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沈清渠捏了捏指尖朱红的蔻丹甲，口中冷笑一声，缓缓说道：“看来这辜家楼船也并不如江湖传言那般密如铁桶啊，连海沙派门主夫人家里一年见不着几回面的所谓亲随，都能随随便便扮成厨子上船了？！”
　　辜富贵被沈清渠气势所震，膝盖一软便想着给人跪下，随即想到自己正牌主子还在一旁看着呢，双腿一夹，硬生生地坚持住了：“沈……沈门主说的是，此事是我辜家的错，不不不，是小人审查不严的过错，小人定会竭尽全力找出凶手，还望门主可怜可怜小人吧。”
　　沈清渠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可怜可怜你？这个杨厨子手中有害了我徒儿的凶器，可如今连他自己也死了，那我问你，这小小一艘船上，究竟混进来多少图谋不轨之人！”
　　辜富贵膝弯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讷讷不能言，汗如雨下。
　　楚湘儿有些鄙视地看了辜富贵一眼，素来最见不得这般溜须拍马的小人，索性将头一转，对着沈清渠说道：“师父，杀害师妹之人定然是在船上与这个’杨厨子’有所关联之人，咱们还是该从此处下手，以此人为开始向四周盘查，总会有所收获的。眼下，徒儿建议，不如将那个奉膳的周二提来问上一问，请诸位英雄做个见证，依方才蒲少侠之言，邰掌门之死最大的疑点便是这顿’加餐’，如若邰掌门确实是吃了’杨厨子’做好、周二送来的汤羹，那么这两个人都有嫌疑，如今’杨厨子’已死，那么这个周二绝对逃不脱干系！而假设……这个周二所言有漏洞，那么便免不得有些手段了。”
　　沈清渠沉吟片刻，心下对楚湘儿得机灵又多了几分欢喜，对着众人问道：“诸位也辛苦了，陪着我在这里耗了这许久，清渠感激不尽。诸位如果愿意，还望继续留下做个见证，如果不愿意，清渠也不勉强。”
　　说罢对着楚湘儿一使眼色，楚湘儿会意，立刻出门差人寻周二去了。
　　“哎，沈门主这就说见外的话了，我等也心痛秦姑娘身故之事，助门主一臂之力实乃分内之事。”甘椿看了一眼身边的成鸿，见他一脸老神在在，便心领神会，反应迅速，立刻表明了态度。
　　初文君没抢到头筹，心中不满，语气却是半点也不敢不敬：“我等自然留下，为门主尽一份心！门主有什么差遣尽管差遣，我初某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蔺鹤年随声附和了几句，继续带着侍从阿九吃吃喝喝，面上反应平平，既不多说话也不做过多的反应。
　　明空不经意地扫了一圈，看了看几人，此刻口中自然无不应允的道理。
　　明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些人肯如此行事是真为了江湖道义，还是为各怀鬼胎呢。

　　楚湘儿出门吩咐寻人，可去寻周二之人还未回来，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做宾客的众人在此种情形下都颇有些食不下咽，大家尴尴尬尬地坐在案前，眼中是佳肴美酒，却是不能大快朵颐；做主人的沈清渠此刻更是一脸疲惫，一手轻轻摁着额角似是有些头疼，也没有心思继续八面玲珑地招呼。
　　谭柔素来是个有心思的，见状附身在沈清渠耳边说了几句话，得了沈清渠一个赞许的目光之后，便带着几个娇俏的侍婢游走在各位宾客桌前，颇有些灵巧机敏地替宾客斟酒、闲聊，一时之间倒也其乐融融。
　　谢兰之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目光却不露声色地在段星辰与杜思舟身上扫过，只见段星辰如同一只小鼠一般，睁着一双亮晶晶圆溜溜的眸子，窸窸窣窣地往嘴里塞各色佳肴，吃到合心意的，还会微微眯起双眼，如同被舒服地挠了下巴的猫儿。谢兰之唇角轻轻勾起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低头浅浅啜饮了一口杯中之酒，只觉这陈年黄都春细细品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师父，人带来了。”门外传来楚湘儿的通报声，一转眼便带着周二走进门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周二望去，只见这个周二一身土黄色的短打，两颊凹陷，皮肤蜡黄，一双绿豆眼里此刻闪着惊疑害怕的光，见到众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本就不高大的身体越发瑟缩了起来。
　　辜富贵狠狠瞪了一眼周二，只觉这个周二真是形容猥琐，落了自己的面子，口中便有些不客气地喝到：“你这蠢材，见了贵人还不知道行礼！”
　　周二不过是个小人物，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先前被叫去与海沙派众人对质已是被吓得唯唯诺诺，如今在座众人各个都气度不凡，连初文君这般鲁莽的大汉认真起来身上也带着一股煞气，这让周二如何不慌？
　　周二本就心中惊惶不定，被辜富贵这一声吓唬，顿时如同鹌鹑一般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哆嗦嗦地朝着众人行了个礼。
