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今天也没有掉马

　　“以身相许？”

　　花暝睁开眼睛，微笑着问：“怎么个许法？须聘礼几何？可要沐浴焚香，上告天地？”

　　“哪有那么麻烦？”白思大手一挥，说道：“上告什么天地？我看以天为被地为席就很不错。而且，这样一来，天地自然知晓，你说是也不是？”

　　花暝：“……”
　　花暝：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我有证据（保持微笑）。

　　眼看着自家师叔一脸被震惊到了的表情，白思感觉心情颇为舒适。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花暝的脸，无辜道：“欸，我开玩笑的，您老人家千万别当真啊！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文明人不是？野战这种事情……还是让追求刺激的人去干吧。我可没有品如的睡衣。”

　　花暝：“……”
　　怎么办，为什么他分明也去大千世界轮回了几遭，可是白思说的话他依旧一句也听不懂？

　　白思：那是当然，没有经历过回家的诱惑，如何去理解追求刺激的精髓？

　　收回手，白思双臂抱胸，挑眉道：“我下来了，你想和我谈什么？时间宝贵，我们速度快一点。”

　　花暝是个追求效率的人，他并不热衷于和白思打嘴炮。相比于扯那些有的没的，他还是更加喜欢直奔主题。

　　比如现在——

　　“不要相信九晟天火说的话。”花暝站起身，他向白思伸出手，说道：“我知道它对你做了些什么。我替你转嫁了反噬，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我都感同身受。”

　　白思垂下眼，她看向花暝伸出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可手掌上却有着十分明显的趼子，那是因为练剑所致。

　　这是一双会杀人的手。

　　“美丽的东西总是蕴含着致命的威胁。”白思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如果我握住你的手，那么它又会带给我什么？”

　　花暝微笑着道：“它会带你看见一些尘封在岁月之后的真相。”

　　“真相？”白思嗤笑了一声，道：“我又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就是真相呢？”

　　花暝道：“我们神识相连，我有没有欺骗你，你大可以到我的记忆中来查。联系是相互的，我能够看见你所经历的，你也能够看见我的。”

　　白思仍旧是不信他：“你想要让我看见什么？九晟天火所造下的沉重罪孽吗？”

　　“不。”花暝摇了摇头，他道：“与九晟天火无关.——它的确是罪孽深重，但那并非你的罪孽。至少，到现在为止，阿思，你并未吞噬过任何人。”

　　白思冷冷的看着花暝，说道：“是吗？可我现在就很饥饿，而你是它最渴望的食物。花暝，你知道吗，过了这么多年，你吸引人的可不仅仅是力量了，你的灵魂，远远要比当年有趣的多。”

　　曾经的少年只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剑，而现在，他浸染了红尘，就像是一块被悠远的古玉，沉静通透，远远要比那些耀目的珍宝来的珍贵厚重。

　　闻言，花暝不禁弯起眉眼来笑了笑。他似乎是对白思的评价极其满意：“九晟天火总是能够透过人的皮相清晰的看见本质，这一点，着实是令人羡慕。只是……阿思，如果你真的很饿的话，只怕我不能够成为你的食物。”

　　“我可以在南荒开一座矿山来当你的粮仓，但是，吞噬活人，不可以。”

　　白思迟迟不愿握住花暝的手，花暝也便不多为难她。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温和，说道：“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同理，人也不会走回头路。天火祭祀，早已经废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令它重新开始。”

　　白思：“你们废止天火祭祀的方法，就是囚禁九晟天火吗？诚然，九晟天火贪得无厌，作恶多端，但你们就从未反思过自己吗！是谁开始了天火祭祀？是你们！你们开始了这样血腥的祭祀，为了求得力量，而最后，你们得到了天火的力量，却又将一切都归罪于九晟天火——花暝，你告诉我，这样的行为道义么！”

　　不能怪白思帮九晟天火说话。此刻的她已经极大程度的与天火融合，九晟天火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白思自己所经历的过往。她看见了九晟天火的恶行，却也看见了南禺对待九晟天火的恶行。

　　所谓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大约不过如此。

　　花暝看着白思，神色复杂。

　　“若你一定要这样算，”过了许久，花暝终于点头道：“我承认，的确是南禺有负于九晟天火，但阿思，你记住，就我各人而言，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甚至不会让它活到现在。”

　　白思笑了一声，说道：“你不觉得你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嘛？时间不可能重来，因为这就是规则的基础。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花暝居然和她讲“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简直可笑！

　　“我想，我刚刚好像说过，我的时间很宝贵。”白思抬起手腕，做出了一个“看手表”的姿势，她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花暝，你已经浪费了我价值连城的时间了。而现在，我已经不想再和你继续耗下去了。”

　　“我知道，这里是无尽崖，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不过，自从与九晟天火融合，我发现我是越来越控制不住我这个脾气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也无所谓摧毁点什么。”放下手，白思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复又问了一句：“程渊在哪里？”

