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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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01
      钟摆提醒着时间,而时间都会过去。
      所以,叶溦得出结论:钟摆提醒的是过去。得出这个结论很艰难,她费了不少力才说服自己。一则钟摆本身是客观存在的物,它既不是人的过去,也不是物的过去,譬如我们看到镜中的自己,我们会说镜中的自己提醒的是过去吗?显然不会。二则时间不仅分过去,还有现在与将来,如若承认“钟摆提醒的是过去”这个结论,等于是把现在与将来通通抹掉,如此一来,人的存在也站不住脚,除非你会说:“人可以永远活在过去。”
      此时,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将来。此时就是此时,不是别的什么时。
      234宿舍的阳台外,一片活跃气氛:香樟树摇曳着它的叶,仿佛在拍手;鸟儿叽叽喳喳,仿佛在鸣奏。它们的人类朋友和好如初,它们在为它们的人类朋友祝贺。
      每每回想起南山上诡异的风,叶溦还会一阵后怕。那山风仿佛来自乌云的顶端,借着重力加速度携裹而来,她的头发肆意的飘着,就像满山的树叶,她的衣服因灌入风而鼓鼓囊囊。她快要飞起,快要被风卷走。她记得是秦艽拉着自己的手,坚定地一步步走下山。
      她俩下到山脚的时候,暴雨不期而至。
      叶溦问秦艽:“你跟我说实话,在南山上时,你怕不怕。”她说这话时,正同秦艽一起站在阳台上,聆听着鸟儿的叽叽喳喳。她发现一场暴雨过后,这几只鸟的羽翼又丰满了不少。
      秦艽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师父,徒弟当然怕啊,徒弟我只怕妖风里有妖怪将您捉走了,大师兄跟沙师弟都不在,叫我拿什么救您去!”她还故意往上推鼻孔,拉长耳朵,扮成猪八戒的模样,她的演技实在高明,扮起猪八戒来有模有样,惹得叶溦笑出了声。
      叶溦笑出声,不是因为这扮相有多好笑,而是她觉得这时自己应该笑。不过,她还是很满意这个回答,毕竟西游记里八戒被唐僧收服后,除了偶尔贪吃、好色外,还算乖巧可爱。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秦艽,正是一位可爱的人。
      香樟一阵摇晃,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它也在笑,而且笑出声来。
      下午,天晴。
      工商管理1班在教室召开以“秋游感悟分享”为主题的班会,班会由班长金璟琮主持,团支书荀瑶负责摄影。偌大一间教室,女生坐前两排,男生坐后两排,似乎此次秋游活动并未对男生、女生之间的友谊有实质性的增进。
      班干部对此次班会相当重视,称其为评定“校优秀班级”的一项重要指标,是展示班集体风貌的难得机会,用金璟琮的话说:“秋游本身是为娱乐,只有从秋游中提炼出学习与经验上的东西,才称得上大觉悟,这次班会正是奔着提高大家的觉悟来的!”
