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当晚，远在成都老家的安陶收到了葛枫的短信。

　　“我买了今晚的机票。凌晨三点到你家。”

　　凌晨三点……夜幕下，火锅旁，安陶昏厥。

　　她和葛枫是校啦啦队的队友。选拔当天，安陶第一次见到葛枫就惊呆了。倒不是葛枫外形有多出众——身高腿长面容姣好，是参选美女们的统一特征——而是漫漫长队里等得不耐烦的葛枫一声嘹亮的口哨，接着众目睽睽下，唰地撕开了左腿的黑色打底袜。

　　秋风瑟瑟，一黑一白，修长夺目。

　　这还不算，临了葛枫还拍了拍目瞪狗呆的围观群众的屁股。

　　安陶就是这个倒霉的围观群众。她不动声色地想：陵京到底是大城市，什么鸟兽虫鱼都有。没料到全程嫌弃脸的女教练居然满意极了，当即拍板：这个条件太好了！我要！

　　托葛枫的福，女教练心情大好，连带着安陶也误打误撞开启了跟葛枫长达一年多的厮混。然而安陶有苦说不出，被葛枫盯上的这一年她霉气不断，就譬如眼下，捧着干碟大快朵颐却接到凌晨接机的通知，谁能不恼火？

　　要不是上学期她被小流氓调戏，路过的葛枫奋不顾身救美，两人合力将流氓撕进派出所，她才不鸟葛枫。

　　要不是那小流氓在派出所有靠山反咬一口，安陶不争气地当场气哭，而葛枫及时一通电话，不出半个小时，一个号称她舅舅的冰脸男人直接搬来市公安局副局长镇场，她才不鸟葛枫。

　　要不是在体育馆的洗浴间，安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隔间却被后来的学姐抢走，而路过的葛枫直接扯掉浴帘，学姐大怒上来厮打，却被自己的沐浴露滑倒躺了半个月，她才不鸟葛枫。

　　要不是……

　　算了，接机去吧。

　　然而下了飞机的葛枫一扫往日英姿飒爽。她软软靠在安陶肩头，哼哼唧唧半天，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好脾气的安陶没辙，满肚子怨气到嘴边变成了：“孤苦伶仃可怜巴巴的，赶紧找个男朋友吧。”

　　提到这个葛枫就来气：“别跟我提男人。”

　　安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安陶一边骂着自己软骨头，一边心甘情愿带着葛枫在成都玩了三天。而葛枫一边玩的兴致勃勃，早起晚归精神矍铄，一边抱怨黄金周人多体验差，安陶当面背地翻了无数个白眼。

　　第四天两个女孩终于逛瘫了。葛枫窝在床上揉着脚，安陶瞥见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闪了闪——“你爸电话。”

　　真不容易，石琉都能装死三天，他居然记得问候这个女儿。葛枫有点意外地抄起手机：“喂？”

　　“枫枫啊，国庆放假这么长时间，有空回来吃顿饭吗？奶奶最近在我这儿，她挺想你的。”

　　呵呵。

　　只听葛枫阴阳怪气地说：“我人在大西南呢，再说奶奶有孙子陪着吃嘛嘛香，我干嘛过去扫她老人家的兴。”

　　啪挂了。

　　另一头的葛父恨不得咬舌头，他马上回拨。葛枫似乎情绪很大，怎么打都是通话中。

　　围观的妻子批评道：“你想女儿就想女儿，干嘛把老娘搬出来。还嫌当年重男轻女的嫌隙不够吗？”

　　葛父懊悔不迭。

　　————

　　然而葛枫还真没空跟她亲爹闹脾气。葛父的电话一挂，另一个熟悉的铃声立马接档，她下意识接通视频通话。

　　看清屏幕的一瞬间，心里“咯噔”一声。

　　郁天熠的脸色看起来远不如她爹好应付：“你在哪儿？”

　　“我妈没跟你说吗，我早回学校了啊。”

　　“少扯淡。你们宿舍压根没人。”

　　“哦。”葛枫破罐子破摔，居然冲镜头竖了个中指，“实话告诉你，我在成都，你来抓我呀。”

　　葛枫嚣张发送定位的时候决计没想到，万恶的资本家居然是一名不计成本的行动派。她扒着窗口往下看，楼下黑幽幽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

　　安陶幸灾乐祸地看着葛枫垂头丧气地说：“我舅来了。我得走了。”

　　这位舅舅安陶见过。好多次葛枫往返学校都是由他接送，上次遇见小流氓也是他摆平的。她还感叹过多次，葛枫的妈妈嫩得跟董洁似的，舅舅也这么年轻，葛枫自个儿又是个间歇性打鸡血的，大概吃防腐剂也能家族遗传吧。

　　郁天熠在人前表现正常。他上楼给葛枫提行李，很礼貌地向安陶的家人致谢、留下礼物。

　　葛枫心里默数着倒计时，果然上车后郁天熠陡然换脸：“做事能不能有点分寸？知道你妈多担心你吗？”

