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王大夫拎着药箱出了舱门，伏在辜富贵耳边说了几句话。
　　段星辰一直盯着辜富贵，此时自然没有错过辜富贵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

　　“如何？辜掌事，事无不可对人言，是何结果不如给大家说上一说，也请大家做个见证！”毛成锋眼见辜富贵表情凝重心中便有了数，脸上的得意之色难掩。
　　辜富贵皱了皱眉，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到了这般棘手的地步，邰通的尸身自己先前看过，的确是嘴唇发紫，指甲青黑。可自己与邰通年轻之时曾一起出过海，关系甚笃，近些年虽然往来不多，却也算得上是意气相投，故而深知那邰通在世之时便沉迷五石散不能自拔。
　　五石散前些年在京中很是流行，达官贵人以追求服食五石散后欲/仙/欲/死、虚无缥缈之感为雅事，近几年更是风靡整个东州。然而，服食五石散日久，会对心肺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嘴唇发紫、指甲青黑的死状跟服食五石散猝死的症状很是类似，故而初见尸身之时，辜富贵便不愿将此时宣扬出去，以全故人颜面，可如今骑虎难下，再说什么五石散之事已是晚了。
　　辜富贵对王大夫耳语几句，便袖手站于一侧，不再说话。
　　王大夫略一迟疑，开口道：“在下行医二十载，可以断言，死者死于误食毒/药中毒所致，毒物涂抹在汤勺之上，或者曾由汤勺盛放。毒物应该是红壳散，红壳散中毒致死的症状如死者一致，此药是用蓖麻子壳提炼而来的，毒性猛烈，原材料又易得，故而以前常常用于鼠患，今时今日已经不多见了。”
　　“哈！还有什么话说！”毛成锋闻言双目放光：“辜家好毒啊，收了我等的钱财，再给我等下毒，是所为何？谋财害命还是另有所图！”
　　“毛师兄！此时尚未有定论，师父死的冤屈，我等身为徒儿自然要为师父伸冤，可却不能随意攀扯啊！”蒲时亨眉头紧皱，师父沉迷五石散已久，万贯家财都被散出去买了这等邪物，这些年如若不是自己打理派中内务，怕是海沙派早已是一副空壳子了。自己见师父尸身之时只以为是师父服食五石散猝死，心中悲痛之下未曾细看，孰料竟有如此内情。
　　“呵，未有定论？蒲师弟此时还在狡辩吗！？”毛成锋话锋一转，直指蒲时亨。
　　蒲时亨心中一惊，继而心中一怒，说道：“毛师兄这是何意？狡辩？毛师兄莫不是被这太阳晒昏了脑袋！”
　　“呵，师弟，你这是恼羞成怒了？”毛成锋扯了扯袖口，突然一派凛然正气地对众人说道：“诸位江湖英雄好汉！今日我海沙派门内出了逆徒，我忝为师门首徒，今日便要替我派清理门户，烦请诸位做个见证！”
　　“毛成锋！！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蒲时亨怒吼道。
　　“蒲时亨！你欺师灭祖，枉为人徒！我且问你，师父的衣食起居全都经由你手，不假他人，毒物竟被抹在汤勺之上断送了师父性命，此事与你无关何人相信！”毛成锋手指蒲时亨，一番指控说得有理有据，一时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蒲时亨目眦尽裂，双眼血红，却无从辩驳。
　　“呵，况且，方才诸位都看到了，这位辜管事跟我的蒲师弟关系似乎不错啊，我这位师弟想要杀人，辜管事帮忙脱罪，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毛成锋拍了几下手掌，接着面露哀色说道：“方才倘若不是我带着师弟们拦住船工不许碰我师父尸身，此时怕是连死因都有了解释了，那我师父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毛成锋一席话说的众人心中摇摆不定，原本看做派，此人一副浪荡轻佻的模样，然而此时看来，却是个头脑清明的。
　　段星辰皱着眉，轻声问道：“念川，你觉得此事有何蹊跷？”
　　杜思舟摇了摇头：“尚且为时过早，无论是毛成锋的指控或者是蒲时亨的辩驳，都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而这个毛成锋还口口声声想要把辜家拖下水，此事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蒲时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捏住颤抖的双手，质问道：“毛师兄，我且问你，师父将我自幼养大，传授我武艺，教导我才学，收我为义子，对我恩重如山，我为、何、要、弑、师！！”蒲时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住毛成锋，从来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的丧心病狂，定是此人为了掌门之位下手加害了师父，再嫁祸于自己！
　　毛成锋闻言微微一笑，眼睛深处一瞬间迸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如同一个走在荒漠中即将饥渴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泓清泉。
　　蒲时亨心中一凉，突然有种再糟糕不过的预感。
　　“我有证据！”毛成锋唇角的笑容有些扩大：“今年正月里，师娘提过想将族中侄女许配给你为妻，你却拒绝了，自那日起你便与师父师娘关系不睦，你去请安师父师娘都不愿见你，还有启程之前，你与师娘大吵一架，还惊动了师父，究竟是所为何事，你敢不敢告诉大家！”
　　蒲时亨眼前一暗，咬牙不语，没想到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竟然在此处等着自己。
　　“怎么，师弟不敢说了？”毛成锋冷冷一笑：“那便由师兄替你说吧！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便有几个海沙派中的年轻人押着一个身着短打的少年上前来，毛成锋看了一眼蒲时亨紧张的表情，心中忍不住的痛快，多少年了，自从这个小子入了门，便得了师父青眼，竟然连掌门之位也要传给这个小子，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眼瞅着就要化为泡影，让人心中如何不恨！
　　毛成锋心中暗恨，今日当着江湖众人之面扯住蒲时亨的小辫子，看他如何再在江湖上露面！想罢抬脚狠狠踹在少年膝窝，少年被捂着嘴，连痛也呼不出，腿下一软，扑通一声狠狠跪在了地上。
　　“抱琴！”蒲时亨心痛地大喊，慌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
　　毛成锋面有得色，上前一步拦住了蒲时亨：“师弟，此人是谁，竟然让你这般紧张，不如给诸位解释一下？”
　　蒲时亨咬紧牙关，双目血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毛、成、锋！你敢动他！”
　　“怎么，师弟不愿意说，那还是师兄给你代劳了吧。”毛成锋走到少年眼前，将他口中布巾拽出，一把扯住少年的头发，对众人说道：“各位，这个小厮名叫抱琴，自幼便照顾我师弟的起居日常，是我蒲师弟的书童，哦不，说书童有些见外了，倒不如说是房里人，日、日、夜、夜相伴，不离左右的那种房、里、人……”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态，没想到竟然还听到了如此隐秘的一段。
　　杜思舟眉头一皱，只觉这毛成锋这般行径简直无耻。
　　“念川……这个房里人不会是那个意思吧？”段星辰扯了扯杜思舟的衣袖，瞪大了双眼看着杜思舟，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这男的和男的相好……也行啊……”
　　杜思舟闻言心中更是烦闷，揉了揉段星辰的头发，示意段星辰继续看着，不要在意那许多。

