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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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01
      叶溦没有跟任何人提小海讲的那个故事,包括秦艽。
      她想要重新生活,她打算忘掉那个故事,忘掉那个叫她躲躲藏藏的幻想爱情。她要做回自己,做回认识顾非之前的自己。
      回到原本的那个她并不难,她相信时间会带走一切,带走一切美好的或是丑陋的。她只需做好自己,做回那个安静、自信的女孩。可当她对秦艽说自己不再喜欢顾非时,秦艽却是吃了一惊。那一刻,秦艽的嘴巴张得很大,估计能吞下一整个鸭蛋。
      但秦艽随即又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哈哈”笑起来。她似乎很开心叶溦的这个决定,她的开心多过吃惊。她没有问原因,她也不想知道原因,她在乎的是结果,用她的话说:“小叶子,你不再是一枚叶,你这是化茧成蝶了!”
      叶溦却反驳道:“我不是叶,我也不是蝶,我就是我。”
      秦艽笑着说:“是是是,你就是你。你不是我,也不是她或他,你就是你。”
      说完,她竟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化茧成蝶的不是叶溦而是她。她伸长了双臂在宿舍里飞来飞去,就像一只蝶,可飞着飞着,一不小心撞上了开门进来的董小寅,把董小寅吓了一跳。董小寅摇了摇头,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笑她是个疯子,便不再说话。
      秦艽讪讪一笑,跑到了阳台。
      叶溦经常骑着脚踏车去东湖赏莲,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秦艽陪着她。但凡秦艽跟她一起时,她都是让秦艽载着她,她却从不载秦艽。用她的话说:“小辣椒是个奇女子,奇女子就该干奇女子该干的事。”她俩都没有男朋友,因而她也不用羞涩,男生该干的体力活,她全让给了秦艽。秦艽也不推托,任劳任怨,每每还自告奋勇,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男生。
      叶溦喜欢莲,她在学习莲的从容,莲总是不惊不扰于日晒雨淋。随着时间流逝,她见证了一朵朵莲的含苞、绽放,以及凋零。她知道,她的青春也会像莲一样凋零。她内心清楚的很,但她不说破,也不愿多想,她很珍惜当下的正青春。
      想到青春,她又想到小芷的诗。小芷的诗一直陪着她,不离不弃。她曾想象过小芷的样子,也曾用画笔画过,只是画来画去,都被揉作纸团,扔进了垃圾篓。她觉得自己画不出心中的小芷,除非小芷就站在她的眼前,否则,她总感觉画上的小芷欠缺了什么。可她又摇了摇头,叹道:“小芷怎会出现在眼前?”
      她常常在湖边遇到云白,云白总是坐在湖边,一言不语地盯着湖面,他脸色很平静,眼神却有些忧伤。她不知道他为何老往湖边跑,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很好奇他的忧伤里有什么,可她终究没有问他。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每回见到云白瘦小的身影独坐湖边,她都会忍不住担忧,担忧会有一场怪风将他吹落湖中,湖水湛蓝,深不见底。她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道理,她问过云白,云白是会水的,云白自小就喜欢在水里游来游去。
      他说:“我在水里游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
      她笑他:“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大的一条鱼。”
      她的笑发自内心,就像那一池盛开的莲,莲花绽放,莲花的心也在绽放。她的发在风中飘着,她的裙摆也在风中飘着,他都看在眼里,他的眼睛并不大,可他就是看到了她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她。
      突然,他说:“今天就让你见一见这条鱼。”
      说完,不待叶溦阻拦,他已经跳入湖水中。他的速度极快,就像那只“少数”,他的身形也很优美,仿佛真就是一条鱼。他先是潜入水底,憋了好一会儿没上来,害得叶溦一阵担心,湖水虽清澈,却不见底。叶溦急得团团转,在岸上一直喊他的名字,后来他总算浮出水面,手里还攥着一块小石头。
      他说:“我在水底听到你喊我,我就上来了。”
      说完,他游到湖边,浮在水上,将那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递给叶溦。他说这块小石头生在湖底,长在湖底,被湖水浸泡久了,便有了水的灵性,摸它时,仿佛有汩汩清泉由指间涌出。
      她不信石头会有灵性,也不信石头的清凉,她觉得他这是在哄自己开心。可当她摸到小石头时,竟真的感觉到一阵清凉,犹如泉水的清冽。
      她好奇地问:“这石头叫什么名字?”
