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虞无欢打开家门，客厅乱得像刚被强盗洗劫过一样。

　　她那对活宝似的爸妈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行李，两人比赛一般较着劲儿，你一下我一下地把手里的东西从卧室往摊开在客厅的行李箱里扔，扔中了的人还不忘欢呼一声，高兴得仿佛在世界杯上临门一脚拿下关键一球。

　　他们家养的猫咪牛奶正斜靠在沙发上，一边懒懒地舔着爪子，一边冷眼旁观着愚蠢的人类。

　　于是女生一进门便见证了“牙刷与棉袜齐飞，毛巾共猫咪一色”的壮观景象，一时竟不知是该赞叹句“童心未老”，还是一声怒吼喊醒这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大儿童”。

　　最后，逆来顺受的虞无欢叹了一口气，选择默默收拾残局……

　　.

　　看到女儿懂事又心酸的背影，虞爸虞妈终于捡起他们为人父母的节操。

　　“我和你爸闹着玩呢，不用你收拾，我在厨房里给你温着锅鸭汤，快去喝一点吧。”

　　虞妈妈忙上来接过了女儿手里叠到一半的衬衫，半秒也没停留，顺手直接丢给了虞爸爸，然后拉着女儿进了厨房。

　　虞爸爸一声也不敢吭，一副任劳任怨小媳妇的模样，在客厅勤勤恳恳地叠起了衣服。

　　不久后虞妈妈又折身回了客厅，无视了丈夫闪烁着“我也想喝鸭汤”的期待眼神，径直抱起沙发上的牛奶，摸着它顺滑的白毛，再一次目不斜视地路过了虞爸爸，一句“牛奶宝贝儿我给你也热了鸭汤哦~”在客厅回荡久久，余音绕梁。

　　……家庭地位真是一目了然啊！

　　.

　　虞父虞母行为一向脱线，晚饭后两人窝在客厅看旅游频道，看着看着心血澎湃，准备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实干派的他们立刻着手准备攻略，订机票，向公司请假，收拾行李……一切准备妥当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猫谁来养呢？

　　于是虞无欢被紧急召回，委以临时铲屎官的重任。

　　“我把牛奶带回宿舍养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让宿管阿姨查房时发现就好。”

　　虞爸爸点点头：“我们就去四五天，下周肯定回来了。”

　　“玩就玩得尽兴，不用顾虑别的，牛奶我会好好照顾。”虞无欢边说边给怀中的小白猫塞了根鱼干。

　　.

　　牛奶是她在初中放学路上捡回来的，当时它还是只流浪的小奶猫，毛发脏兮兮的，跟在女生后面喵喵喵地叫了一路，从学校一直跟着她到了家门口，小尾巴似的。虞无欢见它可怜，又和自己亲近，就抱回了家，一养就养到了现在，从骨瘦如柴养到膘肥体壮，活脱脱一只会动的汤圆。

　　第二天，虞无欢就揣着这只大汤圆去了学校。

　　上课时她就让牛奶躺在自己膝上，这懒猫就眯着眼舔舔爪子睡睡觉，既不瞎叫也不乱跑，一天的课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晚饭后是宿管阿姨例行查房的时间，虞无欢抱着牛奶在校园的湖边散步，怀中的死胖子享受到了人肉座驾的好处，一步也不肯自己下来走，累得女生腰酸胳膊疼。

　　.

　　虞无欢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抹了把额前冒出的细汗，吐槽道：“真是从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卡路里在疯狂地燃烧。”

　　牛奶理所当然没有对这句抱怨有所回应，它舒展着四肢，将自己拗成一个奇怪但舒适的姿势，肚皮毫不顾忌地摊开在虞无欢面前，小脑袋在她怀中蹭来蹭去。

　　晚霞渐渐向天边收敛，夕阳西沉，湖面被天色染成瑰丽的橘红。

　　也许是刚刚太累，一股困意爬上虞无欢的脑门，连眼皮都沉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抚摸着猫咪的手慢慢停止了动作。

