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之叶

作者:云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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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01
      夕阳沉醉,香樟静默。
      或许沉醉的不是夕阳,沉醉的是夕阳中羞涩的人;静默的也不是香樟,静默的是香樟下心慌的人。
      叶溦看着眼前的顾非,既有些羞涩,又有些心慌。她想象过很多种他们相遇的画面,这些画面里有浪漫的雨中邂逅、香樟树下的一笑回眸、长桥上的擦肩而过……可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衰,她还半躺在地上没起来,她身体的痛感还未消退,一想到这些,她看顾非的眼又转了过去。她多么希望顾非就这样走开,并且没有记住自己的样子。她一度觉得不论多么良好的修养,也挽救不了此时自己的形象。
      顾非却没有走开,而是伸手扶起了她。
      她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想到顾非会这么做。她看向顾非,顾非也在微笑地看着她,他的笑很迷人,也很温暖。因这温暖,她的身体不再疼痛,而是有一股暖流在潺潺流动,流遍全身。是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的修养又回来了,她的目光不再闪躲,她轻轻掸了掸衣上的尘,她的纤手自然地整理着微乱的发,将前额的发拢到耳后。夕阳洒在她的脸上,她不再羞涩,不再静默,而是如莲心一般优雅的从容。
      她说:“谢谢。”
      他说:“不客气,其实我也有责任,你那位朋友是为了避开我,才撞上那个小石块的。”
      说话时,他还伸手指了指那个小石块。叶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小石块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可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只因她突然间注意到了顾非的手。那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手指修长而细腻,充满了艺术气息。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如同他的歌声一般温柔、动听。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人,那人正是秦艽。秦艽见没人扶她,只好悻悻地自己爬起来。
      秦艽刚站起身,随即大叫:“哎呦,可疼死我了,我再也不载人了。”
      她这边说着话,那边却摸了摸自己的脸,伸了伸懒腰,挥了挥两臂,又跳了几下,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与五官都健全,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一套动作做下来,竟像个杂耍的猴子一般,活泼可爱。
      顾非见她这个样子,竟笑了起来。
      叶溦见顾非这一笑,却是呆了一呆,他的笑容很迷人,就像阳光下盛开的百合。叶溦不知道自己为何用“百合”来形容他的笑,或许这是她能想到的第一朵花,只有百合的纯洁才能配得上他。
      正在叶溦愣神的功夫,顾非却跟秦艽很投缘地聊起天来。秦艽的肢体语言很丰富,以致他频频被秦艽逗笑,他似乎从来没见过秦艽这样的女生,如若让他来形容,秦艽本身就是一出戏,一出搞笑的戏,她无需卖力演出,只需往舞台中间一站,观众便觉得她是入戏了。
      叶溦站在一旁,也跟着笑。可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她早已习惯了秦艽的这种“表演”,因而她对秦艽语言上乃至肢体上的包袱已经见惯不怪了。她只是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笑,纵是这笑有些勉强。
      突然,顾非说:“你们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会。”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头也不回。叶溦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仍旧背着一把吉他,可他的脚步很轻盈,仿佛他背的不是吉他而是翅膀。趁着秦艽扶车的功夫,她目送顾非离开,心里却想着何时能再见到他。他在夕阳中渐行渐远,而他那句“再会”,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客气话了。
      夕阳柔光中,一枚叶飘落。
      它缓缓飘着,落在叶溦的肩上。叶溦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又将它抛向天空,它在天空翻转,宛如一只翩舞的蝶。可她的力量实在有限,它飞得并不高,飞不过树梢,便很快落下。它落在一堆落叶里,无声无息,叶溦再想找它时,却是不见了。
      她喃喃说:“叶始终是叶,叶不是蝶。”
      秦艽“咦”了一声,问叶溦刚刚说了什么。这时,她已扶起车,检查发现车身并没有损伤,示意叶溦上她的车。
      叶溦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刚刚说,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说完,她自顾自先走了,她是迎着夕阳,与顾非相反的方向。夕阳的光有些刺眼,但她强忍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的脸上透着一股执著。
      身后的秦艽摇了摇头,推着车在后面追她,便追边喊她的名字……
      02
      叶溦揉了揉右肩,还微微有些疼。
      她记得那日从车上摔下,为了保护头部,她在摔落的过程中下意识地对身体作了调整,使右肩先着地。当时她的右肩,承载了身体全部的重力。虽然秦艽曾夸她“体轻如燕”,可她并非真的“燕”,真的燕会飞,根本不会摔倒,她终究是个人类,有着人类该有的体重。
      一旁的秦艽见她如此,笑着说:“如果你因为这一摔成了伤残人士,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抢着替叶溦揉肩擦背,很是殷勤。她表面虽笑,内心却在惭愧,自责自己的莽撞,在“载人”一事上,她还有许多路要走。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拿叶溦冒险了。
      叶溦躲开她的手,反问她:“你怎么负责?”
