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明空与窑山老祖已经过了几百招，虽不说招招见血，却也是毫不留情。
　　明空心中越来越惊，虽靠苏家的药保旧伤一时无恙，然自己重伤未愈是事实，如此高手过招之下，即使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难免真气不继，刚才有几招若非自己应对得当，怕是已经毙命于此了。
　　可眼前的窑山老祖，莫说真气不继，就连出招也未见一丝一毫的迟疑，招招狠辣、致人死命，除了走火入魔丧失心智之人，有谁会这般不要命呢。逍遥派所习皆为阴阳采补之功法，过去几十年也未有消息说窑山老祖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如今观窑山老祖招数，竟能与自己不相上下，明空心中隐隐有些猜想。
　　明空心念电转，变换了出招的方式，不再主动进攻，转而以守为攻，光明诀内劲绵厚悠长，佐之般若掌法进退皆宜。一个人的真气，总是有限的，即使是走火入魔、真气爆体，也会有一个度，袋子里装的东西空了，那么袋子便也瘪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天光渐渐明亮起来，不多时，已是烈日当空，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明空额上的汗珠顺着眉毛淌下，二人已经缠斗了许久，自己旧伤复发，心口剧痛，已经露了败相。明空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忍着剧痛硬生生提起一口真气，双指成钩，一招碎金手，携千钧之力朝窑山老祖攻去。

　　明空做好了一击不中的准备，然而窑山老祖却出人意料地猛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向明空看来，一双满是死气的灰色瞳仁定定的看着明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清明，却稍纵即逝。
　　明空瞅准机会口中大喝一声，双指如携千钧，气势如虹，力求一招毙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明空一击即中，落地后收住去势，心口此时疼的如同刀剜，身体一虚狼狈地半跪在地上，腹中丹田气海亦是疼痛难忍。
　　“般若……碎金手……”身后状似疯癫的窑山老祖兀自站立不动，静待片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口中喃喃叫出了明空的名号。
　　明空眉头紧皱，忍着剧痛回头看去。
　　“果然……名不虚传……本座有生之年……得见如此高手……死而无憾……”只见窑山老祖一身皮肉似乎更为枯萎，一边说话，一边却有血肉碎块自身上剥落，双眼深深凹陷，带着深深死气的瞳仁褪去了灰色，慢慢回归了黑色。
　　“本座……精明一……世……竟然……栽在……黄口小……儿手中……”窑山老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喘息之声也越发沉重，身上的筋骨肉血开始大块大块地掉落。明空不忍直视，移开了双目，却在下一刻蓦地睁大了双眼，随着话音剥落下的血肉碎块，一落地竟然渐渐化成了灰土！
　　明空自诩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可如此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连前番遇见霸王蛊都未有如此震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碎金……手……要……小……心……………………”
　　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得轰隆一声闷响，窑山老祖整个人骨架坍塌，血肉筋骨的碎块喷溅了一地，在烈日的灼烧之下，纷纷化作了灰烬。
　　一代逍遥派尊长，就此灰飞烟灭。