　　她睡着了。

　　原本安安静静窝在女生膝上的牛奶突然一个翻身，昂起脑袋，细长的猫眼在半昏夜色里亮得吓人。它警觉地打量着四周，猫科动物特有的直觉让它隐隐觉察到潜伏的危险。

　　湖边四下无人，能听见的只有些许风声，头顶的香樟投下斑驳招摇的树影，随风微微晃动着。一切都如同只是个普通的傍晚，并没有什么异常。

　　突然之间，就在一人一猫不远处，风的流速骤然加快，汇聚成激流般急旋的风暴漩涡，竟有三四层楼的高度。所经之处的草皮被连根拔起，成人大腿粗细的树枝也被轻易折断。

　　这凭空而成的龙卷风夹砂带石，直直地朝熟睡中的虞无欢席卷而来。

　　牛奶惊叫一声，浑身的毛炸得老高。可任凭它肥胖的身体在她怀中如何上蹿下跳，虞无欢紧闭的眼却丝毫没有睁开的痕迹。

　　眼看这风越来越近，不少被风掀起的细碎砂石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他们身上，牛奶的脸几乎被风气吹得变了形，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却瞪得老圆，冲着风暴撕心裂肺地吼叫。

　　.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团闪着诡异光芒的火焰。

　　那火直奔风暴而去，撞在风墙上立刻四分五裂，化成千百点流火包裹住整个风身，激烈地燃烧着，空气中立刻充满了草木烧焦的气味。

　　风暴似有活体一般，剧烈地左右摇摆着风柱，仿佛正承受着灼烧的痛苦。

　　那风一个横扫，甩出的风气在湖面掀起二人高的巨浪，直接拍向被火势纠缠的风身，可这湖水一遇那火就被火舌瞬间吞噬，一点自然科学的道理也不讲。

　　见此情形，那风暴随即分裂出一把刀形的分身，以离弦之速刺向虞无欢。

　　牛奶大惊，毫不犹豫地一窜，舍身护主，本能地意图挡住那只风箭。

　　可预料中身体被刺穿的剧烈疼痛并没有降临，牛奶毫发无伤地落地，它眨了眨猫眼，只见那风刀早已被飞火团团围住，倏地烧成灰烬。

　　.

　　方才这一举似乎彻底惹恼了妖火的幕后掌控者，原本与风暴难分伯仲的火势瞬间暴涨，沿着风身迅速从底窜向顶端，形成雄光烈烈的火柱。

　　不知是谁响指一打，这擎天火柱瞬间杳无声息地爆炸，方才气势汹汹的风暴顷刻间分崩离析，炸成千百簇掺着流火的绚丽烟花，映亮了小半个入夜的湖面。

　　.

　　牛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惊吓后慢慢平静下来，它跳上椅背，动作是与肥胖身躯不相符的敏捷轻盈。一双竖瞳的猫眼逐渐适应黑暗，瞳孔一点一点放大，直至变成完美的圆。

　　它透过夜色望向湖边香樟树林的深处，那里伫立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双目隐隐透着碧色，面容埋在黑暗里。

　　那人似是对上了牛奶的目光，勾唇一笑，眨眼就不见了。

　　.

　　虞无欢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醒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本来就少有人问津的湖边此刻更是连虫鸣都难闻一声。

　　还好牛奶没有瞎跑，正挨在她身边老老实实地舔毛，虞无欢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轻拍了一下牛奶肥嘟嘟的屁股。

　　“都怪你，一定是给你当人肉散步机太累了才会睡着。”

　　牛奶喵喵地叫了两声，也不知是在抗议还是自我反省。

　　“走吧，该回宿舍了。”

　　虞无欢抱起猫咪，沿着湖边小径往宿舍区走去。

　　夜色里，她没注意到四周的草木尽是被狂风蹂躏后的凋零，更没有注意到，这些凋零景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

　　.