      秦艽沉思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我娶你,要么你娶我,你选一条吧。”她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叶溦,期待着答案。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就像山涧流动的溪水。
      叶溦见她这个样子,笑着说:“怎么看这两条路都是我吃亏,我不选。”
      每每看到秦艽的“一本正经”,她就想笑。这种笑是发自内心的,她不得不承认:秦艽的每个细胞都是戏,她总能把你逗笑,不论你是身上有痛,还是心上有伤。
      可笑过之后,痛还是痛,伤还是伤。
      这日下午,阴转小雨。
      江南的冬天,也是这般多雨的。细细的雨丝从天空飘落,它们落在哪儿,就在哪儿生了根。若是落在湖里,融入那一湖的水中,它们还能找回自己吗?湖水湛蓝湛蓝,它们也会跟着湛蓝吗?
      叶溦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找回自己。确切说,若非照镜子,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更无从发现自己的内心。若是哪天迎面走来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她会惊讶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遁入空无。
      她需要使自己忙起来,一个人只有忙起来,才会无暇分心没用的事。她在一本书上看到:烦恼都是闲出来的,本来好好的一个人,闲着闲着,就爱胡思乱想,就爱给自己找一堆麻烦。
      所幸期末来临,考试纷至沓来。
      她不用刻意找别的事做,“考试”一事已足够使她忙碌。这时,她与往常一样,坐在拥挤的自习室,准备即将到来的英语四级考试。她自认英语水平尚可,通过考试的问题不大,可若要让她刷高分,也是件难事。她正做着习题时,沐洋突然神秘兮兮地来找她,还将她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起初,她是不愿意跟沐洋走的,她觉得自己跟沐洋还没熟到这种程度,但沐洋很执著,而她做题也觉得累了,想着刚好趁此休息一会儿,于是便跟他走了。
      沐洋瞅了瞅四周,见四下无人,才转头看她,轻声说:“我这儿有英语四级答案,你要不要?”
      他说得很真诚,不像是开玩笑,但英语四级考试是全国性的英语考试,叶溦不信他有答案。更重要的是,即使有答案,她也不能要,她有她的原则。可她很好奇答案的来源,所以还是问出了口。
      她问:“你怎会有答案的?”
      沐洋说:“买的,我们男生凑了800块钱买的。”他说得很小声,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叶溦觉得好笑,眼前的沐洋有些贼眉鼠眼,显得过于小心。因为他们身边并没有别人或是别的什么动物,确切说,连一只苍蝇都找不到。
      她问:“在哪儿买的?”
      沐洋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你们女卫生间没有那种小广告吗?贴在墙上名片大小的那种,我们就是看到小广告上的联系信息才买的。”
      叶溦听了,恍然大悟,她去卫生间时,确曾看到墙上贴着类似的小广告。但她始终不信,她以为这些小广告就像那些“枪支、迷药”的小广告一样,都是骗人的。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她象征性地劝了沐洋几句,诸如“不要误入歧途”、“文明考试”之类的话。
      她想到了辅导员金老师,金老师曾宣传“文明考试”精神,她觉得自己也在“灌水”,在向沐洋灌输“文明考试”的精神。仿佛不管对方能否听进心里,她都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尽到“灌水”的义务。她不知道的是,沐洋竟听进心里去了。
      走之前,她好奇地多问了一句:“金璟琮也买了?”
