生的支持,具体的秋游时间与地点,将在下午的班级会议上通过民主讨论的方式确定。
      叶溦心底嘀咕着“民主”二字,所谓民主讨论,便是要每位同学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很显然,每位同学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根据一千个哈姆雷特效应,每位同学的想法还有可能都不相同。她不知道,金璟琮将如何统一大家的想法。
      她看着讲台上的金璟琮,他的面相很富贵,正如他的名字,金玉生辉,金玉满“堂”。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绉绉的脸上很有光泽,鼻梁不高,鼻尖却很亮,因而说话时一闪一闪,就像树上挂着的晶莹露珠。叶溦心里还担忧着,会不会有一阵风吹来,将露珠吹落。
      果不其然,第一轮讨论结束后,三十多人的班集体内竟出现了二十多种分歧:有的想去爬山,有的想去划船,有的想去古镇,有的想去烧烤……除这些分歧外,还有一些弃权的,也即是不支持秋游的部分女生。秦艽也是弃权的,叶溦不知道她为何不想参加秋游。
      叶溦曾问过她,她不肯说,甚至不愿来参加这个班级会议。叶溦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她尊重每个人的决定,一旦别人不肯说,她也就不再问。她相信秦艽不来,有秦艽自己的理由。只是,她竟习惯了秦艽如小鸟般叽叽喳喳,没有秦艽在一旁唠叨,她显得无所适从。
      金璟琮在与团支书荀瑶商议后,决定推出几个备选方案,再由同学们投票,得票多者便是这次秋游的最终方案。于是在第二轮讨论中,同学们不再纠结,很快给出了选择。这就好比本来是一道填空题,现在换成选择题,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选择题较填空题容易的多。做选择题有做选择题的方法,做选择题的方法还很多,选择题的四个选项中,一定有一个正确选项,有时不必算出精准的答案,只要排除掉错误的,剩下那一个自然是正确的。
      最后,依据“大多数”同学的意愿,决定本周末去南山烧烤。
      叶溦是沉默的“大多数”,她把心底的票投给了“古镇”,而“大多数”把她带去了南山。后来她觉得,她既是沉默的,同时也是“大多数”。
      确定了时间、地点后,金璟琮还希望说服“少数”弃权的同学参加这次秋游。按他的意思,这次秋游是班级的第一次团体活动,少了其中任何一人,都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团体。他号召大家把“少数”团结到“大多数”中来,让“少数的弃权”变成“多数的沉默”。
      以上是叶溦的理解,金璟琮在说的时候则更富于感染力,当场就有几位弃权的同学羞得面红耳赤,表示愿意参加秋游,愿意从“少数”加入到“大多数”中来。最后,只剩下秦艽一人还在“少数”中,叶溦心想:如果秦艽来参加班级会议的话,一定也会被金璟琮那富于感染力的说辞说服的吧。
      这时,金璟琮已走到叶溦面前,让她帮忙说服秦艽。叶溦却说参不参加秋游是秦艽自己的事,她不能强人所难。金璟琮则批评她没有集体观念,她竟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金璟琮说话时总是占据了理论的制高点,她说不过他。
      此次秋游AA制,暂收每人200元,不够的再补,多了的留作班费。
      叶溦犹豫着,还是帮秦艽垫了一份。她这么做,倒不是完全受了金璟琮的点拨,而是她心底希望秦艽也能参加这次秋游。她不想一个人成为沉默的“大多数”,有了秦艽在身边,她才不孤单。
      03
      香樟树静默不语,鸟窝也静默不语。
      234宿舍里却传来几声争吵,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一阵风起,树叶飘动,鸟儿叽叽喳喳,它们在极力遮掩着什么,为它们的两位人类朋友。
      秦艽听说自己“被参加”了这次秋游,有些恼怒。按她的话说,叶溦擅自做主,将她划入了秋游的名单,是不尊重她。她甚至怀疑,叶溦帮她垫费,是瞧不起她,是对她的人格侮辱。
      沉默了一会儿,秦艽继续说:“小叶子,你实在不该帮我垫费的,实在不该帮我划入秋游的名单,我不参加秋游,是有我的原因的。”
      叶溦辩解道:“我这都是为你好呀……”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秦艽打断,只听秦艽冷“哼”了一声,说:“为我好,都说为我好,你们凭什么都说为我好,我不晓得对自己好吗?”
