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人间

　　果然如姜淮景所言，警方问完话后并没有为难虞无欢，只是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有情况需要了解时能及时找到她。

　　即便没有口头表示，但虞无欢知道对方对她漏洞百出的证词并没有完全信任，尤其是那个大眼睛的曾警官，审视的眼神毫不在意地传达着“你一定和案子脱不了关系”的肯定。

　　临走前，警方一再嘱咐她和赵湘不能将案情泄露出去，校方领导也不希望学校发生命案的事情闹大，在警察将一切调查清楚前，希望女生能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

　　回去的路上赵湘一直在道歉，如果不是她请求好友去借场地，虞无欢也不会卷进这件麻烦事里。虞无欢安慰了她几句，将她送回了寝室。

　　.

　　等她自己回到寝室的时候，一屋子的室友正围在一起逗猫。牛奶眯着眼，像颗煮熟的汤圆摊在地上，任凭姑娘们在它身上这里戳戳那里摸摸，头都懒得抬一下。

　　虞无欢满腹心事，心猿意马地和室友们打了招呼后，沉默地从柜子里掏出猫粮倒进食盆里，牛奶立刻一个打滚窜到了食盆旁，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她就这样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猫咪出了神。

　　.

　　这不是第一次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自己那一颗如苍山般不动不摇的心？

　　是从幼儿园入学的第一天，在一片孩童不舍惊慌的哭泣声里，她安静乖巧地向父母道别开始？

　　是从陆续接收到别人的告白，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或虚荣，心中起不了一丝波澜开始？

　　是从无论观看如何惨烈、悲情、感动或催泪的影片，她都不为所动，冷静地将纸巾分给身边哭得喘不上气的好友开始？

　　还是在长巷中被姜淮景所救却无法发自内心的感激，被告之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横行却“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还是在刚刚，得知一个少女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却毫无触动开始？

　　我和牛奶又有什么分别呢？

　　虞无欢看着没心没肺只顾吃食的猫咪，这样的困惑不由浮上心头。

　　她和没有心智的兽类有什么区别呢？生而为人，却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没有慈悲，也没有怜悯。

　　.

　　她曾以为这是一种病，就像甲状腺病人缺乏碘元素，骨质疏松病人缺乏钙元素一样，她也是因为体内缺乏某种元素所以失去了支配情感的能力。

　　寻求不到治愈的方法，又不想被当成异类，虞无欢只能通过伪装，通过表演，让周围的人察觉不出她的异常。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面对情感方面的抉择时，她的应对并非出自感情共鸣，而仅仅是因为按照常理来讲，她应该这么做，于是她便这么做了。

　　也许我上辈子真是猫也说不定啊，这辈子不巧投了人身，但脑子里还是猫一样“吃喝之外别无他事”的兽类思想。

　　虞无欢自嘲地想着。

　　她有些心灰意冷，但眼下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这命案发生得蹊跷，时间地点刚好和虞无欢的行动重叠。如果张燕如警察所说，是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间死在了艺术楼一楼的厕所内，而她和姜淮景大约从十二点到一点这段时间都呆在一楼的走廊里，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经过，也没听到任何呼救声。

　　究竟是他们刚好错过了犯案时间，还是女生死亡时他们毫无察觉？又或者，这只是起单纯的病发猝死事件？

　　虞无欢理不清头绪，她了解到的信息太少，思来想去，想要弄清楚真相，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姜淮景，可她竟不知现在该如何才能见到他，自从知道他隐藏的那一面后，她就不指望能在人类男生宿舍里找到这位狼妖大人。

　　.

　　就在她愁眉苦脸之际，一只纸飞机突然撞在了她的窗纱上。

　　虞无欢诧异地眨了眨眼，足足盯了窗台上的那只纸飞机两三秒——毕竟能飞上七楼的纸飞机实在是不常见。

　　她开了窗，将这只纸飞机中的战斗机捡了进来，刚想观摩一下它究竟何德何能飞这么高，却见白光一闪，纸飞机在眨眼间自燃成灰烬，那些灰屑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女生掌心，尘埃落定后，竟是排成了一行字迹——

　　“下楼来。景留。”

　　.

