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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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01
      叶溦回到宿舍时,宿舍已经熄灯。
      在这个时间点,董小寅与往常一样已经睡着,蔺希与往常一样夜不归宿,因而整个宿舍只有秦艽一人还清醒着。秦艽虽醒着,却未开灯,她只是在黑暗中来回踱步。她脚步很轻,从阳台走进屋里,又从屋里走到阳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阳台距离门并不远,她却像是走了好久。直到宿舍门打开,她才停下脚步,走廊的柔光涌入,跟着走进一人,正是叶溦。
      她见叶溦回来,遂迎了上去,轻声说:“小叶子,你可算回来了,先去洗漱吧,再晚就该停水了。”
      叶溦“嗯”了一声,便端着脸盆走出门。这时的公共洗漱池很冷清,不用挤来挤去,有个拧不紧的水龙头一直在滴水,水滴很清澈,就像雨后香樟树上挂着的珍珠。她想起去年冬天的每个早晨,同学们起床很晚,都拥挤在这个洗漱池,排队刷牙洗脸,每一滴水都很珍贵。
      生物老师说:“每一滴水都是生命。”那么此时,正是有无数生命在流淌。
      想到这,她微笑着,掬了一捧清水,冲洗自己的脸。她很爱惜自己的脸,因而她的动作很轻,就像春风拂面。是的,她喜欢春风拂面的感觉。她的脑海中又一闪而过刚刚与顾非告别的情景,那时也是春风拂面,仿佛拂面的不是春风,而是一双弹吉他的手。那双手,在月光下洁白如玉。
      但顾非的笑,让她捉摸不透。
      一个人一旦时时刻刻将笑挂在脸上,那么“笑”于他而言,便如同一般人的面无表情。叶溦看多了顾非的笑,反而看不出他笑里的内容,一个没有内容的笑,就像一句不走心的话,外人很难捕捉到“笑”外之音。
      待她洗漱完毕,秦艽还站在阳台,像是在看风景。能在深夜看风景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搞艺术的,就像画家,就像诗人,他们需要从黑夜中汲取灵感;还有一种是有心事的,心里装着事儿,因而睡不着,只好大半夜对着黑漆漆的夜发呆。很显然,秦艽属于后者,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仰望着星空。
      叶溦没想到,秦艽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阳台的风徐徐吹着,吹起她的发,吹起她的思绪。学校附近有湖,这风可是来自湖面?仿佛还能嗅到湖水的潮湿,仿佛掬了一捧清水拂面。
      她轻轻地走到阳台,双手搭上了秦艽的肩,悠悠地吟道:“你在仰望星空,我在仰望你。”
      秦艽却目不转睛,仍望着星空,不假思索地说:“你可真够酸的。”
      叶溦辩解道:“这可不是酸,这是小芷的诗。”
      秦艽问她:“小芷是谁?”
      叶溦听了,却陷入一阵沉默,只因她也不知道小芷是谁。她一直将《小芷的诗》随身带着,连睡觉都放在枕边,她也时常念起小芷的诗,可她确实不知道小芷是谁,她甚至不知道小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确切说,除了他的诗,她对他一无所知。这本诗集是她捡的,她不知道诗集是谁的。
      那是在高中时,她如往常一样,放学后留在教室打扫卫生。她最后一个走,走前还在黑板上画画,快要天黑时,她背起书包,准备回家。可就在锁好教室的门窗时,她突然发现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本子,那个本子不是别的,正是这本诗集。她觉得奇怪,刚刚打扫卫生时还没看见这本诗集,这本诗集就像是凭空飞来的,可诗集没有翅膀,是不会飞的。在她看来,有翅膀的物才会飞,没翅膀的物不会飞,鸟儿会飞,正是因为鸟儿有翅膀。
      她想了又想,只得说:“小芷是我的一位朋友。”
      她并没有说谎,她心底是将小芷当成朋友的,尽管他俩从未谋面,但她每日读小芷的诗,就像是读故人远方寄来的信。小芷就是她的故人,她很珍惜每一首小诗,就像珍惜他俩之间的友谊。
      秦艽听了却是一脸的不信,反问她:“朋友?是男是女,怎么没听你提过。”
      叶溦轻声说:“朋友就是朋友,还分什么男女。”
      秦艽酸酸地问她:“那我跟她或他同时落水了,你先救谁?”
