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圆真斜靠在船舷之上，微微扬起脸，如同在阳光下打滚的猫儿一般懒洋洋地眯起双眼。眼前是碧波粼粼的大海，扑面而来的是腥咸潮湿的海风，此时正值朝阳升起，远处水天一色，美不胜收。圆真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若是一直这般下去也是极好的。
　　“阿真，一会儿太阳该升起来了，别在外头晒着了！”圆悟自甲板一头走了过来，一眼便瞧见那唇角带笑倚靠在船舷边的少年，一时被那人嘴角懒洋洋的笑容晃了眼，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看的圆悟恨不得直接将人藏起来，再也不露在别人面前。
　　少年闻言懒懒地将脸转过来，软绵绵地翻了个白眼：“叫什么阿真啊，叫哥哥！没大没小的！”
　　圆悟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将手里一件大氅抖开，细心为圆真披上。
　　此时距离清潭镇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当日师徒三人带着刘家姑娘决定渡海而过，去到海外孤洲，寻访故人。然而明空的伤势突然恶化，四人无法远行，只得回到山中闭关之处，仔细调养。
　　期间明空身体每况愈下，治疗内伤所需丹药也日渐增多，很快，苏家少主留下来的灵药便见了底。衣食住行药，样样都是钱，师兄弟二人还有刘家姑娘不得不扛起担子，想法子谋生赚钱，凭着圆真的机灵、刘家姑娘的细心，还有圆悟的谋略，三人靠山吃山，做起了山货买卖。起初三人自己采摘山货，去周围镇上贩卖，后来见城中许多大户人家颇为喜爱这些，便灵机一动，打通了销路，索性雇佣起了附近镇子里的少年们采摘，三人负责售卖，从中抽成。如此两年下来，也是小有余资，只是一个女儿家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其中辛苦不足与外人道矣。
　　而清潭镇惨案也在一年后被意外披露，听闻是一名远嫁京城大官的女儿思念亲人欲回乡探亲，向家中写了书信多封却未得到回复，故而夫家派出护卫前来打探，这才发现了如同森罗地狱一般的情境。此事上报之后，州府长官听闻大为震惊，连夜上报朝廷，今上震怒，撤职查办了一批官员，还特意派下了钦差大臣协理州府长官督办此事，当然了，不论是为了替百姓伸冤也好，或是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也罢，总之这件案子很快便传遍了天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则，始作俑者已死，受害者全镇覆灭，四人如今端的是有口说不清，为了避嫌，也诸多隐藏身份。
　　师兄弟二人行走江湖，还摆着一副光头小和尚的模样也是不行，故而这两年，二人渐渐开始蓄发，如今说是半大少年留头较晚也说得过去。平日里无人之时，二人还是师兄师弟真儿悟儿地乱叫，只对外已经恢复了原名，星辰，思舟。
　　明空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有了些许根基，前些日子天气转暖以后，便开始筹谋着瀛洲之行。出发前的准备做了足足有几个月，丹药、衣物、细软，如果没有刘家姑娘帮衬，怕是要愁死这师徒三人了。
　　四人对外称作父子，三个儿子带着病重的老父去海外仙山求医，明空隐藏了法号，用了自己俗家名讳程万里，一众孩儿自然也随姓程。
　　“星辰，思舟，别闹啦，来吃早膳。”刘新蕊一身男装打扮，自舱门内出来，含笑看着两人。两年的时光虽然清苦，刘新蕊整个人却仿佛浴火新生，当年那个闺中柔弱绝望的女子已经彻底死在两年前，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玉树临风、精明能干的“新瑞大哥”。

　　“师父，呸呸呸，爹~~不知早膳有何好吃的呀？”段星辰嬉皮笑脸地凑到明空面前，往桌上看了一眼，顿时小脸便拉了下来：“咱们银子也没少花啊，这船家就给咱们吃这样的东西啊？”
　　杜思舟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星辰柔软的头发，说道：“阿真慎言，这是在辜家的地盘上，少生事吧。”
　　段星辰闻言登时把眼睛瞪得溜圆：“没大没小！谁让你摸哥哥的头发！”
　　杜思舟这两年来个子蹿高了许多，以前段星辰还能仗着自己比杜思舟高个头顶沾沾自喜，如今使劲挺直了腰板也不过到人下巴。最可怕的是，许是这两年东奔西走活动的多了，连新蕊姐姐都蹿了个子，一派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新瑞大哥”，唯独自己依旧一副软趴趴的矮冬瓜样子，实在是令人窝火。这个痛处非常好用，杜思舟每每想戏弄一下段星辰便会提起来这一茬，绝对一戳一蹦跶。
　　“好啦，吃饭了，你两个猢狲，没一日肯消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哦，不得安宁啊。”四人行走江湖，如今又是隐藏行迹，总不能还是半点荤腥不沾，太过惹眼。于是明空便带头，领着几个小的开了荤，怎知这一开便不可收拾了，特别是段星辰，简直是顿顿无肉不欢，明空看着如此情境也只能对月长叹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明空便说着边伸筷，夹了盘中唯一的半只鸡腿放到自己碗里，痛快地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师父！爹！你给我留点呀！”段星辰一看肉没了，简直眼睛都要绿了，一个饿虎扑食抱着饭碗开始猛扒饭。
