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深更半夜，在外面兜了一圈的葛枫哆嗦进门，冲着用杯子挡笑的郁天熠狠狠翻了个白眼。

　　“笑屁。为了成全我的小舅妈，我多不容易啊。”她揉着手腕抱怨，“一路又是翻围栏又是钻篱笆，国庆后就是秋季运动会，开幕式啦啦操.我要领舞的。”

　　郁天熠放下杯子，煞有介事地打量：“行啊领舞，哪天？我给你捧场。”

　　“得了，你那么忙，还是把心思花在小舅妈身上吧。我关心关心你的婚期还差不多。”葛枫嫌弃地说，“婚期定了没？”

　　“你别搅和的话，就新年。”

　　“我敢搅合你的婚礼？我妈豁出命都得拦着。”

　　又来。郁天熠一如既往不予理会。葛枫念高中后，不知得了哪路高人指点，明里暗里地撮合他和石琉。抑或根本没有高人，纯粹是她的意识跟身体一样，在那个特殊的时期野蛮生长。

　　郁天熠是看着葛枫长大的。前十五年的枫枫一直是白净乖巧的甜妹子，但是高中以后，她开始不受控了。

　　比如，早恋。

　　郁天熠始终记得那个跟葛枫在车棚里接吻的小男生。重点高中省招班的尖子生，为了创造良好的幽会条件，把沿线的路灯全掐了。郁天熠至今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

　　即便恋情很快被掐死在开花状态，葛枫也无所谓，抛弃这个年级名次从前50掉落到200开外的小学霸后，在家校的严防死守下，她居然还有本事继续下一段肆无忌惮的浪程。

　　葛枫中考成绩不错，但是疯长的高中处于半放弃状态。也是得亏底子好，高三被石琉挥着鞭子驱赶，好歹跌跌撞撞考了个不上不下的二本院校——南江工程大学的会计系。

　　志愿是石琉给填的。郁天熠懂她的意思：今后也让葛枫进财务部，接她的班。

　　他没有当面反对，反而转身松了口气。他这个姐姐注定只能做个小会计，会打算盘，但不擅长精算。

　　如今继位小会计还在上蹿下跳：“小舅舅，你真的不管我妈了？”

　　郁天熠：“我怎么不管了？是少发工资还是没给奖金？”

　　葛枫：“虽然我双商低，但也能理解。我妈确实活该，仗着跟你交情深，在公司惹了不少是非。你呢，狠不下心赶她走，索性找个女人插手……你跟你妈商量过了吗？”

　　神他妈你双商低？？郁天熠冷汗涔涔：“上个大学给你闲的，不上课尽追剧了？你妈说暑假你俩又把甄嬛刷了两遍？”

　　然而葛枫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她在郁天熠对面坐下，相当诚恳地说：

　　“不过小舅舅，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总要找个女人帮忙，又不能跟你爸妈当面对着干……考虑培养培养我呗？”

　　……

　　葛枫被郁天熠撵了出来。出门前她还抵着门争取：“我妈水平有限，但我努努力真的可以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扇无情的防盗门。

　　门后的郁天熠大气不敢出。

　　————

　　其实郁天熠的担忧基本扯淡。葛枫同学的进取心随她妈，自中考结束后就扔进黄浦江了。就算郁天熠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她，她都敬谢不敏。之所以放出那番话，还是为了石琉担忧。

　　有了吴羡，郁天熠在石琉身上的心思，势必要收个五成。

　　五成？

　　葛枫在纸上划了划，改为“-70%”。她下意识揉揉自己的眉头，想起过会儿要彩排，又赶紧放下。

　　两堂课划水结束，独自坐在后排的葛枫收起书包。书包带子没收好，转弯时甩到了第一排女生的脸，顺带着给人家的纸笔也甩到地上。

　　葛枫：“……”

　　女生:“……”

　　葛枫：“对不起。”她迅速蹲下，女生隔着一排桌子只看见一个脑袋浮浮沉沉。捡起纸笔的手从桌平面下浮出来，紧跟着的是葛枫的脸，关切地问：“疼吗？”

　　对方下意识抚了抚脸颊：“哦，没事，很轻。”

　　“真的很抱歉。”葛枫将她的文具整理好。直到她离开教室，座位上的人才开始挪动僵硬的筋骨。

　　“天呐，你看到了没？”女生不可思议地对同伴说，“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目睹全程的两人震惊不比她少：“葛枫真的有猫饼。同一个宿舍住了一年，搞得跟刚认识一样……”

　　岂止像刚认识。简直像不认识。被甩脸的女生想起在宿舍里礼貌疏离的葛枫，入学一年多大家素无争吵，葛枫待人永远礼仪小姐般客客气气，不仅她们宿舍三个，全班都是这待遇，无一幸免。

　　她们不是没有尝试跟她亲近过。聚餐，秋游，名头太多了。但每次她们说明来意，葛枫总是从容地列出同一个理由——

　　啦啦队训练。

　　会计系的同学们第一次见识葛枫的风采，是在入学第二学期的南江工程大学全省篮球邀请赛上。也是那一天起，舍友们渐渐领悟到，葛枫不是不会交流，只是，不愿意与她们交流。

　　————

　　当天啦啦队训练效果不太好，一组动作只有少数人出了效果，葛枫与安陶也在此列。学校比上个学年更抠了，体育馆的淋浴房要傍晚才供热水，特赦的姑娘们香汗淋漓地趴在二楼，观赏下面篮球队训练。

