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辜速离开后，场面一时尴尬不已。
　　杜思舟双眼一眯，心下有了计较，对着段星辰嘱咐了几句便偷偷跟在辜速身后去了。
　　此时围观的众人继续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如果说有人在辜家楼船身死，大家还可以要求辜家给个说法，可是如今涉及到海沙派门派秘辛，特别是这般谋杀恩师的指控，着实让众人有些尴尬。
　　辜富贵环顾众人，发现大家面色各异，不由得有些焦心，主子信任自己方才将这一方海域的楼船运营交代给自己，且如今辜家内部纷争四起，如今倘若因为此事影响了主子的大业，自己万死莫赎。原本有心想替故人保下这个爱徒，如今看来，也只能先明哲保身了。
　　“毛少侠，方才只顾得你师兄弟二人对质，辜某人还没与少侠说道一二呢。”辜富贵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一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三角眼阴沉沉地盯着毛成锋。
　　毛成锋与辜富贵一对视，心中一凛。
　　自己与蒲时亨交恶是从何时开始的？似乎是从蒲时亨协助师父料理帮派内务之后，亦或者是从师父牵着他的手带他踏进海沙派大门那一刻起。
　　蒲时亨处事认真，事必躬亲、雷厉风行，又是被师父一手带大的，性格、处事方式上，很多地方都与师父类似，当年蒲时亨上任第一件事便是看账本、翻旧账，将原本自己管理的几间庄子全都收了回去，美其名曰划归派中统一管理，断了自己来钱的财路不说，让自己在一众师兄弟中丢了大脸，自此心中便再与他无和解之可能。
　　自己从那时便刻意留心起来，意外发现蒲时亨自从师父手中接下来内务之后，每年都会出海一次，次次坐的都是辜家的船，却从未向派中报备具体事宜，毛成锋偷偷查看过账簿，每次出海花费甚巨，明细所列却语焉不详。当年自己太傻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便去了师父眼前出首对方，指控蒲时亨与辜家勾结，将派内钱财偷偷转移。结果被师父狠狠责骂了一顿，还被罚在思过堂思过了整整一个月，自此便深深恨上了蒲时亨。
　　此番原本想借此机会将蒲时亨与一直支持他的这个辜富贵一起拉下水，这才搞的如此声势浩大，此刻想到此人背后所站辜家的庞大势力，不由得有些微后悔，恨自己贪多嚼不烂。
　　“这……辜掌事不知有何指教？”如今骑虎难下，也免不得硬着头皮上了。
　　“毛少侠且听我辜某人一问！我与蒲少侠不过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如今贵派掌门在我辜家楼船之上出了事，我辜家该负的责任一样不会少，而少侠指控我辜某人与蒲少侠勾结谋害尊师之事，确不敢认！”辜富贵一席话掷地有声，毛成锋一时有些怵了，眼珠一转，便想着先搞掉蒲时亨再说。
　　“辜掌事言重了，在下心中可是冤的很啊！在下何曾说过辜掌事与蒲时亨勾结呢，在下不过是怕辜掌事手下有些心里头不干净的，万一被金钱所惑，一时做下了错事，还连累辜掌事和辜家来担这个干系，故而想在诸位英雄见证之下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罢了，这样家师走的安心，辜掌事您的名声也不至受到牵累啊。”
　　辜富贵心中恶心，这毛成锋跟了邰通十几年，半点邰通性情宽厚的好处也没学到，一张小人嘴脸简直令人作呕。然而面子上，毛成锋已经给了自己台阶下，将此事说成是蒲时亨用银钱买通船上下人毒害师父，自己顶多担上个识人不清的名头，总比辜家参与海沙派内部纷争，勾结海沙派谋人掌门之位来的好听，可惜如此，自己便再不能替蒲时亨辩驳了。
　　至于这个毛成锋，辜富贵眯了眯眼睛，绿豆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账还要慢慢一笔一笔地算……

　　情势简直是急转直下，段星辰看得心中郁郁，那毛成锋一脸奸猾的样子如同大耗子成精，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却没想到被毛成锋那般羞辱过后连辜富贵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愿站在蒲时亨一边。
　　段星辰眼睛不由得看向蒲时亨，邰掌门刚刚出事之时，蒲时亨还能以协理派内事务的身份站出来统领大局，而如今的境况简直如同过街老鼠一般，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而蒲时亨兀自怀抱着那个如同小兔子一样的小书童，两人低声细语，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再放在心上。段星辰有些疑惑，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两个男子如此相信对方，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似乎有了对方，便再无所求。
　　“阿真，在看什么？”耳边突然传来杜思舟的低语，段星辰猛地回神。杜思舟顺着段星辰的视线看过去，眼神瞥过段星辰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也不说破。
　　“你这么快便回来啦？那个辜速呢？怎么还不见回来？”段星辰有些不自然移开了视线，有些弱弱地问道。
　　“辜速还在厨房里查探，估计一时片刻便可过来了，只是……蒲时亨此番怕是有口难言了。”杜思舟皱着眉头说道。
　　还未等段星辰开口继续问，那边辜速便步履匆匆地带着一个年轻人赶来了。