　　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硝烟四起。
　　吃完饭，段星辰郁郁地抱着碗，叹道：“唉，完全没吃饱，离岸越远这船上的吃食越差，咱们这才走了几日，便连点荤腥也难见了。听船上的人说啊，离瀛洲还早了去呢，说不得咱们便要饿死在这船上了……”
　　杜思舟伸手捏了捏段星辰的耳垂，软软的手感让人恨不得狠狠揉上一把。段星辰恨恨地瞪了杜思舟一眼，也不动身子，把头一扭，拿着个后脑勺对着他，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杜思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再作弄人，放下手中的饭碗，喝了一口茶：“按说辜家雄霸一方海运，船上粮食不该如此拮据。今日一早我去船上各处走了走，打听了许多，船上粮食不足的最主要原因便是人多，出奇的多。辜家这艘楼船有四层，除了最底层是船工起居所在，上三层若论仓屋怕是有上百间。我打听了，瀛洲原本就是人之少至，平日里想往此处一行少不得花银子打点，辜家海船才愿意绕远路送人一程，而此番有这么多人欲往瀛洲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传闻说，瀛洲海市不日将开，这些人怕是奔着海市而来。”
　　明空眉头微皱：“海市将开？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杜思舟神色一正：“我也觉得有些蹊跷，我们启程之时有些大意，咱们当初为求低调，租下的是第三层，加之我们所居之仓屋在船尾，故而未曾留心这许多。这几日我刻意与船上众人结交，发现船上江湖中人甚多，单单只我们所在一层便有海沙派、逐浪帮、青刀门等一众小帮小派。往上两层仓屋更是造价不菲，便是有什么名门世家、绝顶高手我也是信的，肯出大价钱在这个当口去瀛洲，除了海市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而我能接触到的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皆在讨论海市一事，虽然消息来源不尽相同，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大家都是最近三个月得到的消息。”
　　明空眉头紧紧锁死，默默思忖。
　　段星辰见两人神色似有不对，心中有些着急：“你们说的这个什么海市是什么？海市、海市……我似乎在哪里读到过？可是……那个有宝藏的海市？！”
　　杜思舟见段星辰急的抓耳挠腮，心中好笑，接过话头：“古籍有记载，海外有仙山，其名曰瀛洲，瀛洲有海市，汇天下之奇珍异宝，每三十年方才一开山门，得入海市之人可得世间至宝，抑或成就难了心愿，故天下人无不趋之若鹜。”
　　“海市、海市既然是开在瀛洲，那师父，那我们所寻之人会不会也在这海市之中？”
　　“不无可能，”明空开口道：“我与这位故人已有多年未见了，如此看来，他是否还在瀛洲亦是未知之数，我们只能碰碰运气。然而，此海市为师也只是闻名未曾见识过，天下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却不知是否有大凶险。”
　　段星辰听二人说的热闹，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海市有这般神奇？我还以为不过是个交换买卖稀有宝物的地方呢。舟儿，你说的世间至宝还有了人心愿是怎么回事呀？”
　　舟儿……这又是什么称呼？杜思舟有些哭笑的不得，怕又是这个长不大的小师兄，对自己称他为“真儿”暗搓搓的小报复吧。
　　“我也是听船上江湖中人所言，江湖传闻，这海市内有三位神仙般的人物，一人精通卜算，可见人前世今生，为人卜算前途命运无一不准，堪称铁口直断；一人坐拥万千珍宝，财大气粗，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选有缘人赠宝，且在江湖中现世的，件件皆为天下至宝；还有一人据说是半仙之体，无论你所求为何，皆能圆你心愿。”
　　段星辰噗嗤一笑：“什么呀，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啊，你哪里听来的，哈哈哈……海市三十年一开哎，这三人便是活上一百岁，也不过能赶上三次，还要算上他们一落地便会说话的日子，舟儿你也信。”
　　明空朝着段星辰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你这个猴儿，自己天天懒塌塌地四处晃悠，思舟给你打听了来你还取笑人家，真是皮痒了啊！”
　　段星辰瘪了瘪嘴：“那师父……爹，您难道觉得这个消息不荒谬么？”
　　明空沉默了一刻，说道：“的确是荒谬……却是再真不过了。我欲带你们所寻的故人，这三人中，有幸得见了两人，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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