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燕南归

　　一灯如豆，一室静寂。

　　秦燕的思绪不自觉被拉回十几年前。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卓天松也不过刚学会咿咿呀呀的说话。那个时候，公孙皇后总爱当着锦华公主的面照顾卓天松的饮食起居，就好像是有意炫耀，刻意欺侮。

　　秦燕讨厌皇后却不讨厌小皇子，况且这个小皇子在论资排辈上还该算是她的小表弟。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只要看着生人，就滴溜溜一通乱转，活泼又机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卓天松越是长大，越是对锦华和秦燕疏远，直到他六岁那年亲口称锦华为“无人教养的拖油瓶”被秦燕狠狠教训一顿之后，他们才彻底划分了界线，从此交恶。

　　时光荏苒，十几年不过须臾瞬间，如今的卓天松变本加厉，早已不是恶言相向的孩童，而是长成了虎视眈眈的一匹饿狼。

　　秦燕与江钰在沉默中整理散乱一地的典籍，人影投在地上，交叠重合，神似相拥。

　　“结果我还是没料错的，归根结底，还是卓天松要对付我。”秦燕将最后一本分卷归进列架，轻叹一声。

　　江钰垂头，只看见秦燕眼睫微翘，投下一片暗影，掩了眼底的情绪，隐没在黑暗中。

　　秦燕没有抬头，自然不知道江钰正盯着自己，兀自问道“先生似是早就料到了一切，当真是一针见血。只是不知道，你对我，又了解几分？”

　　江钰闻言浅笑“世人所知的，我便都知。世人所不知的......”片刻停顿，秦燕抬头迎上江钰的目光，灯火流转，四目相交间，只余对方身影，再无其他。

　　“世人所不知的，我等你亲自讲给我听。”

　　心间似有点墨，自笔尖滴落，只“滴答”一声点入心里，晕染了一池本平静无波的死水。

　　秦燕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在心底蔓延，只是此时江钰的眼神让她觉得愈发灼热。她急忙别开视线，转头却看到了殿内的矮桌上，一瓶腊梅安静盛放。

　　“说来我倒忘了，端王府上可收过用腊梅做的年礼？”急于转移话题的秦燕声音中仍自有些局促。

　　“有。几株白梅，自在晋公子房中养着。”

　　秦燕微愣，而后轻笑出声却不言语，思索片刻后才道“那你觉得锦华公主如何？”

　　江钰闻言罕见的皱了皱眉，唇角微动却是没有说话。

　　秦燕以为他害羞拘谨便接着道“我与锦华自小一同长大，她的心思我最清楚。想必是先生一身卓然才气使其敬慕不已，我还从未见她对任何男子如此上心。只是不知道先生心中如何做想？”

　　“在下身份低微，恐不足与公主相配。”

　　江钰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强硬坚定，秦燕转身回望，就见他垂手而立，脸上早已没了笑容。

　　此番情景，秦燕也自是明白了。怕只是锦华一厢情愿，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抵便是如此了。想她秦燕自认了解锦华，此番还想做个善事，当个媒人，却是老天也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先生莫怪，秦燕唐突。”这边忙着认错，那边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其实......”江钰再度开口，却是有些语焉不详，“相比锦华公主，我倒是对你，更有兴趣。”

　　秦燕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方才刚刚平复的一番局促又涌上来，只是江钰说的轻飘囫囵，秦燕也捉摸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呆呆的没言语，过了一会儿就只吐出一句“从方才开始，你便不以尊称唤我，一口一个‘我’呀，‘你’呀的，实在放肆。”

　　江钰却只是勾唇一笑，糊弄了过去。

　　谁知回了秦府，江钰却是赖着不走了，他声称自己游历各国，对衡国知之甚多，能帮助乔叙之替赤衫解毒，偏偏乔叙之有如被拿住了把柄一般，也十分配合，再三游说，再加上苏翊也有意无意的极力促成，最后还是秦忠亲自决定，让江钰在秦府小住几日。

　　只是所谓小住几日，却没有定下期限。

　　回到房里细想，秦燕只觉得自己被他们合起伙来算计了，越想越觉得气恼，见一旁白芷正在收拾房间，便问道“白芷，我是不是挺笨的？”

　　白芷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儿，莫名其妙又自觉有几分好笑的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啊？”

　　秦燕歪头皱眉“从前并不觉得，想来是没遇到江钰这样的人物，弯弯绕绕太多了。我每次见到他心里都有十分的提防，可他一开口，两三句便将我带进了他的圈套，所思所言全是按照他的思路来的，全无了主心骨。现在王爷、晋儿和叙之都向着他，我竟不知不觉也开始对他放心了。和他比起来，我当真是鲁莽匹夫罢了。”

