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燕南归

　　越国皇宫外院，六部藏卷的所在，因在年内，守卫并不似平日森严。

　　年前六部整理出的一年的工作卷宗，全部按日期分门别类放在一起，移交此处，供越王查阅。但谁都知道，卷宗众多，也不过是被草草翻过，因此编辑总卷的各位大人并不会太过上心，只求账面整齐，粗看并无纰漏即可，因此若是部中暗藏猫腻，细查总卷便最能看出问题。

　　此类卷宗，平日只有越王可以随意查阅，其他人，哪怕是王公贵族也难得看上一眼，而越王，纵是看出了问题，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求心中有数罢了。

　　夜色深沉，回廊上一个內侍模样的中年男人身后领着一队年轻的小太监们，手执灯烛，往藏卷宫走去。

　　到了门口，男人亮出腰间的铁牌供门口的禁卫查看。

　　“奉旨例常洒扫更换烛火。”男人尖声道。说时还笑着往禁卫手里塞了两块银锭。

　　禁卫收的自然，只低头扫了一眼铁牌，也没多问，显然已经习惯，一摆手便让开了宫门。

　　男人回身对身后十几个小太监嘱咐道“都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事情，各人负责什么洒家都告诉你们了，甭管别人，管好自己便是，明白吗？”

　　身后各人便应了一声是，排着队进了殿上。

　　不多时，众人便出，男人清点了一遍人数，笑着向禁卫点点头，领着人走了。

　　廊外，殿内，皆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宫人、侍卫似均各司其职。然而就在刚才，却没人注意到，进入藏卷宫打扫清理的那队宫人，再出来时，却少了两个。

　　秦燕将小太监碍事的高帽摘掉，丢在一边，直奔兵部典籍而去。

　　灯火摇曳，虽然隔了几步远便有一处高架顶着刚换的烛灯，但光线毕竟不比白日。秦燕将一整排的卷宗全都抱在怀里，寻了灯下亮处，一股脑将卷宗全都堆在了地上，而后直接席地而坐，将书一本本摊开，细细查对。

　　兵部的典籍并不是她来负责的，尽管秦忠近几年已逐渐接管兵部一干事宜，但挂名的兵部尚书仍是蒋谦，卫国公府大儿媳妇的娘家人。平日里对秦忠还算客气，而秦燕替父进宫处理政务那几天，却能感觉到蒋谦对自己的敷衍和防备。

　　秦燕对着那一本本厚实的典籍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只看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两眼昏花。她自认对书本文字这些事并不擅长，对自己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火气，转了转脖子，回头去寻江钰的影子。

　　江钰显然比她斯文许多，孑然长立，却是站在礼部的列架旁，借着幽黄灯光，捧着一本分卷，细细读着。

　　灯火只照亮在江钰的左半边脸，眸中似有明焰，摇曳闪烁似星如河，神采自倾泻而出，高挺的鼻梁投影在侧，隐藏着另一半俊俏的脸，双唇轻抿，嘴角自然上勾，淡然自有一丝浅笑。哪怕是一身天蓝粗衣，在他身上也像华服加身。

　　秦燕低头看了看自己，却只能瘪了嘴摇头暗叹，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真是不错的，只怪自己只读兵书典籍，就连四书五经也是小时候被逼着通读而已。

　　本来夜探藏卷宫这件事，秦燕是要自己做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敢去看只有天子才能看到的东西。她的本意是哪怕中途败露，以她的劣迹斑斑，也是见怪不怪，若是多带了一个人，反而麻烦。

　　但入宫的令牌，宫中的人脉都在苏翊手里攥着，秦燕刚刚回京不久，也不屑于培植自己的势力，唯有求助于苏翊，而苏翊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可条件，却是要带上江钰。

　　只是秦燕不知道，这条件不是苏翊想的，而是江钰自己要跟去的。

　　秦燕见江钰看书的样子，认真而专注，有如入定一般，自觉惭愧，振奋了精神，便又埋头典籍之中，以至于身后的人影何时靠近过来的都不知道。

　　秦燕只觉得有一片暗影悄悄遮蔽了一侧的光，刚要有所反应，就见从自己的左肩头上伸来一只手臂，长指修纤，握着一本卷开的书。她愣了一愣，顺着那条手臂回头看去，额头却险些撞上江钰的下巴，秦燕这才发觉二人靠的有多近。

