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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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01
      体育课上,叶溦失误了一回。
      老师讲授完理论知识后,要求学生分组对练,叶溦与秦艽组成羽毛球双打。在一次进攻中,双方你来我往僵持不下,叶溦却走了神,猛地挥拍,球在半空中改变了弧度后,竟直直地击中了老师的脑袋。一瞬间所有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拍,观望着老师的脑袋。接着是一连串的哄堂大笑,同学们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欣赏着眼前这一幕别出心裁的戏。
      叶溦也呆呆看着,她还未出自己的戏。
      老师转过身,忍着疼,还未及发作,秦艽却抢着去“自首”,点头哈腰,揉肩擦背,一个劲地给老师赔礼道歉。她的动作滑稽的很,加上她的独到演技,引得在场围观的同学们再次哄堂大笑。老师见她如此,见同学们如此,只好说了一句:“下次注意点”,也就不再计较。
      接下来的时间,叶溦频频失误,连眼前的球都接不住。对方似乎瞧出了她的心神不宁,因而每每回球,都往她的方向打,她被打得一愣一愣,手忙脚乱,甚至有一球直直击中了她的脑袋。秦艽看在眼里,很是气愤,她让叶溦在一旁休息,她以一敌二,竟堪堪不落下风,还顺势灭了对面的威风,“赏”了她们的脑袋一人一球。她在为叶溦报仇,因而很用力。
      叶溦却在一旁发着呆,不言不语,她在等体育课结束。只有体育课结束,她才能出自己的戏。等了半晌,体育课总算结束,她收拾好自己的球拍及随身物品,跟在秦艽后头,秦艽则跟在人群后头,因而她实际是最末一个走出体育馆的。出了体育馆,她跟着秦艽径直去了洗手池边,这时,其他同学已经陆续离开。
      她问秦艽:“你为何替我强出头,明明是我挥的拍。”
      秦艽听了,露出一脸无奈,反问她:“小叶子啊小叶子,你也知道是你挥的拍啊,你挥拍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被秦艽这么一问,她的脸上竟飞过一片云霞,就像那夏日雨中绽放的荷,她喘着粗气,不再说话,用纤手掬了一捧清水,以冲洗她微微发烫的脸。清水洗不掉那片云霞,反倒湿了她的发,湿了她的唇,使得她一双明眸流转时,更显得娇羞。
      一旁的秦艽竟是看呆了,随后也用水洗了一把脸,她帅气地将头发挽到后面,以露出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转而盯着叶溦道:“你脸红什么?”
      叶溦疑惑地问:“我的脸还红着?”
      说完,她又连着掬了几捧清水,将她发烫的脸又冲洗了几遍。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秦艽的大眼睛仍在看着她。
      她问:“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秦艽“哈哈”一笑道:“越洗越红,是洗不白了,就跟猴屁股似的。司机见了你,一定踩刹车。”
      她只好解释说:“一定是刚刚体育课上太用力,才导致身体有些发热的。”
      秦艽扮了一个鬼脸,道:“是是是,知道你上课用力,将老师的脑袋打了个大包。”说完,她还不忘吐槽一下老师的脑袋,补充道:“老师的脑袋本来就大,现在都不忍直视了。”
      叶溦似没看到她的扮相,轻声说:“谢了你刚才的英雄救美了。”
      她说得很轻,说完就像风一样跑了。她的话也像风一样飘走了,以致秦艽还没听清,摸着脑袋不解其意。秦艽只好在后面追她,边追边喊,让她不要跑那么快。
      只有叶溦自己知道,自己体育课上为何走神。
      她走神,是因为她在挥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顾非。她想到顾非打篮球时的身影,他打篮球时是不是这样传球、投篮的?他打篮球时应该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心全在篮球上吧?