      叶溦见她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谁也不救,我是个旱鸭子。”说完,她竟扁着嘴巴扮起了鸭子,可她的扮相实在不像鸭子,鸭子的嘴太扁,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秦艽被她一逗,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待瞥到屋里的董小寅翻了身后,她只好捂着嘴笑。她的笑回荡在这安静的夜里,脆如银铃,以致从对面男生宿舍楼里传出了叫骂声。可她还在笑,她才不管男生们的喋喋不休,她边笑边说:“你的演技太拙劣了,我是一百个不服。”
      叶溦顺着她的话,问她:“那你准备给我今晚的表现打多少分?”
      秦艽听了,竟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很亮,就像夜幕上的星辰。她不再笑,正色道:“打分之前,你得告诉我晚餐之后你的表现啊。”
      叶溦只好一五一十地将后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秦艽,在提到“小海”的时候,她都刻意加了重音,以强调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只因关于小海,她心里还有些困惑:小海是如何恰巧出现在附近的?他恰巧的也太恰巧了,以致叶溦怀疑这是老天在捉弄她。
      秦艽听完她的描述,摇了摇头说:“给90分吧,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叶溦“哦”了一声,“90”与“60”都是及格以上,优秀未满,因而她并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是不是等她拿了“100”分,顾非就会接受她,这显然还是个未知。对于未知的事,她总是充满了好奇与不安。令她稍微满意的是,她不再拘谨,不再羞涩,她自知她的修养又回来了。
      秦艽问她:“知道为啥扣10分吗?”
      叶溦想了想,说:“不知道,我想,你总有你的道理。”
      秦艽却郑重地说:“我这次却是没道理的,你今晚表现的已经很好。硬要从鸡蛋里挑根骨头的话,就是你被小海抢戏了。”她这边说着话,心里却在奇怪:为何每回总有小海来“抢戏”,从第一步到第二步,一到关键时刻,总有小海半路杀出。她问叶溦,事实上叶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被小海抢了戏。
      叶溦伸了伸懒腰,说:“时候不早了,再不睡鸡都打鸣了。”
      说完,她拉着还在思索中的秦艽,轻声轻脚地走回宿舍。这时,董小寅翻了个身,说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老师,这道题我会”后,又沉沉地睡去。
      睡前,叶溦想起了云白,想起了被她错过的约定,心里有些惭愧。只是这惭愧,发生在她的“浅睡眠”里,只要她一觉醒来,又会忘了一切……
      02
      阳台外的香樟,仍沉默着。
      叶溦端了一盆刚洗好的衣服,拿到阳台,又自柜中取出衣架,用晾衣杆将衣服一件一件挂起。待挂上她的水绿连衣裙时,她突然瞥到顾非背着一把吉他,自香樟树下走过。她竟没来由地喊了他的名字:“顾非”,这是她第一次在阳台上喊他的名字,确切说,这也是她第一次当他面喊他的名字。
      顾非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她,冲她微微一笑。
      他的笑很美,她曾将他的笑比作盛开的百合。如今她又见到他的笑,她在楼上,他在楼下,自上而下这么看着。但他只是笑了一笑,并未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树树的叶中。
      她想着:若非树的遮挡,一定能目送他到更远的地方。
      可她又一想,目力所及终究有限,心力所及才无穷。有些人看似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涯,有时顾非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是隔了几堵透明的墙,墙虽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着,存在即是隔阂。而有些人看似远在天涯,却仿佛近在枕边,小芷给她的正是这种感觉。只是,她从未见过小芷,或许这一生也不能够一见。
      正在这时,秦艽走来,拍了拍她的肩。秦艽拍肩有秦艽的拍法,秦艽先以闪电般的速度拍她的右肩,又以闪电般的速度躲到她的左边。她似乎很爱玩,叶溦太了解她的小把戏,因而在她拍右肩的时候,直接将头转过左边,与她对视。
      秦艽不服气地说:“讨厌,你明明应该转头到右边的!”