      班会主要有两个内容,第一个内容是“分享感悟”,每位同学分别谈谈此次秋游的心得体会,可以从不同角度分享此次秋游活动给自己带来的收获与感悟。第二个内容是“意见与建议”,同学们可以就此次秋游活动存在的问题提出自己的意见,并对下一次班级活动提出一些建议。
      过了好一会儿,叶溦总算理清这两个内容的区别:“分享感悟”是必答题,“意见与建议”是抢答题。
      有关这次秋游,她最大的收获便是与秦艽和好,可“与秦艽和好”一事不能在全班同学面前说。倒不是说这事见不得光,只能在树荫底下晾着,而是她觉得这是私密事,私密事就该私下谈。私密事放公共场所谈,便是大忌。但轮到她时,全班同学都在等着她,她不得不说点什么。
      叶溦想了想,只好说:“我这次秋游的收获就是作了一幅画。”
      她只得将她作画的事搬出来,她的画也的确是她的收获,不过她已经将画好的“十三峰”送给了秦艽。也即是说,这幅画严格意义上已经算作秦艽的收获了,不能算作她的收获。好在同学们并不知道“十三峰”的所有权已发生转变,确切说,同学们还没见过“十三峰”,因而吵着闹着要看这幅画,她只好以“这幅画没带来”为由搪塞过去。
      与叶溦相比,秦艽的分享却是可圈可点,既得到了班长金璟琮的表扬与肯定,又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叶溦听得出来,秦艽表面讲秋游使她收获了全班人的友谊与信任,实际是说给自己听的。
      抢答题部分,由于时间有限,只有少数几人提出了建议,“大多数”都是沉默的。台上沉默,台下却欢声笑语,叶溦与秦艽聊着天,一如那日礼堂初见。叶溦发现:秦艽很有喜剧天分,举手投足间总能将人逗笑。
      最后,由班长金璟琮对这次秋游做总结,表示在“大多数”的共同配合下,秋游活动很成功。但他强调,此次秋游有极个别“少数”脱离“大多数”的情况发生,差点给“大多数”造成严重到不可估量的后果,希望以后班级活动时,某些“少数”能自觉成为“大多数”。
      叶溦看到,金璟琮的脸仍旧富有光泽,就像金玉生辉,就像金玉满“堂”。他的鼻尖上结了一颗珍珠,一闪一闪,就像雨后香樟叶上挂着的水珠。
      她还担忧,风会吹落它……
      02
      水是透明的,玻璃也是透明的。
      但玻璃不是水,水能映出物的倒影,玻璃虽无形,却是物与物之间的隔阂。物能沉入水底,物却不能穿过玻璃。叶溦知道,在她与顾非之间就隔着一层玻璃,或许不止一层,足有三、四层之多,每一层玻璃都是无形的墙,因而她虽能透过玻璃看到顾非,却总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几堵墙。
      几堵墙的距离有多远?她看不透,也猜不出,她不知道这几堵墙等于多少个操场那么远,她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数学公式能算出它们的距离,她更没勇气去一步一步度量这几堵墙。
      有一回在食堂吃饭,她远远地看到顾非。顾非对面坐着一位女孩,她很想知道那位女孩跟他是什么关系,可她不敢去问,她甚至连坐到他旁边那张桌的勇气也没有。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慢嚼细咽着口中的饭。饭没有味道,但为了填饱肚子,她只有硬着头皮咽下去。
      一旁的秦艽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在看什么呢?”
      她却看不到秦艽的手,也听不到秦艽的问话。直到秦艽戳了戳她的肩,她才惊醒。她有些害羞,似乎刚刚有些失态。她重新恢复平静,她是个有修养的女孩,她不能在公共场合变成别人眼中的笑话。她很庆幸,有秦艽提醒自己。她又很慌张,生怕秦艽看穿自己的心思。
      好在秦艽大口吃着饭,并未注意到她的慌张。
      还有一次,她在阳台上晾衣服,无意间瞥到顾非从香樟树下走过。那时顾非背着一把吉他,缓缓走着,她很想知道顾非背着吉他去哪儿,可她不敢问出声。他去练习?他去演出?她宁愿心里自问自答着,也不愿在这棵香樟树面前,在这个鸟窝以及这么多只鸟面前吐露心迹。她怕树会笑她,她怕鸟也会笑她,甚至于她怕风也会笑她。
      自那日起,她经常在那个时间点看到顾非从香樟树下走过,确切说是从这条路走过。她会刻意在那个时间点洗好衣服,拿到阳台上晾晒,纵是没有换洗衣服,她也会从柜中搜出一些干净衣服,拿到阳台上晾晒。仿佛她晾晒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借由晾晒衣服这件事,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尽管这人与她之间隔了几堵墙,她也毫不在乎。
      她却不知道,在另一棵香樟树下,一个瘦小男孩常常借由找寻鸟窝这件事,望着她的方向,望着她晾衣服。仿佛他望的是鸟窝,仿佛他望的是鸟窝中的小鸟。
      这一日,阴转小雨。
      在那个时间点,叶溦又将柜中的衣服拿到阳台,她挂衣服很慢,可直到将所有衣架挂满,也没等到顾非的出现。她有些心不在焉,就像微积分课上听老师不停地“灌水”,直到水溢出心房,她才回过神来:今天,他是不会来了。可他若不来,他会去哪儿呢?