      她没看过顾非打篮球,她只能想象着顾非打篮球的样子。
      于是,跟着想象的节拍,她稀里糊涂地用球击中了老师的脑袋,就像想象中顾非一个侧身上篮,篮球入筐。奇怪的是,击中老师脑袋的那一刻,她并不内疚,也不慌张,反而有些兴奋,像是坐在场边为顾非的上篮欢呼。所幸,秦艽反应机敏,替她挡了祸消了灾。
      体育课上的走神,只是她近日来状态的一个缩影。自从将画送给顾非后,她会时不时想象着顾非第一眼见到画时的情景。她会盯着手机发呆,每次铃声响起,她都会迫不及待地查看是谁的来电或信息。她也会站在阳台,留意香樟树下的那条路是否有人经过。香樟树下当然会有人经过,只是没有她想见的人。
      她想见的人没来,来再多的人也无趣。
      每每见她如此,秦艽便会在后面直摇头,碎碎念道:“这人一定是疯了,这人一定是疯了……”
      叶溦却笑她:“有本事你也疯一次给我瞧瞧啊!”
      秦艽说:“好好好,我这就疯给你瞧,我这就疯给你瞧……”话还未说完,手已伸了过去,要挠她的痒痒,直到她求饶为止。
      当然,她俩这样闹,都是在宿舍只有她俩的时候。
      事实上,234宿舍常常就只有她俩,另外两位都早出晚归,难得一见……
      02
      顾非迟迟没有回应,就像这沉默的香樟。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待是与时间在赛跑。叶溦正在时间这条直线跑道上小跑,她跑的久了,便会觉得累,她看不到终点,就像她看不到顾非的身影。她心里有些惶恐,仿佛她从未送过画,他也从未收过画,那么她的期待就注定了枉然。
      周六,阳光明媚。
      秦艽早早出了门,还一脸神秘。叶溦问她做什么去,她却不肯说。
      午后时光,叶溦一个人骑上脚踏车,沿着校园里的大路小路,从每一棵香樟树下经过。她不知道她要去往哪里,她也不知道她要骑到什么时候,她只看到前面有路,便会一直骑下去。她喜欢顾非也是如此,在没有遇到别的人之前,她只能一直喜欢下去。
      校园里的路大多是相通的,永远走不完。可骑来骑去,她又回到了原点,回到熟悉的路。她说:“这就像迷宫吧,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的。”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这才停下车,转过头去。她转身的时候,一枚叶从树上飘落,经她的眼眸,又飘到她的肩上。她还未看清那人,只得又将目光移到肩上,她拾起那么枚叶,放在手心看了会儿后,将它撒向天空。她望着那枚叶,像是望着一只翩舞的蝶,直到落了地。
      那人说:“它是一只蝶,可它疲倦了。”
      叶溦这才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那人不是别人,却是云白。多日不见,云白似乎憔悴了许多,也更清瘦了,就像她的“少数”。她心里一怔,有些伤神,默念道:“只怕现在,应该是他的‘少数’了。”
      云白似乎并未发觉她的这点异样,微笑着说:“我刚刚看你骑车,一直骑,骑遍了校园里所有的路,很好奇你骑车的时候在想什么。”
      叶溦想了想,淡淡地说:“没什么,可能我在数这校园里有多少棵香樟。”
      云白问她:“那你数完了吗?”
      叶溦有些无聊,随口一说:“还没有,正数着,刚刚被你打断了。”
      她并非有意刁难云白,她当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她确曾想知道校园里有多少棵香樟,也确曾一棵一棵数过,可每每数不过百,便自己先乱了,只得重新数,这样一来,她迟迟没能得到确切的总数。她觉得自己数学不好,是导致自己没能数完的一个根本原因。可她又一想,只怕董小寅来了,也未必能算出准确的数字吧。
      云白却认真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平静地说:“作为补偿,我告诉你校园里有多少棵香樟好了。”
      她问:“你说,有多少棵?”
      他答:“校园里刚好有一千零一棵香樟。”
      叶溦听了,却是一怔。她只是随口一问,本不对答案有所期待,因而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她心里有些好笑,“一千零一”这个数字太诱人,纵是把“一”去掉,“一千”仍是个大数目,可这个“一”又非留下不可,否则“一千”便不那么令人信服,“一千”是基础,“一”才是极限。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或许每棵香樟树都有它的故事,所以他才会信口说的这个数字吧。
      云白似看出她的疑惑,接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数字很凑巧?它就像一千零一个故事一样,每棵香樟树都有自己的故事。”
      叶溦听了,又是一怔,问他:“你会读心术?”