      叶溦却不理她,晾完了最后一件衣服,便拿着盆走进屋里。她发现春日的暖阳晒久了,容易犯困,此时的她正是有些困了,她得补一补觉,否则下午微积分课上,她很难保证不瞌睡。叶溦上课有叶溦的原则,她可以偶尔发会儿呆,但决计不能在课堂上打瞌睡,打瞌睡与发呆的性质截然不同。秦艽却精神百倍,自顾自地逗着鸟儿,尽管没有一只鸟儿理她。
      她很气愤,觉得连鸟儿也偏心叶溦。
      微积分课上,老师仍旧在讲台上“灌水”式教学,仍旧的如同仍旧沉默的香樟。叶溦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与她是香樟的过客一样,不止她是老师的过客,所有学生都是老师的过客,所有老师又都是学生的过客。老师每一年都会有新的学生,学生每一年都会有新的老师。唯一不同的是,老师是“大多数”的过客,学生是“少数”的过客。
      突然,有人轻轻戳了她一下,她以为是秦艽在提醒自己认真听讲,因而她在教科书上胡乱画了几笔后,又抬头望了望黑板,假装很认真听课的样子。黑板上躺着几道醒目的公式,以及一道练习题。这道题她会做,她虽上课迷糊,容易走神,课前课后却不马虎,她在课前已经预习完本节课的内容,课后也会适当地挑些习题巩固,因而她的考试分数总不是很差。
      戳她的却不是秦艽,戳她的是沐洋。
      沐洋不知何时,已从角落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往前移了几排,他正坐在叶溦的后面。他还递给叶溦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叶溦并未看清,也不想看清。她听到身后一排的男生都在坏笑,既是在笑沐洋,也是在笑她。她讨厌这种笑,这种笑是令人恶心的,就像是来自下水道的生物。她不能细看纸条,她若细看纸条,等于是坐实了什么。事实上,她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秦艽看到了纸条,却是一把抢了过去。
      她竟认真读起来,她的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有她自个儿能听清。她读完后,竟将纸条撕了,她撕纸条的力道很大,仿佛她撕的不是纸条而是布条或是别的什么条,直到纸条被撕的粉碎,碎到连纸条的写作者本人也拼凑不起来。撕完后,她将碎片揉成团,趁老师在黑板上解题的功夫,帅气地将纸团扔进了垃圾篓里,如同扔垃圾一般。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像黑板上老师画的抛物线,饱满而平滑。
      整个过程连贯一致,叶溦甚至来不及阻止。
      后排的男生却停止了坏笑,惊的是目瞪口呆,金璟琮也坐在其中,他鼻尖上的珍珠险些被惊落。而沐洋却是一脸的尴尬,竟低下头去,在本子上不停地写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微积分课一结束,沐洋瞅了一眼秦艽后,便一溜烟地跑了。沐洋走后,男生们还在笑他。叶溦不喜欢这种笑,仿佛他们既是在笑沐洋,也是在笑她。
      待走到僻静处,她问秦艽:“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竟惹得你如此动怒。”
      秦艽故作生气,停下脚步,反问她:“你很在意纸条上的内容吗?”