      秦艽说完,气鼓鼓地掏出钱和车钥匙,放在了叶溦的桌上。她不再言语,夺门而出。可刚一出门,她便有些后悔。她感觉自己像是疯了,像是吃错了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恼怒,不知道自己为何将车钥匙还给叶溦,她甚至不记得刚刚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她确曾恼怒,可她的恼怒不是因为叶溦,而是因为家里的一通电话。就在之前,她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回家相亲,早点结婚,以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用她爸爸的话说:“我们这都是为你好,女孩子上什么大学啊,学得好不如嫁得好,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好婆家。”她听了很气愤,竟是挂断了电话,不再听下去。
      她没来由地厌恶“为你好”三个字,明明是逼迫,还非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因而当叶溦说到这三个字时,她一时气急,竟是发了怒。她不常发怒,她本是个宽容、善良的女孩,她从未如此愤怒过。
      秦艽走后,叶溦呆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钱和钥匙发呆。她的思绪还深陷在刚刚那一幕,从她一进门开始,到秦艽生气地出门,这短短几分钟,挂钟上的秒针只走了几圈,她与秦艽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想从思绪中抽回,以便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发现问题所在。事实上,她完全做不到,她很少被人如此“凶”过,而这次却被她的好朋友“凶”到。她觉得委屈,她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她推开窗,让风进来。
      风进来后,她却走出去。
      她沿着香樟树走,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有香樟的地方就有路,只要有路,她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夕阳西下,洒在她的发上,她原本乌黑的长发,被染得金黄,在秋风里随意地飘着。她径直走到了求索园,那是她第一次与秦艽起冲突后去的地方。她叹了口气,仿佛一切如命中注定一般,她第二次来到此处,竟是第二次与秦艽有了冲突。
      她还未走近听雨轩,却远远瞧见一人,坐在她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她似乎在哪儿见过。那人抬头望着天空,正自入神,因而未瞧见,她已走近。她走近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却是云白。
      她很庆幸,自己还记得他的名字,确切说,这应该算他的笔名吧。
      云白见到她,苍白的脸顿时有了些光泽,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他似乎没想过能在此处见到她。又或者说他一只等着她,只是没想过今日她会来。他慌张合起石桌上的本子,并向她问好。
      她问云白:“你刚刚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云白看着她,温柔地说:“我在看云,在看云上的叶子。”
      她以为云白在开玩笑,可她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淡淡地说:“云上怎会有叶子,云与叶距离这样远。”
      云白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极其认真地说:“请相信我,云上真的有一枚叶子。”
      叶溦突然觉得眼前的云白就是个怪人,说着怪言怪语。在她看来,叶子近在眼前,而云却远在天边,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她不信会有风能将叶吹到云上,她也不信会有风将云吹到叶下。说到底,云白不能证明云上真的有一枚叶子,她也不能证明云上没有云白说的那枚叶子。她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她想换一个话题。
      她问:“你本子上写的是诗吗?”
      她记得他创建了一个“曙光诗社”,她也还记得自己是社员。可她没有见过他的诗,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写诗,她只有见过他的诗才能称他作诗人。她称小芷是一位诗人,正是因为她读过小芷的诗,她不仅读过小芷的诗,她还有一本小芷的诗集。《小芷的诗》是手写的,全天下只有一本。
      云白说:“人老了,记性差了,刚才偶得几句,于是记在本子上。”
      他这么说的时候,仿佛真的老了一般,他的眼神里满是沧桑,他的每个动作都变得迟缓,他说话也很语重心长,就像长辈对答晚辈的口吻。紧要的是,夕阳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表情很安详……
      叶溦突然笑出声,笑着说:“我差点就信了你的话,你的演技也太夸张了。”
      云白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他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他正是看出她有心事,才想着逗她一笑。他确实不擅演戏,以致他在生活中并没有许多朋友。他把她当朋友,希望她能够开心、快乐!
      他问:“要不说说看,你有什么心事?”
      她却不肯说,这是很私密的事,不该让外人知道。又或者,她还没想好如何说,组织语言时遇到了困难。但他在等着她的回答,他的眼睛很有神,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只好说:“你听,秋风拂过,拂落我的忧心,如落叶一般,你眼中的叶,正是我的心呐!”
