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丰盛的晚餐结束，伴随着人民币的蒸发，也了却了虞无欢的一件心头事。

　　姜淮景绅士地将两个女生送到了寝室社区，赵湘和虞无欢不住同楼，先到了赵湘的宿舍楼下。

　　赵湘肠肚开了荤，又饱了一路眼福，人生简直不能更满足，挥着小手欢快地和二人告了别，剩下虞无欢和姜淮景沿着深浅不一的树影继续走进夜色里。

　　虞无欢的寝室楼离赵湘的并不远，百米的距离很快便走完，身边一直沉默的男生在临别前终于开口：“我这时候是不是该说，感谢今晚的招待，我很喜欢，真是麻烦你了？”

　　“根据中华文明礼仪规范来说，是这样的。”虞无欢腹诽道，然而你一看就是不会遵守这些东西的人。

　　果不其然。

　　“其实我对所谓的大餐并没有兴趣，但看在你似乎一直对于‘我救了你’这件事有着很重的心理负担，那我配合你演完这出‘吃了这顿饭就当报了恩’的戏也没什么，毕竟我是个很体贴的人。”

　　体贴的姜淮景两三句话说得虞无欢无言以对，可男生不知道，有些事情她难以启齿。

　　.

　　为人所救，她感激吗？当然，但比起感激，更多的是负担，是想尽快报恩好两不相欠的漠然。知恩图报，这条行为准则完全来自于她自小接受的良好教育，而非内心情感的真正诉求。

　　与感激相比，那些同爱恨相关的更为浓烈的情感纠葛，她能理解，但却难体会，只能按照世俗制定的常识和法则行事，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扣个“毫无情商”的千斤帽子。

　　她开口想解释，可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

　　姜淮景将女生纠结的神色看在眼里，语气甚是轻佻，但一双眼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说道：“你不用感谢我，相反，若是哪天我手脚不利索，害你受了一星半点的伤，你反过来责备我，那我也是心甘情愿受着的。”

　　不过一面之缘，男生却自顾自担起了这么大的责任，虞无欢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美人啊。”姜淮景眉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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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理由给的未免太牵强。

　　就算这人真是个重度颜控患者，成天看惯了自己那张绝色的脸，还有什么皮囊能入得了他的眼？

　　虞无欢很想翻个白眼，但眼下还有太多疑问需要他解答，她不确定姜淮景愿不愿意如实告知，可她知道受了白眼的他是一定不会的。

　　“上次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说我以前就认识你，还救过你一命，但我可以肯定长巷那一晚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我完全想不出来何时与你见过面，更别说有救你的机会了。”

　　姜淮景半真半假地一咏三叹：“你竟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真的是好伤心啊。”

　　“我又没失忆，怎么可能会一点记忆都没有？”虞无欢的困惑都写在脸上：“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见过面？”

　　这一问生生问住了姜淮景，万年流连在他脸上的那股戏谑和散漫慢慢凝结，神情竟难得严肃起来。

　　他看着虞无欢的眼神飘忽不定，似是透过她，望穿了好几个红尘与光阴。

　　那里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开端。

　　.

　　“你不需要知道。”半晌后，姜淮景轻声细语地说道，只是这语气细听之下还藏着一丝难察觉的落寞。

　　“忘了就忘了吧，也许反而是好事。”

　　.

　　这一晚，虞无欢终究没能从姜淮景嘴中问出半点想知道的答案，她在拿着钥匙等着锁门的宿管阿姨的虎视眈眈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一肚子疑问上了楼，懊恼着这次放过了他，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等到他现身。

　　果不其然，姜淮景又恢复了之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消失状态，高兴了就在课堂现现身，不高兴了一连几天的课都不来，逃课逃得毫无心理障碍。

　　即便姜淮景出现的几率可以用零星来形容，依旧没能影响到他在学校与日俱增的话题度，那些前来打听外语学院交换生的女生们成比例增加，毕竟校园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发现美人的眼睛。

　　一传十，十传百，姜淮景什么也没做，凭着一张脸便在各院各系名声大噪，好多慕名而来的女生来外院旁听，但能不能见上美人一面全凭运气。

　　.

　　日子一晃，校级篮球决赛近在眼前。

　　学校体育部对此次的校级篮球赛颇为重视，不但要求决赛那天全年级出席观赛，甚至要求各系统一着装。辅导员和几个班长一商量，便决定沿用大一军训时定做的文化衫和迷彩外套，至于那些早就将这些衣服打包丢掉的学生，班长收齐费用后，交由辅导员统一联系厂家赶工定制。

　　身为班长的虞无欢在班级群里通知了这件事后，确认了名单。

　　姜淮景作为交换生自然也在名单之列，其他同学早已交齐填好身高尺寸的表格，唯独男生最近也不知在哪儿逍遥，虞无欢甚至一路杀到了他的宿舍都没有捉到人，他的舍友们表示此君压根就没在宿舍住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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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导员那边催得紧，就在虞无欢别无他法准备如实相告的时候，姜淮景终于出现在了这天的概率论课上。

　　男生像是一夜没睡，疲倦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浑身散发着“老子很不爽”的气场，他一进教室，直接走到最后一排找了个左右无人的位置坐下，然后闷头趴下补眠。

　　这一睡直到老师宣布下课他都没醒。

　　虞无欢没办法，只好拿着身材尺寸表，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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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拍他的肩，男生就像提前察觉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一动不动盯住虞无欢。

　　眼中全无睡意，满是警惕，连浑身肌肉都绷紧。

　　十足的防御姿态。

　　.

　　待他看清来者何人时，全身才微微一松，眯着笑眼问道：“有事吗？”

　　虽然对方像只受惊了的猫似的表现让她不解，但虞无欢也懒得细思，有事说事：“篮球决赛那天需要统一着装，你是交换生，肯定没有我们大一的军训制服，所以辅导员准备找工厂现做。你填一下这张表，下午的近现代史课上给我吧。”

　　虞无欢边说上前一步，想将手中的表递过去。

　　但没想到，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姜淮景却突然往后一退，椅子腿与地面发出挠心的摩擦声。

　　虞无欢一愣，拿着表格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抱歉。”姜淮景道着歉，俊美的脸上确实露出了一丝羞恼的神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避退。

　　他皱了皱眉，紧抿着一双薄唇，眼底暗波涌动，仿佛在极力抑制某种情绪。

　　片刻后，他伸出手迅速从女生手里接过表格，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然后扭过头去深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

　　男生一系列的反常举动让虞无欢感觉莫名其妙。

　　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她急着去食堂吃饭也没追问缘由，转身就走了。只是在回到座位上后，女生心有余悸地在身上左右闻了闻，然后愣愣地心想，没什么异味呀……

　　.

　　姜淮景一路注视着虞无欢归座，那眼神带着探究和思索，仿佛硬生生要从她单薄的脊背上看出个什么来才罢休。

　　他抬手覆上左胸膛，那是心脏跳动的地方，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可就在刚刚，在女生的手伸向他的一瞬间，心跳像受了惊吓的幼兽，慌乱而激烈地躁动着。

　　扑咚。扑咚。

　　在血涌胸腔中掷地有声。

　　那是久违而熟稔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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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淮景眯起眼，浅色的瞳孔闪露出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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