      她讪讪一笑道:“并不是很在意。”
      秦艽随即换上一副憨憨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不在意,你又何必问。”
      叶溦不再问下去,仍旧挽着她的胳膊,走入了人丛。她本来就没想知道纸条上的内容,她只是随口一问,反倒惹得秦艽不高兴了。她决计不能因为一张自己毫不在意的纸条而惹得秦艽不高兴,在她看来,不论是纸条或纸条的写作者,都不能同秦艽相提并论。
      秦艽不说,她是不会问的……
      03
      叶溦有一只海螺,她一直带在身边。
      她曾让秦艽听海螺的声音。起初,秦艽不相信海螺会发出声音,待叶溦将海螺放在她的耳边时,她却立刻叫了起来。她一直听,就像在听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海螺在海边沉睡千年,就会有千年的故事。叶溦永远忘不了秦艽的那个比喻,虽然夸张了些,却不失形象。
      秦艽说:“果然有一阵阵海风塞满了耳朵,就像,就像我乘着一只小扁舟,在海面荡漾,漾着漾着,突然一拨海浪打过,我连同着小扁舟沉入海底,可我并没有被淹死,而是在海底游啊游,直到游回岸上,我见到了好多好多的鱼,以及好多好多的藻,仿佛我自己也是一条鱼。”
      叶溦曾问她:“你喜欢海吗?”
      她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啊,超级无敌喜欢啊,只是,我一直没见过海。”
      可在叶溦看来,秦艽说她喜欢海,未必是真的喜欢海。她没见过海,对海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喜欢从何而来?只有基于了解之上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秦艽的喜欢海更多的是想看海,想了解海。
      叶溦送给秦艽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水晶球。水晶球里有鱼、虾、珊瑚、藻,以及一座神秘的城堡,它们都生活在深蓝色的海底世界。每到夜晚。海藻还会闪闪发光,就像月光洒满了海面。她不能让秦艽立即看到真正的大海,只能先让秦艽看到水晶球里的大海。
      秦艽收到这个礼物,很是激动,指着水晶球里的一条鱼说:“你看,快看,那条小鱼游来游去,像不像我。”
      叶溦摇了摇头,说:“不像的,不像的。”
      秦艽不服气道:“怎么不像,你再好好看看。”
      叶溦取笑她:“就是不像啊,不是小鱼像你,而是你像小鱼。”秦艽听了,竟乐开了花,叶溦见她如此,又补充道:“如果给你一片海,估计你现在就能往下跳。”
      秦艽不理会她的取笑,一个劲地说:“我一直想看海的,可一直没见过海。”
      叶溦笑着说:“行啊,等有空我带你去见见真正的大海。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要往下跳,你只是像一条鱼,而不是真正的鱼,海底虽美,海水却也无情。”
      秦艽一直“嗯”,使劲点着头。她握水晶球的手更紧了,生怕它会从手中溜走似的。叶溦见她如此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心里也是开心,她走到阳台,欣赏外面的世界。阳台外的香樟树,此时正摇曳着它的叶,在春风中窸窸窣窣,翩舞如蝶。
      她突然看到,一只猫从树下掠过,很像她的“少数”。等她想仔细看时,已不见了踪影。细算起来,她已好久没见过“少数”了。可一想起“少数”,她又想起云白,想起那个被她遗忘的约定,想起那晚与顾非吃饭看电影……
      秦艽走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兴奋地说:“小叶子,跟我走,为庆祝我生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叶溦回过神来,不解地说:“上周好像吃过了,怎么又要吃。”
      秦艽埋怨道:“上周不都是为了你啊,尽顾着给你俩牵线搭桥,我都没怎么吃,这次我要大吃特吃。”
      叶溦听了,竟是一阵羞涩。这羞涩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迷人,就像料峭春寒中含苞的莲,看似不胜凉风,却是亭亭玉立,傲雪轻寒。可她不信寒风中会有莲,也就不信她的笑有这么迷人。
      她收起了羞涩,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搭着秦艽的肩说:“走,小寿星,姐请你吃个够。”
      秦艽却不服气地说:“谁是姐啊,谁是姐啊,我明明比你大了168天。”她这么说时,还要伸手挠叶溦的胳肢窝,只是堪堪被叶溦躲过。这“168天”,已不是秦艽头一回挂在嘴边了,用她的话说:“我先出生,在人间等了你168天,你才出生。于是又等了18年,我们才在江南这座城相遇。”
      叶溦只得顺着她说:“好好好,姐,叫你一声姐,你是寿星你最大。”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话间,她俩已经出了校门……
      04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校园里有一座小山丘,小山丘并不高,全由泥土堆成,每至暮春,山丘上长满蔼蔼青草。此时,叶溦正坐在草地上,眺望着远方的南山,十三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她提起画笔,一笔一画勾勒峰的棱角。
      她也是偶然间发现,从这座小山丘看南山,隐约可见十三峰全貌。
      她正画着,秦艽跑来找她,递给她一沓装订好的纸。她在画画时,眼睛轻易看不到别的,她看到的只有画与画中的景,因而她看都不看一眼那沓纸,仍旧画她的山峰。秦艽又拿起纸,在她眼前晃了晃,使她的视线时断时续,她才停下笔。
      她问秦艽:“这是什么?”
