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01
　　窗外的雨还在下，香樟树低着头。
　　秦艽却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溦，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就像一汪清水。叶溦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她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眼看清水快要溢出来，她才眨了眨眼睛。
　　秦艽狡黠一笑，说：“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着不说。”
　　叶溦一怔，似没想到秦艽会这么说，仿佛她早就知道了一般。她自认为隐藏的很深，没想到还是暴露了。可怕的是，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她只得承认，自己的演技实在不高明。
　　她弱弱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艽取笑道：“你那几日一直晒衣晾衣，晾衣晒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也晾晒一遍吧。起初，我也不怀疑的。可后来你却变本加厉，连阴雨天都去晒衣晾衣，晾衣晒衣，我也就不得不怀疑了。”
　　叶溦听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若非秦艽提醒，她都快忘了那几日自己的奇怪举止。她也是偶然间发现顾非会从香樟树下路过，才会有意无意的在那个时间点晾晒衣服。她本以为“晾衣”能很好的掩饰自己，却不曾想正是“晾衣”暴露了自己。
　　突然，秦艽极其认真地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叶溦很少见到秦艽如此认真，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她不仅要回答秦艽，她还要回答自己。或许在她心里一直存在着这个问题，只是她总视而不见，避之犹恐不及，若非那日戴姝学姐找上门来，她是打算一直隐藏下去的。今日由秦艽的口问出，她自然心慌。这种心慌，就像是桌前盛放一杯甜美的琼浆，她只能闻着味儿，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便不能品尝。
　　秦艽见她不答，只好说：“既然不愿做问答题，那就做做选择题。考生请听题。”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俩一问一答，真如答题一般。秦艽演技高超，扮起考官来有模有样，而叶溦却羞涩的像个小学生。
　　秦艽问她：“你想不想进一步了解顾非？你只需回答想还是不想。”
　　叶溦迟疑了一下，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心里当然是有答案的，她的答案还很清晰明了，只是她还当它是个秘密，她还羞于说出口。在秦艽的再三盘问下，她才羞涩地点了点头。
　　秦艽问她：“你想不想让顾非进一步了解你？你只需回答想还是不想。”
　　她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问题，她想认识顾非，自然也希望顾非认识自己。因而她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秦艽问她：“你会一直喜欢顾非吗？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听到“喜欢”二字时，叶溦突然变得有些心慌，脸上微微发烫。在她看来，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她从未像喜欢顾非一样喜欢过一个人，只因顾非是她喜欢的第一个人，可她又不能确定自己的这种喜欢会不会“一直”下去，她只知道从迎新晚会初见顾非时，就喜欢上了他，以致她甚至怀疑，她对顾非的感情是仰慕多过喜欢的，她在他面前就像个小粉丝，处处仰望着他。可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直觉让她点头。
　　秦艽问她：“你想要顾非也喜欢你吗？你只需回答想还是不想。”
　　提问到了这里，她竟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了憋在心里的那个“想”字。这个字憋得太久了，如一块落地的石。
　　石有千斤重，落地却无声。
　　提问告一段落，秦艽揉了揉自己清澈的大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快要把眼睛揉出水来，才缓缓停下。随后，她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刚刚得到的数据，又是掐指，又是冥想。