      云白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我哪会什么读心术,我只是,只是猜的……”
      叶溦“噢”了一声,问他:“猜的?所以‘一千零一’这个数字也是猜的?”
      云白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激动地说:“请你相信我,我是认真数过的。”
      叶溦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见他如此认真,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不能证明“一千零一”这个数字是假的,他也不能证明“一千零一”这个数字是真的,既然真假难辨,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它搁置一边。
      为转移话题,她问云白:“你数树做什么?”
      云白木讷地说:“和你一样的。”
      这个回答却是难倒了叶溦,等于在变相问她“你数树做什么”,而她的内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数树。仿佛“数树”是一件太过“少数”的事,“大多数”是不会花费他们的宝贵时间去做这件无聊透顶的事。她数树是因为无聊,还是本能的觉得数树是一件充满意义的事?
      她喃喃说:“我可能是因为无聊吧。”
      她说得很轻,因而云白并未听清。他俩又聊了几句,聊到“少数”,聊到曙光诗社。在叶溦骑上脚踏车准备离开时,云白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喊她的名字,他喊的不是“叶溦”,而是“叶小雨”。但叶溦知道他在喊自己,故而悠悠地转过身。
      云白问她:“你今晚有空吗?”
      叶溦想了想,反问他:“怎么?”
      云白摸了摸脑袋,极其诚恳地说:“今晚诗社活动,想邀请你参加。”
      叶溦“噢”了一声,摆了个“OK”的手型。
      她的手洁白如玉,纤长细腻,与别的女孩涂满指甲油的手不同,她的手从不沾染这些俗气。因而在云白看来,她的手悬在半空那一刻,也是脱了俗的。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云白才转身离开……
      03
      叶溦回到宿舍时,秦艽还没回来。
      她走到阳台,支起画板,想给眼前的香樟作一幅画。这时夕阳西下,春风沉醉,香樟叶在风中摇晃,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们似乎很期待她的画。她正画着,秦艽却打开了宿舍门,径直走到阳台。
      秦艽说:“今晚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吧。”说话时,她已顺势摸起叶溦桌上的苹果,一口咬下后,苹果差点儿只剩半截。
      叶溦停下画笔,正色道:“这是我的苹果。”
      她说这话时,有意强调了“我”字。苹果是她买的,也是她洗的,她打算画完画再吃的,如今却进了秦艽的胃里。她发现秦艽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肆”了,这种“放肆”令她微微有些不悦,她还是希望给自己留一点私密空间,可这私密空间正在一点一点被秦艽蚕食。
      秦艽“噢”了一声,说:“那还你吧,你不介意吧?”说完,她还真将这半截苹果塞向叶溦的手,只是被叶溦轻易躲过。
      叶溦不想在这个苹果上纠结,苹果只剩下半截,秦艽只需再咬一口,这苹果便只剩下核。她相信秦艽有这个能力,秦艽以前就做到过两口啃完一个苹果。一个苹果一旦只剩下它的核,便是没了食用价值。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叶溦是不会费力争取的。
      为转移话题,她只好问秦艽:“你刚刚说今晚吃饭,吃什么饭?”