      秦艽故作神秘地说:“你自己打开看看。”
      叶溦只得接过手来,她看到封面上写着“蝴蝶的翅膀”几个字。这倒不足为奇,令她惊奇的是印在封面上的那只蝴蝶竟然没有翅膀,确切说,封面上的蝴蝶只有一对隐形的翅膀。没有翅膀的蝶,还能飞吗?
      她开始好奇,翻开来阅读,一字一句读下去。她忘了周遭一切,像是对待生命一般虔诚,仿佛只有阅读,才能唤醒她;只有阅读,才能让她找回自己。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她读完了最后一行字,她的脸庞滑落了一行泪。
      她的泪点低,很容易被感动。
      最后一行是:那只蝶疲倦的如同落叶,在风中跳了最后一支舞后,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
      原来,这一沓纸是秦艽写的舞台剧剧本,讲的是一只蝶的凄美爱情:一只蝶因贪玩而落入蛛网,她挣扎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仍挣脱不开,它放弃了,一动不动地等待死亡。可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戳破了蛛网,救下它,并将它放飞。几年后,小男孩长成翩翩少年,而那只蝶在佛前夜夜祈祷,终于幻化成人形,只是,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代价正是她的一对翅膀。她来到少年的身边,少年见她貌美,很喜欢她。可她本是一只蝶,她的生命太过短暂,短暂到不能度过一个完整的冬天,她衰老的很快,最后被少年抛弃。她又变回蝶,一只没有翅膀的蝶。
      秦艽见她读完,连忙问她:“这个剧本怎样?我花了好长时间写的。”
      叶溦动情地说:“很好,很好,它打动了我。”她真心觉得这个剧本不错,以致她甚至怀疑秦艽写不出这样的剧本,可她愿意相信秦艽,秦艽这些天早出晚归的泡在图书馆,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突然,秦艽郑重地说:“你就演那只蝶,如何?”
      叶溦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秦艽会让她来演蝶,她记得秦艽常说她的演技拙劣,怎么肯让她来演这么完美的一个剧本的女主角?而且,她还不知道秦艽所说的“演”是什么意思,她对如何演、和谁演、什么场合演等等都一无所知。
      秦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接着说:“是这样的,我写这出舞台剧,想在学校公演,我觉得这只蝶的气质跟你挺像的,就找你来演喽。”
      叶溦“噢”了一声,问她:“我演蝶的话,你演什么?”
      秦艽故作抱怨地说:“我既是导演,又是编剧,还想让我演,你想累死我啊。”
      叶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可我怕难以胜任,我不会演戏的。”
      秦艽拍了拍她的肩,鼓励她:“每个人天生都是演员,你的演技只是还未挖掘。而且,我写这只蝶时,都是照着你的样子写的,所以,你只要本色出演就行。”说完,她还睁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叶溦道:“我,对你有信心!”说话之间,她的手也在不停地做手势,说到“我”时她指了指自己,说到“你”时她指了指叶溦,说到“信心”时她还摆了一个“OK”的手型。
      叶溦听在耳里,也看在眼里,咬了咬牙说:“行,就我来演,我只要想象我是那只蝶。”
      秦艽拍手道:“对咯,就得这个心态。”她刚要帮叶溦收起画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说:“另外,我得跟你说个事,我说了你可别紧张。”
      叶溦本来不紧张,可一听到“紧张”二字,竟真的有些紧张了,她轻声问:“何事?”