　　突然，秦艽表情肃穆地说：“本大师刚刚算了一卦，基于以上四点，以及星座理论、周易算经、丘比特法典，本大师认为施主应该放手一搏，勇敢去爱。”
　　叶溦刚刚还一阵心慌，称赞秦艽总算正经了一回。没想到话风突变，她一时猝不及防，笑得前俯后仰，全然不顾修养了十八年的优雅。她隐隐觉得，自从认识秦艽之后，她的修养正一点一滴的沦陷。
　　秦艽却睁着她的大眼睛，极其认真地说：“大师虽假，话却是真。你不会是想一直暗恋下去吧？”
　　叶溦看到秦艽的表情很认真，透着一股真诚。可她的心底还有个疑问：这个答案是自己想要的吗？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想过问题的答案，而恰恰相反，正因为她想的太多，才犹豫不决。她的细腻，决定了她的犹豫。之前，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喜欢着顾非，别人不问，她也就不说，她只愿默默地欣赏着他、喜欢着他，甚至于仰望着他。如今，她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她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奇怪的是：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时，她反而想要的更多。
　　她弱弱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秦艽拍了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了，你只需依计行事，即可抱得帅哥归。”
　　她在说到“帅哥”时有意无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她也拿捏不准“帅哥”一词的内涵。又或者说她心中有别的词可作替换，可她犹豫着还是没换。这话在叶溦听来，却大是调侃的味道，因而她听完这句后，便羞涩地跑到了阳台。
　　窗外的雨仍下着，香樟树却沉默不语。
　　她忽然想起，香樟树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雨湿了她的心。这是她从《小芷的诗》上看到的，她想起了小芷，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朋友……
　　02
　　叶溦的桌上放着一杯茶，茶的热气上腾，如一缕烟。
　　她在对着这缕烟发呆，白烟缭缭，一卷一绕。它上腾到一定高度，便会化于无形，融入这空气中。她心里忍不住想：人会不会跟它一样，不论人生多么繁华似锦，却免不了终归虚无？
　　这时，秦艽打断了叶溦的思绪，她刚一进门，见到叶溦桌上有水，便顾不得冷与热，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干了。她喝完水，又将茶杯放回原处，这时的茶杯只剩下杯壁的热气，仍旧一卷一绕着上腾。只是热气没了水，变得更轻、更淡。
　　叶溦指着茶杯说：“你刚刚喝的是我的水！”
　　她刻意强调了“我”，以宣誓这杯水的主权所属。她倒不是非要跟秦艽计较一杯水的得失，她所计较的是秦艽的言行。秦艽喝她的水，她当然不是很在乎，可如果秦艽喝得是别人的水，别人就未必不在乎了，到时候吃亏的可能就是秦艽自己了。她不愿秦艽吃亏，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秦艽。
　　秦艽说：“知道这是你的水，我才喝的！”
　　她却刻意强调了“你”，同样宣誓了这杯水的主权所属。她的言外之意是：“这杯水如果不是你的，我就不会喝！”
　　叶溦无言以对，不再理她，而是呆呆地看着即将散去的最后一缕热气。水杯没了茶，热气也就没了源，就像大树没了根，树叶也就没了本。她拿出水壶，又倒了一杯水，将刚刚的最后一缕热气续上。
　　突然，秦艽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叶溦摸不着头脑，反问秦艽道：“准备好什么？”
　　秦艽说：“追顾非啊，我们昨天说好的啊！”她说的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吓得叶溦连忙捂住她的嘴。所幸宿舍里只有她俩，再无别人听到。
　　秦艽见状，却是一个劲地摇头，叹道：“完了，完了，还没开始，就胆怯了。”
　　叶溦小声地辩解道：“我没胆怯，我只是不想张扬，低调懂不懂？”
　　秦艽不理会叶溦的辩解，在她看来，这就是胆怯。可她转而一想：如果换作是自己，自己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喜欢的人吗？她心里没有答案，又或者说她的心里有好些个答案。她虽大大咧咧，于情感之事，仍免不了思虑再三，犹豫不决。
　　秦艽问她：“那你是要追还是不追？”
　　她弱弱地说：“追吧……”
