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虽然给尸体打了码，但报道却将死者学生证上的照片明晃晃地刊在了显眼位置，一看到照片，虞无欢脑袋里“轰”的一声闷响——死者她眼熟得很，正是一起唱过K的那个西洋乐团大提琴手。

　　她一把夺过报纸，摊开来粗略地浏览一遍，从死因描述看来，果不其然是又被盗走了魂火导致的猝死。

　　报道的记者特意写了一个专题来回顾整个东城大学近期发生的学生意外死亡事件，从上吊自杀的谢嘉一开始，到这个貌似哮喘猝死的大提琴手，都被写手大肆渲染了一番家庭背景和生前事迹，最后得出一个诡异的结论——除了女生张燕，其余死者皆是西洋乐团成员。

　　虞无欢这才知道，原来第三个死者就是一起唱过K的那个小提琴手。

　　共同点这么明显，谁也不会信这是巧合。

　　莫非那个鬼专挑乐团成员下手？

　　.

　　细思至此，虞无欢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同为乐团成员的王子霍和罗敬，不由担心起他们的处境。

　　恐怕他们还不知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通知他们。

　　她在耳畔一摸，一朵合欢花便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旁观到这一幕的唐诀眼神一闪，还没开口问询，就见那合欢花白光一现，突然自燃起来，火焰下渐渐脱落出一只艳色的纸飞机。

　　虞无欢跑到窗口，将纸飞机掷出窗外，对着那晃晃悠悠的背影喊道：“快来市一院住院部三楼334，这间病房的病人很可能是新死鬼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那纸飞机得了令，尾端倏地燃起妖火，就和加了十足油门一样，咻的一声就消失在天际了。

　　.

　　送走了纸飞机，虞无欢来不及多解释，对唐诀留了句“我出去有点事”，便匆匆准备出门。

　　可刚一转身，却被后者拉住了胳膊：“等等。”

　　虞无欢却连头都没回，语速快如炮弹：“我有点急事要去处理，处理完就回来，有什么需要就按铃叫护士。”

　　她着急去确认罗敬和王子霍有没有出事，谁也说不好新死鬼什么时候会下手。也许永远不会，也许就在此刻这两句话间。

　　.

　　唐诀看着焦头烂额的女生叹了口气，薄薄的眼皮一敛，温文又清俊。

　　他没放开牵扯着女生的手，甚至顺势将她拉得更近了些。他抬起头看着她，口气竟透着一点温柔的无奈：“我知道你想去哪儿，也能理解你想救他们的急切的心，但你总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

　　虞无欢闻言脚步一顿，她慢慢回过头，一腔不可思议渐渐归于平静。

　　她现在才惊觉，唐诀于她是一座深潭，不可测，不见底，潭底暗涌或无波，她都不明。

　　.

　　她问：“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要去王子霍的病房，确认他和罗敬还活着，警告他们可能正面临着被恶鬼加害的危险，但现在恶鬼很有可能就流窜在这个医院内，随时都会遇上，你不能去冒这个险。”

　　“……这些你怎么知道？”

　　他一笑，却不答：“我还知道这恶鬼盗取魂火，知道它会布置结界掩盖怨气，知道它妄图苟延残喘于世。”

　　说到这里，唐诀顿了顿，投降似的叹了口气：“本想把戏演得久一些的，但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给恶鬼塞牙缝。”

　　虞无欢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她不笨，几番思索当即明白了什么，挣脱了对方的手，谨慎地后退一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诀。”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

　　唐诀闻言却沉默起来。

　　他慢慢闭起眼，用心感受着。

　　一片黑暗间，有什么似云如雾的诡异气体在眼前流转，渐渐勾勒出女生的轮廓，是红色的血管和薄薄的血肉，透着生气。

　　“我天生阴气极盛，能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他终于开口：“比如，那些四处游荡的，没有温度的鬼魂。”

　　话毕，除了虞无欢的轮廓外，另一个瘦小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唐诀眼前的黑暗里。

　　没有血肉，没有温度，轮廓里空空荡荡，只有森森阴气缭绕。它正蜷缩在病床尾端的床脚下，腹部以下支离破碎，像被重物从身体上碾过一般，只有上半身还算完好，它望向窗口，痴痴地看。窗外红尘万丈，那是它到不了的地方。

　　.

　　唐诀睁开眼。

　　黄昏的薄霭从窗外透进来，床尾一派清明，什么人也没有。

　　.

　　对方这一闭一睁间，虞无欢已经迅速消化了“我的同班同学是通灵人”这个事实。

　　不知她在想什么，脸上没做多余的表情，清汤寡水，是春雪落枝头，干干净净的白，和一丝让人心颤的寒。

　　唐诀微笑着看着她，像个耐心又温柔的哥哥看着妹妹，等待那些缠人的问题一一抛过来。

　　但虞无欢没说任何话。

　　.

