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吴羡没想到会在转机时遇到葛枫。

　　彼时她很烦躁。原先的计划里，她要去澳大利亚调整三个月，好好收拾一番惊惧。没想到刚离开陵京不到半天，就接到了郁天熠恳求挽回的电话。

　　十月的天气干燥得尤为敏感。吴羡盯着小镜子舔了舔唇，努力说服自己平静一些。然后就这么巧，余光刚刚离开镜面，便自动聚焦到人群中彷徨的身影上。

　　若不是暗中关注着葛枫母女的近况，郁天熠紧急安排葛枫到北欧留学的消息也已不算新闻，吴羡真要认定她故意在这里堵人。

　　葛枫的手机一直没离开耳边。她没有看见戴着帽子的吴羡，在前排随便找个了位置坐下。

　　短短几米，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空气间不曾传递任何波动。

　　若有知情人在场必会惊讶，如今的吴羡竟能如此平和地目视葛枫的背影。然而事实上，抛开“捉奸”的那天，吴羡和葛枫从未正面冲撞过。

　　葛枫终于接通了电话。

　　“你说过要跟我一起走的……”

　　“还有一个小时……”

　　跟谁一起走？郁天熠吗？吴羡下意识确认了5分钟前的那通电话，临时变卦倒不太符合郁天熠一贯的作风。听着葛枫的声音难得带了哭腔，惊讶之余，她看了看时间，果断起身。

　　无论对方如何选择，她早已从这段婚姻中脱身，如今唯一挣扎其中的，只有郁天熠一人而已。

　　检票，登机，一气呵成。吴羡没有再回头。直到起飞的一刻，她忽然隐隐悟到，葛枫等的那个人，可能不是郁天熠。

　　毕竟她的印象不能再深了。即便郁天熠床上的葛枫，也是块不肯屈居身下的硬骨头。

　　事发时，她还有个十分登对的男友陪着。那男孩也是可怜，他无法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不忠，崩溃间投入了另外一个追求者的怀抱。

　　那男孩好像叫，李遥？

　　……

　　也不对，特立独行的葛枫，会在意男人的陪伴？

　　吴羡戴好眼罩。这场放空的旅途正式开始，那些曾经让她歇斯底里的人，应当连同她失败的婚姻被一同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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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米外，久等李遥不得的葛枫终于放声大哭。

　　————

　　回忆过往时我们常常感叹，“20岁的人都带着傻不自知的自信”。

　　而吴羡认知中的葛枫永远不在其列。

　　她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年轻，漂亮，不可捉摸。这样的女孩太挠人了。

　　不过两年前刚刚硕士毕业的吴羡并不知道，不久后即将迎面撞上这样的异类。她更没料到的是，自己会在学满回国的第十天对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一见倾心，接着光速发展，不到半年便敲定了终身大事。

　　她对郁天熠太满意了。

　　吴羡的父母在本地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装饰公司。上门牵线的商业朋友是这样介绍郁天熠的：

　　“郁家家底原本一般，全靠郁天熠毕业那年孤注一掷拿下那片地。这小子太有远见，谁能想到房地产如今这么红火。”

　　“眼下陵京的房价翻了5倍，郁家的身价翻了怕是50倍都不止。”

　　“海边最大的别墅度假村，就是郁家名下的产业。”

　　“难得郁天熠这小子没有暴发户出身的脾气。更何况今年才30岁，长得还周正。”

　　本来吴羡对这种靠拆迁致富的暴发户很不感冒，没想到两顿饭一约当即打脸。岂止是周正，在重度颜控的吴羡眼里，郁天熠再年轻个两岁，那张神似王凯的脸微调两下，都能直接送出道了。

　　门当户对，两人关系进展神速。渐入佳境后，郁天熠更向吴羡透露了过几年一同出国读博深造的计划。吴羡本就迷恋校园，这一安排正中红心，狠加一波分。

　　于是那一年的国庆，郁天熠将吴羡正式介绍给家人。也就在郁家的三层小楼里，吴羡第一次见到葛枫，以及她的母亲石琉。

　　周到的郁天熠事先给吴羡看过照片，因此进门后吴羡一眼认出了角落里的石琉。

　　人好看到一定程度，即便刻意都无法藏身。就比如刘亦菲穿成了寿桃依然轻松艳压芭莎之夜。无论对着照片还是真人，吴羡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位37岁的单亲妈妈。

　　“我家早年住在城东小巷，石家跟我们是邻居。石家一早往浙江经商，经济条件尚可，只是父母重男轻女严重，石琉姐初中毕业就被逼着去读了中专，早早地结婚生子，没两年又离了婚。后来求到我家门上，父母便安排她在公司做点财务工作。”

　　郁天熠简短的介绍犹在耳畔。不过片刻眼神交汇，美人已经起身招手：“枫枫，过来跟小舅妈问好。”

　　枫枫。葛枫。

　　不同于地位式微的母亲，葛枫紧挨着沙发中央的郁母而坐，吴羡一抬眼，19岁的小姑娘隔着茶几甜笑，弯弯的月牙眼令她顿生好感。

　　吴羡想，这葛枫虽不如她母亲五官精致，面相却自然大气，也难怪未来婆婆这么喜欢。

　　在郁天熠的引导下，郁家儿媳初次进门的场面还算融洽。间隙里吴羡不断用小动作征求男友的意见，郁天熠很少刻意宽慰她，只是一只手永远停留在她的肩头。

　　吴羡原先忐忑的一颗心灌了蜜，妥妥帖帖。

　　闲聊间提及婚期，郁母的态度十分明朗：“羡羡过了年26，天熠31，都是最好的年纪。你们放心，任何决定都由你们自己做主，我们只管鼎力支持。”