　　辜富贵见到来人，面上浮现出一丝疑惑：“阿速，此人便是那个杨厨子？我看着面生呢？”
　　此时日渐中天，辜速急匆匆地来去，热了一脑门的汗，急匆匆抹了一把，单膝跪地回话道：“回掌事的话，此人是厨房的帮厨杨武，负责膳食的杨厨子是他远房表叔。那杨厨子自昨晚回了房间之后，再无人见过，似乎是……失踪了。”
　　辜富贵眉头紧锁，失踪了？怎会有如此巧合？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等到追查下毒一事时失踪了。
　　毛成锋闻言心中一喜，心中直呼天助我也，虽不知为何，可这杨厨子失踪了目前对自己明显更为有利，如今情形已是一边倒了，杨厨子若出现了，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证词反倒不美，不如如今这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
　　辜富贵眼角瞥见毛成锋一脸喜色心中更是不虞，一张脸阴沉沉的再无半点好脸色，对着那杨武道：“杨武是吧，你说来听听，你叔父去了哪里！”
　　杨武不过是个小人物，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当即膝盖一软跪坐到了地上，抹着额头的冷汗道：“参……参见掌事……小的给掌事叩头了，给掌事请安……”
　　辜速见辜富贵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一声喝道：“别拖拉，说重点！”
　　杨武被辜速一喝，更是吓得恨不得立时昏过去，忙不迭叩了几个头：“饶命饶命，小的这就说，这就说……昨夜里，表叔他下了工，来找我喝酒，可我帮厨的活儿还没做完，便跟表叔约了晚些时候再去。等我下了工已是夜半时分了，我去找表叔，敲了一会儿门也没见表叔开门，我做了一天活儿累得不行，只当表叔喝多了睡着了，便回去睡下了。谁知道……谁知道今早起来后，哪里也寻不见表叔，我还未来得及将此事报给领班，这位爷便来找我了，我二人又寻了一阵，还是未见表叔的踪影，我便想着……便想着……”
　　辜速见他吞吞吐吐心中不喜，催促道：“快点说！”
　　杨武一脸怯怯，说道：“我便想着，表叔会不会是半夜里喝醉了老酒，掉……掉进海里去了……”

　　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一片寂静。
　　杨厨子失踪的契机未免太过凑巧了，凑巧得令人想不怀疑都难。
　　毛成锋清了清嗓子：“辜掌事，您看如此一来，此事该如何处置啊？虽说您辜家涉及其中的人下落不明，可我派的逆徒可不能如此善了，依我之见……”
　　“毛少侠有何高见辜某人不晓得，而今事件关键的人证已经失踪，毛少侠无论如何指控也是缺乏有力的证据吧。” 辜富贵打断了毛成锋的话：“不如卖辜某人一个面子，将蒲少侠看管在自己仓屋之内，这位抱琴既然是蒲少侠的侍从，便让抱琴继续伺候着便是，待楼船到了瀛洲，无论毛少侠是想着一睹海市风采抑或直接寻船回海沙派，辜某人都将尽力而为，不知毛少侠意下如何。”
　　毛成锋顿时不快，这般处置跟没有处置有何区别：“蒲时亨谋害恩师，还与这个小厮做下那令人不齿之事，辜掌事这建议未免有失偏颇啊。”
　　辜富贵刚想开口，只听蒲时亨冷笑一声：“毛师兄，你这幅嘴脸露出来的太早了吧。你指控我谋害师父，证人失踪，证物也没有，仅凭一个船工的口供，还有你所谓的推断便想给我定罪了？我虽然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我是无辜的，却也绝不会承认如此罪名，我如今愿意接受辜掌事的建议，不是因为我认了你扣给我的黑锅，而是我顾念师父，不愿他黄泉路上走的糟心！”
　　毛成锋恼羞成怒：“你便说吧！待到了瀛洲，我们立时便寻船回海沙派！端看师娘会如何处置你这个伪君子！”
　　蒲时亨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清者自清，便是去到哪里，我没做过之事也绝不会承认。毛师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积点德吧。”
　　毛成锋面色涨红，还待说些什么，被辜富贵果断打断：“既然蒲少侠也没意见，我们便就此定下来吧。辜速，派人替蒲少侠收拾好仓屋，请蒲少侠入住。”

　　辜富贵三下五除二便顺水推舟地将此事处理完毕，甲板上的众人见热闹已经看完，也无甚好处可捞便渐渐散去。
　　段星辰望着蒲时亨与抱琴相携的手，一时有些出神。
　　杜思舟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段星辰的耳垂：“阿真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段星辰回过神来，对着杜思舟微微一笑：“没什么，热闹看久了，有些累了。咱们快回去吧，爹怕是等急了。唉，都快用午膳了，出了这码子事情，也不知膳房还能按时送餐不能。”
　　说罢转身率先走在前头，有些急切得往回走去。杜思舟望着眼前人的背影，突然有些发愁，这般迟钝的小师兄，也不知自己的心意几时能够传达到对方心里。
　　杜思舟摇了摇头，大步向前，快走几步跟上段星辰，将别人的喜怒哀乐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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