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一章


      01
      命运喜欢捉弄人,尽管那人是位好演员。
      秦艽收到成绩单时愣了一下,她的管理学成绩赫然是鲜红的“42”分,距离及格线还差“18”分之多,因而她认为自己这门课挂的并不冤。在听说有位同学得了“59”分后,她更释怀了,她觉得自己占了那位同学“17”分的便宜。在她看来,考试成绩只有两种:及格或不及格,“59”分与“0”分无差,“60”分与“99”分也无别。她仍旧放她的羊,仍旧放她的风筝。
      有草的地方就会有羊,有风的地方就会有风筝。
      后来她将自己挂科的消息告诉叶溦,叶溦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她颇为感动。叶溦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位胜者,因为你放弃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走上了一条正途。”秦艽不知道什么是正途,可她愿意相信叶溦的指引,叶溦让她走哪条路,她就会走哪条路。她突然想起叶溦当时给她出的选择题,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一定还会选第一条路,至少第一条路跌倒了还能爬起来。
      她现在跌倒了,还有机会再来。
      接着,叶溦督促秦艽在寒假期间好好复习功课,珍惜开学前的补考机会。她还威胁秦艽说:“如果补考不过,你只能下一学年跟金璟琮一起重修这门课了。”吓得秦艽赶紧放飞手中的风筝,羊也不要了,一溜烟跑回家里,看起书来。
      放假前,她似乎有预感,预感到自己会挂科,因而将“管理学”悄悄地带回了家。
      可她不知道什么是“管理学”,她带回家的“管理学”仅仅是一本书。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好比草是死的,羊是活的,她需要像羊吃草一样“吃”下这本书。可羊吃草是快乐的,吃草是它的天性,而她“吃”书是无趣的,“吃”书不是她的天性。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连一只羊都不如。
      她学着羊,“咩咩”叫了几声,所有吃草的羊都抬头看她,仿佛在看它们的同类。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到底不如你们快活,你们只管吃你们的草,吃完了漫山遍野的跑!”
      一日,她似有所悟,觉得放羊也是一种管理。她早晨领着羊群到山坡吃草,傍晚再赶着羊群回圈里,看似简单,实际却有一门学问。她每日所领的并非是整群羊,而是领头羊,她只要领住一只头羊,羊群自会跟着头羊走。同理,她所赶的也并非是整群羊,她只要赶住一只头羊,羊群就会乖乖地跟着头羊回到圈中。
      她觉得管理人与管理羊有相似之处,只是管理羊较管理人更容易些。
      她将这一伟大发现告诉叶溦,叶溦却泼了她冷水,说一些“羊群效应早就有了,不足为奇”之类的话。她向叶溦诉苦,叶溦却不吃她这一套,倒不是说叶溦不关心她,只因叶溦也有叶溦的苦,叶溦的苦还轻易不肯说,憋在心里,难受的要命。原来,叶溦刚回到家时,叔伯们要分家的闹剧还未结束,家里人又安排了一桩相亲给她。
      关于分家,奶奶过世之后,几位叔叔伯伯一直吵着要分家、分财、分物,还直言要将奶奶送她的白玉鸳鸯也分了,但他们不能估算这只白玉鸳鸯的市价,想将它一分为四,每家分一块,遭到了她的严词拒绝,她甚至发出了“玉在人在,玉亡人亡”的誓词,吓得他们不敢硬来。因为这件事,整个家族闹得很不愉快。
      关于相亲,这位相亲对象是爸爸的故交之子,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那时是个大胖小子,后来一家搬去国外,如今在海外“镀”了一层金后发现还是国内好,索性一家又都搬回国。这刚一回国,便想要同叶家结成亲家。好在叶爸爸尊重叶溦的决定,她以自己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她也的确年纪还小,她并没有说谎。
      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早点回校。
      她的这种想法很没来由,她本能的想要早点回校。
      转眼春节一过,新学期即将开学。秦艽需要提前三天回校参加补考,补考意义重大,补考不过就必须重修,一想到自己有跟金璟琮一起重修的危险,她就一阵恶心。她觉得:恶心是会传染的,这恶心是叶溦传给她的。她希望叶溦也能与她同一天回校,她的理由简单而纯粹。
      她说:“我胆子小,怕黑。”
      叶溦取笑她:“你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在叶溦看来,夜晚是很美妙的,它赋予人无限的想象,给人以创作的源泉。她曾经作过一幅画,画的正是星空。她也读过小芷的诗,在小芷的诗里夜是浪漫的,他说:“夜幕有流星划过/你在看/并许下心愿/我只是/闪着泪光/朝着你凝视的地方划去”,他把自己比作了流星,他的泪光就是星光,流星一闪而过,只为了完成“你”的心愿。她觉得诗中的“你”是幸福的,她又觉得诗中的“我”太过凄美。
      另外,叶溦知道秦艽并非真的怕黑,“怕黑”只是她的借口。叶溦清楚地记得秦艽曾炫耀她一个人赶着一群羊摸黑回家,山里的黑她都不怕,她会怕学校里的黑?她岂止不怕黑,她连狼也是不怕的。
      电话那头的秦艽却说:“我是白天,干嘛要懂夜的黑”,她还不依不挠,反问叶溦:“你是黑夜,你懂白天的白吗?”