      沐洋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就是他牵的头,我们男生数他最有主见的。”
      她不再言语,走回了自习室。她突然想到了那次班会上,金璟琮曾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保证“不再作弊”,金老师还夸他“知错就改、诚恳踏实、敢于担当”,如今看来:他的敢于担当倒是真的,别的却是与他毫不沾边。
      哗啦哗啦,雨一直下。
      叶溦想到一个词:“瓢泼大雨”,她觉得这个词能够很生动地形容这场雨。所幸她带着伞,所幸她的伞足够大。关于她的伞,还有一个故事,这本不是她的伞,是一个陌生人下雨天送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遇到那个人,将伞还给他。可直到现在,她还没遇到那个人。又或者,她曾遇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从她身旁走过,只是她认不出他,她对他的印象毕竟模糊,她记不得他的样子。也即是说,除非那个人先叫住她,否则,她只能与他擦肩而过。
      叶溦走在路上,心里不免有些担忧秦艽。她记得秦艽中午急匆匆出门,走的时候好像没带伞。她不知道秦艽去了哪儿,秦艽没说,她也就没问。
      她摇了摇头,叹道:“秦艽总是这么大大咧咧,实在不该大惊小怪的。”她正想着,突然身边跑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很瘦小,以致他的背影也很瘦小,他的速度却很快,就像那只捉老鼠的“少数”,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消失在烟雨中。
      她喃喃道:“应该是云白吧……”
      03
      从英语四级考场出来,叶溦一身轻松。
      倒不是说她对自己的答卷相当满意,而是英语四级考试总算告一段落,她可以暂时退出备考模式,转入休闲模式。至于成绩如何,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也即是说,她满意的不是结果,而是结束。
      叶溦避开寒风,站到阳光下,她要让阳光驱走她身上的“霉”。最近几日冬雨不断,加上复习劳累,整日里泡在图书馆,她感觉自己快要发了霉。她有些羡慕阳台外的那几只鸟,羡慕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她却没想过,鸟儿也有鸟儿的“霉”。鸟儿飞翔,要尽量躲着猎人与陷阱。鸟儿的世界,既是自由,又是冒险。
      叶溦在等秦艽,她俩不在一个考场,但约好了考完试后在教学楼正门前碰头。这座教学楼只有一个正门,因而她不会走错地方。她没等到秦艽,却等到了沐洋,只见沐洋远远地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他的眼神里还泛着光芒。
      沐洋问她:“你在等人吗?”
      叶溦轻“嗯”了一声,以作回答。她当然在等人,只是她等的人还未出现。想到此处,她竟是希望秦艽快些来,只有秦艽来了,她才能走,这是她俩之间的约定。
      沐洋似乎不擅言谈,表情还很木讷,因而他心里虽装着很多话想说,但终究没说很多。他有些愣神地看了看叶溦,便走开了。可他走之前还跟她说了一句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说:“多谢你,我没有误入歧途。”
      叶溦正在揣测沐洋这句话的含义时,见秦艽哭丧着脸走出,遂迎了上去。她正想上前安慰她,没想到秦艽却大叫起来:“哈哈,吓了一跳吧。不用你安慰,我考得还不赖。”她这句话几乎是手舞足蹈着说完的,稍不留意,一定瞧不出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忧伤。
      叶溦呆了一呆,没想到自己又被秦艽戏弄了一回。她很难定义秦艽口中的“还不赖”是什么水平,她记得进考场之前秦艽还显得忧心忡忡,难道她“导演”的这出戏竟是考试之前开始的?又或者,她是在故作坚强?
      她陷入了沉思,她喜欢沉思。
      秦艽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受了自己的惊吓。她用手在叶溦的眼前晃了晃,见叶溦没反应,又使劲摇叶溦的肩膀,并向叶溦认错,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小叶子!我下次再也不敢吓你了……”
      叶溦笑着说:“你摇疼我了。”
      见秦艽讪讪地缩回了手,叶溦只好又拉起她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入了人潮。人潮里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仿佛都跟她俩无关,在这个人潮之中,她俩自成一个世界。连香樟树看在眼里,都忍不住摇晃着它的叶,以示不满。
      叶溦取笑秦艽:“你胆子这么小啊,胆子小就不要吓人。别人没吓着,反倒吓着自己。”
