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含笑看她的姜淮景，即使努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可她的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一片。那一贯清晰敏捷的思维当了机，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千头万绪里，只凭本能愣愣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没看出来么，我不是人啊。”姜淮景唇角一勾，笑意更深：“不仅我不是人，宝贝儿，你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再张口时，女生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略带沙哑：“什么叫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难不成是鬼吗！”

　　“有可能哦，说不定你真的只是只游荡在人间的鬼魂而已。”

　　“你胡说什么，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你不是一直追问我从前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你吗？现在我告诉你，我跟你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那天晚上的小巷里，而是在千年前的合虚山上。”姜淮景眯了眯眼，说道：“的确，我困惑了很久，因为你身上闻不到什么异样的气息，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胎□□，但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哪个人类能活上将近一千年的时间，更不可能出现在合虚山那样的地方。”

　　“合虚山……那是什么地方？”

　　“合虚山是日月所出之地，就是太阳和月亮更替升起的地方，远在天地尽头的大荒当中。我那时候犯了事，惹了一些不该惹的人，从海内一路逃到大荒，就在合虚山上遇见了你……然后，那时的你救了我一命。”

　　姜淮景表情懒散，但语气里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原来他说的曾见过她，他说的她曾救过他一命，都是真的。

　　“可我都不记得了。”虞无欢疑惑地喃喃道：“海内、大荒、合虚山……别说记不记得，我甚至从没听说过这些地方。”

　　“因为这些地方根本就不在人间。”说到这儿，姜淮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最让我奇怪的是，按理来说，寻常的仙妖鬼神是绝对不会踏入大荒半步的，那里本来就是众生禁地，我当时后有追兵、慌不择路就算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荒？”

　　……我也想知道啊！

　　虞无欢满脸问号。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虞无欢老实地摇摇头：“我最早的记忆是四五岁时候的事，然后一直持续到现在，幼儿园，小学，中学，高考，大学——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到如今岁数，没有出现过断层，所经历过的事情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既然不是后天失的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姜淮景蹙起好看的眉：“堕入六道，浮沉轮回，孟婆汤喝一碗，奈何桥走一遍，前尘尽忘，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虞无欢闻言，愣愣地沉默了好久。轮回与转世，那都是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如今出其不意砸在自己头上，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早将先前对姜淮景的那股惧怕抛诸脑后，抬了眼直直打量起对方，似乎努力想通过这张脸叫醒脑皮层深处的某些片段，回忆起千年前初逢时的往事，可都是徒劳。

　　姜淮景看着女生反复打量着自己，不难猜出对方用意，有些无语地答道：“第一次见你时我身负重伤，难以保持人身，模样就是一头普通的白狼而已，你不用钻研我现在的脸了，没用——”

　　“等等，”女生一脸惊讶地打断他：“你是狼？！”

　　“不然呢？”姜淮景弯了弯白色的狼耳，又甩了一下身后威风凛凛的大尾巴，一脸“这你还看不出来吗”的理所当然。

　　缺心眼的某人脱口而出：“竟然不是萨摩耶吗？”

　　“……”

　　.

　　冷静！冷静！杀人是要损功德的！

　　看着女生那张表情无辜的漂亮脸蛋，姜淮景怒不可遏——她脖子上长得是个棒槌吗？！

　　.

　　姜淮景低咒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空中一窜！

　　半空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还没等女生看清，再落地时，原本半人半兽状态的男生，已变成一只比成年男子还要高上许多的白狼。一身纯色皮毛在昏暗的走廊里熠熠生辉，两只兽瞳绿得发亮。

　　变成狼身的姜淮景浑身亮毛威风一抖，仰头一声长啸，虞无欢感觉连地板都震了三震！

　　“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老子和那些蠢狗哪里像了！”

　　“我错了，对不起。”武力当前，虞无欢缺掉的那块心眼及时复原，立刻从善如流地道歉。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狼妖大人翻了个白眼。

　　.

　　眼一眨的功夫，他又变回了半人半兽的妖化状态。

　　比起方才的庞然大物，姜淮景人身的样子褪去了一身肃杀，不言不语往那儿一站，还真像个校园里俊美无俦的偏偏少年。

　　同样是碧色的眼睛，现在却嗅不出一丝兽类的蛮横，显得妖异又多情。配上那一点墨色的泪痣，漫不经心地朝人瞟上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地半个魂魄勾引去。

　　即使还长着兽耳和尾巴，但和一脚就能碾死她的兽态相比，虞无欢觉得姜淮景现在的模样亲切多了。

　　.