      叶溦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她不愿多想。
      秦艽说自己怕黑,叶溦是不信的。她虽不信,但仍愿意与她同一天回校。这就是不同的因,引出相同的果。显然,秦艽更注重结果,她一听叶溦答应了自己,立马松开了手中的线,一溜烟跑回家中。在她的身后,风筝飘向远方,直到消失不见。
      叶溦则摸了摸脖间的玉,一对鸳鸯栩栩如生……
      02
      应秦艽的请求,叶溦提前几日回到学校。
      学校还未正式开学,故而校园里很是安静。叶溦喜欢这种安静,这种安静让她心情愉悦。她走在碎影摇曳的香樟树下,听着鸟鸣,嗅着新鲜空气,喃喃道:“久违了,这一切……”
      她打开234宿舍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江南多雨,宿舍里一个月没有人住,反倒有些发霉。她走到自己的床位,而她的床位正靠近阳台,因而她又顺手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窗,春寒料峭,风徐徐吹进,吹落悬浮的尘,吹散缥缈的霉。
      午后阳光,一点点碎影洒下。原来是香樟树在摇曳,它的叶哗啦哗啦作响,还有鸟窝中的鸟,已飞离阳台,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像是在欢迎它们的老朋友。
      她很享受阳台外的风景,尽情呼吸着熟悉的空气。她跟它们打了声招呼,尽管她深知它们不会作出任何回应。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秦艽发来的短信:“小叶子,实在不好意思,火车班次因大雪延误了,看样子我得明天才能到了,今晚就委屈你一个人住学校啦。”
      叶溦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她是回来陪秦艽的,秦艽反倒来不了。
      在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会儿后,叶溦出门去,决定在校园里好好逛逛。她看到草地上横三竖四地躺着慵懒的肥猫,令她惊讶的是这些猫一个寒假下来竟各自瘦了一圈,想必是学生们都放假回家,没有人给它们喂食的缘故。她突然想到她的“少数”,她不知道她的“少数”有没有胖起来,“少数”确实是太瘦了,她很想再次见到她的“少数”。
      有了这个想法,她开始满校园地寻找“少数”,她去了几个“少数”常去的地方,看到的都是慵懒的肥猫,没有一个是她的“少数”。最终,她放弃了寻找,心里嘀咕道:“‘少数’与阳台外的那棵香樟树一样,在我来之前就存在,在我走之后也将继续存在,我只是‘少数’的一个过客罢了。‘少数’不属于任何人任何猫,‘少数’只属于它自己……”
      可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又看到了“少数”。确切说,是“少数”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她几乎追不上它。她远远看见它在一棵香樟树前停下,有一双手在给它喂食,由于被树干挡着,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的手很苍白,看着很软弱无力。
      叶溦有些奇怪,“少数”竟然接受了别人的喂食,要知道她上学期试了很多次喂食给它,它都不屑一顾地走开,看都不看一眼。“少数”是一只高、贵、冷的猫,她没想过“少数”也有如此温驯的一面。更令她惊讶的是,当她走近时,才发现给“少数”喂食的不是别人,却是云白。云白的脸色有些苍白,就像他同样苍白的手。
      她突然发现:云白全身都是白的,连他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白”字。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不可思议地说:“竟然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给‘少数’喂食的?我每次喂食给它,它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开。”
      云白似也没想到,在这棵树下,能见到叶溦,这是他们新年后第一次见面吧,不,确切说,这应该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当然很高兴能再次见到她,他很珍惜每一次与她相见的短暂时光。
      云白笑着说:“它叫‘少数’吗?那就解释的通了,因为我也是个‘少数’。”
      叶溦很不服气地说:“可我自知也是个‘少数’,它却不理我。”
      云白说:“或许在它眼里,你不够‘少数’吧。”他顿了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少数”,继而补充道:“你忘啦,它是一只猫,一只捉老鼠的猫,眼光自然跟人不同。”
      叶溦想了想,竟似有些道理,毕竟猫眼中的世界与人眼中的世界不同。可能在“少数”看来,只有云白跟它是同类,自己则算不上同类。可她实在觉察不出自己与云白有何不同,因而稀里糊涂地问出了声。
      她问:“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为何它会舍弃我而选择你?”