      他说:“小石头无名无姓,你若欢喜,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她想了想,说:“我摸它时,便觉清凉,就叫它清凉石,可好?”
      他笑着说:“清凉石,极好,极好!就叫它清凉石……”
      她让他快点上岸,他却说难得下一次水,想一次游个够。于是,他游了一下午的水,她也就看了一下午的水。她觉得他在水里真就像一条鱼,不是鲤鱼,也不是鳜鱼或是别的什么鱼,这条鱼只做他自己,特立独行,仿佛水才是他的世界,他只是陆地的过客。
      他说:“以前常游的,后来水污染严重,鱼虾都被毒死,也就不游了。”
      说话时,他已经上岸,从头到脚全是湿的。叶溦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郁,像是突然想起了不开心的事。这忧郁犹如那夜幕的流星,一闪而过。流星划落时,世人只惊羡于它的美,以及许愿,很少有人能看到它的忧伤。
      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那次赏莲,他们很晚才回学校,可能是在等湖风吹干云白的衣服,也可能是在欣赏落日斜阳。叶溦喜欢夕阳,当夕阳贴近湖面,湖面波光粼粼时,她仿佛看到一条极美的鱼,跃出了水面,又以极美的弧线潜入水中。
      她忽然想到,或许云白就是那条极美的鱼。
      她望了望一旁的云白,云白仍痴痴地盯着水面,水面有他的倒影,也有她的倒影。走之前,他念了一首诗,他说这是他即兴赋的诗,赋完就忘了……
      02
      仲夏之夜,一片燥热。
      学校有个规定,晚上熄灯后所有宿舍实行断电,其理由是保证学生们的正常休息时间。一年四季中的春、秋、冬三季都相安无事,唯独夏季,酷暑难耐,学生们热得睡不着,每每仲夏之夜熄灯后,便要传来各宿舍楼的叫骂声。更有甚者,还将热水瓶、玻璃杯等易碎物,往下扔,扔者可不管底下有没有人,他们只管泄心中的不忿。
      在如此高温、高压之下,学校竟破天荒地宣布:从此不再断电!
      叶溦如大多数女生一样,沉默地享受着男生们斗争胜利的果实。宿舍没有空调,至少可以吹吹电风扇,冷静冷静。可她觉得风扇并不降温,也并不使人冷静,风扇转动,吹来的只是空气,并不是真正的风,热的空气纵是动了,还是热的。真正的风只属于大自然,它们来去无踪,率性而为。
      她突然想到她的那只海螺,她觉得海螺里传来的风更真实。她将海螺放在耳边,听那海风一阵一阵呼啸而过,仿佛置身无垠大海之中。秦艽见她如此,却是一把夺过海螺,她也要听听海风。她一边听着海风,一边看着水晶球里的海底世界。
      突然,她说:“我好想去看海的,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海。”
      叶溦说:“想看就看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内心却在盘算着行程。是的,她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想任性一回。于是第二天,她俩就真的踏上了去海边的火车。在火车上,秦艽还一阵激动,她的激动是发自内心的。她用了一个比喻来形容她的心情,但很快遭到叶溦的反驳。
      她说:“这种心情,就像是第一次去看山,走在看山的路上,想象着山的样子。”
      叶溦反问她:“你家不就是住山上吗?还用得着走路去看山?”