　　可拉倒吧。郁天熠滔滔不绝地渲染发觉葛枫失联后，石琉有多么地担心，搞得她朋友圈晒的桂林山水溶洞小船都是影楼的背景墙一样。

　　最初葛枫选择沉默。然而临近机场郁天熠还在发挥，冷不丁听见葛枫说：“你担心就你担心，别扯我妈。”

　　郁天熠大怒。

　　出租车司机笑嘻嘻的：“你们小两口真是嘴硬！有意思！”

　　两人不约而同闭嘴。司机自认又安抚了一对，功德无量。

　　————

　　回到陵京已是深夜。

　　放在以前，不用客套，葛枫理所当然跟着郁天熠住一晚。然而这次葛枫格外有风骨，死活要等夜班大巴回市区。她认认真真地说：“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想回家。”

　　郁天熠不吃她这一套：“想得美。中午我约了吴羡，你给她好好道个歉。”

　　郁天熠等着她炸毛。然而他再次低估了葛枫。她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吐出两个字：“懂了。”

　　她居然乖顺地跟他回到住处，不吵不闹地睡了一觉，还赶在吴羡上门前梳洗完毕。门铃响起的一瞬，郁天熠下意识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里的葛枫，这种感觉说不上欣慰还是诡异。

　　吴羡进门后倒不意外，郁天熠早提前透露了葛枫离家出走的消息，吴羡心中这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太妹。既然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不可同日而语，她还计较什么？

　　况且葛枫态度确实到位。连郁天熠都没想到，葛枫居然请成都街头的匠人画了一幅吴羡的素描像，用的还是吴羡的朋友圈背景图。古堡草地，清风学袍，吴羡对自己这张毕业照别提多满意了。这可不是临时起意能做到的，她立刻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

　　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要说女人的塑料友谊开启得总是这么诡异，吴羡已经开始嘘寒问暖：“枫枫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八点的飞机，还好赶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地铁。今早左思右想，无论如何都得过来给小舅舅和舅妈道个歉。”

　　郁天熠自己住的这套大平层附近是没有地铁的。

　　“你家是在？”

　　“蔚蓝星座公寓。”

　　“下次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近几年经济环境不好，治安普遍不如往年，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得格外小心。”

　　“小舅妈放心，地铁很安全。我爸特地到地铁口接我的。”

　　……

　　上菜的吴婶神态如常，似乎已经忘掉昨晚是她给葛枫准备的房间。

　　————

　　饭毕葛枫主动先走。郁天熠没多留，只提醒她打车前记得领券，只口不提其他。

　　葛枫走后，吴婶也回了郁家小楼。大平层里剩下缠缠绵绵的热恋男女，耳鬓厮磨一番后，郁天熠含含糊糊地贴在吴羡耳边说：“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吴羡也有点意难平，然而还是抱歉地亲亲他：“不行啊，我现在还跟爸妈住一起，他们会把你这屋子拆了的。”

　　“拆了也好。”郁天熠将她往上提了提，“里外重新装修做婚房，还能照顾我岳父的生意。”

　　吴羡点着他的鼻子：“你这人怕是属算盘的，也太精了，真叫人又爱又怕。”

　　“是嚒？那今后我的公司资产全交给你这个高材生打理，家里每个月所有的收入开支都由你经手，还怕吗？”

　　吴羡哼了一声：“郁总真会算计。我又不是精算师，才懒得费这些心思，有上次见过的那位美女姐姐坐镇还不够嚒？”

　　“美女姐姐？”

　　“就是葛枫的妈妈。”

　　“你说石琉啊，当初她进公司是我妈安排的，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郁天熠漫不经心地说，“还有枫枫大学选的会计专业，也是我妈的意思。”

　　吴羡怔了片刻，慢慢扯开一个笑：“郁总，你家这情况，伯母怕是更不会同意我随意插手吧。”

　　两人对视片刻。吴羡有些忐忑，这样说似乎太直接了点。然而郁天熠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羡羡，我不需要你做瞻前顾后的掌家人。我只需要你做我的妻子。”郁天熠突然一本正经地坐起来，“我要结婚，也不需要征求除我妻子以外任何人的意见。”

　　后来吴羡回忆，就是最后一句话坚定了她嫁给郁天熠的决心。在此之前，她对石琉母女诡气森森的存在不是不存疑窦。即便只有一面之缘，女人的第六感也令她无法忽略任何与郁天熠过从甚密的女人。

　　无论是驻龄有方的石琉，还是成年不久的葛枫。

　　但郁天熠轻描淡写打消了她的疑虑。他就是有本事在她最介怀的地方撒上蜜糖，而她无法抗拒这样甜蜜的诱惑。

　　即便事后种种现实证明，这蜜糖里一半都掺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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