      说完,她还上下打量起云白,她发现云白除了白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云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更没想到她会盯着自己看,竟是一怔,他讪讪一笑,说:“或许是在它看来,我长得更像它。”他说话时竟扮起了猫脸,可他的扮相实在不像,因而将叶溦逗得噗嗤一笑。云白看在眼里,内心微起波澜。
      他说:“有没有人形容你的笑,就像,就像这料峭春寒中的莲?”
      叶溦听了,微微有些脸红,羞涩地说:“你尽胡说,冬天怎么会有莲。”
      说完,她便以有事为由,告了一声辞。她似乎真的有事,走得很急,因而顾不上优雅。她的脚步很轻盈,轻盈的就像风,风过无痕,她走路也无痕。
      云白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正因冬日里没有,才愈加珍贵啊!”
      “少数”在一旁“喵喵,喵喵”地叫了两声……
      03
      叶溦不怕黑,就像秦艽不怕狼一样。
      这一夜,234宿舍只有她一人,她也不觉得害怕。她与往常一样,睡前读了几首诗,读着读着,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许多纸飞机载着一首首小诗飞到她的面前,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第二天清晨,当一缕阳光洒进屋里,她醒了。可她还记得那个梦,她知道,这不是想象的梦,这是回忆的梦。在她的回忆里,曾有一只纸飞机飞到她的面前,那是一只很白很白的纸飞机,白如天上的云。那是在高中时,她当班值日,打扫完卫生后,她如往常一般最后一个走,走之前还在黑板上画画。画着画着,她隐约觉得窗外有人在看她,可等她转过身时,却见一只纸飞机从夕阳中飞来。她记得那时的夕阳,她不会记错,那时夕阳西下,空气里悬浮着柔和的光,那只洁白的纸飞机,正是蘸了夕阳的光晕飞来。她捡起了纸飞机,就像捡起了夕阳,可她四下望去,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正回忆着,门外响起了秦艽的敲门声。当然,只听“咚咚咚”的敲门声听不出是谁敲的门,她慵懒地躺在床上,不想为陌生人开门。待秦艽起了一嗓之后,她才开了门。她记得秦艽的嗓音,秦艽唱山歌时声音很清脆,清脆的就像风铃声。
      叶溦打开门,看到了秦艽。她眼中的秦艽,风尘仆仆,就像新生入学那会儿,好不容易赶上了入学典礼。
      秦艽放下行李包裹,话还没说两句,便带着一支笔急匆匆出门,奔赴教室。这一次,她也总算赶上考试,用她的话说:“这就像是赴京赶考一般,而且是殿试,能见到金銮殿上皇帝老儿似的兴奋。”
      坐进考场,秦艽扫了一眼,全班男生包括金璟琮在内,竟全来补考了。她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金璟琮也会坐在考场里,可纵是她揉肿了眼睛,揉出水来,她看到的还是金璟琮。她不再揉下去,认真对待自己的答卷,见到答卷后,她显得信心满满,只因答卷上的题目全是她背过的。有几个知识点还是她放羊时背的,以至于后来她看到羊就能想到它们。
      这一招很奏效,她喜欢羊,也就不排斥背书。
      补考可以提前交卷,叶溦早早来到教学楼门前等秦艽。她相信秦艽会提前交卷,寒假期间她在电话里曾考过秦艽,秦艽都对答如流,她相信秦艽付出的努力一定会有收获。
      没想到第一个出来的却是沐洋,沐洋见到叶溦也很意外。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径直走到了叶溦面前。一个寒假不见,沐洋似乎又圆润了不少,原本只是有些婴儿肥的他,此刻却足足胖了一圈,就像满校园草地上躺着的肥猫。
      他有些迟疑,还是问出了声:“你也来补考?”
