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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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01
      凛冽的寒风吹着,以使人冷静。
      窗外的香樟树仍着一身绿衣,可它的叶却是落了好多。或许它知道,它的叶腐烂后,化作春泥,还是会与它融为一体。因而它不悲不喜,见惯春秋。
      叶溦有时候会想:在她们搬进来之前,窗外的这棵香樟树已然存在,这是个事实。在她们之前,宿舍曾住过别的人,在她们之后,宿舍也还将搬入新的人,这也是个事实或者即将变成事实。她们四人只是234宿舍的过客,是这棵香樟树的过客。香樟树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只有短短的四年。
      四年其实并不短,四年时光可以酝酿好多故事。
      经过昨晚的事后,叶溦打算找秦艽好好聊聊。她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些事,以消除心中的疑虑。她不是输不起的人,如若秦艽与顾非果真相恋,她也会以秦艽闺蜜的身份,大大方方地送出祝福。她输了爱情,至少还有友情。可这爱情,原本也不属于她,因而确切说,她也不算输。
      午后阳光,烂漫如花。
      香樟树与鸟窝中的鸟儿,都沉默不语,此时此刻,它们要为它们的人类朋友作见证。叶溦与秦艽站在阳台上,叶溦望向远方,秦艽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为何叶溦要如此郑重其事地找她聊天,她也不知道叶溦在望什么,在她看来,远方除了一簇簇树叶,别的什么也没有。
      突然,叶溦问她:“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我宣布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风。与这郑重的氛围很不搭调,可她还是这么说了,她开了这个头,便不打算轻易回头。秦艽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的问题重点在哪儿,一旦连问题都搞不明白,那么回答也就不着边际了。
      秦艽不解其意,问她:“宣布?宣布放假吗?”
      叶溦在一旁提醒道:“宣布你的事。”
      秦艽仍不解其意,问她:“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叶溦只得再次提醒她:“你最近就没有什么喜事吗?”见秦艽还在犹豫,她又补充道:“你也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
      秦艽听了,这才摸着脑袋,讪讪一笑道:“你都知道啦,我还想着当天再告诉你呢!”
      叶溦“嗯”了一声,示意秦艽可以继续说下去。她虽轻轻一“嗯”,内心却是千层浪起,她期待的不是结果,她期待的只是结束,不论以何种结果结束,她都乐于接受。她心底已经拟好了祝辞,她要大大方方祝福她的好朋友。
      秦艽笑着说:“是这样的,那日我做完兼职,正骑着车往学校赶,突然看到地面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五块钱,五块钱啊,可不是小数,能买二十个白面馒头。眼瞅着四下无人,我就将它捡起来,放自己的兜里了。后来,我边骑车边想,该怎么处理这五块钱,老师教我们捡到钱要上交老师或者警察叔叔……”
      叶溦打断她:“你可以捡重点说的。”
      秦艽不服气地说:“我说的都是重点啊,你先听我慢慢说。我思来想去,这钱上没名没姓的,即使交给警察叔叔,也是找不来失主,反而增添警察叔叔的烦恼,为这五块钱而徒增警察叔叔的工作量,实在不应该;交给老师吧,同样也会徒增老师的烦恼。正在这时,我看到了一家福利彩票点,心想福利彩票是以扶老、助残、救孤为宗旨的,想必福利彩票的收益都是用来做善事、得善果的,将五块钱用在这里正合适,就当是捐款了,于是我就走进了店里……”
      叶溦见她答得有些偏题,只得又打断她:“你还是捡重点说的好。”
      秦艽有些急了,在一旁直跺脚,不服气地说:“你老打断我,我说的都是重点啊。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说了……行,我接着说啊,话说我走进店里后,用五块钱买了一张刮刮乐,刮刮乐你懂的,中奖率还挺高的。我就那么仔仔细细、左左右右地刮着,你猜怎么着?”
      叶溦听到这里,竟微微有些不悦,秦艽说了这许多话,显然没有一句是她想听到的。她当然猜不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仿佛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可她还是顺着秦艽的话轻声问道:“怎么着?”