　　吴羡和郁天熠相视一笑。

　　“天呐，一点也看不出来。”葛枫惊讶地说，“吴婶婶才25岁吗？”

　　婶婶？

　　神经被一根针试探着扎了扎，不别扭是不可能的。吴羡看着葛枫甜甜的笑，才大二的女孩，她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过吴婶婶，我听说女人过了25就走下坡路了。”

　　吴羡下意识转头，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还稳稳地握着。

　　吴羡：“你说的不错。我18岁时，妈妈就提醒我注意抗老了。”

　　在场的女人们无论老少，频频点头。惟独葛枫转头冲着厨房叫了声：“吴婶。”

　　一名套着围裙的大婶从厨房间跑出来。吴羡的肩终于被放开了。郁天熠和石琉同时起身，而后者速度更快。远距离一个抱枕投掷格外精准，砸得葛枫头发散乱。

　　“叫舅妈！”

　　郁天熠脸色更难看：“不会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葛枫被她妈砸的时候还满脸不在乎，郁天熠狠话一放，她立即报复性地扬起下巴。

　　剑拔弩张的另一头，完美受害者只是耸耸肩，不说介意，也不说原谅。这一沉默，令郁家上下立刻紧张起来。

　　葛枫被火线撤离。临走前石琉百般道歉：“这孩子太不知分寸了，都怪我宠得太过。小吴，你有气尽管往我身上撒，以后我会让她少在大家眼皮底下晃悠。”

　　越过石琉的肩膀，郁天熠的目光似乎飘过这边。吴羡笑笑。

　　“没关系的，枫枫还是孩子。前几年我在她这个年纪，也喜欢直来直去的。”

　　吴羡不傻，她领悟到：葛枫母女不喜欢她。不过无关紧要，她有娘家和郁天熠做后盾，什么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她不想、不屑也不用分心。

　　离开前，吴羡特意回望了一眼这座三层小楼。此时她脑中回想着一团和气的郁家人，那对出言不逊的奇怪母女，早被逐出了场地。

　　————

　　葛枫被石琉强行推进家门。

　　这套复式loft，母女俩已经住了五年。石琉当年的收入还无法承担市中心的房价，葛枫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她趴在小租屋的门缝上，亲眼见证了郁天熠提了三十万的手提箱上门。

　　不转账，给现金，说是借。如今石琉收入颇丰，但葛枫怀疑这笔钱最终有没有还回去。

　　“哎，疼！”葛枫被推了一把，不小心撞到桌角，疼的眼泪汪汪。她恼怒地揉着腰：”你悠着点儿行不行！我还不是为了你啊！“

　　石琉揪着又要打，被葛枫挣脱。

　　“人家年轻漂亮，全球top硕士，家里还有商业背景，一看就贼精贼精的。小舅舅以后就是人家的了！”

　　“再精都精不过你！”石琉脸色铁青，“滚回学校去！现在！”

　　自从葛枫住校后，扫地出门的话石琉说了不下百遍。从前葛枫向来潇洒应和，拂袖而去。可眼下国庆放假，偌大的校园找不到几个影子，连食堂都关了大半。葛枫不想回去，她装模作样地收拾，行李箱搬来搬去弄出很大声响。

　　石琉瞪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出门，留下空落落的两层复式。

　　葛枫顿觉索然无味。她决定上楼睡会儿。

　　迷蒙间她听见石琉回来，悉悉索索了一阵，接着又出去。葛枫立刻睁眼。她悄悄潜下楼，看见餐桌上碗筷摆正，石琉已经备好了两个人的饭菜。

　　哈。亲生的。

　　她美滋滋地又躺回床上，想着吃饭的时候说点软话，给石琉今后的处境出出主意。这些年石琉拒绝过的追求者甚多——虽然不全是为了她这个女儿，但在顺利长大这件事上，如花似玉的石琉女士好歹尽心尽力。

　　这时葛枫听见了门响。有两个人交谈进屋，完全没有顾忌她的存在。

　　或者，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枫枫最近心情不好，你跟吴羡好好讲下，我以后就不带她过去了。”

　　男人哼了一声：“她心情不好？我还心情不好呢。人呢？”

　　“跟我吵了一架，打发回学校了。”石琉好声好气地劝，“还不是宠过头了，经历太少，没吃过得罪人的苦。”

　　说到宠，郁天熠语气顿时没那么有底气。

　　“也怪我。过去真是太宠她了……”

　　石琉见他消了气，趁热打铁将餐桌旁的椅子拉开：“你今晚没饭局吧？给你炖了汤，你很久没在家吃饭了，注意养养胃。”

　　葛枫趴在楼梯口，看到郁天熠略有动容地坐下，石琉麻溜地端上裹着毛巾的瓦罐。郁天熠胃口不错，一顿饭吃得很快，休息片刻后，便让石琉陪他下去走走。

　　空落落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僵直在楼梯扶手上悄无声息的葛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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