　　“他在闭关。”花暝屈起手指，按了按眉心，说道：“现在的无尽崖上，只有三个人。”

　　“你，我。还有……”

　　白思道：“清则。”

　　“是。”花暝点了点头，说道：“白思，我不想威胁你。你毕竟喊我一声师叔，如果我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于卑劣。”

　　白思好笑道：“你本来似乎也不怎么君子。”

　　花暝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君子在大荒是活不下去的。你或许从未想要了解过灵卿的经历，但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告诉你，他生命中所承受的所有劫难，都只是因为千万年前的一念之仁。因为这一念，他几乎付出了自己性命。”

　　“阿思，如果你还总是以善恶来区分别人，那就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花暝抬手轻轻一招，原本准备离去的白思便控制不住的向他那里倒去，竟是连半分招架之力也没有！

　　这……便是大道的力量吗？

　　可是，可是花暝不是应当已经弃道了吗！

　　白思禁不住想起了先前在那交易铺中，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死死束缚的窒息之感——这样无处不在的无形之力，绝不是天下最为凌厉的杀伐道！

　　这应当是……天道。

　　“你终于……”被控制住动弹不得的白思用力的喘着气，冷笑道：“你终于，打算卸下你那伪善的面具了吗！”

　　“或许吧。”花暝漫不经心的道：“我只是意识到，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同不听话的小孩子打交道——这真是太累了。该说的说教我已经说够了，白思，既然你认为自己是个大人，那么，我们就用大人的方式来交流。”

　　他给过白思机会，但白思并未选择接受。

　　“你说一寸光阴一寸金……确实。”花暝抬手，并指点上白思的眉心，冷冷道：“我不应该再让你继续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凌厉的白芒刺穿黑暗混沌的帷幕，白思仿佛被一柄利剑劈开了神识，伴随着失重的感觉，无数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过，白思用力的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但最终却是一无所得。她就好像在不停的这样下落，直到突然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她的腰，方才令她停止了这无穷无尽的坠落！

　　“世人都说，凤凰自九晟天火之中诞生。”

　　花暝的手悄然按上了白思的肩，他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托起了她的下颚，为她指引着目光应当锁定的方向——

　　“实际上呢？真相往往是与传说相反的。”

　　混沌未开的大荒，是一片黑暗的死寂，无声奔流的水流源头，由天地孕化的灵胎正悄无声息的汲取着那“水流”的力量与养分，而九晟天火则在世间各处漫无目的的游走，它仅仅只拥有着基础的智慧，这基础的智慧带给他最基础的本能，那就是——觅食。

　　为强大的力量与灵气所吸引过来的九晟天火，它吞噬了“水流”源头处尚且成长的灵胎，并且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在那源头处安了家。九晟天火不断地汲取这“水流”的力量，直到千万年后沧海桑田，大荒不再黑暗混沌，“水流”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山峻岭，一位强大的修行者探访了这里，他的侵入惊醒了沉睡中的九晟天火，而他强大的力量与开出的诱人条件，也成功的诱惑了九晟天火，从此，天火与修者签订契约，追随他离开了自己安眠的秘境，那个人便是九晟天火的第一位契约者！

　　九晟天火与他的第一位契约者合作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此时的大荒与天火混沌记忆之中的大荒已然大不相同，他的好奇心比过去和未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强烈——九晟天火原以为他的契约者依旧足够强大，但不久之后，他便发现，力量是没有尽头的，与更加强大的力量相比较，他的这位契约者，实在是弱小的可怜。

　　“九晟天火对于力量的渴求，使他不断地更换着契约者。每当它发现了新的目标，它便会吞噬上一个。”

　　一个又一个的契约者在白思的面前展现——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强，但他们每一个人却都不够强。

　　花暝指向一个方向，他俯身在白思的耳边轻声道：“有时候，偷窃别人的东西偷窃的久了，是会忘记自己是一个窃贼的。哪怕大哥在天火之中展翼而生，它都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但是，它不记得，我们却记得。你现在所看见的，是我们刻入灵魂的先天记忆。”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花暝略带自嘲的道：“是不是非常的可笑。从出生开始，我们载入灵魂的东西就是‘恨意’——对九晟天火的恨意。”

　　凤凰本该与龙族，九尾狐族，烛龙族一样，是天地初开时便诞生的先天神明，但因为九晟天火的吞噬，他们一度失去了自己本该与生俱来的尊贵地位。南荒势力割裂，混乱一团，稍微有一些实力的修者便开始争权夺势，意图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而当安阑出世之时，他所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乱局。

　　“如果我没有猜错，九晟天火大约会告诉你，大哥设计了它，然后与它联手，杀死了自己的‘主君’，窃取了南荒的权位，对么？”