　　白芷展颜一笑道“白芷对江先生并不了解，但先生助秦府避过一难，还帮姑娘看清真相，既然王爷和乔大夫均信任于他，姑娘又何必纠结？依白芷看，先生的确是才智过人，世间所能匹敌者，不足一二，姑娘大可不必自怨自艾，而该庆幸，此时此刻，他是友而不是敌。”

　　是友不是敌？

　　秦燕略一点头“我只愿以后，他也不会是敌。”

　　跟这样的敌人作对，若不是在战场上，她秦燕可没把握取胜。

　　正月刚过，便要早朝。

　　秦燕朝服加身，跟随秦忠迈入大殿的时候，自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许久没有穿上这绛紫的一身繁复衣裳，秦燕初时还颇为不自在。

　　时辰未到，秦燕并没有直接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先行去了对面文官的列伍中。礼部尚书萧全位列文官之首，低垂眼帘，倒是颇为淡定坦然。

　　秦燕呵呵一笑，拱手见礼“萧大人新年安好。”

　　萧全睁眼，挑眉堆笑还礼“将军客气。”

　　“不知萧大人这几天睡得可好？”

　　萧全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将军何出此言？”

　　秦燕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仍旧笑意如春“没什么，前几天府上来了几只恼人的乌鸦，被我全部捉了拔掉了舌头，这两天苦苦寻着是谁将这几只鸟儿放进我府中的，可着实废了好一番力气呢。”

　　萧全喉头微动，嘴角抖了抖道“将军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怀疑那乌鸦是老臣所为？”

　　秦燕连忙摆手作惊讶状“误会误会！那乌鸦身上做了标记，自是查不到萧大人身上的。只是......”秦燕眸色黯然，笑意渐渐变得嘲讽，一丝肃杀冷意飘过眼底，“下官想提醒萧大人一句，那养乌鸦的人可没从我这儿讨到便宜，大人若是养了些别的什么，可要小心看顾好了，让他们记得绕着我秦府的院子飞，否则，结果如何，下官可没法保证。”说完也不给萧全回嘴的机会就兀自行礼退开了。

　　其实秦燕大可不必逞这口舌之快，只是忍气吞声向来不是她的做派，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气气他岂不可惜。

　　等待上朝的这几日，江钰虽在秦府上，却压根儿没管秦燕，怎么处置刺客，怎么对付萧卫两家，全都没参与意见，哪怕是秦燕亲自去他院子请教，他也只是摇头说他不知，弄得秦燕到最后一气之下直接断了他的伙食，谁成想他就去乔叙之的院子里蹭饭吃，直蹭到乔叙之不堪其烦，来找秦燕求情为止。

　　这些天的相处，秦燕已然将江钰视作自己的智囊，她的计策早就送去给江钰看过，虽心下拿捏不准，但看江钰虽不肯给出意见却也没有出言阻止，想来就算不够妥帖，也不至于置他秦府于危难境地，倒也宽了心。

　　待秦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越王便自屏风之后转出，内侍得了王命，在殿上一呼，宣示早朝开始。

　　新年后第一次上朝，自是隆重些，群臣拜贺，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卓向宇王冠加身，垂穗下一张肃穆威严的脸自显帝王英姿。金线绣织而成的锦袍，配以明黄色调，纵是无光亦自光彩夺目。

　　秦燕望着王座之上那张与卓天松八分相似的脸，不禁心中轻叹。帝王之家，向来无情，只是不知道这位极其宠爱儿子的国君是否清楚自己的儿子正垂涎于他身下的宝座，甚至不惜施尽手段，做出苟且龃龉之事。

　　好一番见礼事毕，几位大臣将例常的汇报做完，眼看便要无事退朝，秦燕却在最后一刻自队伍中站了出来。

　　“臣有事起奏。”

　　卓向宇眯起了眼睛，将秦燕自上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道“秦将军竟有事上奏，着实新鲜。讲吧。”

　　秦燕闻言却没急着说话，而是霍然跪在地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臣督军不力，请陛下责罚！”

　　此言一出，全殿哗然，尤其是本就心中不安的卫国公，便是直接“咦”了一声，颇为不淡定。

　　卓向宇听了却是微微一笑，不知秦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爱卿何出此言啊？”

　　秦燕拱手“请陛下允许微臣将一个人带上殿来。”

　　卓向宇思索一番点点头，很快，穆诚便押着一个残衣乱发，蓬头垢面的人进了殿中。

　　卫国公见了，几不可见的晃了晃，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不受控制，嘴角不自觉又抽了几抽。