      就在叶溦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小芷的诗,所以念给云白听。她有些忘词,但还好能念出个大概。她觉得这句诗,足够回答他的问题。她也觉得,他能够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可她还是补充道:“我是说,我的心事就像秋叶一般,被风拂落了,没了。”
      说完这句,她就走了。
      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踩着路面上的一颗颗鹅卵石,就像风一样轻,似乎在说:“你看,我的心事全丢了,脚步才会如此轻。”
      云白暗淡的眼睛闪过一道微光,他当然明白她,明白那句诗……
      04
      周六,多云。
      按叶溦的理解,多云就像卦象中的可变爻,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转化成晴或阴雨。譬如天空有厚厚的云层时,如若云层是白色,则云层之后是太阳,多云即可转为晴;如若云层是黑色,则云层之中裹着水,多云即可转为阴雨。
      叶溦不懂爻,也不懂卦,更难分阴阳。叶溦的爸爸是历史学教授,时常研究周易,她也就跟着耳濡目染了一些。
      南山是学校南边的一座山,它的名字或许跟它所处的位置有关。传说南山是道教文化名山,有很多隐士在此得道升仙,前些年市旅游局大力挖掘它的旅游价值,在山上新建了一座道观,并宣称这座道观始建于一千年前的宋朝,观中供奉着某某真君,真君常常显灵,于灾荒之年庇佑百姓。
      传说的东西,叶溦从来不信。她既已不信这个传说,也就不信这个真君。
      工商管理1班全体同学,在班长金璟琮的带领下,开启了大学时代的第一次秋游。“被参加”秋游的秦艽,也在人丛之中,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她的身体虽与叶溦保持着一些距离,眼睛却时不时望向她,生怕她走丢似的。她的眼睛很清澈,如一汪秋水。
      当然,叶溦也会有意无意看向秦艽,秦艽能来参加秋游,让她十分欣慰。当她俩目光交织在一起时,便会同时尴尬的将目光移向别处。有些事虽不说破,心底却惦记着;而有些事虽心底放下,面上却谁也不肯先低头。
      就像这一座座山峰,峰有峰的傲骨,人有人的傲骨,岂肯轻易低头?
      眺望远方,叠嶂峰峦。
      叶溦带了写生本与画笔,她打算在山上画画。她好久没在山上画画,她喜欢那种山风迎面吹来的感觉,她恨不得把山风也画进画里。可她知道,山风难以捕捉,纵是涂于纸上,也是有其形而无其神。
      进门一条山路,直通山腰,山腰有专门烧烤的区域,再往上有数条小路通向山顶。叶溦与秦艽一前一后,混在全班的队伍中。队伍分为两段,男生群在前,女生群在后。似乎因开学才不久,异性同学之间并不熟稔,他们还未褪去中学时的稚气,言谈时还有些羞涩,还不擅与异性相处。有个男同学刻意放慢脚速,想跟叶溦搭话,搭了没几句,见叶溦对他的话题并不感冒,只好又尴尬地提速,赶上前面的男生群。
      秦艽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
      叶溦没听到她的笑,却是听到了前面男生们的笑。只因男生们笑得太大声,她不得不听到。原来,那位搭讪的男生回到男生群的时候,全体男生一阵大笑,有好几个甚至笑弯了腰。她记得高中时的男生们,也会常常在背后议论女生,每每看到他们坏笑,她都会一脸的鄙夷。她却不知道,那时的他们有没有在议论自己。
      她被人议论最多的,自然是那个“药罐子”的称呼。
      叶溦不再多想,转而欣赏南山的风景,南山有大大小小十三座山峰,越往上越能窥其端倪,就像石头浮出水面,这十三座山峰从云雾中露出头来,郁郁苍苍,松柏长青,就像一幅幅立体的画。她决定用完餐后,去往南山的最高峰,以领略“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到了烧烤的区域,班长金璟琮提议,为增进男同学、女同学之间的友谊,烧烤时男生、女生尽量分开落座。这一提议得到全部男生与少数女生的拥护,也就构成了“大多数”,叶溦与秦艽都被迫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或许是无意的,或许是有意的,刚刚路上搭讪的那位男生,就坐在叶溦旁边的位置。男生名叫沐洋,叶溦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她的记忆虽好,却最不擅记人名。沐洋似乎很精通烧烤,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够专业,因而他们这一桌几乎是他一个人在烧烤,以致其余四人只负责吃。
      他憨憨地说:“我喜欢烧烤,却不喜欢吃烧烤,你们多吃点。”
      叶溦是个例外,她吃的并不多。她不爱吃烧烤,也不爱吃肉,她在烧烤中总能闻着木炭味,你可以说她的鼻子很灵,也可以说她的味觉很挑剔。她都无所谓,她不会因为你的喋喋不休而多吃一丁点儿。
      另外,她也不喝饮料。她的胃对冷饮“过敏”,记得有一次初中郊游,她喝了一杯酸奶,为此付出了“往返八趟厕所”的惨痛代价,起初她以为自己只对酸奶“过敏”。后来在一次主题乐园活动中,她喝了一口矿泉水,同样付出了“往返六趟厕所”的代价。她总算明白过来,她之前是错怪了酸奶。
      她在外游玩时,只喝白开水……