　　她说得很小声，也很没有底气。她不敢想象自己会主动追一位男生，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女生对待感情应该是矜持的、安静的，女生主动追男生是羞耻的。此时此刻的她正觉得有些羞耻，她的羞耻感发自于心，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因了这份羞耻感，她还下不了决心。
　　秦艽看在眼里，若有所思起来。
　　待沉思了一会儿，秦艽一本正经地说：“首先，你得摆正心态，不要觉得‘女生倒追男生’很没面子，女生追男生，说明这个男生很优秀，值得女生去追。你要想着，顾非就是优秀的男生，值得你去倒追。”
　　叶溦“嗯”了一声，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秦艽顿了顿，接着说：“其次，你得放低姿态，既然是你追的他，就不能总是一副高、贵、冷的表情，像你现在这样，整个一千年寒冰脸，我若是个男人，只怕会被你冷死。”
　　叶溦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秦艽顿了顿，接着说：“最后，你得不要脸，不要脸不是真的‘不要脸’。不要脸的意思是‘你的脸要厚’，能厚到什么程度，是成功与否的关键。脸皮太薄的女生，被男生拒绝了一次后，便会不堪羞辱而放弃。按照你现在的脸皮厚度，估计只需顾非的几句冷言冷语，便会让你打退堂鼓了。”
　　针对秦艽以上“灌水”式的说教，叶溦明白的很，赞同的很。可明白归明白，赞同归赞同，要让她做到“不要脸”三字，却是谈何容易？这等于是要让她将十八年的修养弃之不顾。她耿直地觉得：宁可不要顾非，也不能没有修养。
　　秦艽见她迟迟不肯答复，又补充道：“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捅破这层纱，就能成事。关键就看是你的脸厚，还是这层纱厚。”
　　叶溦“噢”了一声，她听过这句话，身边也不乏“女追男，捅破纱”的例子。可她没想到秦艽也懂这么多，她见秦艽说的头头是道，似乎很有经验，不禁讶异，遂忍不住问出了声。
　　她笑着问：“你说了这么多，你都试过？”
　　秦艽一怔，就像是被学生问题难倒的老师，假装思索了一会儿后，仍不得其解。她至今也没遇到过喜欢的男孩，自然用不到以上的条条框框。那些都是她网上取经来的，她也不知准与不准。但叶溦还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只好讪讪一笑道：“我的脸皮多厚啊，我只要本色出演就行。”
　　她却不知道，演员演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台词照着剧本念，动作照着剧本做。可人生有许多戏，是自己的故事，她能演好自己的故事吗？
　　03
　　春光几许，花开柳绿。
　　叶溦坐在教室里发呆，微积分课上老师仍旧在进行着“灌水”式教学。她想起高中时的数学老师，也是戴着一副眼镜，时而文绉绉地读着书上的公式，时而在黑板上默写着解题过程。
　　她觉得黑板是一块很神奇的板，粉笔是一支很神奇的笔，这支神奇的笔在这块神奇的板上留下了太多经典的回忆。高中时她曾经负责黑板报上全部的绘画，她也曾在放学后打扫完卫生趁教室没人的时候，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在黑板上绘画。想到这里，她有些奇怪，每次她在黑板上画画时，仿佛都有一双眼睛，在窗户外看着自己。
　　她只确信，那是一双男生的眼睛。她却不知道，他看的是画还是自己。
　　这时，下课铃声响起，秦艽用笔戳了一下叶溦。叶溦这才回过神来，她发现同学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确切说，后排的男生已经全部溜走了。秦艽也已收拾完课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秦艽指着她，大声喊冤：“你，你，你，为啥一个每次上课都发呆的人，考试成绩却要比一个用功百倍的人还要高，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叶溦合起一字未写的笔记本，笑着说：“这就像，天生丽质，难自弃。”
　　她笑的时候，就像春风拂过杨柳，看在别人眼里，正如映在碧水清波上。而那微皱的眉，就像轻起的涟漪，使得人心荡漾。
　　秦艽呆了一呆，赞道：“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简直美呆了！我若是男生的话，一定娶你。”说完，还一副花痴相，挽起她的胳膊。
　　叶溦却说：“你若是男生，我绝不会让你挽到我的胳膊。”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她挽她的胳膊更紧了。她俩肩并着肩，就像翩翩的蝶。
　　偌大一间教室，除了她二人，角落里还有一人迟迟未走。角落里迟迟未走的人，却是沐洋，他将她的笑看在了眼里，他也将秦艽的话听进了心里。
　　在食堂吃午饭，赶巧遇见顾非。
　　顾非穿着一身篮球服，似乎刚打完篮球，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同一旁的小艾、小海、老贝聊天。秦艽撵着叶溦，径直坐到了顾非的对面。刚一坐下，叶溦便有些心慌，这是她自那晚宵夜后，第一次见到顾非。