      秦艽很不服气,但她此时不愿同叶溦辩解。她很感激叶溦能带自己去看海,她的耳边仍回荡着海螺里传来的呼呼海风,她的脑海里还放映着水晶球里的海底世界。原来,她与海结缘,都是叶溦牵的线:海螺、水晶球以及这张通向大海的车票。
      一张车票只有掌心大小,却能圆梦。
      见到真正的大海时,叶溦一把拉住秦艽,她似乎很害怕秦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她突然想起那日云白跳入湖水中的情景,她当时着实吓了一跳,云白跳入湖水时,还溅了她一身水花,那水花晶莹而清澈。所幸云白会水,他岂止是会水,简直就是一条鱼,他就是水里的生物,他若是见到大海,想必也会一头钻进去吧。
      她没想到,秦艽第一次见到大海,却是躲在她身后,用眼睛偷偷瞄着波澜壮阔的海面。海风吹来,秦艽的身体颤抖着,而每当有海浪打过,秦艽总是拉紧她的胳膊,生怕一个大浪就能把自己卷走似的。秦艽在叶溦眼里本是个奇女子,因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奇女子头一回见着大海,竟会怕成这样。
      她打趣趣地问秦艽:“你不是常常说喜欢大海吗?大海就在眼前,怎么不过去亲近亲近。”
      秦艽却说:“这片海,跟海螺里听来的不一样!”
      她说得很大声,因为她感受到了呼呼的海风。如果不大声,她的声音会被海风吞没。她羡慕那些在海上冲浪的人,她亲眼看到他们中有人一个不稳就摔进了海里,被海浪淹没。她觉得他们是一群奇怪的人,她不会水,感受不到玩水的乐趣,她感受到的只有被水支配的恐惧。
      叶溦猜得没错,秦艽对于大海的喜欢,仅止于她的好奇,而一旦好奇心得到满足,再面对大海时,她反而无所适从。又或者,秦艽喜欢的海风是她想象的海风,是海螺里的海风,不是真正的海风;秦艽喜欢的海是她想象的海,是水晶球里的海,不是眼前真正的海。
      叶溦取笑她:“看来我的担忧是多虑的,就算有人撵你下海你都不会去的。”
      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说:“我什么都不怕的,我只怕水。你还不知道,我也是个旱鸭子,比你还旱。”
      学校还未放假,期末考试正在进行。也即是说,留给她俩的时间并不多,出门前秦艽还带了教材以及笔记,声称在海边时可作复习用,叶溦还笑她是个“假好学生”。如今看来,倒也名副其实,她被海吓得魂都丢了,哪里还有复习的精神,书本早搁置一边去了。
      只是临走之前,秦艽竟鼓起勇气,走到了海边。她试了几次,才克服对海水的恐惧,将脚涉入海水中,继而搜寻着什么。叶溦诧异地问她在找什么,她说她在找一只海螺。她害怕眼前的海,却对海螺情有独钟。她想像叶溦一样,拥有一只自己的海螺,用她的话说:“我想用一生的时间,去聆听海螺的沧桑。”
      这句话,令叶溦莫名的感动。
      她也想过用一生的时间去喜欢顾非,可她中途退缩了。人只有一个一生,而一生有许多变数,谁能用一生去做同一件事呢?她做不到,她也不信别人能做到。如果有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个疯子,或是来自别的星球。
      她明知这片海滩捡不着那种海螺,可她还是愿意帮秦艽一起寻找。仿佛她寻找的不是海螺,而是一个故事,一个永远听不完的故事。她很爱听故事,她每每听着别人的故事,过着自己的人生。
      最后,叶溦瞒着秦艽,从商店里买了一只海螺,悄无声息地放在秦艽脚下的海水里。她看到秦艽摸索着将海螺从水中拾起时激动的表情,那是她见到过的最烂漫的山花……
      03
      回校后,她俩立即投入到微积分考试中。
      校园与海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海边,她俩是游客;在学校,她俩是学生。游客有游客的洒脱,学生有学生的羁绊。这不,秦艽走出考场时,皱着眉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她仰天长叹道:“为何每道考题都像是针对我出的,专挑我不会的出。虽然我会的也不多,但起码让我增加增加考试的信心还是有的。”
      她有些不服气,可她的不服气就像小孩子玩游戏输了一样,很快就忘记,因而不一会儿她便收起了生无可恋的表情,换以轻松愉快的节拍。叶溦称她是“出了名的乐天派”,可不是信口胡说。
      叶溦问她:“你是难过到想要跳舞吗?”
      她圆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瞪着叶溦,气鼓鼓地道:“我就是要跳,跳给全世界看,跳给老师看。”话音未落,她便自顾自舞起来,她节奏控制得很好,顺着阶梯边走边跳了下去。
      阳光明媚,可谁会嫌夏日的阳光少呢?