      屋里的秦艽冲她喊:“这阴森森的天,你是要搬家?你直接把衣柜搬阳台好了。”
      秦艽说的很突然,她被吓了一跳。又或者秦艽说的本不突然,只是在她看来就像是一次突然袭击,她的防线还未巩固周全,她的思想还未动员完毕,她还未布置好反击战术,敌人已经攻破了她的大本营。被秦艽这么一数落,她才想起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宜晾晒。于是,她又将衣服一件一件放回柜中,这样,刚刚塞满晾衣架的衣服,此时又塞满了她的衣柜。
      她有些羞涩,解释说:“刚刚还晴天的,不知怎的,又变了。”
      说完,她担忧地看向秦艽,生怕秦艽看出她的心思。所幸秦艽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那幅画,似并未瞧出她的不对劲。
      待她收完衣服,那个靠在香樟树下的瘦小男孩,才转身离开……
      03
      高考的时候,叶溦喜欢做选择题,不喜欢做填空题。
      但现实中,她更喜欢做填空题,不喜欢做选择题。譬如做一件事时,你让她设计一套方案,她能够出色的完成任务,保证将方案设计得漂漂亮亮。但你若让她从两个备选方案中选择一套方案时,她会犹豫不决,她的细腻会影响她的判断,她只能分析出两套方案各有各的优,以及各有各的缺,却做不了选择。
      这种倾向,有一种专门术语叫“选择困难症”。它不是病,因而不致命。它不是病,也就无药可医。往往“患者”还不自知,因为它无形、无色、无味,也无迹可寻。
      此时此刻,叶溦正面临一项选择。
      第一个选项是:戴姝学姐邀请她加入顾非粉丝团,零条件,无手续。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必须参加今晚19:30举行的“顾非粉丝团一周年纪念大会”,据说顾非本人会亲自到场。
      第二个选项是:云白邀请她和秦艽,当然还有其他社员,一起参加今晚19:00曙光诗社的第一次社团活动。
      两个选项中的时间要素太过接近,也即是说,叶溦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当然,她也可以两个都不选,但这又不符合她的风格,譬如在做一道选择题时,她在排除掉其它两个选项后,对剩下的两个选项犹豫不决,如果她决定两个都不选,便等同于放弃了这道题,而如果她选择了其中的一个,便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正确的。
      所以,为了这百分之五十,她也会忍痛选一个。
      叶溦以“戴姝学姐的邀请在前”为由,选了第一个选项。后来,她又有些怀疑,觉得这个理由太拙劣,自己分明是经不住诱惑才缴械投降的。诱惑她的不是零条件加入粉丝团,不是戴姝,而是顾非。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对不住曙光诗社,对不住云白,云白那瘦小身影闪现在她的脑海。只是那身影一闪而过,犹如划落的流星。流星虽美,却濒临死亡。她不敢再多想,她怕自己会动摇。
      她找到秦艽,秦艽正骑着脚踏车在香樟树下兜风,确切说,她还在练车,她觉得自己的车技还不不够熟,她还没学会载人的车技。等她学会了,叶溦就没有理由拒绝坐她的车。
      叶溦问她:“你今晚参加曙光诗社的社团活动吗?”
      秦艽一脸诧异,反问叶溦:“什么诗社?”