　　顾非一怔，似乎没想到是她俩，随即微笑着说：“这学校是真不太平，吃个饭都能遇着你这个盗匪。”
　　秦艽却入了戏似的，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用筷子架住叶溦的脖子威胁顾非。叶溦一脸无奈，内心却是一阵暗笑，笑眼前的秦艽简直就是个戏痴。
　　顾非正义凛然道：“放开那个女孩，有什么事冲我来！”
　　秦艽刚要接住顾非的话演下去，却被一旁的小艾打断了。只听小艾说：“你俩够了没，能不能让人好好吃个饭？”
　　一向沉默寡言的小海，也跟着说：“你俩一个大侠，一个盗匪，考虑过人家女孩的感受吗？”说话间，他还有意无意看向叶溦。他的目光很温柔，温柔的就像月光，可此时值正午，正午阳光明媚，因而月光显得有些暗淡。
　　老贝则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幽怨地说：“就是说，自古侠盗不两立，你俩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练，看看究竟是侠高一丈，还是盗高一尺。”
　　叶溦有些不好意思，只顾低着头吃饭。可她只是吃米饭，待将米饭一粒一粒全部吃完，盘中的菜还没动一筷。她仿佛又回到了跨年那夜，他们坐一桌吃饭时，也是这样的情景，他们几人是一个世界，聊了好多好多。自己却在挡风玻璃外，玻璃挡的不只是风，还有自己。
　　食堂很拥挤，来来往往许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不认识，都仿佛与她无关，她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想着对面的顾非。
　　饭后，他们各自回宿舍，女生回女生宿舍，男生回男生宿舍。临走前，小海关心地问她：“那晚你喝醉了，没事吧？”
　　他问的很小声，只有她一人能听到。她刚开始还担心这顿饭会有人提她喝醉的糗事，可直到最后也没人提，她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她却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这“一问”，问她的人不是顾非，而是小海。
　　她只好礼貌地说：“没事，那晚回去就睡着了。”
　　小海“噢”了一声，就被顾非搂着脖子拽走了。听秦艽说，小海与顾非小学时就同班了，他俩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初中、高中也都在一个学校，后来又进入同一所大学，简直就是“同学”一词的楷模。
　　回到宿舍后，秦艽对叶溦这顿饭的表现打分，只给了“42”分。她心里可能还对自己管理学挂科一事耿耿于怀，所以想让叶溦也挂一次，还是与自己相同的分数。但用她的话说却冠冕堂皇了许多，她说：“这次给你42分，说明你还有补考的机会，你还有巨大的潜力可待挖掘，只要接下来努力，还是能够及格的。”
　　叶溦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她点头，不是接受了秦艽的评分，而是她觉得，此时的她应该点头。
　　04
　　英语听说课上，每位同学都戴着耳机。
　　虽名“听说课”，实际是听的比较多，几乎没人愿意说。由于课桌前都有挡板，同学们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叶溦的座位与秦艽紧挨着，她正认真听着课，突然，秦艽戳了她一下，递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是不是为顾非画过一幅画？”
　　她吃了一惊，全然不顾了听课，在纸上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写完后，她又将纸条递给秦艽。她的手微颤，生怕被老师发现，这是她第一次传纸条给别人，她有些心虚。她记得高中时，有位男同学上课给她递小纸条，被老师抓个正着，她还没看到，却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了出来，老师读的声情并茂，像是在朗诵一首情诗，害得她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了糗。她恨那个男生敢做不敢当，至今她也不知道给她递纸条的人是谁，纸条没名没姓，仿佛是从窗户外飞进来的一般。
　　不一会儿，秦艽又将纸条递回，上面写着简单的几个字：“有一回，我在看你，你在看画。”
　　叶溦没想到，此时的秦艽竟是被诗人“附”了身，短短几个字，仿佛再现了一个场景。她作完这幅画，确曾拿出看过，而且不止一回，或许这其中的某一回，正巧被秦艽看到。秦艽明明看到，却不说破。她心里想着：这只小辣椒到底知道自己多少秘密呀！
　　讲台前的老师咳嗽了一声，吓得她立即将纸条撕碎。纸条虽然被撕碎，可心中的纸条仍然存在着，这节英语课的剩余时间，她都沉浸其中。
　　短短四十五分钟的课，她却像是等了一整年。铃声响起，总算下课。她俩一起走出教室，待走到僻静处，她忍不住问秦艽：“你问画做什么？”