      秦艽辩解道:“我从前胆子挺大的,遇到你之后,胆子超级小了。”
      从前的秦艽并不胆小,她不怕黑,不怕狼,曾经有一次上山放羊,一时贪睡到天色晚了,她是一个人黑灯瞎火地赶着一群羊回到家里的。家人都担心的不行,她却跟没事人似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来到江南这座小城后,似乎就要被这座城“柔”化了。这儿的风是柔的,这儿的水是柔的,这儿的人也是柔的。想到这时,她看了看叶溦,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只是,她嫌风是柔的,风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在她们身后呼呼地刮着。刮起她们的发,刮起地上的叶。数不清的叶在她俩身后漫天飞起来,就像翩舞的蝶。
      有人说,落叶是疲倦的蝴蝶。它们躺在地上久了,便会羡慕树上的叶。可它们自己飞不起来,它们想要飞,便要借助风的力量。它们日夜祈祷着,终于有一阵风将它们吹起,它们飞到树上,飞回曾经的家。可一旦风止了,它们会重重的摔落。
      它们以为自己是蝶,忘了自己是落叶……
      04
      叶溦站在阳台,盯着香樟树发呆。
      冬日里的香樟,尽管还着一身绿衣,却已有了些寒风凛冽的味道。她很庆幸,鸟窝并非空巢,鸟窝里的鸟没有跟随候鸟大军南飞。她想着:或许它们想飞到更南的地方,只是它们的羽翼太过单薄,飞越不了万水千山。
      她曾经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她被关在笼中,渴望飞翔。可如果这时打开鸟笼,让她在凛冽的寒风中飞翔,她能受得住严寒吗?若是受不住,她单薄的羽翼,能带她飞越万水千山吗?想到这里,她不再羡慕鸟儿,至少在寒冬时节,她不用南飞。
      地球是圆的,肯定还有比南方更南的南方,没有尽头。
      她竟然有些无聊,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人。董小寅仍旧每日去图书馆自习,她的目标是出国留学,她要学习专业课程以外的许多课程,她严格执行着时间表上的安排,较高三还刻苦认真。蔺希仍旧每日陪着高富帅男朋友,高富帅有很多,男朋友也不止一个,叶溦不记得这是她的第几个男朋友了。确切说,她压根不清楚蔺希交了几个男朋友。秦艽最近几日也是早出晚归,还神神秘秘,她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她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秦艽就像个迷,就像远方的雾。
      她望向远方的雾,确切说,这雾就在身边,她不知道这是雾还是霾。她只确信这漫无边际的“白色”,已影响到她的视觉,她甚至看不清香樟树下的路。突然,一架折纸飞机飞上来,从那团白色的雾里,仿佛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没看清,因为雾太浓,也因为那人速度太快。
      纸飞机是纸,不是飞机。“纸”的属性决定了纸飞机不会飞,是那个人影从底下扔给她的。她看到纸飞机上,有一行行秀气的字,遂忍不住读起来:
      早晨醒来,兀一睁眼,窗外白茫茫像是迷宫,像是梦境。起初以为这是皑皑白雪的杰作,正暗自兴奋,理智告诉我,这梦做的一点不真实,使劲掐自己,原来这一切,是那只乳名唤作“霾”的动物在作怪。
      霾是一只动物,据构字法,上“雨”下“狸”是为“霾”。狸为动物无疑,又有山猫、狸猫、豹猫之别名,实为猫科。关于猫,有些人觉得萌态可掬,校园里到处都有猫,黄的、花的、白的、黑的、胖的、瘦的、扁的、长的,它们出没无常,也很无拘无束,奈何不得。雨若作动词“下雨”解,则“霾”释为天上下起了狸猫雨;若作形容词解,则“霾”释为像雨一样多的狸猫。两者皆不科学,因为会错了“狸”的延伸意,要不怎么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呢?事实上“霾”字远在殷商时已现原形,甲骨卜辞中有“霾其有咎”,占卜得出霾将对占卜对象不利,需要警醒。民间对霾也够重视,《终风》一诗,有“终风且霾,惠然肯来”之句,与“终风且暴”相对应,霾释阴晦、昏暗的天气。大概有两种情况:其一,尘土飞扬,飞沙走石;其二,空气里暗藏着颗粒物,晦不见日,与今之雾霾略同。突然生出一个有意思的想法:霾,犹如一只大狸猫,躲在浓雾里,瞪大了绿眼睛,盯着我们看。