      秦艽嫌校园里太热,拽着叶溦去东湖边吹风,按她的话说:“考试就像是打铁,铁在火上烧得滚烫,需要淬火,去东湖吹风正是淬火降温。”她似乎很爱比喻,每回她的比喻又都不着边际,可这一回,叶溦竟没有出言反驳。或许在叶溦看来,这个比喻没有偏得离谱。打铁淬火,本就是一个精益求精的过程,考试的初衷也是如此。只是有些铁被捶打成百炼钢,另有一些铁被炼成了废渣,扔在一旁。
      东湖边上,绿树成荫。
      这是一座香樟覆盖的城市,到处都是香樟。叶溦喜欢香樟,喜欢在香樟树下散步。一旁的秦艽看见东湖,却突然想到了大海,想到她俩前天还在海边,现在却辗转到湖边,不自觉地便要碎碎念几句。
      她说:“湖面真平静,比海面温柔多了,就像一位安静的少女。”
      叶溦听了,却是“噗嗤”一笑。倒不是说这句话有多好笑,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在海边时秦艽胆小的样子。她从没见过秦艽害怕成那样,她眼中的秦艽可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可正是这不一般的“女子”竟然被吓得躲在她身后。
      秦艽似觉察到她的笑有“取笑”之意,问她:“你笑什么,明人不作暗笑!”
      叶溦正要答话,却远远瞧见湖边老树下倚着一人,那人背影很眼熟,很像那个人。她不理秦艽,径直走了过去,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云白。只见云白倚着老树睡着了,更为奇特的是:他的怀里还躺着一只熟睡的猫,正是“少数”!
      她已很久没见过“少数”,更是从未见过睡着的“少数”。
      秦艽刚要出声吵醒这一人一猫,却被叶溦拦住。叶溦轻轻地坐在云白旁边的一块巨石上,飞快地给“他俩”画画,她不擅画人物,因而她画的很简单,确切说,她只画了一个轮廓,一个大概,她只想突出人与猫的和谐相处。在她画完时,“他俩”还未醒来。
      可她还不愿走开,想仔细地看看他怀里的“少数”。“少数”是她最爱的一只猫,如今她最爱的一只猫却躺在他的怀里,她竟微微有些吃醋。她不敢想象有一天“少数”会走出校门,是的,她以为“少数”会像其它猫一样一直待在校园里。
      她不禁摇了摇头,这才是她认识的“少数”啊!
      她在看“少数”时,也会有意无意看看熟睡中的云白。云白的脸尽管有些苍白,却很安详,他仿佛在做一个奇异的梦,以致他的脸上多了一层奇异的色彩。她从未见过这种色彩,因而她画不出来。
      叶溦将那幅画放在云白的身旁,用石子压住,便轻手轻脚地携秦艽离开。秦艽似乎很不乐意离开,走之前还想吵醒云白,是被她硬拽走的。叶溦拽秦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用力。
      秦艽问她:“为何不叫醒他?”
      她说:“他俩睡得正酣,我们不做那扰梦人。”
      秦艽又问:“你怎知他在做梦?”
      她说:“我猜的,每个人都会做梦,你也会做梦,我听你说过梦话。”
      秦艽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嘟着嘴,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叶溦。她在等叶溦将这句话解释清楚,可叶溦只是不说,反而躲开她的目光,仍旧往前走。绿荫乘风,自湖面吹来,吹起她的发,吹起她的裙,她自顾自往前走。当然,不管她走到哪儿,秦艽都是跟着她的。
      突然,秦艽淡淡地说:“你似乎待那云白很不一般。”
      叶溦反问她:“哪里不一般?”