      秦艽手里拿着半截苹果,却并没有再咬一口的意思。见叶溦问自己,她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诚恳地说:“今天是我生日,晚上请你们吃饭。”
      叶溦立即反驳道:“少来,你生日不是在下周吗?怎么今天成你生日了。”
      有关秦艽的生日,叶溦很确信。她桌上有一本日历,前不久才将秦艽的生日标注上去,她不可能记错,也不应该记错。她给秦艽订制的生日礼物,也是到下周她生日的前一日才能完成。
      秦艽却轻描淡写地说:“下周不是有课嘛,今天周末,提前过了呗。”
      说完,秦艽便走回自己的床位,走之前还将半截苹果在叶溦眼前晃了晃,就像个三岁小孩在炫耀自己的玩具小熊。随后,她一口咬掉剩下的半截苹果,果然只剩下一个核,她又帅气地将苹果核扔进了垃圾篓。
      叶溦记得这个动作,苹果核扔出去的弧度很诱人,就像开学典礼上被扔出去的那个小纸团一样。她本能的觉得秦艽应该去打篮球,而非打羽毛球,秦艽的手感很柔顺,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投手。
      秦艽从衣柜中取出一身衣服,利索地将衣服换上后,又走回阳台,走到叶溦的面前,她问叶溦:“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说完,她还原地转了一圈,只是阳台过于狭窄,她差点儿将叶溦的画板碰倒。其实,秦艽并不算胖,只是有些婴儿肥,因而较叶溦这类瘦子更丰满些。她的这身衣服色调单一,很合她的个性,也很合她的身材。
      叶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这衣服是挺好的,不过这人嘛就……”
      她故意将“就”字拖得很长,并不接着说下去。秦艽等得不耐烦,催她:“就怎么样,你倒是接着说啊。”
      叶溦不无惋惜地说:“没怎样,只是可惜了这身衣服。”
      秦艽听她这么说,分明是在取笑自己,于是上前挠她,直到她求饶,改了口供为止。一旦有肢体上的接触,总是秦艽胜多败少,确切说,秦艽从未败过。叶溦在她面前,就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但小绵羊急了,也会咬人。
      这时,叶溦仍不服气,理了理微乱的发,将画笔横在胸前,壮着胆子说:“你要知道,你每次屈打成招,我都是口服心不服的。”
      秦艽见她如此,也就不再挠她。她似乎很怕叶溦的画笔,每每叶溦以画笔作武器时,她都会缴械投降。她曾说:“我还指望着你的这支画笔替我画一幅肖像,可不敢将它弄折。”
      突然,她又看了一眼叶溦,狡黠一笑,说:“你也换身衣服吧,那件水绿连衣裙就挺好的。”说完,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附在叶溦的耳边小声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今晚我还喊了顾非,你矜持点哦。”
      叶溦听到“顾非”二字时,突然心跳得厉害。
      但她只轻“噢”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言语。她借着收拾画板的功夫,掩饰了内心的羞涩。这时夕阳西垂,晚风渐起,吹起她的裙摆,吹起她的长发,吹乱她的思绪。她本就是个极安静的女孩,在一阵玩笑过后,她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她轻轻打开了衣柜,取出了那件水绿连衣裙……
      04
      春夜很快来临,就像一缕春风。
      叶溦换上了她的水绿连衣裙,走到秦艽面前,原地转了一圈,裙摆无风起舞,就像水中仙子。秦艽揉了揉自己清澈的大眼睛,感慨道:“我若是顾非,今日便娶你过门,抱你入洞房。”
      叶溦嗔道:“可你若是顾非,我也不嫁你。”
      秦艽不依不饶道:“由不得你不嫁,我若是强娶豪夺呢?你别忘了,我曾演过盗匪。”说完,她还冲叶溦张牙舞爪,演起了盗匪。她饰演的这位盗匪却完全没了凶狠劲,只剩下呆萌,叶溦不仅不怕她,反而笑弯了腰。
      叶溦边笑边说:“小女子是宁死不从的。”
      眼见天色将晚,秦艽不再取笑她,而是挽起她的胳膊,去赴今晚的生日宴。叶溦的胳膊很细嫩,秦艽挽得很紧,生怕一不留神她的胳膊就滑了出去。
      所谓生日宴,秦艽却只请了顾非与叶溦。她的目的显而易见,但直到进餐厅时,她才附在叶溦的耳边小声说:“追爱三步走的第二步正式启动,你要把握住机会哦,加油!加油!”
      叶溦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二步”。她突然想起“第一步”,想起“送画”一事,仿佛就在眼前。那晚送画,尚有月光与树影来掩饰她的羞涩,而今晚,这家优雅餐厅的橘黄色柔光,能掩饰她的心慌吗?
      想到此处,她把心一横,喃喃道:“既然不能掩饰,那就不作掩饰!”