　　“大胆秦燕！竟将此等污秽贱民带入朝堂，有污尊眼，实属放肆！还不来人将此人押下去！”

　　秦燕冷哼一声，转头去看气急败坏的赵太傅，心道我还未去寻你霉头，你倒是自己跳了出来。

　　“太傅急什么？陛下都还没发话，哪里轮得到你？”

　　“你！”

　　未等赵太傅再说，萧全的一个狠厉眼色便飞了过去，噎的赵太傅满口诡辩哽在喉中。秦燕自然也知道，萧全之所以能这么沉得住气，便是吃准了秦燕拿不到治他的证据，左不过牺牲一个本就势弱的卫国公府，他萧全也没什么实质损失。这个时候，越是不说话，作壁上观，越是明智。

　　卓向宇没理赵太傅，也没顾忌来人衣着不洁，直接问秦燕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燕答“回禀陛下，上元佳节，臣同友出游，归至府中已是夜深，不想甫一进门，便得府卫来报，说是府上失窃，幸而被侍卫发现，可惜贼人有三，只归案两人，此人便是其一。”

　　这几句话，真的少，假的多，听得卫国公也是一阵不知所以，他分明派去了十几个精壮悍卫，也分明是一个都没回来，只留守望风的小喽啰侥幸得脱，她秦燕明显是在扯谎，而这边萧全心里更是起了疑。

　　“你究竟想说什么？”卓向宇疑惑，却听秦燕接着说道“若是普通毛贼便也罢了，陛下请看这人是谁？”

　　穆诚一把扭住了那人的后颈，向上一扯，那人吃痛，便抬起头来。虽然他衣衫不整，脸上却并无污物，卫国公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自己府上近卫，他之于卫国公就好似穆诚之于秦忠。此番暴露于大殿之上，便是不说，也自有人猜出了几分。

　　卓向宇当然也是认识那人的，他眯起眼睛，好整以暇的瞥向了卫国公，却是一言不发。

　　秦燕乘胜追击又从袖中摸出了卫府府徽，由内侍递至了卓向宇眼前。

　　不等秦燕再说，卫国公已自列中缓缓行出，虽脸上已无笑意可言，但终归算是平静自持的。他来到那人身边，却是飞起一脚，踹向那人心口，随即扑通跪下，伏地谢罪。

　　那人被踹得一通翻滚，蹭着地面滑出几米远，直撞到大殿的门槛才停下来，看的秦燕都有些不忍，可卫国公却丝毫不在意道“臣管教不严，特来领罪。此人上月便在微臣府上行那偷盗之事，被微臣发现，念在其往日忠诚不二的情分上，微臣将其遣散回家，并未重罚。此番却见他不知悔改，竟又偷到秦帅、将军府上，臣自知难逃责任，顾来领罚，任凭陛下、将军处置。”

　　秦燕抿唇轻笑，心下自有些小得意。

　　她早就料到卫国公会死不承认。虽然捉拿到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心腹，足以证明他的居心不轨，可另一方面，心腹亦是最为忠诚之人。若是他们主仆二人早就串通一气，即便东窗事发便咬死了一个口风，最有利的证据便变成了最没用的证据，所以秦燕根本就没打算用这件事来对付卫国公。毕竟卫国公府的没落有目共睹，不必她秦燕出手，早晚也会完蛋。

　　穆诚抬手去探那人鼻息脉搏，片刻便只摇摇头，领着人将尸体带出殿外。

　　卓向宇在上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依朕看，便是误会一场，卫国公自是管教有疏，自该向秦府赔罪。秦府可有失？尽数报给卫国公即可。”

　　如此便是想息事宁人了。卓向宇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卫国公位列三公，现在又死无对证，说来说去，秦燕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即便有府徽也说明不了什么，小小惩戒，也是看在秦府脸面。

　　本以为秦燕好大一副阵仗，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想要看好戏的一众群臣还巴望着秦燕不会那么好打发，最好继续同卫国公不依不饶的对着干才好。

　　不想却听秦燕说道“微臣不敢。实在是卫国公没让微臣说完，微臣自始至终便未曾怀疑卫国公府。”

　　萧全闻言眉头骤然蹙起，他似有一种感觉，秦燕的矛头像是并不在卫府，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转向了他萧家。

　　刚思及此处便听秦燕朗声道“卫国公府实为有人故意栽赃构陷，微臣恳请陛下，再将一人押至殿上！”

《擒燕南归》
女将军与男军师的爱情故事......等等你真的以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