      叶溦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来等人。”
      他松了一口气,表情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你真厉害,人长得漂亮,成绩还那么好。”
      叶溦听了,竟是一怔。
      沐洋似乎觉察到自己刚刚失了态,干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我觉得这次补考还行,题目都能答上。”
      叶溦礼貌地说:“那恭喜你了,希望你们都能通过。”
      说话间,两人都听到了秦艽远远地喊叶溦的名字,沐洋只好告了一声辞。他走之前,还忍不住瞟了一眼声音发出的方向,他的眼神里有些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直到秦艽的身影出现,他连忙慌张地转过头去,匆匆离开。
      见秦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后,叶溦掉头就走。
      一看“老把戏”被叶溦拆穿,秦艽只好在后面追她,边追边喊:“好好好,不骗你了,知道我们家小叶子变聪明了,这招对你不管用了。”
      秦艽追上叶溦后,同她肩并肩走着,问她:“刚刚你在跟谁讲话?”
      叶溦没好气地说:“没谁,我跟风说话的。”
      秦艽一脸的怀疑,她确信自己听到了有人说话,还是个男生的声音,只是未曾听清是谁,她只恨自己说话太大声,吓跑了那人。
      她看了看叶溦,连声问:“风在哪儿?风在哪儿?我怎么瞧不见?”
      叶溦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轻声说:“风是用听的,不是看的。”
      她俩一起闭上眼睛,果然像是听到了风声一般。听风的时候,叶溦突然想起海边那只螺,她以前在海边玩耍时,曾捡到一只螺,她将螺放在耳边,霎时便有一阵阵海风飘进耳朵,飘进她的心里。她还记得小芷的诗说:“海边一只螺/只在风起时/才吹响她的沧桑”,风是看不见的,风也是闻不着的,风无色无味,却是永恒的倾听者。我们说的每个故事,都由风做了见证。
      突然,秦艽神秘兮兮地问她:“你猜我在考场见到谁了?”
      在连猜了三次不中后,叶溦不再猜了。她喜欢猜灯谜,但一般灯谜都有谜面,通过谜面能够猜到谜底,可秦艽让她猜“某人”,一点提示都不给,犹如大海捞针,她实在猜不出。
      秦艽只好公布谜底:“我在考场见到金璟琮了,你意外吧!”
      果然,叶溦岂止是意外,简直有些吃惊。按学校的规章制度,作弊是要直接重修的,连补考的资格都没有。也即是说,金璟琮应该出现在下学年的重修课上,而非今天补考的考场。
      叶溦问她:“你确信你看到的是他?”
      秦艽拍拍胸脯,以示亲眼所见,还声称:“他可是我寒假期间努力复习的动力啊,我复习考试正是为了避开他,怎么可能认错。”
      一阵风起,叶溦仿佛看到风了。
      或许她看到的不是风,她只是看到了风从香樟树的枝叶间穿过时带来的树叶摇晃,静止的叶是叶,摇晃的叶还是叶。也即是说,她不能因为树叶摇晃,就断定她看到的是风。她可以画出风,却拍不出风。只因画是想象,风是真实。这个世界,越是真实的东西,就越难用肉眼看清。
      她仿佛看到,金璟琮那富有光泽的脸上又精神饱满,他的鼻尖还结有一颗珍珠,比之前的更大更亮,她再也不担心风会吹落它了……
      04
      补考的成绩很快出来,秦艽得了“60”分。她很不满意这个分数,她不能接受她一个寒假的努力只提高了“18”分。
      叶溦解释说:“或许参加补考的人,只要通过,不论多少分,都算60分。”秦艽心里这才稍稍有些安慰,可后来一打听,金璟琮竟得了“90”分,那位得了“59”分的同学,这次还是“59”分。
      秦艽自嘲道:“我比最低分高1分,比最高分低30分。如此一来,我是倒数。”
      自嘲之余,她却看得很开。她的头脑原本简单,装不下这么多复杂的烦心事,所以她自称她的头脑里有个垃圾篓,专门存放心事。一旦这心事被放入垃圾篓,就不归她管了。
      这日下午,阳光明媚。
      她俩在阳台上欣赏着风景,阳台外的风景,除了香樟树,便是天空。这时蓝天白云,叶在云下,云在叶上。叶在风里飘,云在天上飘。叶有叶的束缚,云有云的羁绊,不论叶与云,都离不开风的眷顾。
      叶溦望向左右,心里却想着:这条路上的两排香樟,怕是有些年头了。香樟叶随风飘舞,就像一树树的蝶。可叶只是叶,叶并非真的蝶,叶会飘落。她又想到蝶,蝶是自由的,可蝶的生命却很短;蝶是美丽的,只因蝶经历了化茧的蜕变。蝶历经万苦千辛,只为那一朝翩翩飞舞。
      她突然问:“你看到满树的蝶了吗?”