　　外院的篮球队很争气，爆冷门的进入了校级篮球赛的决赛。

　　赵湘想组建个拉拉队，在决赛当天给篮球队的小伙子们加油打气，拉了系里一票细腰长腿的妹子当队员。

　　选好了舞曲，买好了队服，万事俱备，只欠训练场地这个东风，赵湘知道身为学生会干部的虞无欢有渠道能借到艺术楼的舞蹈排练厅，便拎着章鱼烧和奶茶在晚上十点拜访了她的宿舍。

　　试问谁能抵挡深夜送上门的美食？虞无欢被成功收买，一口答应。

　　第二天，虞无欢从学生会那儿申请到了借排练厅的批条，但还需要管理艺术楼教室的老师签字，就趁着午休时间跑了一趟。

　　.

　　午间的教学区都少见学生走动，何况此刻的艺术楼，独门独栋地立在一片竹林之后，别说人了，鬼影都不见一个，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虞无欢找到一楼的值班室时，值班的老师正趴在桌子上蒙头大睡，他被女生唤醒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脸的不耐烦。

　　“什么事呀？”

　　虞无欢把借教室的学生会批条递给他，回答道：“老师您好，麻烦您能不能借间有插座的舞蹈排练厅给我，下个星期每天晚上六点到八点用。这不是快到篮球赛决赛了么，我们院拉拉队排练用的。”

　　值班老师揉了揉睡眼，不知从哪儿摸出副眼镜，戴起来后接过表格，意兴阑珊地对着电脑输入数据。

　　虞无欢等在一旁，看着老师用梦游一样的速度打着字，几乎怀疑他还没有睡醒。

　　.

　　突然，一声巨响划破寂静！

　　虞无欢浑身一惊，迅速抬头张望向楼层深处。因为面向和采光的问题，走廊尽头幽深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几秒过后，又是几声同样的声响，像从心尖上急速划过，让人不寒而栗。

　　那声响乍听像尖叫，但仔细辨别后，更像是某种锐器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声音，刺耳又惊心。

　　这几声让虞无欢毛骨悚然，可值班老师就跟聋了一样仿佛毫无察觉，仍旧不紧不慢地操作着他的电脑，甚至还有闲心往茶杯里添了几片茶叶。

　　虞无欢的眼没有离开走廊尽头，她生怕一挪眼，就有什么无名物从那一片昏暗中跳出。

　　“老师，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

　　“声音……某种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值班老师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听见，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把批条和钥匙一起塞还给女生，朝她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拿走吧。”

　　说完便趴下身，继续方才与周公的会晤了。

　　.

　　虞无欢捏着批条和钥匙从值班室出来，刚才的声响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发出这种声响的“东西”已经被处理掉了一样。

　　她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也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

　　好友赵湘总骂她迷糊虫和缺心眼，后来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危机四伏的警铃在她头顶明明白白响了那么久，可她偏偏充耳不闻。

　　.

　　身后传来值班老师秒睡的鼾声，这点人气儿多少为女生壮了些胆，可这点胆只够她维持着站在原地的勇气。

　　人虽然不敢深入昏暗深处，目光却可以。

　　虞无欢牢牢盯住走廊尽头的那片混沌，一双眼一眨不眨，适应了昏暗后逐渐洞悉了走廊深处的情景。

　　.

　　黑暗中一只相貌狰狞的怪物在咆哮。

　　这古怪的叫声与虞无欢方才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那怪物绝非女生认识的任何一个物种，面孔像是电影里异变的僵尸，眼无瞳孔，獠牙尖锐，可却四脚着地，黑色的身躯比成年男子还要高上一倍。它的身上燃烧着诡异的火焰，不断有黑气从它的身体里挣脱，跳窜进空气里消失。

　　伴随着最后一声长啸，那怪物气数已尽，浑身像漏了气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皮囊瘫在地上。

　　.

　　眼前所见吓得虞无欢一个哆嗦。

　　就在她战栗着准备拔腿就跑时，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界里。

　　那身影穿着熨帖的深色衬衫，长身玉立在黑暗深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只是平日的一双多情眼却极冷，眼中赤裸裸的杀意还没来得及消散，闪着妖异的绿光。

　　他一回头，精准无误地对上女生远在百米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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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无欢认识这张脸。

　　那个年轻帅气的转学生。

　　——姜淮景。

　　.

　　女生浑身都因惊诧而僵硬起来，不由地后退了两步。

　　尔后就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带着一脸捉摸不透的笑意，一步一步，缓缓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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