      雾霾,也是动物。不过,它幻化无形,来去无踪。因而一切方法对它都会显得捉襟见肘,无计可施。何况它还自带“雾”的属性,防守与攻击技能兼而有之,它若伺机而动,人类只能干瞪着眼看着,连呼吸都要着了它的道儿。而且,它还自负得很,堂而皇之地攻击一座城市,一夜占领,并不着急离开,它慢悠悠地在大街小巷、摩天大楼间徘徊,往日碧水蓝天,此时都湮没在云雾中。它有时也沾沾自喜,我们走进它设的圈套时,不妨细听,周遭虽看不见,却能听到它欢快的节拍,一步,两步……这倒不是说,它是个坏小子,专干缺德事儿,它也有它的苦衷,我们应理解它,包容它,爱护它。它本来在村里做一只闲云野狸多么快活,这是它念念不忘的初衷,后来村里建了工厂,废水污染了河流,废气污染了空气,废弃物污染了土壤,更严重的是污染还在继续,小狸不开心,它伤心地离开了村庄,住进一座深山。它在山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可是好景不长,它的小伙伴们被人类疯狂的捕杀,死的死,逃的逃,森林也遭砍伐殆尽。它突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愚蠢的人类造成的,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于是它炼化无形,修身无物,由天际间蔓延纵横,吞噬一切污染源:城市、工厂……
      它得不到快乐,因为人类还认识不到自身的错误,污染还在肆虐,同伴还在逃亡,一切未有改观,未有起色。它痛恨:文明屠戮着生态,还自以为高贵。
      叶溦读着读着,竟觉得这笔迹似曾相识。等她读完这段文字,脑海中闪现一只“霾”,它有着猫身、绿眼、长尾,它就像她的“少数”,动作灵敏,憨态可掬,她觉得很好笑。这只“霾”遭遇不幸后,炼化成“雾霾”,她又害怕她的“少数”,也会炼化成“雾猫”。
      叶溦很费解,为什么会有人给她看这个。
      她正费解着,秦艽回来了。她同秦艽说了这件事,起初任她说破嘴,秦艽只是不信。后来,她只好将纸飞机给秦艽看,秦艽这才半信半疑,只是秦艽也觉得莫名其妙。一旦某事让秦艽觉得莫名其妙,她就会像扔垃圾一般,帅气地将某事抛进垃圾篓。她常说,她的脑袋里有一只垃圾篓,专门存放那些想不通的事。每每如此,叶溦却总“断章取义”,省去“篓”字,说她的脑袋里只有垃圾,没有篓。
      秦艽不再管纸飞机的事,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晚上有空不,去看我的彩排吧!”
      叶溦一阵疑惑,问她:“什么彩排?”
      秦艽说:“元旦晚会啊,我受顾非的邀请,作为他的助演登场。”
      叶溦听到“顾非”二字,竟是一怔,连手中的纸飞机都丢到一边。原来这几日秦艽早出晚归,竟是为给顾非当助演排练去了。可顾非为何找她当助演,她又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叶溦沉浸在这一连串疑惑中,早忘却了刚刚纸飞机的事。纸飞机安静地躺在垃圾篓里,与别的垃圾一样。它不是生命,也就不会挣扎,它只能安静地躺着,接受命运的裁决。
      叶溦不知道的是,纸飞机的事若仔细想想,还是能够想出点什么的……
      05
      窗外一片雾世界,叶溦心中也有雾。
      外面的雾,只要阳光洒照,便可驱散。她心中的雾,却是挥之不去。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雾里,她很想走出来,可她失去了方向感,她被困在里面。秦艽见她如此,将她叫醒,又把刚刚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叶溦淡淡地说:“给我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秦艽脱口而出:“因为我。”
      叶溦勉强挤出一丝笑,说:“既然你这么自恋,我就满足你的虚荣心好了。”
      她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有些不安,她的不安源于她的猜测,她突然想起那日摔车后顾非与秦艽相谈甚欢的情景,她又想象着秦艽与顾非一起排练的画面,想象着秦艽与顾非登台演出的画面。她知道这样怀疑不对,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她想得多了,心里竟然有些酸。
      忽然,她又自嘲道:“我与顾非,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雾还未散,仍旧看不清远方。想要雾散,要么有阳光蒸发它,要么有风吹走它。它不会自净,它留恋被它占领的领地。它的势力极其庞大,生活在它的屋檐下,只能忍受。
      晚上稍微好些,恢复了可见度。
      走在路灯下,走在香樟树下,她的影子缩短又拉长。秦艽先过去准备演出,因而叶溦只身一人前往,前往秦艽口中的彩排地点。她不知道秦艽为何只叫了自己,而没有叫董小寅或是蔺希。诚然,纵是秦艽叫了董小寅和蔺希,她俩也未必会去捧场。可叶溦还是觉得,出于礼貌,秦艽应该邀请她俩。这样想着,她心里竟微微有些埋怨秦艽,埋怨秦艽让自己只身一人前往。
      这次彩排是内部场,因而观众并不多。只有顾非粉丝团的人在撑场面,约摸有数十人。这数十人组成了粉丝团的“少数”,而叶溦则被划入沉默的“大多数”,因为她如同大多数成员一样,根本没有接到粉丝团的通知。若非秦艽邀请她,她压根儿不知道有“彩排”这回事。
      叶溦看到戴姝学姐正坐在顾非粉丝团的中间位置,作为粉丝团的发起人之一,她是绝对的“少数”。戴姝见到叶溦时,脸上一怔,四下望了望身边的其他成员,像是在质问:“是谁泄露了彩排的事?”她显然没料到叶溦会出现在这里。但她迅速恢复正常,跟叶溦打了声招呼。