      秦艽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有点莫名其妙,她摸了摸叶溦的额,嘀咕道:“没生病呀!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蝶?”
      她又问:“你看到满树的蝶了吗?”
      秦艽奇怪道:“哪儿有蝶?哪儿有蝶?我怎么看不到?”
      叶溦指了指眼前的香樟树,兴奋地说:“你看这树上,不是挂满了蝶吗?”
      秦艽抬眼看过去,可她看到的只有叶而已,还是没有蝶。她心里疑惑:树上全是叶,哪来的蝶?一霎时,一阵风起,吹起了叶。她这才发现被风吹起的叶的确有些像蝶,她越看越像,就像许多绿蝴蝶在迎风飞舞。突然,一枚叶落下,如一只疲倦的蝶。它在空中翻腾了几圈后,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叶很轻,因而落地无声。
      这时,宿舍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这敲门声显得很犹豫,断断续续,时而轻,时而重。叶溦示意秦艽去开门,秦艽嘟了嘟嘴,果真听话的去开了门,来人不是别人,却是戴姝。秦艽与戴姝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那次元旦晚会上,她看到叶溦与她站在一起。也即是说,她不认识戴姝,可她知道叶溦认识戴姝。
      秦艽简单地问了声好,便冲着阳台的方向喊:“小叶子,来找你的。”
      戴姝却摇了摇头,说:“不不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见秦艽一脸疑惑,叶溦也已从阳台走回屋里,戴姝继续说:“我是特意来邀请你加入顾非粉丝团的。”她说话时似乎想强调“专程”、“特意”,因而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在她看来,这应该是殊荣。她当初邀请叶溦加入顾非粉丝团,只用了一条短信。如今,她为了邀请秦艽,不惜亲自上门,岂不是殊荣?
      秦艽却是一怔,她对顾非粉丝团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迎新晚会那晚拿着荧光棒坐在前排的奇怪人群。她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邀请她加入到那奇怪人群中,成为“奇怪家族”的一员。一想到她们摇着荧光棒疯狂呐喊的样子,秦艽就觉得一阵好笑。
      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想成为谁的粉丝。”
      她这么说时,有意无意看了看一旁的叶溦,她记得那晚叶溦也坐在顾非粉丝团的人群中,她也记得那晚叶溦醉后一个劲提到的那个名字。此时叶溦的脸,没有一点变化,就像仍在看她的蝶。
      戴姝似没想到秦艽会直接拒绝,可她仍不放弃,继续说:“你不考虑考虑吗?要知道,我是说,你的舍友也是我们的成员。”她这么说时,还有意无意将目光瞥向叶溦,仿佛在说:“作为舍友,你不该过来劝几句吗?”
      叶溦夹在两人中间,本来一言不语。此刻,戴姝还在看着她,还在向她暗示着什么。她不明白戴姝在暗示什么,她也不想明白戴姝在暗示什么。但戴姝一直看着她,仿佛她一直沉默,戴姝便会一直看下去。
      她只好向前一步,郑重地说:“秦艽就是秦艽,我尊重她的决定。”
      说完,她向戴姝告了一声“抱歉”后,就又回到阳台,看她的香樟树,看她的一树树的蝶,仿佛身后世界皆与她无关。
      她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树虽长青,叶却非长绿。我们只看到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却看不到它每一季都换了不同的叶,正如我们只看到了翩翩飞舞的蝶,却看不到它破蛹而出时经受的疼。
      原来华丽之后,尽是沧桑。
      我们常常被表象迷惑,只因我们相信眼见为实。可很多时候,亲眼见到的未必真,我们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却忽视了事物的内在。确切说,当我们在看到事物表面的“真”后,便一厢情愿地以为我们看到了“真”,便不再去思考事物内在的“真”。
      她不明白秦艽和戴姝学姐为何都盯着自己,她也不明白戴姝学姐为何一定要让秦艽加入顾非粉丝团。她称戴姝一声“学姐”,是因为戴姝真的是她的学姐,除此之外,戴姝还是她的同乡,还是顾非粉丝团的元老。这些都是表面的“真”,至于内在的“真”是什么,她却是看不明白。
      她只明白:成长已不易,理应尊重所有生命……
      05
      一声惊雷,春雨如酥。
      春的气息愈加浓厚,这是叶溦认识秦艽以来的第一个春天,也是她们经历的第一场春雨。春雨淅淅,润物无声。一想起开学典礼上初见秦艽的画面,叶溦就一阵好笑,她觉得她俩就像两个初见面的小孩,有开心,也有闹情绪。但小孩只会撒娇,小孩不记仇。
      秦艽告诉叶溦,她最终没有加入顾非粉丝团。至于原因,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不想成为谁的粉丝。她还现场模仿了戴姝走前气鼓鼓的表情,她演得惟妙惟肖,叶溦不得不笑。但叶溦的笑并不开心,她想起了刚入学时戴姝学姐曾帮她忙前忙后,想起了戴姝学姐陪她买脚踏车的情谊。
      她对秦艽说:“你一定看错了,戴姝学姐肯定是失望,而绝非生气。”
      秦艽很不服气,酸溜溜地问:“你是信我,还是信她?”