      自那晚送画之后,她渐渐地明白一个道理:恋爱中的女生之所以变蠢,就是心慌所致,一旦一个女生的心“慌”了,那么她的脑便“空”了,她做起事来便全凭内心的喜好,从而跳过了大脑思维的环节。
      秦艽并未留意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而是在餐厅里寻寻觅觅,找寻着顾非。事实上,餐厅灯光偏暗色,叶溦的脸已被映成橘黄色,因而外人根本瞧不出她的脸实际已经白里透着红。
      不一会儿,秦艽远远看到顾非坐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遂招呼叶溦一起过去。叶溦这才回过神,她也看到了顾非,顾非在微笑着向她俩招手。她整了整衣,理了理发,面带微笑,自信地跟在秦艽后面。
      见到顾非,秦艽说:“你还挺积极的啊,看来大侠也爱蹭饭吃。”
      顾非却自始至终微笑着,正义凛然地对秦艽道:“大侠就爱吃盗匪的饭,盗匪的财都是不义之财,盗匪的饭都是不义之饭,不蹭白不蹭。”他这边说着话,手却从身后变魔术般摸出一个礼物盒,补充道:“大侠蹭饭也不白蹭,瞧,礼物双手奉上,请笑纳。”
      说完,顾非微鞠一躬,双手将礼物捧到秦艽的面前。他很绅士,也很有风度,在叶溦看来,只有具备了等同于他的风度,才有资格与他深交,才有资格做他的伴侣。因而她下定决心,做回自己,做回有修养的那个自己。她自认为她的修养还算优雅,并且不失风度。
      秦艽接过礼物,道了一声谢。她拉着一旁的叶溦,意味深长地对顾非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顾非似有意捉弄秦艽,微笑着说:“你还是介绍一下吧,我喜欢听你介绍别人。”
      秦艽刚想接过话,叶溦却是抢先一步,自我介绍道:“我叫叶溦,是秦艽的舍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她说话时,竟似真的与顾非初次见面,举手投足之间拿捏的相当到位,不过不失,不偏不倚。紧要的是,她自始至终微笑着,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顾非的笑微微凝固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可从未见过叶溦会插入他们的对话,每当他们聊天时,她总是显得很安静,也很沉默。但他随即又恢复了他特有的神采,他似乎不论身处何境,总能保持这种春风拂面般的自信,因而他虽惊讶叶溦的反常行为,表面却波澜不惊,仍故作微笑。
      秦艽心里也很奇怪,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叶溦。她看到此时身着水绿连衣裙的叶溦,显得自信从容,就像水中盛开的莲,一如当初在学校礼堂初见时的模样。那时的她虽恬静,却不羞涩。恬静是她的气质,而绝非内向。秦艽总算明白过来,叶溦本身并非是个羞涩的人,只是在见到顾非时才略微有些羞涩。确切说,令叶溦羞涩的不是顾非,而是爱情。
      因而她不必奇怪,反倒应该祝贺,祝贺她的好朋友找回了自己。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不再是秦艽与顾非的“双簧”,叶溦也会适时的参与聊天,一起庆祝秦艽的“生日”。他们一起聊生活,一起聊人生理想,就像相识很久的朋友。故人重逢,也如这般有着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雨后树上高高挂着的水珠。
      水珠虽美,却极易逝,如时光斑驳了流年。
      晚餐很快进入尾声,秦艽意犹未尽地说:“我已买了三张电影票,就在楼上的影院。美女帅哥们,等一下去看场电影如何?”其余二人均表示无异议,寿星的要求一般人很难拒绝。
      三人刚出餐厅,秦艽却从兜里掏出手机,接了一通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急切地对顾非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立刻离开,就麻烦你带我家小叶子去看电影了。”说完,她不待顾非同意,便将两张电影票塞到了顾非的手中。
      顾非却拉住她,疑惑地问:“不是三个人看电影吗?怎么只有两张票?”
      秦艽解释说:“我有事去不了,实际就你们两个人看电影啊。”
      顾非思索了一下,微笑着说:“反正你也看不了,不如你把你那张票也给我,我去问问看能不能退掉或是转让给别人。”
      秦艽迟疑了一下,心底暗暗道:“好在自己还有第三张票,否则这场戏就被他拆穿了。”想到此处,她随即恢复了从容,将兜里的票递给了顾非。顾非似没料到她真的还有一张票,这次竟换作他略微有些迟疑,他只好接过票,面上虽微笑着,心里却直嘀咕:“难道她是真的临时有事离开?”