      秦艽双手一拍,哈哈一笑道:“就知道你猜不到,我来告诉你吧!当时,我就那么仔仔细细、左左右右地刮着,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刮出了一千元大奖!厉害吧?”说完,她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溦,等着叶溦夸她“厉害”。
      叶溦却是一怔,随即问她:“你说的喜事是你刮出了一千元大奖?”
      秦艽兴奋地说:“那当然,一千元啊,可不是个小数,一千元可以买四千个白面馒头了,这够我兼职一个月的了。小叶子,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好?我踩着什么狗屎运能刮出这么大一奖呀,连彩票店老板都夸我手气好,我当时都傻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叶溦才不关心秦艽捡到的是五块钱还是一千块钱,她关心的事还没有头绪,至少秦艽的描述里还没有透露出一丁点儿讯息,她只好继续问秦艽:“然后呢?”
      秦艽讪讪一笑道:“然后我就想放寒假之前请你吃顿好的啊,地点我都想好了,就在万达广场的……”
      这次她的话又被打断,打断她的不是叶溦,而是路上的一个人。那人背着一把吉他,从树下经过,正是顾非。顾非抬头望着她俩,脸上微笑着,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百合,是叶溦用来形容他的,可他百合般的笑却是冲着秦艽的。叶溦看到了他的笑,他却看不到叶溦的沉默。
      顾非喊着:“秦艽,你下来一下,我有事同你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往女生宿舍楼的正门走去。秦艽“噢”了一声,跟叶溦挥个手后就急匆匆地下了楼。叶溦看了看顾非,又看了看秦艽匆忙下楼的身影。她的内心竟出奇的平静,就像这沉默的香樟,就像这沉默的鸟窝。
      她远远看到,顾非双手比划着,像是在跟秦艽描述什么,见秦艽作出肢体上的回应后,他又开心地笑了。叶溦仿佛听到了他的笑声,他的笑声,跟他的歌声一样甜。她也很想应景的笑,可她笑不出。
      他们说完话,秦艽跟着他走了,边走边笑……
      02
      冬日的白天,总是较黑夜短。
      天黑之后,校园里亮起了路灯,一盏一盏亮过去,就像夜幕上的星,明亮而幽远。有路的地方就有灯,受着灯的照拂;没路的地方就没有灯,只能祈祷星的眷顾。
      叶溦看在眼里,喃喃道:“灯只是灯,灯不是星。”
      秦艽回宿舍时,见叶溦还站在阳台,遂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叶溦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望向远方,远方是一排排在寒风中摇曳的暖色灯火。她喃喃道:“暖色灯置身寒冷,只为照亮黑夜。”
      秦艽“咦”了一声,问她:“你刚刚在说什么?”
      叶溦这才转过身,淡淡地说:“我说,这天气挺暖和的,暖和的就像路灯。”
      她嘴里说着“暖和”,身体却是冷得发抖。她感觉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她的心控制不了她的身体,她越是嘴上说“暖和”,身体越是抖得厉害。这一切都被秦艽看在眼里,此时秦艽眼中的叶溦,就像一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叶子,楚楚可怜。
      秦艽关心地问叶溦:“你不会一直站这儿吧?这么冷的天,还说暖和,你看你都冻成啥样了,快进屋吧。”
      说完,她伸手摸叶溦的额头,确定“不烫”后,她拉着叶溦进了屋。她力气很大,几乎是强拽着叶溦进了屋,进了屋里才有些暖和,屋里也很明亮,明亮到有些刺眼。进屋之后,她立即关上窗,与外面的灯火世界隔绝。
      秦艽说:“顾非发现了小品中有几个细节需要调整,他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于是,我下午跟他又对练了几回戏,不得不说,他真是挺敬业的。”见叶溦没反应,她又接着说:“通过这次修改,保证晚会当天让你眼前一亮!”
      叶溦“哦”了一声,以作为回应。
      一时之间,她想不出别的回应。她不怪任何人,她只怪自己,只怪自己演戏时拿错了剧本。她常说人生就像一幕幕戏,“大多数”的戏都是跟着剧本走的,只有“少数”演员会自己给自己加戏。
      她只是个沉默的“大多数”,却想要给自己加戏。到头来,还得演回最初的剧本。
      秦艽似乎不满意这个回应,补充了一句:“到时候你一定要去哦!”