      叶溦想了想,说:“在这件事上,我只相信自己。”
      那日她在阳台,并未听清她们的对白,也并未看清戴姝学姐走时的样子。秦艽的描述虽逼真,但口说无凭,她始终不能相信戴姝学姐的气量会如此小。在她的眼中,戴姝学姐一直是善良、宽容的。
      秦艽听了,却嘟着嘴道:“好好好,你只信你自己,我们都是可疑分子。来来来,把我抓起来吧。”
      说完,秦艽还伸出双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叶溦见她如此,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秦艽的表情实在太丰富,时不时便要刷新自己对她的认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未必就像想象中的那样了解秦艽,在她遇见秦艽之前,秦艽已然存在。而在她离开秦艽之后,秦艽依然会存在。她所认识的秦艽,只是现在的秦艽,不是全部的秦艽。
      接下来,是没来由的一阵沉默。
      沉默是会传染的,她们沉默,香樟也跟着沉默,香樟叶一动不动。鸟儿也沉默,停止了叫唤,像是在凝神静听。同样沉默的还有春风,春风不再拂面,春风在侧着耳朵倾听。
      突然,叶溦说:“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顾非的粉丝?”
      秦艽说:“我已经知道了答案的。”
      叶溦“哦”了一声,她声音很轻,轻的就像这搁浅的春风。她本无意挑起这个话题,可自从戴姝找上门时,她便清楚了一个事实:她想要守护的那个秘密,就像一团火焰,火焰冉冉,有灼心之痛,她不堪疼痛,只好抖出那个秘密。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火焰也就不再是火焰,方得解脱。
      秦艽顿了顿,接着说:“那次晚会上,我瞧见你坐在顾非粉丝团的座位,就坐在戴姝的旁边,我就知道你是他的粉丝了。”
      秦艽说得很平静,一反她的常态。平日里的她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此时的她竟是个极安静的女孩,女孩该有的细腻、恬静,她全都有了,她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叶溦轻“嗯”了一声,内心却有些不安。
      她没想到在舞台上演出的秦艽,还能找到人丛中的自己。可她不能否认“自己是粉丝团成员”这个既成事实,她也不能否认自己是顾非的粉丝,她的粉丝证上还印有专属于她的编号,她的画本上还有一幅顾非的画像。
      突然,秦艽又说:“那晚你让我去参加曙光诗社的活动,你却是去加入了顾非粉丝团。”
      叶溦“嗯”了一声,声音轻到自己都听不清。
      除了“嗯”,她说不出别的话。原来,秦艽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什么也没说。所以她让自己去观看元旦晚会的彩排,带自己去后台化妆间,带自己一起去吃跨年夜的宵夜,还把自己介绍给他们,介绍给顾非……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她赤身站在秦艽面前,不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内心,都被秦艽一览无遗。她无从躲藏,就像一位被审讯的囚犯,审讯者搜集了所有证据,指证她有罪。如果暗恋算是“有罪”,她会毫无保留地“认罪”,她会彻彻底底地供述自己的“犯罪动机”,她的“犯罪”是蓄谋已久的,是发自肺腑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个早已暴露的秘密。
      一阵沉默之后,她走到阳台,看了看窗外。窗外小雨淅淅,有春风拂过树梢,拂过枝头的叶,她望着一树树轻舞的叶,她听着鸟儿欢快的鸣叫。
      她喃喃地说:“我不仅是他的粉丝,我还有些喜欢他……”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921033/1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