      叶溦这才想起,当时是自己帮秦艽报的名,也即是说,秦艽还毫不知情。于是,她只得将曙光诗社及其成立的故事大概跟秦艽说了一下,并请她务必参加今晚的社团活动。
      秦艽问她:“你不去吗?”她先试着一问,接着以“威胁”的口吻道:“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我是个俗人,我不懂诗。”
      叶溦取笑她:“正因你是个大俗人,才需要沾些诗书气。”
      秦艽酸酸地说:“怎么?我这大俗人不配跟你这大雅人做朋友了呗,那我这大俗人走就是了。”她说完这句气话,还不满足,脚踩脚蹬,手扶车把,一副将要骑车远去的模样。
      于是,在那棵香樟树下,在那辆脚踏车旁,叶溦跟她闲扯了小半天,才说服她。直到后来,叶溦才觉察到自己上了秦艽的当,或许秦艽一开始就打算参加今晚的社团活动,自己刚刚同她费力周旋,倒是成全了她的贪玩心理。
      夕阳西下,洒在阳台上。
      叶溦竖着耳朵听,听树的摇曳,听鸟的鸣叫,这晚归的鸟,巢里填了新枝。她想着今晚便能见到顾非,反而没了初见时的心慌。确切说,此时的她,平静如夕阳。
      夕阳会落幕,她的平静也会起伏……
      04
      顾非粉丝团由粉丝自发成立,因这份滚烫的自发而热情。
      叶溦看到,小礼堂里几乎人满为患,坐满了顾非的粉丝。当然也如她所料,他的粉丝绝大多数是女生,确切说,全部是女生。寥寥的几位男生却是陪女朋友过来的,他们对顾非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有他们的女朋友。
      看到这里,叶溦竟微微有些发酸,就像一瓶老陈醋打翻在心底,还好及时扶起醋瓶,使这酸味不是很浓,不至于溢出。
      戴姝忙东忙西,既要发材料,又要检查设备,显然是顾非粉丝团的重要成员。后来,叶溦听一旁的女生窃语,才知道戴姝是粉丝团的创始人之一。她当然绝非有意听别人的窃语,只是那窃语太过大声,她避之不及,捂着耳朵也能听到。
      如今,叶溦也稀里糊涂地成了顾非的粉丝,有了粉丝的名分,似乎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做粉丝该做的事。她转而又推翻了这句话,若这句话成立,便暗示了在此之前的她不够堂堂正正,确曾逾越了“粉丝”的名分。她轻轻摇头,长发跟着她的摇头而飘动,她呆呆地看着挂在胸前的粉丝证,上面印有编号,她喃喃道:“或许这编号,就是我的代号了……”
      她讨厌代号、编号之类的东西,某物或是某人,一旦被贴上标签,便如同马被烫上烙印,便如同囚犯被刺配。烙印之于马意在强调马的主人,刺配之于囚犯意在强调囚犯的戴罪之身。而标签既是证明,同时也是约束,它能证明你是什么,它又在约束你应该做什么。
      叶溦不喜欢约束,她喜欢自由。
      可她的自由,还如笼中之鸟,蜷缩在她单薄的羽翼下。
      所谓粉丝团的周年纪念,无非是历数上一年的大事件,以及对下一年的展望。叶溦并不关心这些,她甚至希望这些早点结束,她没来由地想要早点结束今晚的纪念会。在结束之前,她只要看一眼顾非,这就够了。仿佛她今晚来的目的不是加入顾非粉丝团,而是看一眼顾非。她知道顾非最后才过来,她想:这也符合他的身份,那次迎新晚会他也是压轴出场的。
      粉丝们都很热情,热的发烫,滚烫滚烫的。
      叶溦有些心慌,她的脸也有些发烫,就像那次迎新晚会上看顾非的演出,就像在食堂碰到顾非同一个女孩吃饭,就像在阳台上见到顾非背着一把吉他从香樟树下走过……她的脑海里塞满了顾非的身影,塞满了顾非的微笑与歌声。今夜,她无需掩饰她的心慌。只因今夜,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同样心慌。
      直到主持人宣布:“由于种种原因,顾非将不能到场”,她们的心慌才停止,代之以扫兴。她们就像小孩子,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原本滚烫的热情,瞬间跌至冰点。很多粉丝表示辛辛苦苦等了两小时,就是为见顾非一面,如今顾非不出现,她们感受到了深深的欺骗。有个小粉丝竟生生哭了出来,犹如梨花带雨,不止不休。
      叶溦没听清“种种原因”到底是何种原因,她也不想知道原因,她只需知道:顾非不能到场,这就够了。她反而一身轻松,她有着良好的个人修养,因而她不会像其他粉丝那般做出疯狂的举动。她不会哭,她也不会笑,她只是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如果现实不是太糟,她乐于接受现实。
      纪念会散场时,白开水也凉了。