      叶溦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会给你们捧场去的。”
      她用了“你们”而不是“你”,她觉得自己应该表明自己的立场,强调这一点“事实”,尽管这“事实”仅仅是她的猜测,她并没有得到她的正面回答。又或者,她内心隐隐有些希望,如同秦艽所说的那样,秦艽的喜事只是中了一千元的大奖,再没有别的。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的,而事实上,在暗恋、单恋的过程中她们就已经是傻的,她们的思维变得简单,就像小孩子一般,守护爱情如同守护自己的玩具小熊。当玩具小熊被抢走,她们会绝望,会心痛,她们会试图将小熊抢回来。
      秦艽似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一般,还笑着说:“排练了半天,出了一身汗,陪我去洗澡吧。”
      叶溦迟疑了一下,说:“我下午洗过澡了,你自己去吧。”
      她说话时,轻微地耸了耸鼻,好在秦艽并未瞧见,“噢”了一声就走出门去。确切说,秦艽还不知道她“撒谎时会耸鼻子”这个小习惯,因而纵是秦艽瞧见了,也未必就知道她在撒谎。
      秦艽走后不久,叶溦也走出门去。
      她回到了外面的灯火世界,她裹紧衣服,在寒风中踱步。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本能的想要让冷风吹醒自己,只要有路,她便要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条僻静的小路,远远看到路面上铺满了香樟叶,她还未及拐弯,却看到在小路尽头的一棵香樟树下,隐隐有一对情侣在相拥而吻。他们吻得很投入,以致落叶从女生的肩头滑落时,他们也视而不见。
      每当看到这些“浪漫故事”,她的内心总是有些羞涩。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在她看来还很难为情,她只好转身,继续走在冷风中,走在暖色路灯下。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求索园,走着走着,她发现了更多的“浪漫故事”,它们在长廊下、竹林里上演,在月光下流水边谈情,此时的求索园正是一个浪漫的大舞台,草地灯与天上的星作了见证,演员们入了戏,观众还能不鼓掌吗?
      她热烈的鼓掌,为这出逼真的戏。
      只是她这一鼓掌,演员们就都出了戏,一阵窸窸窣窣后,慌慌张张退出了舞台。演员在退出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喋喋不休。
      叶溦突然想起那日秦艽同她讲的浪漫故事,那是一个发生在偏僻小路上的浪漫故事,就像她刚刚看到的那样,她曾断言那个故事是编造的。此时她才明白,或许秦艽那日所讲,并非故事,而是事实。原来她质疑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秦艽。她若相信秦艽,秦艽是不会骗她的。那么纵是秦艽说的事实多么戏剧性、故事性,她都会相信的。她有些后悔,她本不该质疑秦艽的,她应该相信秦艽,秦艽值得她信任。
      寒风凛冽,她却松了衣,只因她不再觉得冷。
      这一次,她是真的“暖和”。她心底正有一股暖流潺潺流动,流遍全身,草地灯映得她的脸,分外迷人。她白皙的皮肤里,泛起红润。她拢了拢头发,坦然地走回宿舍。她想快点见到秦艽,不为别的,她只想快点见到她。
      她走后,身后留下,一群飞蛾,围着草地灯转圈圈……
      03
      元旦晚会,在旧年的最后一夜。
      这次晚会的规模比迎新晚会大许多:校园里贴了到处都是的宣传语,主持人由市文广集团旗下的专业主持担任,全程由专业人员摄影录像……辞旧迎新,不仅仅是一次展示青春活力的舞台,更是一场狂欢的盛宴。
      只有少数会说:“今夜过后,又老了一岁。”
      叶溦是“少数”中的少数,所幸她还正青春,她没理由揪着年龄不放,在感叹了一句“岁月荏苒”之后,她便恢复了青春的活力。那晚回到宿舍,她已解开了与秦艽的心结,事实上,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只想坦然面对一切,坦然面对秦艽,这就够了。
      此时此刻,叶溦已经坐在顾非粉丝团的区域,她们一起守候今晚的演出,如同守候一只神兽。神兽难得一见,她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她本不想坐在顾非粉丝团的区域,是被戴姝学姐硬拉来的。戴姝在晚会之前,便早早预定了前几排座位,可她没想到很多成员都提前放寒假回家了,故而成员到场人数显然不能填满位置。她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叶溦分担一个位置,叶溦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坐在中间,成为一个“大多数”。她盯着手里的荧光棒,竟有些发呆。