　　她眼中波光一转，迅速摸向了唐诀受伤的右肩，动作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他的衣领和绷带，对方光滑细腻的肩头从衣衫中剥落出，完全看不出血肉模糊的曾经。

　　“为什么骗我？”见所猜已成事实，女生这才真真正正皱起眉：“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骗你，那么大一块肉被剜掉，你也是亲眼看到的。我确实受了伤，只不过因为体质特殊，我肉身遇到的物理性伤害很快就会痊愈。”唐诀坦荡地看着她：“你要相信我没有恶意，鱼鳃那一箭换到你身上你可能就活不成了，我只是想保护你。”

　　又来一个要保护她的？

　　“你千万别跟我说，我前世也救了你的命，所以你也跑来报恩了。”

　　虞无欢表情微妙。

　　“我也想，可惜我们前世大概没有照面的缘分。”唐诀微微一笑，神色温和：“那样的情况下，我没办法见死不救，换做别人，我一样会扑上去挡这一箭的。”

　　.

　　虞无欢眼珠转了转，似在估量男生话中的真伪，绷紧的身体却渐渐放松起来。

　　唐诀见状一笑，戏已经被戳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动作轻巧地翻身下了床，整了整衬衫打皱的部分，说：“不是急着去救人么，走吧，我陪你去。”

　　.

　　纸飞机虽在人间畅通无阻，但下潜阴冷黄泉，还是费了些时间。

　　姜淮景看见纸飞机时，一愣，尔后皱着眉摊开手掌。那个纸飞机立刻自燃烧成灰烬，纸灰飘飘荡荡，落在男生手心拼凑成一行字，内容正是虞无欢想告诉他的内容。

　　每读完一个字，姜淮景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新死鬼可能现身市一院住院部三楼334，你们去通知牛头马面，我先行一步。”姜淮景朝两无常扔下这句话后，转身便飞奔向人间入口。

　　——她应该不至于缺心眼到把自己送到新死鬼嘴边。

　　飞速奔走间，姜淮景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知道这姑娘一向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傻愣愣单枪匹马斗恶鬼的事难保干不出来。

　　姜淮景心急如焚，他不敢想象那样会后果何如，脚下箭步更快，恨不能顷刻闪现女生身边。

　　.

　　虞无欢与唐诀两人直门直路来到王子霍的病房门口，从外面听起来静悄悄的，仿佛门内一个人也没有，死气沉沉。

　　女生毛手毛脚地就准备推门而入，却被唐诀拦住。

　　“等等，不太对劲。”

　　唐诀拉过她藏在身后，而自己与病房大门静静相对。

　　医院走廊的夜灯在这黄昏尽数褪去的时刻一盏盏亮了起来，半昏半沉的惨白灯光浮在他脸上，变幻流转，雕塑般的冰冷苍白。

　　他垂了垂眼，睫毛纤长绵密，再一抬眼，一双俊眸似千年古井中无波的水，平和，死寂。

　　在虞无欢看不见的地方，他黑色的瞳仁竟像戳破的气球般萎缩，蜷曲，直至消失，唯剩大片的眼白空空荡荡，乍看之下活像恐怖片里作恶的厉鬼。

　　唐诀看向门内，那扇原本结结实实的铝合金大门在这双白内障眼里，竟渐渐剥落消融，化为无形。

　　目光洞穿大门，门内一片漆黑，一点光源也没有，诡异气体缠绕流转，渐渐勾出三具人形的轮廓。其中一人躺在病床上，另外两人站在床边，阴气如水流动，终于将三人身躯勾勒完整。

　　.

　　只是这三人，竟无一人透着鲜活血肉的生气。

　　.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安静的有点诡异啊。”身后的虞无欢也察觉出不对劲，悄声发问。

　　唐诀没回头，说：“里面有三个人。”

　　“那就对了，应该分别是王子霍，罗敬，还有罗敬他女友。”

　　“或者说，”唐诀的声音凉凉的：“这三个人分别是死人，半死人，和活死人。”

　　虞无欢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们可能来晚一步了。”

　　唐诀薄薄的眼皮一颤，空落落的眼白中凭空生出黑色的一点，渐渐长成普通瞳仁的大小。

　　待他眼睛完全恢复正常，才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女生：“里面情况不太乐观，你还要进去吗？”

　　“恶鬼在里面？”

　　“恶不恶不知道，但里面现在确实有一个鬼。”

　　男生刚准备解释一下他通过阴阳眼看到的情况，却不知为何话音一顿。

　　如同感觉到什么似的，唐诀眯了眯眼，语气竟透出一丝笑意：“啊……看来非进去不可了。”

　　.

　　话音刚落，病房“啪”的一声猛然打开。

　　虞无欢被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男生。唐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文，半敛着眼，目光淡淡地看向门内。

　　女生抿了抿嘴，顺着他视线所投的方向，慢慢转过头，看向病房内。

　　而病房内，同样有三束目光，正冷冷地回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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