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短箭深深扎进唐诀右肩，箭身上尖锐的鱼鳞个个如同嗅见血腥的鲨鱼，冲那细嫩皮肉一哄而上。

　　虞无欢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大变，她知就在几秒后，唐诀将会成为这群饕餮口下的一摊碎肉！

　　千钧一发之际，姜淮景径直跳至唐诀身前，利爪一挥，毫不犹豫地剜下他肩上已被鱼鳞侵蚀的一大块血肉。

　　那块血肉模糊的肉块跌落在地，眨眼间迅速被鱼鳞啃食得干干净净。

　　唐诀一声闷哼，那一瞬只觉肩背处一凉，接着火灼般锐利的疼痛感席卷全身。他抬头见到半兽状的姜淮景，似乎并不惊讶，也许疼痛已经麻痹了他所有思维。

　　姜淮景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唐诀，他表情隐忍，面色惨白，额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如此切肤之痛，此人却一丝风度也没失，连一声呼痛都不曾有，自制力强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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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丝冷光从姜淮景眼中划过，不知何时，一缕似有若无的白色雾气出现在他右手间，雾流缠绕，那原本利爪尖锐的手掌竟渐渐燃起妖异的火焰。

　　“碎山河？”

　　鱼鳃一见此状立刻心呼不好，还没容它撤身，便见姜淮景眼神一凶，抬手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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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间突然风起云涌，他这一爪势如雷霆万钧，爪风携卷疾风妖火叱咤而来，所过之处拔地摇山，风云变色。

　　重击来势汹汹，鱼鳃闪避不及，挥手让半身鱼鳞化为盾墙挡在身前，自己纵身跃向半空，妄图逃过一劫。

　　然而鳞墙如同螳臂当车，一经爪风横扫便顷刻间分崩离析，以跃至半空的鱼鳃也被巨大的气波冲击，像只刚被扎了洞的气球似的甩出几百米，重重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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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不利的局势瞬间扭转。

　　摔得皮开肉绽的鱼鳃动弹不得，但幸好脑子还清醒。它知道那位大人这是发了怒，连“碎山河”这样的招式都用上了，要不是自己跑得快，又有鳞墙作为缓冲，恐怕早就去地府二次报道了。

　　没了保护女生的束缚，自己和他对战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鱼鳃那双冒着腥气的鱼泡眼滴溜溜一转，脑子里跑过撤退的念头。

　　任务可以下次再干，但命只有一条，眼下保命才是上策。再说方才是仗着这块没人，又有夜色掩护才敢撒开了手地闹，听这儿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类在向这边靠拢，暴露了可不好向上头交代。

　　——总而言之，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番丰富的心理活动后，阴帅大人为自己的开溜找足了理由，便原地化为一团黑色的沼气，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地面只余下几片破碎鱼鳞，和大滩斑驳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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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平浪静。

　　断壁残垣。

　　百米之内像被投了核弹般寸草不生，一派死机。不远处各路人马逐渐向事发地靠近，消防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交相辉映。

　　而姜淮景就事不关己地静立在这一片混乱景致之间，长身孑然，目光冷淡，下巴却蹦出尖锐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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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无欢还未从方才一番震惊中抽身，耳边似还有叱咤风波的呼啸声残留着。

　　她忍着痛，慢慢从地上爬坐起来，呆愣愣地看了看身前面无表情的姜淮景，又看了看身后坍塌成废墟的过山车，脑袋像做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仿佛刚才的惊吓奇遇只是拍了幕大场面的打戏，导演一声“咔”后，一切又回归到了现实中。

　　.

　　“吓傻了？”姜淮景眯着眼走过来，微微弯起嘴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受伤了没？”

　　她的脸因为过度惊吓丧失了应有的温热，又冰又凉，但男生的手比她更冷，那种冷仿佛是血液里自带的温度。

　　她清楚，他的血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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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无欢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后，又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虽然动作僵硬并附带疼痛感，但除了破皮，最严重的就是扭了脚，应该没伤到骨头。

　　这时，虞无欢一愣，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清醒，目光赶忙寻向身边的唐诀，担忧又内疚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望见男生的那瞬间，她就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他当然不好，中箭后又被剜去一块肉，谁能好得了？

　　唐诀肩上裸露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将半边衣衫都染成深色。他气息奄奄，脸色青白得几乎与死人无异，身体瘫软在地上，连撑坐起的力气都没有。

　　.