      迎新晚会时,她还很不理解顾非粉丝团的行为,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加入粉丝团,成为她们的一员。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一如当时的她,对此时顾非粉丝团的行为表示不解呢?她本是表示不解的人,如今却成了别人眼中的不解。
      她觉得坐在这个区域太过显眼,仿佛在告诉全场,自己就是顾非的粉丝。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顾非的粉丝。一旦被贴上粉丝的标签,便注定了她只能仰望顾非,犹如仰望星辰。星辰虽美,但仰望久了,脖子会酸,眼睛会疼,心会累……
      演出马上开始,主持人的确够专业,气场很足。开场的劲歌热舞点燃全场,拉开了元旦晚会的帷幕。舞台效果出众,给演出人员的演出加成不少。或许坐着有些无聊,叶溦想挥动一下手中的荧光棒,为舞台上的演出加油助威。她刚挥起手,却遭戴姝拉了一下。
      戴姝说:“现在别急着挥,属于我们的主场还在后头。”
      叶溦听完,似有所悟,她发现所有顾非粉丝团的成员都相当安静,与全场的热情相比,简直是沉默的,她们变成了沉默的“少数”,可沉默的“少数”并不会永远沉默下去。她们只是在等待自己的主场,等待顾非的登场,她们要倾尽所有为顾非的演出加油助威。
      终于,顾非登场了,与彩排的一样,他这次没有唱歌,没有跳舞,而是一幕小品演出。如秦艽先前讲的那样,此次演出的确较彩排时有所改动,并且改动的地方都恰到好处,笑点频频,赢得了满堂喝彩。观众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顾非,不是歌手顾非,而是演员顾非。
      她心里有些自责,喃喃道:“那日秦艽果真去排练了!”
      只是,她的自责被淹没在疯狂的热情之中。与先前的沉默形成反比,在戴姝等顾非粉丝团的几位元老带领下,全员挥动着荧光棒,疯狂地呐喊着,为顾非的演出加油。只是,小品的加油方式与唱歌毕竟不同,小品只需要在演员抖出包袱后,送以热烈的掌声与哄堂大笑即可。如此一来,荧光棒倒显得多余。
      叶溦想到一个比喻:有一名画者,她对蛇太过偏爱,她画了一条蛇,蛇的形象栩栩如生,可她还觉得不够完美,于是她给蛇画了四足,四足很美,也很修长。可她忘了蛇是没有脚的,蛇的脚成了蹩脚,蛇成了奇怪的生物。
      顾非是蛇,顾非的粉丝便是那名画者。蛇只有一条,画者却有上百,因而这条蛇身上被画了上百蹩脚,更像个怪物。
      想到此处,叶溦提醒戴姝,请她号召成员不要再挥动荧光棒。戴姝听了她的解释,竟似有些道理,一声令下,所有成员停下了手中的荧光棒。当然,叶溦并没有讲出蛇与画者的故事,那是她的思考,她没理由说与当事人听。
      另有一点,在叶溦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秦艽会如此受欢迎,她的表演受到了全场观众的肯定,每每见到她扮演的蠢萌盗匪的动作戏时,观众们都会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大有抢戏的味儿。这一点令戴姝稍稍有些不悦,她几乎零容忍一切对顾非不利的行为。
      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晚会,不知不觉接近尾声,就像今夜很快会过去,今年也会很快过去。叶溦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荧光棒。荧光棒黯淡无光,却并非棒里的发光物用完,而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挥过、捏过或是搓过。她不想表现得太过疯狂,她只在心里为顾非加油,为秦艽加油,这就够了。她本不是个疯狂的女孩,她素来是恬静的、优雅的,恬静是她的天性,优雅是她的修养。
      晚会结束后,叶溦留下等秦艽。
      狂欢过后,终将落幕,观众陆续离开,顾非粉丝团的人也走了“大多数”,只剩下包括戴姝在内的“少数”。戴姝问叶溦为何不走,显然在戴姝看来,叶溦也应该跟“大多数”一样退场。
      叶溦解释说:“我在等我的舍友,她参加了这次的演出。”她不再以“助演”称呼秦艽,她觉得秦艽的演出配得上主演。
      戴姝似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舍友演的哪个节目?”