　　秦艽不假思索地说：“这幅画是第一步的关键啊。”
　　叶溦听了，却是一脸疑惑，问她：“什么是第一步，又或者，第一步是什么？”
　　秦艽说：“追爱三步走的第一步啊！”
　　接着，她进一步解释了什么是“追爱三步走”。原来，她将叶溦追求顾非的计划分为三步，这第一步是“试探”，就是将这幅画送给顾非，以试探顾非的反应。如若顾非情商没有硬伤，应该能明白画外之意。
　　叶溦“噢”了一声，反问她：“那第二步呢？”
　　秦艽讪讪一笑道：“第二步还没想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做好第一步才是关键。”
　　叶溦摇了摇头，无奈道：“当初是你逼着我追顾非的，现在却连第二步都没有，你怎么知道还有第三步？又或者，你怎么确定没有第四步、第五步？你这么不靠谱，叫我如何信你。”
　　秦艽双手拍她的肩，信心满满地说：“你没听过一句成语叫事不过三吗？如果三步还不成功，那可以直接成仁了。所以，在我的计划里，只允许有三步。”说完，她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溦，见叶溦低着头不说话，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主意是我出的，事还得由你自己来做。”
　　叶溦抬起头，说：“既然要送，当然是我自己送，我决定豁出去了。”她一脸的决绝，就像一位易水临别的勇士，仿佛无路可退，唯有背水一战。如若之前她是被秦艽逼着登上了追顾非的船，那么此时的她，便是下了决心要乘着这艘船到达彼岸，她有了动力，并且愿意一试。
　　秦艽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很好，孺子可教。”
　　说完，她又装了一回老夫子，思索一会儿后，便将顾非的宿舍楼与联系方式告诉了叶溦。原来，她已提前将它们写在了小纸片上，除以上信息外，小纸片上还有一个“微笑”的表情，是她亲手画的。只是她的画工实在拙劣，叶溦接过纸片后，还不忘一阵吐槽：“这个笑脸，简直丑萌丑萌的！”
　　夕阳落幕，夜色渐临。
　　叶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顾非的电话，她按下“拨通”键的时候心跳的厉害。她觉得既然要疯，索性就疯的彻底些，她厌恶了连日来的小心翼翼，与其这样一直躲躲藏藏下去，倒不如死得壮烈些。当然，她的心底还满怀着希望，希望不用壮烈，希望能够收获她的爱情。
　　顾非一听是她的声音，显得很意外。他的声音一贯很温柔，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只是，她本是想好了许多话要说的，突然间全忘了词，就像个笨手笨脚的小演员，待与顾非约定了时间、地点后，便无话可说，陷入一阵沉默。
　　他说：“如果没别的事，就先这样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电话是个很神奇的发明，两个人不用见面，隔着很远便能通过电话聊天。可在叶溦看来，电话聊天永远替代不了见面聊天，生活中总是有许多事电话里说不明白，只能见面详谈。
　　电话只能传递声音，却不能传递画面。
　　叶溦只说有一样东西要送他，却并没有说明送的是什么。与其说是保留神秘感，她更相信是自己在害怕，害怕一旦说出送的是画后，顾非会拒不见她。她本来是一位何等自信的女孩，在他面前却忍不住自卑起来。她在看他时，就像在看天上的星辰。星辰目力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于是，在他们约定的时间，在顾非的宿舍楼下，借着皎洁的月光与摇曳的香樟作掩护，她早早地来到，痴痴地等着，顾非终于出现了。没错，来的正是顾非，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跟着的竟是小海。她突然心慌的厉害，小海的出现简直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导演即兴增加的戏，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她的演技还没好到不看剧本的地步。
　　顾非先开了口，温柔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小海刚好要出门，让我等他一起。”他说话时，还把小海拉到身边。
　　小海微微一笑，以证明他说的是事实。
　　叶溦努力稳住心绪，从这个小插曲中恢复过来。她的心底有一种声音，那是她的修养在呼唤她，她必须恢复镇静。果然，她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她，那个她是自信的，是充满朝气的。
　　她将手里装着画的文件袋递给了顾非，微笑着说：“没关系，我也是刚来。”
　　顾非“咦”了一声，问：“这是什么？”说话间便要将文件袋打开，他纤长的手指，已经碰到了袋扣。
　　叶溦抢着说：“其实，这里光线暗，回去再看也可以的，里面是我画的一幅画。”她见顾非的手停下，才松了一口气，抢着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