　　“怎么办怎么办！”虞无欢不敢随意触碰他的身体，怕加重伤势，她又担忧又焦急，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翻找手机：“你撑住啊别睡啊！我马上叫救护车来！”

　　可手机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虞无欢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一转眼看见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姜淮景，立刻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激动地向他求助：“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快想想办法救他！”

　　“救人是医生的事，我又不是医生，能有什么办法。”

　　姜淮景耸了耸肩。

　　他望向唐诀，后者也同样看向他。唐诀的眼神很淡，仿佛下一秒就要挂掉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即便身处这样低微狼狈的境地，那股浑身让人不舒服的阴冷劲儿却丝毫没有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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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无欢急得快要哭了。她知道姜淮景肯定没有手机，便挣扎着站起身准备找路人求助，可她刚一施力，小腿就被剧痛狠狠击了一棒，眼看又要摔个狗吃屎。

　　姜淮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从她小腿扭曲的姿态上不难看出扭了筋，不禁皱起眉斥责道：“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还瞎动个什么劲儿？”

　　他拦腰抱起女生，又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唐诀。

　　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救虞无欢而受的重伤，想了想还是不能丢下他不管，便腾出一只手来，粗鲁地将对方一把拎起扛在了肩上，这一番动作激得唐诀又吐了口血。

　　“你小心点呀！”虞无欢吓得大叫，唐诀就是没断气也要被他折腾断气了。

　　“这是送你们去医院最快的办法，能不能撑到那儿就看你的造化了。”后半句姜淮景是对着肩上几乎昏厥的唐诀说的。

　　他话音刚落，便脚尖一点，跃上墙头，抱着两人在月色下的重重高楼顶端快速穿行，向着最近医院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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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分钟后，一瘸一拐的虞无欢架着已经半昏迷的唐诀闯进了急诊部，医生护士一见浑身是血的患者，立刻纷纷聚拢过来，将唐诀抬上担架推车推进了抢救室，而虞无欢也被两个护士架上了病床，有医生来帮她检查和处理伤口。

　　妖化后半兽状态的姜淮景没办法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他站在窗外空调外机上，目睹了两人顺利就医后松了口气，纵身跳上顶楼，坐在了楼顶边沿，脚下是夜色中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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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有地鬼风来袭，后有阴帅鱼鳃现身，目的都是要取虞无欢的性命，这个生死簿上一片空白的女生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引得向来不问人间事的阴曹地府如此大动干戈？

　　那个屡屡盗走生人魂火的凶手，是不是也和地府有关？

　　姜淮景一边散漫地晃荡着自己的尾巴，一边望着头顶遥远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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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无欢除了扭脚加上一点擦伤外，并无大碍，唐诀就没那么幸运，手术后整整睡了三个小时，才慢慢苏醒过来。

　　麻醉药的药效已褪去干净，可眼皮仍沉重得不像话，唐诀费了些力气才慢慢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直守在他病床边的虞无欢。

　　“你醒了？”见男生终于醒了过来，虞无欢喜出外望。

　　唐诀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想坐起身，刚一动，右肩立刻传来尖锐的痛感。

　　虞无欢赶忙制止他的动作：“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虽然看不见，但唐诀能感觉到右肩睡衣下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束缚着他，他重新躺了回去，面色是手术后常有的虚弱苍白，喉间干咳得厉害，但比起喝水，有别的事情更让他在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唐诀低声发问，声音干哑得厉害。虽说问的是“你们”，但他的目光却越过床前的虞无欢，不轻不重地落向正倚在病房门边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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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都已经亲眼看到了吗？我不是人，是妖怪。”已经恢复人身的姜淮景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唐诀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男生兽耳獠牙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个丑陋可怖的海马怪物也不可能是幻觉。

　　他皱了皱眉，目光又转向女生，问道：“你也不是人吗？”

　　这本是个白痴一样的问题，但联想到自己光怪陆离的前世，虞无欢一时竟捉摸不定答案：“我……我最起码这辈子应该是的……”

　　“看来只有我是个局外人。”唐诀垂了垂眼：“我在过山车附近听见某个角落里有动静，就循着声音过去看看什么情况，最先看到趴在地上的你，然后就看到了……长着耳朵和尾巴的姜同学，还有那个海马脸的妖怪。我看到那只海马对着你射了箭，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就扑了上去……”

　　唐诀似是叹了口轻的不能再轻的气，眼中缠绕着朦胧烟雾：“现在想想，我这么不请自来的一扑，在你们看来也许是不自量力吧，毕竟我只是区区一个人类而已。”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想，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我现在已经是一摊碎肉了，真的非常感谢你。”虞无欢知道怎样的表情才能最大地显露出感激神色，这种程度的表演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难度了，“现在连累得你伤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请不用担心，都包在我身上。你父母的电话多少？虽然你可能不想让他们担心，但你的伤需要好好静养两周，有人照顾会比较好，还是把情况告知他们吧。”

　　唐诀闻言摇了摇头：“我是遗腹子，父亲因病去世得早，母亲在我出生时也难产去世了。”

　　“不好意思。”虞无欢赶忙道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吗？”

　　“没有，我们家族有很严重的遗传病，加上本就血脉单薄，到我这一辈就只剩我一个了。我小时候被一位寡居的老奶奶收养，高二那年她去世后，我就一直一个人住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请临时护工来照顾我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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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就是人间所谓的命硬克星了吧，一族人死得只剩他一个，难怪浑身阴气缭绕的。

　　站在门口的姜淮景撇了撇嘴，不厚道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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