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段星辰话音刚落，蒲时亨便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如此世态炎凉，却有人愿意为自己仗义执言，实在是莫大的幸事。
　　沈清渠回过神来，单手摁了摁额角，有些疲惫地开口问道：“蒲少侠的冤屈我等倒是听过了，可有几个疑问却想听听蒲少侠的解释。”
　　蒲时亨神色一正，回答道：“晚辈知无不言。”
　　沈清渠问道：“我方才听了你的故事，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如果我现下里中毒身亡死在房中……”
　　“师父！”谭柔与楚湘儿同时惊呼出声。
　　“无妨，只是个比喻，”沈清渠有些疲累地摆了摆手：“如果我现下里中毒身亡死在房中，柔儿、湘儿，你二人会如何做？”
　　谭柔与楚湘儿对视一眼，谭柔有些犹疑地开口：“徒儿必然会第一时间去寻师姐妹们，然后差人通知辜掌事，找到凶手为师父报仇。”
　　楚湘儿瞥了谭柔一眼，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徒儿想必会当场嚎哭不止吧，估计什么也记不得做了。”
　　沈清渠有些疼爱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便是如此了，我的徒儿进到我房中，见到了我的尸身，第一反应必然是尽快找人或是茫然失措，绝非仔细查探尸身，蒲少侠你还来得及看你师父的衣衫鞋袜是否齐整，这一点我却是不明白了。”
　　蒲时亨闻言一惊，随即紧紧咬住了牙关，原想将此事模糊处理，没想到这个沈清渠如此敏锐。
　　初文君见蒲时亨半晌不答话，颇有些狗腿地看了沈清渠一眼，斜着一双铜铃眼对着蒲时亨说道：“怎么，答不出来？方才听你故事的时候，我倒还颇为同情你，恩师惨死，自己被诬陷为凶手，可如今看来，这还不一定是诬陷啊？”
　　蒲时亨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中往外蹦字：“并非如此，只是……此时涉及我师父声誉，如不到万不得已，晚辈不愿将此事公开！”
　　初文君冷笑一声：“哈，万不得已？蒲少侠，你莫不是以为此时此刻我们这一群人是专程在这里听你说故事的？”
　　蒲时亨一时有些无措，师父一死，自己已经被打落谷底，虽说没有证据证明师父之死与自己有关，可却也无法自证清白。辜掌事来寻自己时，说的是师父之死牵涉众多，有办法能令船上的大人物替自己做主，可如今看来，大人物们也不爱管这闲事。
　　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自己就又要回到那个阴暗窄小的仓房中了，等到了瀛洲，还不知那毛成锋会如何下手整治自己，师娘又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如果回了海沙派，境况只会比如今还不如。蒲时亨想着，不禁有些绝望，自己的死活不要紧，可怜还要抱琴跟着自己受苦，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二人容身之所么？
　　蔺鹤年放下手中杯盏，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末了看了蒲时亨一眼，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口中温言道：“蒲少侠维护恩师的心意我等已然感受到了，可少侠可曾想过，少侠如若此刻有所隐瞒，瞒过这一刻，邰掌门冤屈便晚伸张一刻，何苦如此令逝者不安呢？况且，说句托大的话，在座诸位皆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若听了别人的隐私便出去大肆宣扬，是要脸不要呢？”
　　蒲时亨眉头紧皱，心中颇为挣扎，片刻过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既是如此，晚辈再隐藏无益。当日，我之所以会那般仔细地查看，是因为……因为……师父他……他……素来有服食五石散之喜好！我平日里服侍左右，师父常有服食过量昏厥的症状，也是嘴唇发紫，指甲青黑。故而那日，我见师父衣衫鞋袜俱全，人却倒在地上，还以为师父又是昏厥，急匆匆去替师父把脉才发现……发现……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去了……”
　　蒲时亨说完，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辜富贵见状急忙将人搀扶着送到一旁坐下。
　　“蒲少侠所言，在下也能证明。”辜富贵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说道：“邰掌门前些年身体尚佳之时曾与我一同出海，当时便已经有此嗜好了，论时间也有十来年了。”

　　甘椿原本觉得有些无聊，这一番话听罢，顿时来了精神，不住点头，口中说道：“这便是了，这就说得通了，啧……蒲少侠一片至诚至孝之心真是令人感动啊。沈门主，如此，这第一个疑问便就此揭开了。在下认为，这第二个疑问便是那杨厨子与周二身上的疑点了，这也是最关键的疑点，可如今仅凭周二一张嘴，却是难以辨别的，不如先放上一放。第三个疑点，恐怕就是门主最关心的了……”
　　沈清渠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深深的劳累，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唉……这第三个疑点，蒲少侠，还要烦你解答一二。辜门主方才给我通报之时说，找到了这段钢丝的线索，如今看来这线索可是与蒲少侠有关？只是不知此事是否真的与我小徒之死有关？！”