　　虞无欢是一路跑着下楼的，宿舍楼门口等外卖的、闲聊的、散步的人很多，就是不见姜淮景。

　　她左右望了望，都没发现期望中的身影，就又往前走了两步，听见楼旁的小树林里似乎传来细碎的人声，借着月光看过去，一个高瘦的轮廓藏在树影深处，和姜淮景像了七八分。女生不疑有他，寻着那身影进了树林。

　　等她离那影子只有几步之遥时，虞无欢才窘迫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那个正将女朋友按在树上亲吻的男生显然不是姜淮景。

　　她转身想偷偷离开，刚遛开几步，却不小心将脚边的落枝踩出“咔哒”一声响来。

　　那对情侣立刻机警地回头，夜色下的树林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唯有杂枝茂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而在他们视线企及不到的树梢顶端，鬼魅一样出现的姜淮景正潇洒地倚坐在枝桠上，怀中抱着满脸惊讶的女生。

　　.

　　“偷窥别人接吻？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嗜好。”

　　姜淮景开口便是戏谑之语，月光清透如洗，衬得他那双桃花眼色更多情了些。

　　“我看走了眼，把那个人当成了你。”虞无欢一边解释一边目测了一下与地面的距离，然后心有余悸地握紧了男生的袖口，负载他们重量的枝桠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姜淮景闻言“嗤”了一声，不可一世道：“把这种平庸之辈当成了我？校医急诊看不看眼科，我给你挂个号吧。”

　　虞无欢在夜色的掩护下丢了个无人知晓的白眼，懒得与自恋晚期患者一般见识。

　　.

　　满月当头，他却将虞无欢抱得极近，她的身子坐在他的长腿上，她的额头挨着他的胸口，修长有力的臂膀一圈，让女生像只猫似的被他圈在怀里。

　　对方炙热的体温提醒着她他所受的煎熬，虞无欢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还是满月，你……靠我那么近真的没关系吗？”

　　姜淮景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睫毛低垂而纤长，侧颜线条完美，勾出一只雪白小巧的耳朵，耳后的肌肤看上去那样柔软细滑，让人几乎有咬上去的冲动。乌黑温润的长发蓄满他的怀里，蓄成一汪足以溺毙他的深潭，属于她的气息像海妖的歌声一样缠绕又致命。

　　当然不用她提醒，他很清楚现在自己的状况。

　　心跳擂鼓，气血激涌。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从这三千潭水中短暂的救援，尔后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女生的下巴，几乎是恶狠狠地警告：“不要向正在戒烟的烟民提到关于香烟的任何话题，忍着变身的冲动，从你身上转移注意力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你再三提醒我这件事情。”

　　虞无欢明白自己干了件小蠢事，立刻乖巧地点点头。

　　姜淮景扭过头去，目光不知盯向了夜幕中的哪一处，缓缓说道：“我不喜欢被操纵、被支配的感觉，让一个所谓的满月打乱心智，失去理性，那种盲目而又无能为力的状态和兽没什么两样。也许听起来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我想试试，若是我执意和自身的本能较起劲儿来，最后究竟谁能赢。”

　　“但这样你不会很难受吗？”

　　“是很难受，所以你乖一点，别乱动。”姜淮景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女生调整坐姿的企图，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指引向别处：“我喊你出来，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我正想找你聊聊这事儿，下午洗手间里的时间太仓促了，门外有警察，加上你……那时候又变了身，不方便长谈。”虞无欢说：“警方如你所说，因为我作案时间不足加上没有证据，暂时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显然他们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因为你没有出现在摄像头里，所以我也没法儿说出那段时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事实，如果一旦那个女孩被确认为他杀，那么情况会对我很不利。”

　　“你在害怕？”

　　“不，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干过的事情不会被强加在我头上，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怪，但我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虞无欢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男生一眼，问道：“我来得晚，走得早，你在艺术楼停留的时间应该比我长，在我走后你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

　　“那破楼里攒着上百年的游魂，大鬼哭小鬼叫，要说异常，处处都是异常。”姜淮景面无表情地答道。

　　虞无欢目光闪了闪，语气也放轻了几分：“你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干掉食尸兽，那些大鬼小鬼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动一动手指头它们就要灰飞烟灭。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你和食尸兽对峙的时候，有些‘小鬼’被你们的战火波及，也许就这样送了命？”

　　“你怀疑那个女孩是我杀的？”姜淮景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女生话中藏的猜忌，他轻声一笑：“‘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失手而已，多好的理由，劳驾你还给我找好了顺着下的台阶，我不承认可就辜负了你的这番心思了。”

　　“我只是顺口问问……”

　　“顺口问问？何必弄那么多的弯弯绕，直截了当地问我就好了，我一定如实回答。”姜淮景忽然往前一倾，一张俊脸近在眼前：“真是讽刺啊，人还坐在我怀里，心却不知怎么唾弃我的丑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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