      一旁的叶溦,也是诧异,问她有何急事,需不需要自己帮忙。秦艽却向她使了个眼色,不耐烦地说:“放心,我能搞定。”说完,她还拉叶溦到一旁,附在叶溦的耳边小声说:“我相信,你也能搞定。”
      说完,秦艽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他二人的视线中……
      05
      叶溦跟着顾非走,这是她头一回与顾非独处。
      她看不到此时外面的月光,但她猜测此时的月光一定是皎洁的,只因此时她的内心也是皎洁的。她总算明白过来,看电影也是“追爱第二步”的内容之一,一切都是秦艽事先安排好的。秦艽买的是一部青春偶像爱情电影的票,一想到爱情,她的心又“突突突”跳得厉害。每个女孩都幻想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她也不能例外。
      她幻想的爱情还只是幻想,还没受到人间烟火的熏染。
      如今,她就要和他一起看电影了,一起看别人的浪漫故事。他在看别人的浪漫故事时,会想到自己的故事吗?会想到身边的她吗?她多么希望她的幻想成真,就像电影中的浪漫桥段,她仿佛看到了那层横在她与顾非之间的纱,她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能将那层纱捅破。
      想着想着,她已经跟着顾非到了楼上的影院,一路上顾非会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并不多,也很随意,她却清楚地记得顾非说过的每一句话。到达影院大厅时,电影还有半小时开场,顾非微笑着说:“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将秦艽那张票退掉。”
      说完,他真的去排起了购票的队伍。叶溦看到,队伍很冗长,就像在学校开水房排队打热水,就像那日在车站排队购票。想到车站,她突然想到云白。她想起下午还答应了云白今晚诗社活动的邀请,现在的云白,一定在埋怨自己吧。
      可她来不及多想,只因这时顾非走了过来,摊了摊双手,无奈道:“很遗憾,他们说电影票一旦售出,概不退票。”
      叶溦听了,不无惋惜地说:“那真是太遗憾了,这张票浪费了。”她心里当然早就知道票是退不了的,但仍假装很惊讶,这不算说谎,也不算口是心非,这只是演技。她在秦艽身上,别的没学会,只学了这一星半点的演技。
      每个人生来都是演员,每个人都需要演技。不同的是,有些人演的是自己,大多数人演的却是别人。
      顾非微笑着说:“不浪费,不浪费,我已经叫了小海来。”他看了看叶溦,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说:“请别误会,小海就在附近,我想这电影票反正也退不掉,为避免浪费才叫他来的,你不会介意吧?”说完,他仍旧微笑地看着叶溦,耐心等她的答复。
      叶溦听了,心里却是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就像是一声雷鸣惊醒了她的梦,那个她刚刚还幻想着的与顾非独处的梦,那是她的幻想爱情啊。她刚刚还看到了横在她与顾非之间的那层薄纱,她几乎就要将那层薄纱捅破了。可现在,那层纱不再单薄,还隐在云雾中,云雾一缭一缭,故作迷障,她已看不清那层纱,也就更难捅破它。可顾非一直在微笑着看她,等她的回答,仿佛她若不回答,他便会一直看下去,她只好勉力恢复平静,挤出一丝笑道:“怎么会呢,多一个人热闹。”
      顾非听了,竟若有所思起来,微笑着问她:“你当真觉得热闹?在我印象中,你却是个很安静的女孩。”
      他似乎很爱笑,笑是他的武器。他的声音也很温柔,温柔也是他的武器。可他的话里,总能叫人听出话外之音,就像他在唱歌,咬着旋律时,总能叫人听出弦外之音。
      叶溦正是听出了话外之音,尴尬一笑。
      在电影即将开场时,小海果然来了。顾非率先在人丛中发现他,随即丢下一旁的叶溦,跑过去见他。他跟小海先是默契地击了一掌,而后又深深地拥抱了一下,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叶溦看在眼里,心里直嘀咕:“他俩的问候还真是特别……”
      她正想着,小海却径直走到她面前,主动问了声好。他看叶溦的目光较那晚又有些不同,这个木讷的大男孩,竟微微有些羞涩。他在羞涩什么,她不知道。她还看到,小海的手里提了一大袋零食,她有些疑惑,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声,也不再多想。
      她报之以一笑,又冲着顾非道:“电影快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秦艽买的是第六排七、八、九三个座位,她一开始给顾非的是八号座和九号座,后来被顾非要去的是七号座。也即是说,多出来的是七号座,小海是来填充秦艽的位置的,理应坐在七号座,而事实上三人的顺序却是:顾非,小海,叶溦。
      对于这个安排,顾非还微笑着问叶溦:“这么坐,你不会介意吧?”