      叶溦笑着说:“就是那个盗匪,是不是很搞笑?”
      戴姝听了,竟是一怔,她没想到叶溦口中的舍友竟是那个“盗匪”,而那个“盗匪”似乎跟顾非交情匪浅。他们的配合相当有默契,他们的戏显然是排练了许多回的,那次彩排之后她也看到了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她当时还生了一股醋意……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叶溦的舍友。想到这里,她微微有些生气,她生气叶溦没有早点告诉自己,她生气叶溦原来离顾非这样近。
      不一会儿,顾非跟秦艽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秦艽远远就看见了叶溦,向她招手,喊她过去。秦艽喊得很大声,响彻整个体育馆,叶溦只好讪讪地走过去。
      秦艽说:“今晚顾非请客,我们吃宵夜去!”
      顾非却径直走到戴姝等人面前,向她们道谢,说了些诸如“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再接再厉的”等话后,便同秦艽、叶溦一起,离开了体育馆。离开了这座小戏台,外面还有个大戏台。
      偌大一间体育馆,只剩下戴姝等几位粉丝团成员,她们望着顾非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悻悻地离开。戴姝全身都酸酸的,仿佛空气里都是酸酸的味道,就像一坛老陈醋被打翻,醋流得到处都是。
      其实待在现场的,除了她们,还有一个瘦小男孩。他待在角落里,仿佛披了夜行衣,因而一般人看不见他,以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
      04
      22:00,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两小时。
      也即是说,距离这一年的结束还剩下两小时。这一年于叶溦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年,她迈过了高考,进入了大学,她的人生有了新的起点。她的脑海不停地播放着影片,全是她这一年的戏。有悲有喜,有血有肉,这才是人生。
      现在,这一年的戏还有两小时就要落幕了,她突然有些不安。她的不安很没来由,她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小时会发生什么,她期待着,她也害怕着。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挽紧了秦艽的胳膊。
      她跟着秦艽,秦艽跟着顾非,顾非身边还有几位好友。他们一群人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偏僻的长街,这条长街上全是夜市大排档,到了这个点儿,竟然还很热闹。顾非似乎对这儿很熟,他径直走到一家名叫“非吃勿扰”的大排档,顾非称“这家大排档的糖醋排骨超级无敌好吃”。
      秦艽却笑他:“你瘦的跟排骨似的,还喜欢吃排骨。相煎何太急啊!”
      顾非“哈哈”一笑,说:“我就是吃多了排骨,才变得如此排骨的。怎么着,羡慕我的好身材吗?有能耐你也可以煎一个给我瞧瞧。”
      说完,他招呼一行人在一张空桌坐下,桌子不大不小,他们几个坐着刚刚好。叶溦紧挨着秦艽,秦艽又挨着顾非。顾非让她俩先点菜,自己则叫了几扎啤酒。
      他动情地说:“平日里不喝酒,今日难得高兴,必须喝个尽兴。”他的同伴随声附和着,纷纷表示不醉不归。
      叶溦却觉得“不醉不归”实在是一个欠揍的词,如果都喝醉了,还怎么归?若按此说,不醉是不归,醉了亦是不归。总得有人清醒着,以照顾醉了的人。所以,她一直认为喝酒要把握好“度”,既是“酒精度”的度,也是喝酒者的“肚”,肚能容多少酒,便喝多少酒,千万别逾了“度”。
      叶溦没醉过,倒不是说她酒量惊人,而是她压根儿没喝过酒。
      一个人没喝过酒,自然便不会醉,就好比一个人没谈过恋爱,自然便不会失恋。叶溦没醉过,也没失恋过。
      今夜,竟是叶溦第一次来大排档这种场合吃饭,还是在如此深夜,对面还坐着如此多男生。可她的心全不在吃上,她有些心慌,她本以为自己早就把这心慌丢掉了,可这时心慌不仅回来了,反而变本加厉了许多。一路上,她握紧秦艽的手,不敢松开,她怕自己一松开秦艽的手,秦艽就会跟顾非消失不见,而漫漫长夜里,只剩下自己置身荒野。
      秦艽表现得却像个老江湖,她跟顾非及其几位朋友都混得很熟,有说有笑。他们聊到今晚的演出,聊到幕后的故事,聊到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叶溦只有听的份儿,倒不是说她乐于倾听,乐于沉默。
      她也想说话,可是她说不上话。
      一个人一旦被迫陷于“沉默”的境地,而身边人却相谈甚欢,那么她只能沉默下去。沉默不是她的喜好,沉默是她的天性。
      秦艽似乎看出了她的尴尬,因而主动将她与在场的所有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原来,这几位朋友是准备与顾非筹建乐队的好友,他们都有些音乐才能,小艾是吉他手,小海是钢琴手,老贝是鼓手。当介绍到顾非时,顾非却抢着说:“我们早就认识了,不是吗?”说完,他还伸出手,跟叶溦打了一声招呼。