　　说完，她不待顾非答复，也未及看清顾非的表情，便转身离开。她走得很慢，只因她心里渴望着那声“等一下”、“你先别走”之类的挽留，可直到她走回自己的宿舍楼，也没能听到。
　　没有挽留，只有树叶在摇晃，摇晃着灯影。
　　她不知道，远处香樟树下有个瘦小男孩，从她下楼的时候，就安静地看着她。他看起来太过安静，皎洁的月光，婆娑的树影，他都视而不见……
　　05
　　月光皎洁，清风拂柳。
　　“咚咚咚，咚咚咚”，叶溦敲响了宿舍的门。她回到宿舍时，早已收起了刚才的心慌。此刻的她，就像一池春水，虽在风起时有些涟漪，但大体上水平如镜，波澜不惊。一个人一旦平静下来，她便会觉得，所有心慌都是多余的。
　　秦艽开了门，急不可耐地询问她情况如何，见她空着手回来，便知此事已成功了一半。叶溦只捡重点说了下，秦艽听了则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就像个教书的老夫子，在听底下学生的朗诵课文。
　　秦艽捋了捋下巴，用教书先生的口吻说：“根据你的描述，你这次的表现可以打60分，这第一步嘛，只能说成功了一半。”她又想到这次半路杀出的小海，实在始料未及，只好又安慰叶溦道：“不过，你这次已经有很大进步，至少敢说敢做了。”
　　叶溦不服气地说：“我那丢掉的40分去哪儿了？莫不是你直接将你管理学补考的分数给了我。”
　　秦艽却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在质疑的专业性！好，我来告诉你，你见了小海跟丢了魂似的，扣10分；你阻止了顾非当面看你的画，这个比较重要，只有顾非当面看了你的画，你才能当面看出他的反应，这一点要扣20分；你两句话没说就慌忙离开，扣10分。”
　　叶溦“噢”了一声，听起来还有些道理。
　　她仔细回顾了刚刚发生过的事，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一位男生下楼，等他来接受自己的礼物。她觉得自己太疯狂，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想方设法去捅破“那层纱”。以前，她看别的女生捅那层纱时还会一脸的鄙夷；如今，她自己却做了那捅纱人。想到此处，她既有些羞愧，又有些自嘲。
　　她问秦艽：“那我这60分是怎么得的？”
　　秦艽不慌不忙地说：“你拨通顾非的电话时，已经得了20分；你自己一个人站到男生宿舍楼下，可得20分；还有你后来的表现，加20分。”
　　叶溦似没想到秦艽能对答如流，她一直以为秦艽都是随便说个分数哄自己的。可听秦艽这么一分析，还真有点道理，每一项加分竟也有理有据，至少还不算太离谱。可她还不理解“成功了一半”是何意，究竟算成功还是失败？说到底，她压根不在乎得了多少分，“60”也好，“100”也好，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她与顾非之间的那层纱是否被捅破了。
　　她问秦艽：“你如何确定这第一步成功了一半？”
　　秦艽似早料到了她会这么问，脱口而出：“这事成功的一半是顾非答应见了你，并收下了你的画；你若要问失败的一半，我也能告诉你，这事失败的一半就是小海，我们都万万没想到小海会跟他一起下楼的。”
　　说到这，秦艽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问叶溦：“你刚刚说小海是为何跟他一起下楼的？”
　　叶溦不晓得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说：“他说小海刚好有事要出门的呀。”
　　她又问：“那小海真的是有事出门？他后来去做那件‘事’了？”
　　叶溦不明所以，羞涩地道：“后来，我直接走了，头也没敢回，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做事。”
　　秦艽听了，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叶溦见她这样，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成恋爱方面的专家了，也没见你把你的小男友牵出来溜溜。”
　　秦艽听出叶溦的话里有“取笑”之意，也就不再多想，立即上前挠她，还一个劲地说：“你就是我的小男友，你就是我的小男友……”
　　她俩正闹着，董小寅突然从图书馆回来，打开了宿舍门，她俩只好恢复了安静。又或者，董小寅开门前有个掏钥匙的动作，实在算不得突然，只是她俩沉浸在她俩的小世界，而忽视了外面的大世界。
　　她俩有她俩的世界，董小寅有董小寅的世界，时常夜不归宿的蔺希也有蔺希的世界。在234宿舍这个小集体里有三个不同的世界，每个世界都要彼此尊重，才能和谐大同。
　　睡前，躺在温暖的被窝，叶溦还在为今日的疯狂行为害羞。好在夜色尚能掩饰她的心慌，以及她脸上浮起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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