      秦艽摸着头脑,说不上来。人在摸着头脑时,往往是摸不着头脑,可她相信她的直觉,尽管她的直觉一直没准过。她隐隐觉得叶溦与云白之间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事,可叶溦不说,她总不好多问。
      在她眼里,叶溦也是位不一般的“女子”。
      她眼中不一般的“女子”,此时正忧思着远方。远方有什么?她不知道。她的忧思很没来由,就像这湖水,时而水平如镜,时而微起涟漪,由不得自己,全凭风的喜好。
      她俩回去的路上,叶溦还刻意望了望刚刚云白倚过的那棵老树。云白不见了,“少数”也不见了,那幅画也不见了。
      只剩下清澈的湖水,拍打着堤岸……
      04
      叶溦在阳台上晾衣服,听到有人在下面喊她。
      她望过去,喊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云白。此时的云白,正抬头仰望她。云白说有事找她,她却晾完衣服才下楼,云白也就一直看着她晾完衣服。她的衣服并不多,云白等的也不会久。
      他说:“谢谢你的画!”
      说话间,他微微有些脸红,就像树上挂着的半熟的桃。但这是棵香樟树,树上可没有桃,只有绿叶,绿叶也会落,这时正有一枚叶轻轻地飘落,宛如一缕风,从他俩的视线之间飘过。
      她问:“你怎知是我画的?”
      他说:“我认得你的画,很久以前就认得了。”
      叶溦听到“很久”二字,颇有所感。最近不知怎的,她总对“一生”、“很久”等表示时间类的词敏感,思绪的敏感不似皮肤的敏感,皮肤的敏感有药可医,思绪的敏感是没来由的,对不了症,下不了药。叶溦想起自己曾送过云白一幅莲,可那事并不遥远,恍如昨日,算不得“很久”。
      突然,云白说:“晚上诗社活动,想邀请你参加。”
      他说话时,不禁耸了耸鼻子,但转而又恢复他一贯的表情。叶溦并未在意他的这点小变化,她反而有些歉意,想起之前有过几次诗社活动,她明明都答应了他,可后来都“有事”爽约。现在想想,那些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决定这次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如期赴约。
      她郑重地说:“这一次,我一定去。”
      云白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高兴地走了。她只看得到他离去的背影,却看不到背影之前那个男孩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每个人的笑都能用花来形容,如若非要用一朵花来形容云白那时的笑,那只能是浪花,是的,浪花也是一朵花,它清澈、透明,在泛波的湖面上,他把他的心情全写在了脸上。
      他很纯粹,纯粹的就像一滴水。
      仲夏之夜,来的稍晚。
      叶溦让秦艽也去参加诗社活动,却被秦艽一口回绝。秦艽再三表示自己不懂诗,只想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最后一门考试。另外,秦艽还说了一句令她琢磨不透的话。
      秦艽说:“一个光杆司令,征不到兵,非要拉他的朋友冲锋陷阵。他的朋友是真傻,不仅自己上,还要拉自己的朋友一块儿上。朋友的朋友却不愿做傻子,朋友的朋友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叶溦不耐烦地说:“你不去就不去呗,扯什么司令、兵的。”
      说完,她自顾自换上衣服,不再理秦艽。秦艽“哼”了一声,堵着一口气,也不再理叶溦,她拿出那只海边捡到的螺,认真听起来。
      今夜,叶溦穿着她的水绿连衣裙。
      她正要出门,却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她打开一看,却是一位署名“小芷”的人发来的,约她今晚在求索园见面。她看到“小芷”二字,已是一惊;又见“小芷”约她见面,更是一慌。她呆立原地,脑袋里回放着小芷的诗,仿佛有一百只纸飞机,载着一首首小诗飞进她的脑海。
      秦艽见她开着门却迟迟不走,走过去问她。她没有说话,而是将短信给秦艽看,秦艽看了直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秦艽问她:“你相信这是真的‘小芷’?”