　　她问道：“你和我能在这个生灵多如牛毛的人间重逢，没猜错的话，应该不是偶然吧。”

　　姜淮景点了点，碧眸里的光收了丝妖异：“不瞒你说，这千年的时间我都在找你，十方天庭上，万丈黄泉下，三界之内但凡可及之处我都找过，才终于在人间发现你的踪迹。”

　　“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找我？”甚至不惜耗费千年的生命？虞无欢不懂。

　　“原因说来话长……”

　　虞无欢表示自己有的是时间。

　　“我当时犯了戒，天界帝君东皇太一下令取我性命，当时正值我有重伤在身，难以应战，被追兵追得逃无可逃，便一咬牙跑进了大荒之地，意图甩掉那些敌兵。但没想到他们竟然穷追不舍，别无他法，我只得在大荒内横冲乱撞，一路逃上了合虚山，最终被追兵围困在合虚山巅。当时我身负重伤，毫无还手之力，本以为要就此交代了性命——却没想到，你出现了。”

　　说到这儿，姜淮景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扫过，表情越发高深莫测起来，不紧不慢地将回忆说给她听。

　　“那些追兵的统领似乎与你是旧识，对你的态度颇为恭敬，不知你用什么方法从他们手里保下了我，救了我一命。我那时身上伤势颇重，奄奄一息，就留在你身边，你每日替我疗伤，直至我痊愈。十方大荒皆为禁地，非有天令不可入，所以合虚山上别说其他神妖，连一只飞禽走兽都没有，我们俩人每日说说话，采采草，熬熬药，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直到——直到有一天，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去了哪儿？”

　　“不知道，你说什么也没说，一个招呼也没打，就这么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也许是突然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那时的我不得不去处理？”

　　“也许吧，我一直找你，就是想问一问当年你离开的缘由，但现在看来，我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姜淮景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淡得像要融进空气里。

　　.

　　虞无欢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她没想到千年前的那个自己如此随性，只言片语不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男生铜墙铁壁般毫无破绽的面容，冷硬，强大，丝毫不会为什么人的不告而别而伤神伤心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的脑中隐隐勾画出一个孤独落拓的背影，那人站在高山之巅、清水之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似盼故人归。

　　姜淮景对她笑了笑：“不想告诉你这些，是觉得你现在的生活也不错，烦恼烦恼明天的考试，再想想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只需要被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事烦心，简简单单，人间烟火，所以你现在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也不必企图弄清所有的来龙去脉——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女生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像在听说书人讲着传奇的故事，听着听着，突然发现自己竟是这故事中的一员，可自己既不记得前因，也不知道后果，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只能做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可内心总被不甘心的情绪缠绕，如果那些千年前的回忆真的属于她，是谁拿走了它们？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被拿走的呢？

　　一番思索后，她问男生：“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当年救你的人呢？我不是有意质疑什么……只是，一千多年过去了，记忆会模糊，会被篡改，仅凭记忆中的相貌来辨认，不会有认错的可能吗？”

　　“不会。”姜淮景摇了摇头：“三界讲业障因果，当年你救我性命，有大恩于我，我们之间就多了一根因果线，无形无色，却连接你我，我靠近你与靠近别人，感受自然就不同。即便隔了千年光阴，隔了天上人间，我们之间的牵扯不会消失，我就能凭借靠近时的感受从芸芸众生中辨认出你。”

　　“感受？”虞无欢回想起方才的那个拥抱，一瞬间了然，“你是说靠近我时，你的体温会升高，心跳会加速是吗？”

　　“差不多吧。”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一时竟有些难以启齿：“而且这种感受在月圆这几天会尤为强烈，体温升高心跳加速只是前兆，如果继续靠近你就会情不禁自地……”

　　说到这儿，姜淮景顿了顿，想着反正总有一天肯定要被发现，干脆豁出去了。

　　他眼一闭心一横，径直走向女生一把抱住，表情那就一个舍身赴死。
　　.

　　再次被拥进怀里的虞无欢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男些委屈的声音闷闷地头顶传来——

　　“就会像现在这样，尾巴忍不住摇得跟只蠢狗一样…………”

　　.

　　虞无欢从他的肩上抬起头，视线越过男生线条优美的下巴一路向上蜿蜒，便能看见姜淮景满脸“丢脸死了”的懊恼神色。目光翻过脊背，他背后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如同忠犬看见了归家的主人，摇得随时都要起飞的样子。

　　这么一看，更像萨摩耶了啊……

　　虞无欢满腔的笑意终是没绷住，闸门一开，统统倾泄了出来。

　　不可一世的姜淮景难得吃瘪，又羞又恼，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反手捂紧了自己的尾巴，但身后的这根棒槌就跟上足了发条似的不听使唤，依旧摆得左右生风。

　　狼妖大人急得无地自容，觉得心很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