      她离开人群,离开“大多数”,成为一个“少数”。成为一个“少数”,便要独自忍受那清辉冷月的照拂,便要学会宠辱不惊于生活中的大起大落。她没有立即回宿舍,而是借着微弱的灯光,走进求索园,走到听雨轩。
      她心里想着: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听雨轩”的确是个诗意的名字。
      可听雨轩没有雨,听雨轩能听什么?她凝神细听,听到了虫鸣,听到了绵绵窃语,听到了风动竹林……
      夜晚的求索园更安静,她环顾四周,除了那几盏草地灯外,一片漆黑。草地灯就像集聚的萤火虫一般明亮,别的飞虫很乐意围着它们转圈圈。她想到:或许顾非就是这盏明亮的草地灯,而粉丝团的成员就是飞虫,尽管草地灯外隔着一层厚玻璃,飞虫仍旧会热情地围着它,扑向它。飞虫们既忍受着遍体的鳞伤,又享受着转圈的乐趣。
      起初,她还很不理解飞虫的行为;如今,她也成了一只飞虫,一只围着草地灯转圈圈的飞虫。
      叶溦猛地摇了摇头,她不愿做飞虫,她要做自己。
      突然,她看到竹林里有一对情侣在相拥而吻,他们吻得很投入,以致未发现有人现场围观。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谁知正前方的紫藤长廊下,更有一番大胆的景象。她只好悻悻地离开,离开求索园,离开这一幅幅活的春宫图。
      她边走边想着:“将求索园改成情人谷的那位学长,果真是有大智慧。”
      待叶溦走后不久,听雨轩又来一人。
      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只是每回都孤身一人。他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下,就这样呆坐一会儿。突然,他大吼了一声,他的身材虽瘦小,声音却很大,以致竹林里、长廊下都发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紧接着是一些黑影匆匆逃窜。
      他仿佛醉了,胡乱吟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诗,又不像诗,倒像是告白。他不像个诗人,倒像个偷窥狂,因而他才会说:“我是个卑微的潜伏者,披着夜行衣时,才敢俯伏在窗前,凝视你将睡未睡的迷姿。”
      他走后,园中再无一人。
      唯有草地灯上,飞虫围着转圈圈……
      05
      叶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了求索园。
      是的,尽管有些不堪,她在心底宁愿将它称作“求索园”,而非“情人谷”。她始终没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大学校园,而非公园、桃园、伊甸园,或是别的什么园。校园就该有校园的样子,她想起高中时教务主任到处抓早恋的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竟是没来由地希望,那位教务主任能穿越到这所学校,以他的旺盛精力与高超手段,一定能杀一杀这座校园的不正之风。可她又有些怀疑,似乎恋爱也算不得不正之风,恋爱岂止不算不正之风,简直是人间最高尚、最纯洁的事了。
      出了求索园,她往宿舍走。秋风吹拂着香樟,树影摇曳着灯光,那时一层层光晕,洒在她脸上,以致她的脸有些红扑扑,就像一只没熟透的红苹果。她有些羞涩,脑海里闪过刚刚求索园里看到的画面。她又有些惊慌,她从未见到过如此大胆的画面,在这之前,她只在高中时无意间见到过一对情侣的拥吻。
      她记得那次拥吻之后,那对情侣便被教务主任抓个正着,在学校、家长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男孩毅然决然地跟女孩分手了。
      叶溦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她总算走回宿舍,拿钥匙开门的功夫,听到宿舍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还以为宿舍遭了窃贼,顿时武装起来,谁知她刚一进门,秦艽立即围上来,送她一大袋核桃。
      原来,刚才的噼里啪啦,是砸核桃传出的。
      核桃是从秦艽老家寄来的,今天刚到的货。叶溦看到宿舍里的三人都在砸核桃,每个人砸核桃的方法却不一样。蔺希用的是小铁锤,小铁锤是从宿管那儿借的;董小寅本想设计一道公式,借助看不见的“力”来砸开核桃,但程序太过复杂,操作困难,正对着核桃发呆;秦艽的方法在叶溦看来,简直太过粗暴,纯靠蛮力,只见她将两个核桃握在手中,轻而易举便以“捏力”使其破壳。
      叶溦淡淡地说:“我这儿有个核桃夹子,你们用不?”