      她说:“不信,但我愿意相信。”
      秦艽又问:“你这话我糊涂了,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去,我自然要去的。”
      她的表情很坚决,就像一位赴死的勇士,正在与秦艽易水诀别。她回到自己的床位,从枕下取出了那本诗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小芷的样子啊,如今即将见到小芷,她怎能不激动呢?可她的激动只能放在心底,她的心底就像泛滥的江水,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让秦艽不要跟着她,可秦艽还是偷偷地跟着她。
      从宿舍到求索园并不远,只有绕操场一圈的距离,她却好像走了一个四季,她的内心正经受着春风、夏雨、秋霜、冬雪的洗礼。她不得不承认,想要见这位素未谋面的老朋友太不容易。她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确切说,除了他的诗,她对他一无所知。
      所幸,她就要见到他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诗集在自己手上的,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她更不知道他为何要选择这个时候与自己见面。种种疑惑,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想见他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她远远瞧见,求索园的长廊下,有一人背对着她。没错,一定是他了。她忐忑地走过去,她的脚步很轻,无声无息,直到她踩着了一截空枝,发出“吱呀”一声。那人似听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来。
      月光皎洁,映着的不是小芷的脸。
      那人却是沐洋,班上那个胖胖的男生。她见到沐洋,一阵失望,但她转而又自我安慰道:“小芷肯定还在求索园的别处,沐洋只是凑巧在这儿罢了,我去别处看看。”想到这里,她真就迈开脚步,转身去往别处。可是,沐洋却叫住了她。
      他说:“不用再找了,是我约你来的。”
      这是一句多么残忍的话啊,这句话毁掉了她的梦。她恨恨地盯着沐洋,一言不语,月光映得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白。一阵风起,她的身体竟有些颤抖,水绿连衣裙也掩饰不了她内心的失望。那一刻,她竟是失望多过愤怒的。
      她冷冷地说:“你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
      他着急辩解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会……”
      沐洋说得很小声,他的确没什么坏心,他只是想见她一面,才谎称“小芷”,约她出来。可是,他低估了小芷在她心中的分量。更重要的是,他理解不了一个人由希望到绝望的那种巨大落差感,那是较天堂到地狱还远的距离。他正是亲手送她到天堂,又送她到地狱的人。
      她仍旧冷冷地说:“我会怎样?我会笑吗?”
      说完,她竟真的笑起来,只是她的笑也是冷的。仲夏之夜,燥热宁静,她的笑却没来由地让人一阵哆嗦。她不再理会眼前的这个骗子,她要继续在求索园寻找,寻找她的老朋友。她仿佛嗅到了小芷的味道,她确信小芷就在求索园里的某一处。
      沐洋见她如此,上前拉她。她用力甩,却是甩不开。
      突然,黑暗中蹿出一人,“咣咣”甩了沐洋两个嘴巴,并一把将他推开。叶溦记得这个动作,就像军训结束后,秦艽甩教官嘴巴的动作,一样的标准,一样的力道。巧合的是,连甩嘴巴的人都是一样的。
      沐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远远看着秦艽带走叶溦,他的脸火辣辣地疼,他的眼睛也火辣辣地恨……
      而在校园的另一端,云白收起给叶溦准备的礼物。那是他为她准备的一只蝴蝶,是一只会发光的蝶,是他无意中得到的。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禁锢蝴蝶的自由,将蝴蝶送给她。现在,他只好将它放飞,他放飞了蝴蝶,等于放飞了自己。
      他摸着怀中的“少数”,喃喃道:“她是不会来了……”
      05
      仲夏之夜,夜还未眠。
      香樟摇曳着碎影,在路灯下静悄悄行走的,是晚归的学生。除此之外,三两只慵懒的猫,睡在路边,打着哈欠。它们也学会了白天乞食,夜晚睡觉,作息完全随了人类。
      就在宿舍熄灯铃响起时,一个一个宿舍熄了灯,女生宿舍楼下却热闹起来。一群男生闹哄哄,围在一个“心”形烛火旁,他们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心”的凹与凸正对着234宿舍,他们喊的正是叶溦。
      这时,四面八方陆续有人走来,就像古代菜市口处决犯人时,总有许多围观者,还时不时抛出几个臭鸡蛋、烂菜叶。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臭鸡蛋、烂菜叶可抛,只能抛一些臭袜子、烂笔头。楼上阳台,也渐渐冒出许多头颅,他们以为这是一出富于浪漫的舞台剧,能够在仲夏之夜看一出浪漫的舞台剧,那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他们只需静待着女主角的出场。女主角却躲在宿舍里,她实在没想到,她会遭遇如此“逼婚”。
      她就住在二楼,因而听得清楼下的喊声,几乎全是班里的男生,其中金璟琮的喊声尤为洪亮。他就像在讲台上发表演讲一般,随着他的口号,全部男生整齐划一地喊着她的名字。岂止是她听得清,整个宿舍都吵的不得安宁。尤其是已经入睡的董小寅,翻来覆去表示着她的不满。叶溦没辙,不顾秦艽的阻拦,打开了阳台的门。
      她眼中所见,香樟树下的这条路挤满了人,男男女女拥在一起,以“心”形烛火为中心,层层包裹着沐洋。沐洋一旁是金璟琮,他手里拿着录像机,全程拍摄,犹如这场闹剧的总导演一般,指挥若定。
      金璟琮一见叶溦出来,立即大喊:“女主登场啦!”