      叶溦尴尬一笑,说:“怎么不会呢,这样挺好的。”
      顾非仍旧微笑着,问她:“你当真觉得小海坐你旁边挺好?”
      说话之间,电影已经开场,电影开场声吞没了他的这句话,因而与他隔了一座的叶溦并未听清,倒是一旁的小海面露羞涩,用拳头击了一下他的胸膛,他被击中后,还假装痛得咬牙切齿。
      只是所有灯光业已关闭,放映厅瞬间暗下去,如同没有月光的夜,夜是黑的,色黑如墨,因而叶溦并未看清他们的举动。她眼睛看着电影,心却想着:此时,外面一定没有皎洁的月光,只因她心里的月光,已被云雾缭绕。
      她本是对座位顺序很不满意的,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整场电影下来,她都在走神,就像微积分课上听老师的“灌水式”教学,连小海递给她零食,她也懒得吃。她想用左眼的余光看顾非,却被小海挡着。她想用右眼的余光看看别的,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浪漫故事,一对情侣在相拥而吻,他们或许是抵挡不住电影桥段的诱惑,才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热吻的吧。他们吻得很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们。
      与看电影不同,她看到现实中的热吻时,会羞涩,会惊慌。
      她想到了秦艽练车的那条僻静小路,想到了求索园,这两处地方也曾多次上演过浪漫故事,就像这幕电影。是的,正像电影一般,男女热吻的时候,是彼此深爱着对方的吧,这才是爱情,这才是真实的爱情。
      电影散场,就像一个梦的散场。而梦一旦散场,现实却将延续。
      出了影院的门,尽管深处商业中心,此时却也渐渐人稀。顾非叫了出租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让叶溦与小海坐后排。小海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叶溦话儿,叶溦除了回答,竟没有任何一句回答之外的话,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见到顾非就沉默安静的她。
      她的沉默很没来由,她摸不清状况。
      出租车行驶在黑夜里,昏黄的路灯照不进车里,但叶溦仍能看到副驾驶上顾非的背影。她只希望车能开慢点,好让她能看清楚他的背影。可是,出租车就像风一样,很快将他们送到了学校的门口。
      他们三人走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里,就像电影,就像梦。灯光将他们的影缩短又拉长,拉长又缩短,他们犹如长途跋涉一般,终于走到了那个岔路口。岔路口的一个方向通往女生宿舍,另一个方向通往男生宿舍。
      叶溦知道,梦是不真的,电影也是不真的,唯有现实是真的。此时此刻,告别才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那一场不真的梦,那一幕不真的电影,很快就要落幕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微笑着跟顾非告了别,她的微笑就像这脉脉的春风,就像这没有月光的夜。没有月光的夜是墨色的,还好有春风轻拂,以及这一排排绽放的路灯。路灯是暖色的,暖进人的心里。
      她的微笑也是暖色的,她希望能暖进顾非的心里。
      顾非也微笑着,他一直这么笑着,因而外人很难看到他内心的变化。小海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顾非却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拽走了。他俩走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头也不回。
      她走进夜色里,却并未立即回宿舍楼,而是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心里想着:他俩果然称得上是“同学”一词的楷模,连走路都要勾肩搭背。她突然觉得“勾肩搭背”一词不好,可她一时想不出别的词来替代,她只想表达:他俩的确亲密无间!
      待她走进宿舍楼,远处香樟树下,缓缓走出一个瘦小身影,他身在夜色,他又走进夜色。他仿佛披着夜行衣,色黑如墨,就连暖色灯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当她在看别人时,他却一直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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