　　沈清渠朝着楚湘儿使了个眼色，楚湘儿会意，指着蒲时亨对着周二问道：“周二，我便直接问你了，你之前曾帮助过海沙派毛成锋指认此人为杀害邰掌门的凶手，可有此事？”
　　周二被问得有些慌，连忙在地上叩了几个头，嘴里磕磕巴巴地说道：“姑娘姑娘……还有各位贵人……小人那一日真的只是看到这位公子在查看尸首，便将看见的都说了出来，可不敢指控谁啊！”
　　楚湘儿皱了皱眉头：“你如今说的可与那日说的不一样吧，辜掌事那日可在场，你是如何与那毛成锋串通一气、步步为营的，辜掌事可看在眼里了，你若想明白了就说出来，如若想不明白，姑奶奶我有的是法子帮你想明白。”
　　楚湘儿说着将缠在腰间的鞭子解了下来，握在手中，轻轻一挥，不见动作，只见鞭影幢幢。伴随着咔嚓一声响，周二脚边的一块木质地板便深深地裂了一道口子，口子距离周二跪在地上的脚踝不足一寸距离，挥鞭的余势携着冷风兜头朝着周二砸来，周二只觉脸上一疼，如同被人当面重重挥了一拳，顿时嘴里便有了血腥味。
　　周二吓得魂都飞了，自己这小细胳膊如何拧得过这些大粗腿！连忙扑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惊慌失措之下口中辩解之语说得飞快：“小人不敢撒谎！那日的确是毛少爷遣人寻了小的去甲板上对质的，可小人从没说过昧着良心的谎话啊！小的不过是个奉膳的船工，平日里见的都是和小的一眼的下人，唯独这位少爷每每都亲自为邰掌门接管膳食，故而小的印象也就非常深刻。
　　“这位少爷待邰掌门很是孝道，平日里自己早早便起身伺候邰掌门洗漱用膳，平日里小的一敲门，这位少爷便会出来接过膳食，服侍的好了这位少爷也是善人，还会给小的些辛苦钱……可那一日在厨房里，杨厨子做膳食做的慢了，小的就把原本分两次送的膳食放在了一起，想着快些送便不至于变凉，因而出门本就比原来出来的晚了些。小的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炷香左右，小的原以为会遭受责骂，可第一次敲门没有人应门，小的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位少爷和邰掌门起得迟了，便想着先去送了别的屋里的膳食。
　　“这位少爷平日里赏赐就多，小的也乐意为少爷多跑几趟腿，不不不，小的是说，即使不给小的赏钱小的也愿意为大爷们跑腿，这是小的分内的事情……可……可是那日等了许久也不见少爷来应门，小的怕膳食放凉了这才贸贸然趴在窗棂之上朝屋内窥视，这才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死人和这位正在查看尸首的少爷啊！小的真的没有扯谎！姑娘饶命啊！！”
　　楚湘儿看了沈清渠一眼，沈清渠唇角含笑轻轻点了点头，楚湘儿便静静退回了沈清渠身后，谭柔手持酒樽为成鸿斟了一杯酒，望着沈清渠对楚湘儿那赞赏的目光神色一暗，险些摔了手中的碧玉酒樽。
　　谭柔紧紧地抿住双唇，长睫低垂，一双如玉的柔荑紧紧攥着，指节泛青。
　　果然，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枉然，再小心谨慎，再步步留心，自己在沈清渠心中的地位，永远与歌姬倡优无异，永远永远都不及楚湘儿和秦敏敏万一……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沈清渠语气平淡地开口：“晨起早膳时分，天色未大亮，你一个船工，丝毫武功不会，如何做到透过窗棂一眼便知道地上躺着的是个死人呢？嗯？”
　　周二闻言神色大变，一双绿豆眼里有了深深的惊慌。
　　段星辰闻言猛地一拍大腿，激动之下，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有些酥麻。段星辰心中不禁暗暗为沈清渠叫好，这一点也正是自己想问的，那日在甲板上就想问了，可是碍于身份没有问出口，如今可算是有人代劳了。
　　段星辰坚信，这一点绝对是解决案子的关键，一个船工如何敢当着江湖群豪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呢，还是一个不算高明的谎言。那么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愿意、并出起了足够支付这个谎言的价格。至于是何人，有何目的，只要周二说出来，那么一切也应该明了了……
　　段星辰听得双眼放光，只觉得真相就在眼前，一切都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差最后轻轻地一捅。忽然，拍在大腿上的手被人轻轻执起，手心被人轻轻地捏了捏，却将手换了个位置。
　　段星辰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向杜思舟，眼睛瞪得溜圆，小小声问道：“怎么啦，念川？”
　　杜思舟听到段星辰唤自己这个名字，心头微动，一种甜甜的酸涩顿时爬满了心间。无论今后自己会遇到怎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情，这个名字，永远只属于眼前这一个人。
　　杜思舟眼神温柔，用最轻柔的嗓音伏在段星辰耳边，轻轻问道：“阿真，你拍我大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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