　　秦燕盘膝坐在地上，江钰则站在她的身后弯腰俯身，左手伸出，右手负着，这姿势看起来，就好似将秦燕整个圈在了他怀里一般，愈发显得江钰高大而秦燕娇小。

　　江钰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秦燕却是有些脸红，脑中又闪过除夕之日，二人在琼华殿外的那段插曲，心下觉得有些难为情，便顺势向一旁挪了挪，蹭出了江钰的臂弯，抬手接过那卷典籍。

　　见秦燕接了书，江钰才撩袍自然的坐在了秦燕刚刚坐过的地方，两人并肩，相距不过一拳。

　　“兵部有秦帅监管，虽与卫国公府关系密切，也难以动手脚，所以这兵部的典籍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你且看这礼部典籍。”江钰抬手指上一段文字，示意秦燕细读。

　　“年终总卷本该拣要事记叙，供越王查看，可这一卷上却特意附了一笔，讲了卫家公子卫霄擢升四品的事情。武将世家出身，不过是入仕四品，就能在礼部总卷上留下一笔，是该说礼部偏爱这位卫公子呢？还是说礼部觉得，这是件重要得需要越王知晓的事情呢？”

　　秦燕闻言眉头微皱，顺着江钰的思路细细思索。她双手捧书，江钰便就着她的手，翻了几页又指着一段道“中秋流觞宴，列席者两百一十八人，除去皇子皇亲，王公朝臣也有百人之多，例举之时却明确点出了卫国公和卫霄的名字，甚至在最后盛赞卫霄虽出身武家却文采飞扬。”

　　“还有此处，年末赐礼，按照府制有专门的仪制规格，卫国公府虽位列三公，但实质已不再掌权，便是唯一还拿在手里的权利也是有秦帅干涉的兵部。要说权势，早已大减当年，而今年礼规格却与身为皇亲的秦府持同，仅次于皇子各府，这又说明什么？”

　　江钰一句一句，慢条斯理的讲，秦燕边迅速扫着典籍上的记录一边静静的听。直到江钰讲解完毕，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秦燕也已经了然于胸了。

　　“萧、卫两家是何时结盟的？”

　　江钰淡然不答，却道“听闻萧尚书庶出长公子正与卫家小姐卫清澄说亲。”

　　“什么！？”

　　秦燕不可思议的看向江钰，却只看到了一张如水般平静的脸。

　　“卫清澄如此高傲之人，竟会同意嫁给一个庶子？况且萧尚书都一把年纪了，他的庶长子又年方几何？算起来怕是能做卫清澄的爹了吧？”

　　江钰浅笑摇头“这都无妨，关键在于萧卫联姻，其后意味深远，值得细思。你有没有想过，入秦府的那些黑衣刺客，究竟会否是卫国公一人授意？”

　　“你的意思是？”

　　“卫国公纵是再愚钝，也不会昏聩到将卫府府徽交给刺客随身携带的份儿上。此举虽坐实了卫府的行迹，却不免有些画蛇添足，目的不过是为了吸引秦府的注意，让你将矛头对准卫国公一人罢了。”

　　秦燕自知江钰说的有理，心中一团迷雾似在退去，这几日的疑惑也在一点点解开，思及此处不禁有些感慨，自叹带着江钰来还真是带对了。

　　这边江钰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兀自继续说道“我们不妨如此假设，卫国公有意拉拢晏家却被你横加阻拦，正自恼怒之际，萧全看准时机，向卫府示好。但两方素无来往，必要各自承诺，交换投名状。萧府则是利用职权之便，给卫国公府谋了些好处，想来也该是承诺了卫霄的仕途通达，而卫府......”

　　“卫府的投名状便是我秦家！”秦燕顿悟。

　　江钰勾唇轻笑，点点头“准确来说，该是秦家军。”

　　“怪不得卫国公如此大胆，想来是为了向萧全献媚。若是成功夺得我秦家军的布防图，下一步便是夺我秦家兵权，他卫府不亏，与之结盟，萧家自然受益，若是失败了，他卫府一力承担也不干他萧全分毫。这笔账，可算的真好。”

　　“不错，卫国公急于攀附大家族以阻止卫府的没落，想必他虽知此事是给萧全占去了大便宜，但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不过你刚才可是有一点说错了。”

　　秦燕挑眉“哪一点？”

　　“萧家要兵权，可不是为了自受荫蒙，你可别忘了，萧家族亲中可是出了两个皇后的。说来也巧，其中一位，便生养了一个得宠的皇子。”

　　秦燕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抖落了一地的卷宗。

　　“卓天松！卓天松想要兵权！”

《擒燕南归》
女将军与男军师的爱情故事......等等你真的以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