　　大学体育部往往是一所学校最容易出帅哥的社团。篮球队对身高要求严苛，相对观赏性也就更高。姑娘们冲着场上球员评头论足，叽叽喳喳的声音落在耳里，荡漾得男孩们手脚都有些飘忽。

　　安陶盯上某个目标有些时日，拖着葛枫认人：“葛枫你看，就是他，你们系的江坤！”

　　10号大前锋，会计系大二的江坤，葛枫的同系同学。然而令安陶诧异的是，整天跟这么个晃眼的大帅哥上下课，葛枫竟然全无印象。

　　“姜昆？你看上了说相声的老艺术家？”

　　“呸。”安陶不理她，眼前突然一亮，“你们看江坤旁边的那个，像不像流川枫？emmmm……剪了头发的流川枫！”

　　大家目光跟过去。惟独葛枫不合作：“姜昆旁边的？唐杰忠还是戴志诚？”

　　“葛枫！”

　　“好好好……流川枫？”葛枫瞥了男生一眼，“sorry，我更喜欢藤真。”

　　“不都一样嘛，都是帅哥。”

　　“可不一样了。一个冰山，一个暖玉。”葛枫喝了口奶茶，认认真真地纠正，“我喜欢暖的。”

　　安陶懒得斗嘴，拖着旁人讨论几个新进球员直到淋浴房开放。葛枫洗澡一向慢慢吞吞的，一个小时以后，淋浴房惟独她的单间水声哗啦。

　　姑娘们也习惯了不等她，最后离开的安陶在外面扬声说：“葛枫，钥匙放桌上，你走了记得反锁。”

　　“知道了——”

　　“我们去堕落街大盘鸡那家，你要是愿意就过来凑个份子！”

　　“好——”

　　安陶也走了。更衣室里，葛枫将换下的棉T恤扔进换洗袋。想了想，又转身从衣柜里抽出一套干净的运动装，替换了已经穿好的裙子。

　　大盘鸡有什么好吃的。

　　她又绕回二楼。篮球队早就散场，场边几个男生休息闲聊。只有那个“短发流川枫”还在三分线外练习。角落栏杆旁的葛枫默默数。

　　十个中了一个。

　　这水平也能进校队。

　　这学校没救了……

　　她稳了稳心神，下楼进场。迎面遇上几个男生，其中有位脸熟的眼睛一亮：“嘿，葛枫！”

　　葛枫认得他，点头算是招呼：“江坤。”

　　“怎么到这儿来？”

　　葛枫指了指球场，笑着说：“练球，不行啊？”

　　江坤有点纳闷：“怎么想起练篮球？”

　　“这学期选课选晚了，只剩篮球，没得挑啊。”葛枫答得顺畅无比。

　　江坤恍然大悟：“给你们上课的是孙兵吧，我们教练。”

　　“是啊。”葛枫眼神往记分牌瞟，那里方才有几个老师聚着说话，“我看孙老师今天心情好，来走走后门……嗯？怎么不见了？”

　　她一身长袖运动单衣，刚洗过澡，扎着一束很高的马尾，江坤离得不近不远都能闻见女孩的香气。去年入校伊始，江坤就注意到了这个独立于众人的女孩，后来对她奇怪的性格也略有耳闻，只是同系不同班，他耳边葛枫的传闻，从会计系传来的远不如体育部传来的多。孤高有性格的美女谁不想结识，他很愿意跟这个新晋啦啦队领舞套点近乎。

　　然而身边的队友抢了先：“孙老师刚刚回去了，去幼儿园接他儿子。”

　　“哦。”葛枫有些失望。下一秒她干脆转身，离场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错失请缨机会的男生们顿感失望。

　　“咱们也走吧。”江坤拥着队友们，打着哈哈商量晚上出去是街摊啤酒还是左转酒吧。篮球场上最终只剩三分线外的执着身影，丢球的动作一刻不停歇。

　　一个，一个，又一个……

　　球筐很快又空了。李遥一边满场捡球，一边计算着今天的训练量。他思考得有些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篮球架下，何时悄悄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啪。”

　　“啪。”

　　“啪。”

　　李遥猛地转头。三分钟前刚刚离开的女孩子不知从哪儿又拖出来一筐球。

　　她居然在，投篮？？

　　葛枫始终背对着李遥。他原地看了一会儿，在球筐里所剩无几时出声：“你这样投不对。”

　　空旷的篮球馆里充斥着李遥突兀的回声。

　　葛枫转身。

　　“怎么就不对了。”她又取了一个，“你不也投了十几个才中。”

　　李遥：“……”

　　他又耐着性子围观了葛枫浪费最后几个球，最终拖着自己刚刚收满的一筐过去：“我给你示范一下。”

　　李遥的三分率不高，但罚球线上的准头还是相当可观的。葛枫依葫芦画瓢跟着砸，然而当她第十次抬起手臂，李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番完美示范算是白费了。

　　他就没遇到过这么笨的学生。

　　李遥说：“你不是啦啦队的吗，还学过舞蹈，怎么四肢这么不协调。”

　　葛枫：“……你怎么知道我是啦啦队的？”

　　李遥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投十几个球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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