      秦艽一字一字道:“我找了顾非,来演那个少年。”
      叶溦似乎明白了什么,略有羞涩地说:“所以,这是第三步?”
      她仿佛一早猜到了是“顾非”,因而并没有过多的吃惊。她甚至怀疑,就像秦艽当初照着自己的样子写蝶一样,秦艽也是照着顾非的样子写了那个少年。她将心中的这个疑惑说与秦艽听,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秦艽摇了摇头道:“小叶子呀小叶子,你几时变得这样聪明了。你这样聪明,我这个军师很快就要丢饭碗了。”
      叶溦笑了笑,反问她:“为何要让那个少年抛弃蝶?”
      秦艽幽幽道:“因为蝶有蝶的命啊!”
      她听了,竟是一阵感伤。她由“蝶的命”想到了“人的命”,人虽自以为高贵,但人的命运却反复无常,往往由不得自己。人与万物一样,受着自然的种种约束,会衰老,会失去……
      秦艽见她愣神,拍了拍她的肩,挽起了她的胳膊。
      此时夜晚已至,校园里的路灯一排一排亮起,就像一盏盏烛火,映衬得她白皙的脸微微有些橘黄。她拾起画板,跟着秦艽离开了这座小山丘,远处十三峰还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05
      叶溦再次见到顾非,是在一间教室。
      顾非见到叶溦,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自始至终微笑着。他的微笑永远是那么迷人,就像那朵盛开的百合。叶溦不知道那朵百合长在哪儿,或许是长在悬崖峭壁上,或许是长在冰天雪地里,她觉得这样一朵百合,应该盛开在一般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才能与一般的百合与众不同。
      秦艽对顾非说:“忘了告诉你,这位就是你的女主角。”
      她边说边将叶溦推到前面,而在说第二个“你”字时,加了重音,似有意强调女主角的归属,女主角既归属于剧中少年,也归属于现实中的“你”。
      顾非微笑着说:“能与这位美丽的蝶姑娘演对手戏,是我的荣幸。”
      自那晚在餐厅吃饭以后,叶溦见到顾非便不再羞涩,不再心慌。她找回了自己,找回了从前爱笑的那个她。因而面对顾非的微笑时,她回以微笑,表示很期待与他的合作。
      接下来,他们三人开始商讨剧本,用秦艽的话说:“两位都是搞艺术的,希望在商讨剧本时能擦出美妙的火花。”偌大一间教室,只有他们三人,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安静的教室,回荡在他们的心田。可这种局面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继而有一众女生闯入,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戴姝。
      她今天打扮得很艳丽,简直不像个学生。一袭抹胸长裙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粉底红唇使得她的脸色春意盎然,最令人惊奇的是她的手腕、脖间、耳垂都戴着闪闪发光物。很显然,她是有备而来。
      岂止她是有备而来,她身后的女生都是有备而来,个个穿红着绿,很是春意盎然。
      戴姝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地说:“听说顾非主演的舞台剧在海选女主角,我们都是来试镜的。”
      顾非微笑着,沉默不语。
      叶溦也是面不改色,她也微笑着,微笑成了她的武器,微笑掩饰了一切。与其说她的微笑是跟顾非学的,不如说她的修养里就有着“微笑”这件武器。在认识顾非之前,她便是个爱笑的女孩。
      秦艽却是有些生气,她本来对戴姝就没什么好印象,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更是厌恶,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什么海选,舞台剧的女主角已经确定了。”
      戴姝故作惊讶,义正言辞地说:“确定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替顾非做主。”她当然知道秦艽是谁,她也知道秦艽与顾非的关系,她正是知道了秦艽与顾非的关系,才想方设法让秦艽加入顾非粉丝团。可她身后的粉丝们却不知道秦艽是谁,秦艽是谁都是秦艽自己的事,可如果秦艽干涉了舞台剧的选角,干涉了顾非的戏,那粉丝们便不能坐视不理了。因而她的话音刚落,粉丝们便群情激昂,纷纷吵着闹着讨说法。