      叶溦礼貌地回以一笑,由这一笑,她放下了心中的那点羞涩。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秦艽会刻意说一些叶溦感兴趣的话题,比如画画、比如诗歌、比如猫。说到猫,秦艽突然说起“少数”,起初她并不相信叶溦讲的“少数”捉老鼠的事,可她后来也看到了那只戏弄老鼠的猫,她还绘声绘色地表演起猫捉老鼠的过程,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只听笑声中夹杂着顾非的赞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每个动作都是戏。”
      叶溦也在笑,她笑的时候在看顾非。此时的顾非,就坐在她的眼前,离她不过半米,他们之间只隔着秦艽。大排档里的暖色灯摇晃着,一缕缕灯影悬在半空,就像梦一样,是的,叶溦此时就像是置身梦中,这是一个美妙的梦,以致她不愿醒来。
      在这个梦里,气氛逐渐活跃。在秦艽的一旁帮衬下,叶溦已渐渐融入到这个小集体中。确切说,她虽然跟他们还不是很熟,但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个聊天的网络。尤其是在跟顾非聊天时,她会主动问顾非一些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音乐,问他将来想不想当一名歌手。她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不那么拘谨了。
      顾非始终微笑着,也很健谈,对她的问题,不仅回答得生动活泼,还会时不时反问她一些问题,问她为何来到这座城市上学,问她为何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画画专业。顾非问得轻描淡写,或许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礼貌,而并非真的想知道。
      可在叶溦听来,却如同歌声一般美妙。
      突然,顾非问她能否喝点啤酒。她竟没来由地点了点头,令一旁的秦艽很是诧异,只听秦艽酸酸地说:“你能喝酒?那我上次让你喝酒,你怎么不喝?”说完,还一副气鼓鼓的表情。
      叶溦不喝酒是真的,她不能喝酒也是真的。她从来不喝啤酒,因而不知道啤酒的滋味,如同她从来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的滋味一样。但啤酒与恋爱不同,啤酒就端放在桌上,伸手就能摸到;恋爱却如咫尺天涯,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她很想尝尝酒的滋味。
      她看着灯光下顾非的脸,他的脸已有些微红,就像熟了的苹果。她决定尝试,亲身感受那种熟苹果似的微红,她先抿了一口,感觉味道不是很坏,于是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全干了。
      之后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醉倒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正是顾非那微红的脸,她只记得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对顾非说的,她知足了,她想要的本就简简单单。秦艽见她醉倒,只好匆匆与顾非告别,背她回去。回去的路上,她吐了秦艽一身,口中还喃喃说着胡话,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两个字:“顾非,顾非……”
      秦艽听了,一阵心酸。
      回到学校时,刚好00:00。旧的一年走了,新的一年来了,夜幕上绽放着灿烂的烟花。这烟花啊,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如这流逝的时间。人们会珍惜易逝的烟花,却很少珍惜易逝的时间。他们的理由是烟花太短,时间太长。他们却不知道,不论长或短,该走的始终会走,该去的始终会去。
      这个点的校园静悄悄,像是睡着了,像是一场梦。
      秦艽回过头,望了望背上熟睡的叶溦,竟是呆了一呆,转而摇了摇头,一步一步走回宿舍。宿舍并不远,她却像是走了一年。是啊,她背着她,从旧年跨入了新年,可不正是一年嘛。
      远处香樟树下,有一人靠着树站立很久。
      直到她俩回到宿舍,他才转身离开。他走进夜色,他瘦小的身影也就融入夜色里,他只轻叹了一声:“又是一年了,又是一年了……”
      05
      叶溦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时天色朦胧,她以为天还没亮,想继续睡会儿。她脑袋还有些疼,就像有许多小蚂蚁在挠她。她不记得昨晚是如何回的宿舍,她也不记得是谁把她带回来的。她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顾非,然后喝了一杯酒……
      突然,秦艽说:“你可总算醒了,现在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不能喝酒。”
      叶溦见秦艽坐在下面,吓了一跳,还以为身处梦中。待秦艽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她又吓了一跳,原来这时已经下午5点了。如此说,新年的第一天共计24小时,她已经睡了17小时,比2/3还要多。她有些脸红,仿佛还未醒来,处于醉酒的状态。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醉酒,还是在顾非面前,想到这里,她更加羞涩。
      她使劲摇了摇头,讪讪地问秦艽:“你怎么不叫醒我?”