　　蒲时亨大怒，几招将挡在眼前的毛成锋甩到了一边，大步上前将抱琴揽在怀中，小心替他解开绳索：“抱琴，没事吧？是我不好，我连累你受苦了！”
　　抱琴眼角含泪，怯怯地说道：“少爷，你面色好差，这是怎么了？毛少爷为什么……”
　　“哈，好一对恩爱的小鸳鸯，蒲时亨！我且问你！你与书童暗生情愫，故而拒绝师娘指亲，是也不是？师父师娘知道你断袖之好，不愿将掌门之位再传与你，是也不是？你因此心中生恨，来到船上与辜家勾结，暗害师父，是也不是！”毛成锋直指蒲时亨，言辞犀利，句句见血。
　　“暗害掌门！不可能的！毛少爷你不要这般害我家少爷！少爷对掌门感情深厚，如何会下手害掌门呢！”抱琴闻言一脸惊惶，朝着毛成锋不住解释。
　　“你还狡辩，师弟，将发现现场的船工带上来！”毛成锋眼底划过一丝厌恶，高声喊道。
　　很快便有人将方才惨叫的船工带了过来，船工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你莫怕，你照方才告诉我的话，对着大家如实回答便好，不必惊慌。”毛成锋蹲下身，耐心地嘱咐船工道。
　　船工唯唯诺诺地应了：“小人周二，是给这几间房送膳食的帮工。这间房该是住了哪位大人物的，小人每次来送饭菜，都是这位……这位青衣公子接手的，小人之前并未见过别人。今早……今早小人来送早膳，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应，小人以为是主子们还没起身，便先送了其他房的，回来之时，小人敲门，竟然还是没有人应门，小人觉得有些蹊跷，便贴在门上听了听，屋里隐约有……有奇怪的声响，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便从窗缝里窥视……看到了……看到了……”
　　辜富贵眉头紧皱，喝到：“看到什么了说！”
　　周二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 看到了这位公子蹲在地上查看什么，而地上，躺了一具尸首啊！小人一时惧怕，便喊出了声，到此刻小人腿肚子还是软的啊。”

　　“一派胡言！！！我是晨起去师父房内伺候师父洗漱之时发现师父出事了的，此刻按照你的说法，早膳尚未送来，那方才王大夫所验师父是吃了勺上毒物才出事的一说要如何解释？”蒲时亨勃然大怒，只觉此事愈发古怪。
　　“小人没有说谎！那杯盘碗筷的吉祥纹样是加餐的盘子，与正餐所用的青花不是一样的！少爷，这屋里的大人物每日夜间便要厨房杨大厨做些羹汤加餐，这几日送了多回了，怎的如今不认了呢？”
　　“一派胡言！何时叫过加餐！你莫要信口雌黄！”蒲时亨简直被这个周二气死了，字里行间一字一句皆是指控，偏偏自己百口莫辩。
　　“师弟慌什么，是否有加餐叫来厨房的杨大厨问上一问不就清楚了？”毛成锋说道：“这又要牵连辜家了，不知辜掌事意下如何？”
　　辜富贵面沉如水，答道：“既是如此，今日不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看来是不可解了。阿速，去厨房传杨厨子来。”
　　亲随辜速得了令，迅速往厨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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