      秦艽不禁有些恼怒,大声说:“你们要说法?我就给你们一个说法,我就是导演,我爱用谁就用谁。”
      秦艽不喜欢粉丝,不论是“鸭血粉丝”的粉丝,抑或是“某某粉丝团”的粉丝,在她看来,粉丝就是一根根黏黏的、滑滑的东西,逮着谁就黏谁,很没有个性,还难吃得很。她来到N城后吃过一回鸭血粉丝,勉强吃下去半碗,剩下的半碗无论如何她都不肯吃。
      剧本是她为叶溦写的,能做女主角的便只有叶溦,她容不得任何人的半点质疑。只是,她这么一说,粉丝们更骚动起来,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若非戴姝阻拦,最前面的几个小女生只怕已经冲过去,一人一口唾沫将她淹没。
      戴姝深情地看了一眼顾非,挥起右臂,正义凛然道:“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参加海选的。”她话音刚落,粉丝们都很配合她,跟着重复这两句,竟像喊口号一般整齐划一。
      她们喊口号的时候都深情地望着顾非,越是望着顾非,她们的声音越是洪亮。偌大一间教室,竟是容不下她们的喊声,喊声远远飘向别的教室,飘向别的楼层。围观者一层一层涌来,包裹着这间小教室,就像在包饺子,他们都成了饺中的馅。
      秦艽刚要冲上去跟她们“理论”,拳脚上见功夫,顾非却阻止了她。
      顾非站了起来,一贯微笑着。他的微笑很奏效,全部粉丝都立刻安静下来。她们深情地看着顾非,就像在看她们的情人。顾非却是转过左边看了看秦艽,又转过右边看了看叶溦,继而微笑着面对一众粉丝。
      顾非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着说:“你们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参演这场舞台剧。”
      戴姝作为粉丝的代表,追问道:“那你怎么出现在这儿?”
      顾非想了想,仍旧微笑着说:“我是代小海来的,他有事来不了,这场舞台剧的男主角其实是小海。”
      一旁的秦艽听了却是一惊,她望着顾非,正想出言辩驳,却被顾非一个眼色阻止。接着,他走近粉丝,微笑地看着戴姝,他的微笑太迷人,戴姝铺满粉底的脸更显得春意盎然。在顾非的劝说下,戴姝领着所有粉丝离开了这间教室。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小粉丝,还趁机要了顾非的签名,激动的热泪盈眶。
      待粉丝与围观者都散去,秦艽愤懑地对顾非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顾非摊了摊双手,无奈地说:“我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毕竟,她们都是我的粉丝,我不能伤害她们。”
      秦艽惨笑了一声,说:“所以,你选择伤害我们?”
      说完,秦艽拽着叶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偌大一间教室,只剩下顾非一人,他仍旧微笑着,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梦是不真的,他没理由为不真的事费心伤神。
      叶溦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是的,于她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当顾非站出来平复粉丝的情绪时,她还期待着他能向粉丝们宣布自己是他钦定的女主角。她万万没想到,顾非又搬出小海来,他竟然说他不是舞台剧的男主角,那她还要这舞台剧的女主角作何用?她的微笑虽是武器,却耐不住心寒。那一刻,她的微笑凝固,就像冬日里凝结在玻璃窗上的窗花。
      她期待有阳光,融化那窗花。
      秦艽拽着她离开,正是拽着她走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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