      秦艽取笑她:“我叫了,可你没醒。后来见你睡得跟猪一样,我又不忍心吵醒你了。话说回来,如果猪都跟你一样瘦,那打死我也不吃猪肉了。”
      她明知秦艽在取笑自己,却不做辩解,而是从床上爬起,盯着窗外的香樟发了会儿呆后,便下了床。这棵香樟很繁茂,而她们的阳台并不算宽敞,从床上的角度看过去,香樟树几乎遮住了阳台,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她心底嘀咕着:“一叶障目,一树障目……”
      洗脸的时候,她突然有些紧张,弱弱地问秦艽:“我喝醉了,没有说什么吧?”她以前常听人说“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她怕自己这“怂人”一下子说了许多秘密出来,又或者说出一些平日里想说不敢说的话。
      秦艽先是若有所思,接着捋了捋下巴,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仅说了,而且说了很多很多,我从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你简直比我还能说,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话唠,你话起唠来还不止不休。”
      叶溦听她这么一说,羞得面红耳赤,就像那只熟了的红苹果。她突然想起最后一眼见顾非时,顾非的脸也是红扑扑的。她只恨自己稀里糊涂就喝醉了,她本不该喝醉的,她还有好多话还没说完,她还想听更多有关顾非的事。可是,她真的喝醉了。她不仅喝醉了,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她小心地问:“我说了什么?”
      秦艽想了想,笑着说:“你只一个劲地重复,你的‘少数’确实捉过老鼠,确实将老鼠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像是一场猫鼠游戏。”
      她又问:“没有别的?”
      秦艽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我倒希望还有别的,你要知道,你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同一件事,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叶溦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少数”也不算见不得人,自己也没必要为它遮遮掩掩。如此,自己这次“酒后吐真言”的行为总在可接受的范围。她却没有注意到,秦艽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她的眼睛很清澈明亮,可从未如此黯淡过。
      元旦之后,便是寒假。
      这是她们大学时光的第一个寒假,董小寅家里来人接董小寅先回家了,据说家里人帮她报了一个英语培训班,她寒假期间还得补习英语。蔺希则跟她男朋友外出旅游,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叶溦仍分不清这是她的第几个男朋友。只有秦艽,还同她坚守着234宿舍。当然,还有窗外的香樟树与鸟窝,它们是一直都在的朋友。
      她回家之前,秦艽果真请她吃了大餐,两人还看了场电影。贺岁片总是笑来笑去,似乎不像生活那么真实。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叶溦不知道,她只确信真实的生活里有聚有散、有悲有喜、有得有失……
      那日回家,寒风凛冽。秦艽从宿舍一路送她到车站,在候车室陪她,直到她检票进站。她永远记得她俩的那次对白,记得秦艽话里的忧伤。
      她问:“为何你要最后一个走呢?”
      她答:“你们都走了,等我走的时候,就不用难过了。”
      列车滚滚向前,走过一座又一座城。N城与S城之间隔着三座城,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到S城,很快就要到家了,她用手指算着,算自己有多少日没回家。她没想到,竟有“十二双手”那么久。
      她心里又算着,再过“三双手”这么久,就能回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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