      因他这一喊,所有楼下楼上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溦,就像在看一只奇怪的生物。可在叶溦看来,楼上楼下围观的人,才是一群奇怪的生物。但她看得并不远,只因好多人在对着她一阵乱拍,闪光灯一闪一闪。
      全场沸腾,沐洋开始激情饱满地读“爱的告白”。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沐洋刚喊出叶溦的名字,却被倾盆的“雨”结结实实地淋遍全身。观众一片叫好,还以为这是剧情需要,是一场刻意安排好的“雨戏”,如此感动天感动地的告白,竟惹得一些泪点低的女生忍不住流下了一两滴晶莹的泪。她们在看韩剧时,也曾恸哭过,她们深深感受着别人的悲欢。
      她们的泪从脸颊滑落,无声无息。
      可是,等看过沐洋呆若木鸡的表情后,大家才缓过神来。这哪是“雨”,分明是楼上故意泼下的脏水,泼水的不是别人,正是秦艽。可观众们不认识秦艽,只当是女主角指使人泼了这盆水。站得远的,看不清234宿舍阳台,还以为这是女主自己泼的水,更有甚者,还推断出这盆水正是女主的洗脚水。“雨戏”之后,女主也不见了,确切说,秦艽将叶溦拉进了屋。
      在所有人目力所及下,234宿舍的阳台,已空无一人。
      女主一退场,戏便演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这场戏完全出乎“导演”金璟琮的意料,他手中的摄像机也溅上许多水,他正在用衣服努力擦拭着。他低着头,以致他鼻尖的珍珠差点儿滑落。一旦导演慌了,演员便没了底气,沐洋呆呆地站立原地,他的眼睛仍望着234宿舍的阳台。可阳台之上,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不再温柔,而是满满的恨意。
      至于围观的“头颅”,一个个又都缩回屋内,大声叫嚷着扫兴。想来仲夏之夜,大家都喜欢浪漫,而拒绝悲剧。如今浪漫演绎成悲剧,便没有了再观望下去的雅致。
      楼下的观众也渐渐散去,临走前还一顿吐槽,纷纷表示这场戏太失败,不论是导演的控场、演员的演技,还是剧情的走向,都无疑烂透了。唯一受到赞赏的竟是楼上泼水的那个人,她泼水的动作连贯一致,潇洒不羁,稳稳命中楼下的男主,堪称这场戏为数不多的亮点。
      夜渐渐深了,暖色路灯的光一阵摇晃。
      或许摇晃的不是光,摇晃的是风,是被风吹拂的叶。求爱现场只剩下工商管理1班的几位男生,他们在安抚着湿了全身的沐洋。沐洋颤抖着,一言不语,他手里攥着的情书,早已被水湿透。
      最终,金璟琮擦干了他的摄像机。他看了看沐洋,摇了摇头,只好走上前,拍了拍沐洋的肩,将沐洋拉走了。于是漫漫长夜,在这条安静的路上,只剩下烛火燃烧。
      烛火燃烧时,是在流泪。
      岂止烛火会流泪,人是天生会流泪的动物。每个人都会流泪,人从呱呱落地时就会嗷嗷直哭,年纪大了也会老泪纵横,流泪是人的天性。香樟不会流泪,所以香樟不具备人的天性。香樟一直沉默着,沉默是香樟的天性。
      香樟虽沉默,却一直盯着远处的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每回都来,在树下站立很久,可每回都沉默的离开。他来来去去,总是孤身一人。或许是:香樟将他当作了同类,沉默也是他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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