      叶溦喜欢吃核桃,这核桃夹子还是她开学时带来的,只是开学到现在还没用过。她刚说完这句,其余三人都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声称她应该早些把它拿出来。尤其是秦艽,她不停地揉着手掌,确切说,她在心疼自己的手掌。
      原来秦艽也是位“弱女子”,刚才的单手碎核桃实在有表演的成分,类似于胸口碎大石,她在用毅力硬撑着。叶溦记得她俩初见面时,她就给“女子”加了引号。引号的作用有多种,语法上的引号有表示强调、否定、讽刺、引用、特殊等作用,她所用的这个引号,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突出秦艽。秦艽就是秦艽,不是张艽、王艽,或是别的什么艽。
      秦艽恢复“女子”本色,一把夺过核桃夹子。接着,这个核桃夹子就在四人中间轮流传开,叶溦突然发现:这是234宿舍开学以来最欢乐的时光。在她看来,这才是一个宿舍、一个整体、一个世界,她第一次感受到234宿舍成为一个整体、一个世界,她很享受这种氛围,浑然忘了刚刚求索园里发生的事。
      秦艽说:“这核桃呀,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你们多吃点。”
      叶溦听了,取笑她:“你快吃吧,宿舍里最需要美容养颜的就是你了。”她这么说时,还用核桃夹子剥开一个核桃,塞向秦艽的嘴,以示希望核桃能堵住她的嘴。眼见秦艽张嘴干干等着,核桃刚送到她的嘴边,叶溦那纤长的手却将核桃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她嚼着核桃,还咯咯笑着,蜜一样甜。
      她心里很满意,报了下午上当的仇。
      秦艽不与她计较,仍旧自顾自剥着核桃。她一边吃着核桃,一边聊天。她只有一张嘴,可她太爱说话了,以致竟是吃得少,说得多。她说话还很逗,逗得其余三人笑个不停。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就到了熄灯时间,她们不再吃核桃,也不再聊天,宿舍又恢复到剥核桃前的状态。
      熄灯后,入睡前。
      秦艽突然对叶溦说:“今天社长给每人发了一首他的诗,你的那份我放你桌上了。”
      叶溦说:“知道了,明天看。”
      说这句话时,她已进入浅睡眠。她的睡眠很浅,刚刚秦艽同她说话时,她已将睡未睡,半醒半寐。她很难形容这种状态,就像一团云雾,在空气里悬浮,它不上升,它也不下落,它就是自顾自地飘着。突然一阵风起,将它吹散,化为无形,它既已被吹散,也就不存在上升或下落的问题了。
      叶溦的“浅睡眠”正是这团云雾,它可以是“醒”的,也可以是“睡”的。你若同她说话,她也能回答你。可一旦她进入真正的睡眠,化云雾为无形,她又不记得之前听过的或说过的话了。
      也即是说,她不记得秦艽说过什么,她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更加不知道,她的桌上安静地躺着一首诗,这首诗的两个字还发着微光。
      夜这样深沉,诗会睡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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