      05
      多云有些转阴,山风胡乱吹着。
      叶溦离开人群,寻得一条小路,往山顶爬去。山顶有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确信,山顶看得更远!诗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古人游山玩水,总有佳句,以抒胸怀。但古时的山水想必更清秀自然,不似现代社会的山山水水里处处可见人工的痕迹。
      小路越走越窄,人也越来越少。她开始怀疑,她走的这条小路是否通向山顶。通向山顶的路有很多条,可并非每条路都能通向山顶。换句话说,她走的这条路未必就是通向山顶的路。可她不想回头重新选一条路,因为她并不着急否定这条路。这条路既然存在着,必定有它存在的价值。
      山风吹乱她的发,吹起她的衣。她裹紧衣,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崴,她被小石绊了一下。她不想有下一个受害者,于是将小石一脚踢飞,飞到树林里。她的脚开始有些疼,疼痛的不是被小石绊到的脚踝,而是踢小石时碰到的脚趾。她的脚趾也很修长,就像她的手指,就像她的身材。她发现,自己全身都是修长的。可现在,她的脚趾很疼。
      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座凉亭,她决定坐下休息。她拧开装水的茶杯,喝茶的功夫,她发现从凉亭的角度看十三峰,也别有一番风味。十三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错落有致,就像人的手指,一峰独高,众峰簇拥着。
      登高望远,心胸瞬间开阔。
      于是,她拿出本子与画笔,面对着十三峰的方向,饶有兴趣的画起来。她画画的时候很专注,除了画画,她的眼睛看不到别的。
      云层变黑,山风仍旧吹着。
      位于山腰烧烤区的工商管理1班的全体同学,都享用完了午餐,欣赏着周边风景。有些同学吃得太撑,竟是站立不起,只得坐着聊天。突然,某位同学收到短信提醒,称本市局部地区即将下起暴雨。局部地区不是全部地区,但局部地区可能是任何一个地区,换句话说,南山也有可能是局部之一。至此,工商管理1班的秋游活动只得提前进入尾声,班长金璟琮清点人数时发现,竟是少了一个人。
      沐洋立即喊道:“叶溦不见了!”
      金璟琮拨通叶溦的手机,提示音显示无人接听,他对大家说:“或许叶溦同学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为确保“大多数”的安全,他要求全体同学立即下山回校,除了秦艽以外的“大多数”都很配合,仿佛在做一道一加一等于几的数学题,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秦艽这次不愿做“大多数”的沉默者,她只想做叶溦的“少数”,她在没找到叶溦之前,一加一可以等于任何数。
      早上出发前,秦艽曾看到叶溦将写生本与画笔放入包中,因而她确信叶溦不会提前回校,她可能去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画画了。但南山很大,大到即便董小寅用数学公式,也很难算出山上有多少个安静的地方。
      她不知道,叶溦会在哪儿画画。
      她忽然想起,上山的时候,叶溦曾对远处的十三峰感兴趣,她或许去画十三峰了,而画十三峰的最好去处便是山顶,她猜测叶溦去了山顶。有很多小路通向山顶,她不确定叶溦从哪条路上的山,也不能预知叶溦将从哪条路下山。她只能一条一条地找,从一条路上去,再从另一条路下来。这是个笨方法,可她想不出更聪明的方法。
      在她第三次往山顶爬的时候,她在凉亭里见到了叶溦。
      秦艽眼中的叶溦,正专注于画画:她时而抬头,眺望着十三峰;时而低头,勾勒出山峰的棱角。她欣赏着十三峰的风景,她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她把十三峰画进画里,她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画。
      叶溦画的出神,秦艽也就看的出神。
      直到叶溦画完,秦艽才走入凉亭,郑重地道了一声歉。她似乎有太多话要说,可是说出口的只有“对不起”三个字,这三个字很沉重,沉重的就像她的脚步,就像她的心情,在这呼啸的山风中,竟是挺立不倒,回荡不绝。
      待缓了一缓,她又说:“这道歉像是欠了好久,早该还你的。”
      叶溦没想到秦艽会来,更没想到她会跟自己道歉。其实在心底,她一点儿没有怪秦艽。她只是学着香樟,沉默不语。香樟沉默,并非冷漠,而是它的天性。沉默是香樟的天性,沉默也是她的天性。
      她说:“你把道歉还我了,那我把车钥匙也还你。”
      说完,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了秦艽。山风呼呼吹着,吹乱她的发,吹乱她的衣,她竟有些瑟瑟发抖,她悬在半空的手,也在发抖。
      秦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钥匙,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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