　　明空愣了半晌，心中不住思忖窑山老祖最后一句话。小心？小心什么？
　　“大师！大师安好？”尚在思量间，只听得衣袍猎猎，明空一侧眼，见是苏平自远处飞奔而至： “大师可安好？您的两位徒儿已经安置好了，我家少主派我前来襄助大师！”
　　明空闷声咳了几声，一手摁住苏平的小臂，借力站了起来。
　　“苏护卫，不知躲在暗处看戏，看的可还高兴？”明空站起身，一只手依旧攥着苏平的胳膊，没有放开的意思，手上渐渐施力。
　　明空单手抹掉嘴角的血迹，面色平静道：“贫僧原本便不指望苏护卫可以拔刀相助，只是事有一二而无三四，麻烦苏护卫下次看戏便老老实实看完，实在不必看过了戏再来做那般姿态。”
　　苏平的一臂被明空攥在手中，额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却不敢抬手拭去。明空一双鹰眸紧紧地盯着自己，属于绝顶高手的威压令人动弹不得，如同食草的羊鹿遇见了虎狼，那份恐惧已经镌刻到了骨子里，令人心惊胆战。
　　明空盯了片刻，突然手一松，将苏平脱臼了的手臂甩到了一边。突然觉得有些无谓，苏平的伸手算不得顶尖，只堪堪跻身一流之列，故而方才他踏空而至却躲在暗处自己一早便得知，说到底，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本性，志向高洁方才是人间难得，本就是自己太过苛求了。
　　“苏护卫不必带路了，我去见见我的徒儿们。我师徒三人替你家主子卖了一场命，你家主子替我三人治好一身伤，咱们便也就此两清了，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一边吧。”明空掸掸衣摆上的尘土，衣袍被风鼓起，大步走在前面。
　　待明空缓缓走远，苏平捏着自己脱臼的手腕，咬紧牙关，手上用力一拧，闷哼一声，手腕已经回归原位。苏平活动了下手腕，半垂下眼，也不多说，静静朝一侧石壁走去。
　　苏平静候片刻，听得石壁内部传来“笃笃笃”几声有节律的敲击，便伸手在石壁一侧光滑处慢慢摸索，摸到一处机关后轻轻一旋，石壁轰隆隆大开，苏平屏气敛神退至一边。
　　“主子，便让他师徒三人这般走了？”
　　“何必在意许多，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携着一名双髻小童，自石壁内缓缓走出。
　　苏既明缓步走到那堆灰土之前，胸中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东州国的江湖中人还真是不长记性啊，几百年前的招数再用一次，还是这么管用。”
　　苏勤扯起一张小脸，奉承道：“咱们南疆至宝岂是那等凡夫俗子可以肖想的，是他们欲壑难填，这个计谋自然屡试不爽啦！忘忧蛊的确是生死人，药效奇特，可若是活人吃了一样可以如有神助、神功大成，可惜啊……嘿嘿……在体内养上千日，便要灰飞烟灭啦！”
　　苏既明唇角一勾，夸赞道：“背的不错，回去有赏。”
　　苏勤脸颊一红，急忙自怀中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递给苏既明，在阳光之下竟是光华流转，目不能直视：“主子，这天蚕丝混合着天蛛丝制就的手套果然美不胜收啊。”
　　苏既明展开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戴上手套，蹲下身，一点一点拨开灰土，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静静躺在当中。
　　“光好看可是管不了用的，越毒越能保全自己呐。”苏既明捻起那颗金珠，小心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对着太阳看了半晌：“好物不易得啊，此次选的人选倒是合适，这宝贝总算是长大了些。”
　　“是啊主子，此次计划也算顺利，那师徒三人也算是上道。若没有银丝蛊催化和最后与碎金手一战耗尽全身真气，咱们还要用上好多人、等上好多时日才能得来这个结果呢。”
　　“上道？”苏既明唇角挑起一抹冷笑：“那个碎金手可非易与之辈，只不过上了年纪，如今又有了徒儿，便有了软肋，不然我也不敢贸然寻他做套。”
　　苏勤一想到主子对圆真的另眼相待，心中便有些不爽，皱了皱小鼻子，说道：“他那两个徒儿也是讨厌，一个一个的都是满肚子坏水。”
　　“坏水？我却觉得有意思的紧，以后总是会再见面的，到时候……”苏既明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盒，将金珠小心翼翼地装入盒内，揣入怀中。
　　“到时候，人就是我的了。”

　　“明空师父！您回来了？身上的伤没事吧！”夜幕低垂，三人在此处等了明空半日腹中已然饥饿。刘新蕊起身去厨房给圆真和圆悟做了几盘素斋，用托盘端了，一并送来。一进门便看到明空端坐桌前，圆真和圆悟如同两只小猢狲一般，紧紧攀着明空。
　　“咳咳，无事，调息了一阵，吃了些伤药，已无大碍了。你们两个猢狲，还不快些下去，惹得刘家姑娘笑话！”明空一人赏了徒儿们一颗爆栗，圆真圆悟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笑。
　　四人围坐在桌前，静静地吃着一桌斋饭，圆真突然有种想长长叹息的冲动，历经了艰难险阻，方知岁月静好无外如是。

　　“刘姑娘，请恕贫僧冒昧，如今此间事了，不知今后有何打算？”明空放下手中碗筷，沉吟片刻问道。
　　刘新蕊面上有些踟蹰，突然双膝跪下，朝着明空磕了一个头。
　　圆真一看急了：“新蕊姐姐你起来，别跪着，有话慢慢说啊！”
　　刘新蕊摇了摇头，对着明空说道：“小女子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也知道大师是做大事之人，不该拖累大师。可如今小女子家破人亡，诸位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大师允许小女子随诸位一同上路，做些缝缝补补的杂事，以报诸位大恩大德。”
　　圆真看看沉吟不语的明空，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新蕊姐姐，眼里满是急切：“师父，你就答应了吧，咱们带着新蕊姐姐一起回清潭山上去。”
　　明空摸了摸圆真和圆悟的发顶，缓缓说道：“寺里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且不说此桩惨案日后官府何时能得知消息，只说此事被揭破之后，全镇也没留下一个活口，唯独我几人无恙，官府会如何处事？民不与官斗，我们身处江湖，便不该与朝廷扯上什么干系。”
　　“那……那我们去哪里？”圆真有些迷茫地问道。
　　清潭寺里的岁月承载了三人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原本以为每日读读书、念念经、习习武，师兄弟一起打打闹闹，待师父岁数大了好好孝敬师父，此生便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不过三年，又要开始颠沛流离。
　　“我们向东南走，渡海，去寻我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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