　　蒲时亨急忙站起身，冲着沈清渠作了一个揖，口中说道：“晚辈不敢扯谎，此番仰仗诸位前辈肯为晚辈说句公道话，晚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辜掌事日前与我说这段钢丝之时，我只是有些疑虑，这材质的特殊我似乎在何处见过，然而却不敢肯定。直到……贵派秦姑娘出事之后，辜掌事又来寻我，与我说了秦姑娘竟然是被此物勒死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段钢丝如若粗上二三十倍，再长约五尺，且自带机簧，那么我绝对见过此物，还是在海沙派中所见！”
　　沈清渠闻言神色一凛：“你说什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这话一出，倘若属实，我碧波门今后怕要与你海沙派不共戴天了！”
　　蒲时亨连忙说道：“不不不，门主误会了！此物虽是晚辈在我派中见过，然而却非我海沙派之物，如果我没有记错，此物当时是几年前，我师娘寿诞之时，在我师娘一名前来贺寿的亲随身边见过。诸位或许不知，我师娘本家姓汪，生意做得非常大，这个亲随走南闯北很是能独当一面，据说在汪家也是有些头脸的，故而每年年礼都是此人送到我派中来，我师娘与他见面也不多，这个钢丝也许是在江湖上得来的也未可知！”
　　众人闻言一时沉默，只觉扑朔迷离过后竟然峰回路转，这个不起眼的蒲时亨竟然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一条线索。
　　沈清渠见众人一片沉默，开口问道：“既是如此，蒲少侠可知此人姓甚名谁，年纪多大，外貌如何？”
　　蒲时亨略一沉吟，说道：“此人晚辈也只是见过几回，也只是有些粗略的印象。此人个头不高，年约四十许，人有些干瘦，唔……对了！那人一边眼皮上长了一颗痦子，看着有些显眼！”
　　“贤侄是说……痦子？”呆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辜富贵突然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可是在右眼眼皮，大如黄豆的一颗痦子？”
　　蒲时亨有些惊讶地望着辜富贵，随即略一沉思，肯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样。辜掌事可是见过此人？”
　　辜富贵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说道：“没成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波折啊，方才一直杨厨子杨厨子的，我竟然忘了这一茬，那杨厨子右眼的眼皮之上可不是有颗黄豆大的痦子呐！”
　　段星辰与杜思舟互相一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如果是这样，那么失踪的这个杨厨子身上的猫腻可就大了。

　　楚湘儿闻言眉头一皱，说道：“辜掌事，你的意思是之前见过这个杨厨子？那为何调查了这许久却不说破？辜掌事，你不是在隐瞒些什么吧！”
　　辜富贵口中哎哟几声，点头哈腰地回答道：“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这事实在是小人的错小人的错。事情是这样的，自打小人接了这海运的活儿，见着海路漫漫，路上危险重重，小人便渐渐有了一个习惯，每次出航之前都会将船上的船工、护卫、小厮之流聚集起来训上一番话，将一些注意事项好好说道说道。
　　“主要是因为每次出海的人员都不会与之前完全相同，这些船工之中，有家中有事走不开的，也有身体生病来不了的，还有嫌出海辛苦放弃了的，故而每次船上都会雇佣一些新面孔，而小人每次训话之时，也就会对这些新面孔尤为注意。方才提到之人外貌普通，说话也是少言寡语，可唯独这眼皮上一颗痣，小人却是忘不掉的。”
　　楚湘儿又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解释一下，如有隐瞒，问过我手里的鞭子！”
　　辜富贵心里很是看不上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过仗着沈清渠的宠爱便能对着自己大呼小叫，可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唯唯诺诺地装孙子了：“是是是，姑娘说的是。小人彼时见过此人，却只知他是船上新聘来的厨子，而且不过是在三层帮厨……”
　　辜富贵说着话眼光微妙地扫过明空一行人，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抬手轻轻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瞧我这张嘴……几位恕罪几位恕罪！“
　　明空淡漠地一笑：“无妨，辜掌事继续说便是。”
　　辜富贵一脸唯唯诺诺：“是是是，小人当日里觉得那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加之我辜家招人都是有严格审核的，彼时小人心中除了觉得他相貌不佳心中不喜之外，倒也没觉得其他，却没想到竟然由此人身上牵扯出这样大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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