　　白思想要回头去看花暝的表情，但花暝却用力的固定住了她的下颚，令白思无法转头。

　　这是白思第一次，真正的从花暝的身上感受到鲜明的情绪波动——从前，他就像是一口深井，或许暗流涌动，但表面上，却总是一片安静与淡漠。

　　白思觉得自己对花暝的了解真是一点也不够。她从前觉得自己看不穿安阑，但现在想来……安阑似乎待她要比花暝更加的真诚一些。

　　“的确如此……”白思感觉自己的下巴被花暝捏的有点疼，于是她安静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来，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师尊他只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九晟天火偷走了这一切，还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遗忘了。这真是强盗一样的行为……师叔，你，你弄疼我了。”

　　花暝的手下意识的放松了一下，他低声道：“抱歉。”

　　白思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的声调开始变的缓和，带着一些犹豫，白思轻声的道：“师叔，对不起。”

　　“我应该早一点听你的话的。”感受到身后之人力道的放松，白思迅速的挣开了花暝的手，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转头就一把抱住了他！

　　白思吸了吸鼻子，两行眼泪就淌了下来。
　　她哽咽道：“怎么办，师叔，我好害怕……九晟天火它在我的脑子里，无处不在！我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只要我一闭眼，他就会不停的蛊惑我！”

　　“我一个人都不敢相信，一个人都不敢亲近，我现在就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住！师叔，你救救我好吗？求你了，呜……”

　　突然被一个熊抱以及迅速感受到自己肩膀处的衣物被眼泪鼻涕浸湿的花暝：“……”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问题的话……他记得他的话好像还没讲完？

　　白思：呵，当然不能让你讲完。现在道德的制高点都被你给占了，再讲下去，她得有多被动！

　　“呜呜呜，师叔你对我最好了，你救救阿思好不好？别再让那个该死的九晟天火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它要是再这样蛊惑我，我会发疯的，真的！”

　　白思的戏瘾其实挺大的，尤其是演起哭戏来，那眼泪水就像是水龙头，并且是淋漓不尽的水龙头，说开随时能开，关却是关不住。总之，不管她的初衷是不是真的想哭，到了最后，她就是能够越哭越伤心。

　　就好像现在，白思原本是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哭，但哭着哭着，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自己这一天天的滩上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她原本在人间日子过得好好地，真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小日子，居然还能因为躲渣男而吸引到另外一个更恐怖的大佬，就算是她原本的世界真的极近崩溃又如何？轮得到安阑你个神经病插一手来个强行灭世吗！

　　“呜，我才不想成仙，我才不要来这个狗屁大荒……嗝……我要回家……”

　　花暝：“……”

　　白思：“你们男人都是狗！嗝……什么垃圾玩意儿！”

　　花暝：……你哭的点是否有些偏移了？

　　眼看着白思哭成这个样子，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明显是不可能了。花暝心底有些烦躁，耳畔充斥着的哭声更是让他皱起了眉——他原本不是脾气多好的人，硬是花了半辈子把自己的脾气给磨掉了，这下可好，短短几世轮回，程渊又成功的把他那脾气给惯回来了。真是造孽。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是他自己手段过于激烈，把白思给逼哭了，就算被糊一身的眼泪鼻涕，他也得耐着性子去哄。

　　撤去了眼前的幻境，花暝一边轻拍着白思的背心，一边跟哄小孩一样的安抚她，白思仍旧是抱着他，眼泪还在止不住的流，哭的一嗝一嗝的，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清明。

　　不得不说，花暝终究还是贴心的，至少幻境撤去之后，他们没有再身处那山林之中，好歹回到了她所熟悉的院落。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白思心想，眼下主动权已经被自己拉回来，那么是否，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师叔啊师叔，怪只怪你慢了一步，没有厚着脸皮在她哭的时候提条件。既然你刚才不提，那就怪不得她现在抢在前头了。

　　“师叔，嗝……”

　　花暝：“……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白思：“好的，嗝！”

　　终于从白思的魔爪之下解脱，花暝着实松了一口气。

　　白思一杯温水喝下去，总算是从打嗝的状态里恢复了，只不过仍旧是梨花带雨，她满脸泪痕柔柔弱弱的抱住花暝的手臂，又往他的肩上蹭了蹭。

　　花暝：……怎么办好想甩手。

　　“师叔~”白思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真的，真的，好害怕九晟天火啊！你帮帮我好不好？”

　　花暝：“……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白思虚弱道：“我不想再听见它在我脑子里面说话了！”

　　白思这话是真的，她真的是厌倦极了九晟天火。
　　诚然，留着九晟天火对她是有好处的，但九晟天火总是想要控制她，更要命的是，很多时候，她的确会控制不住的被蛊惑，这样一来，九晟天火的弊端，就远远的大于益处了。

　　白思不是不想彻底的融合九晟天火，她其实有这个能力，但有一句话说得好，穷寇莫追，现在的九晟天火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只求一线生机，是以，她可以威胁它，但却不能真的对它展露杀机。

　　否则……九晟天火的这一点意志，必然会给予她疯狂的反扑！

　　白思是不愿意去冒这样大的风险的，她并不觉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行为很划算。

　　所以——

　　白思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花暝：“师叔，你愿意帮我除掉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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