      叶溦说:“我是来看我舍友的,她是本次元旦晚会的助演之一。”
      她似乎在有意向戴姝解释,解释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也没有说谎,她的确是来看秦艽的,可她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为证明自己,她还挑了一个离顾非粉丝团较远的位置坐下。
      她不仅要向戴姝证明自己不是来看顾非的,她还要向秦艽证明自己不是顾非粉丝团的人。后者意义重大,她决计不能让秦艽发现自己是顾非的粉丝,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秘密,她一定要守口如瓶。
      彩排马上开始,顾非果然又是压轴出场。期间,秦艽穿着奇装异服从后台出来,找到叶溦,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据秦艽的描述,顾非今晚的表演节目是小品,而非唱歌,听顾非说这是为了寻求自我突破。在这个小品中,顾非演一位大侠,而她演一位蠢萌蠢萌的盗匪。
      叶溦指了指她的服装,说:“这服装也太草率了点,不像是盗匪,倒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秦艽不服气地说:“你不懂啦,这是为了增强喜剧效果,顾非设计的。”
      她说这话时,还将顾非狠狠地夸了一番:“原来这个小品的编剧、服装设计也是顾非,他不愧多才多艺。”叶溦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可她强忍着,没有说破,仍旧仔仔细细听着,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秦艽走之前,执意要带她进后台参观,她推托不过,只好跟着秦艽进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推托,进后台能见到顾非,这不是她一直期盼的吗?
      叶溦在后台果然见到了顾非,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他。
      映入叶溦眼帘的是一名侠者:他身着一袭儒雅长袍,腰间束着青丝玉带,头顶紫云冠,半披半束着长发……他负手而立,情怀高远,仿佛自古书中走来。在叶溦的眼里,他仿佛入了戏,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顾非,他是大侠。
      顾非正在背台词,见秦艽带着叶溦进来,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化妆间,他自成一个世界。
      叶溦问秦艽:“别人都在记词,你不用记吗?”
      秦艽说:“不用啊,我没有台词的,台词太麻烦,我的都是动作戏。”
      叶溦“噢”了一声,跟着她走出了后台化妆间。她走的时候,有意无意望向顾非,他仍旧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
      彩排很成功,秦艽的表演很出色,她跟顾非的配合也相当惊艳。她果然不需要台词,她的每个肢体都像是会说话的,连顾非粉丝团的成员都被逗乐了。叶溦看到戴姝学姐的脸色很红润,她开心地笑着,她不必拘谨,只因今夜,所有在场的粉丝团成员都是“大多数”。
      所有节目结束后,叶溦留下等秦艽。
      可当她看到秦艽跟顾非有说有笑着走出化妆间时,心里一酸,竟是扭头就走。可出了大门,路在何方?寒风里香樟叶飘摇,灯光也摇摇晃晃,她的身影缩短又拉长。走着走着,她径直来到了听雨轩。听雨轩中没有雨,她所听到的只有风声。冬夜的寒风,凛冽地吹着,她的身体忍不住直哆嗦。
      她大喊一声,没想到这一声过后,竹林里、长廊下接连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跟着是几道黑影匆匆闪过。他们的脚步声,踏响了整个求索园。
      他们走后,求索园更是宁静。
      叶溦有些不好意思,搅了别人的好梦。她望着冷冷的水面,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薄冰冒着寒光,寒光如一面镜。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她的修养又回来了。
      她本是个极安静、优雅的女孩,可自从遇到顾非之后,她总是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徘徊,她时而肯定自己,否定别人;时而肯定别人,否定自己。她见到顾非与别的女孩在一起时会忍不住吃醋,她也会为自己的无端醋意而羞愧。她的吃醋很没来由,不管是秦艽还是别的女孩,她本能的会吃醋。
      回到宿舍时,还没等秦艽开口,她抢着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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