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刘新蕊做了一个梦，梦里云雾缭绕，诡异莫测。
　　她梦到自己身处一片寂静的丛林之中，不闻鸟鸣、不见人迹，四周的树叶上还留有寒霜，该是深秋季节，可自己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脚上不着鞋袜，光着脚在林中飞奔。刘新蕊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脚底已经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嗓子眼里也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腥气。刘新蕊告诉自己要停下来，睁开眼睛，停下脚步，可双脚却始终不听使唤，只是一直在惊慌失措地逃啊逃，四周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可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这场梦似乎做了很久，刘新蕊只觉得头脑中意识清明，梦中的自己明知在梦中，却不知为何总是清醒不过来。
　　“起来起来！吃饭了！……又死了一个！？能不能争点气！”三叶将门摔得震天响，将手上的饭菜往桌上随手一扔，人走到床边，一手捂住鼻子，一个用力将金红的尸首扛在了肩上，像是嫌弃般快步走出门外。门被“哐”地一声甩上，隔着门扉，还能听见三叶嘴里骂骂咧咧没个消停。
　　意识渐渐回笼，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整个身体都疲惫不堪。
　　“姐姐，起来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清醒一下精神。”耳畔传来圆真低声说话的嗓音，刘新蕊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真儿……我这是……”
　　圆真抬手，用手背轻轻地附上新蕊的额头：“可好些了么？昨夜可能是受了惊，半夜里有些发热，我喂你吃了点药，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刘新蕊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想哭的冲动。
　　多久了？自从那个魔鬼降临以来，自己熬了有多久？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相继死去，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们合不上的双眼，鼻间似乎还萦绕着阵阵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多少次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许下一刻自己就是个死人了，可就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终于等到了。
　　刘新蕊伏在圆真肩上嚎啕大哭，温热的眼泪很快就将圆真肩上那一小块衣服湿了个透，仿佛要将生命中最惨烈的痛全部哭出来。
　　“姐姐，莫哭了，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届时杀掉那个老怪物为含冤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嗯，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刘新蕊擦了擦眼泪，眉眼弯弯地一笑，“真儿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圆真的脸噌的一下有点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咳，那什么，我们先吃点东西吧，你哭了一场想必也累了。”
　　刘新蕊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两盘菜道：“我等虽为弱质女流，可那老妖怪要控制我等，又怎会拿来完全干净的食物呢？”
　　圆真闻言皱了皱眉头，端起桌上一碗青菜豆腐仔细闻了闻，果不其然，那菜里有股淡淡的奇异的香味，如今菜有些凉了，更是明显，绝非菜肴本身的滋味。
　　“这些菜都是动不得的。我自幼随爹娘在糕饼铺里帮忙，什么是食物天然的香气、什么是不干净的东西，我分的很清楚，”刘新蕊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两个菜，拿起旁边碗里的红薯递给圆真，说道：“他们原本就没将我们这些弱女子放在眼中，这菜里下了药或许是为了控制我等，也或许……就是因为我从来没碰过这些菜，所以才能活到今天吧，做红薯可就不必那般费力气了。”
　　刘新蕊苦笑一下，二人再未说话，各持一只红薯吃了起来。
　　圆真突然想起自己失踪那日嘱咐圆悟带回去埋在火里的那几只红薯，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弟二人最终有没有吃上，三人一别，不过几日，却觉已是经年。
　　“姐姐，三叶妖人什么时候会再回到这里来？”圆真将桌上的剩菜倒掉，碗碟收好，问道。
　　“老怪物不招我们……侍寝的时候，三叶每日会来送两次饭，今日早间这次已经送过了，大约戌时会来送下一次的饭。”
　　“既是这样……我毕竟是个男子，骗过了三叶，却不见得骗得过老妖怪……姐姐，我去找些材料，你等一下替我梳妆一下，我晚上去会会那个窑山老祖。”圆真说着，双手成握形，放至唇边，有节律地吹了四短三长二短的几段，不多时，只见一只通体蓝紫色的耗子自门缝间挤了进来。
　　“这这……这是耗子！”刘新蕊一见大惊失色，忙不迭拎起衣裙爬到了床上。
　　圆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果然不论再坚强的女子都是怕这些蛇虫鼠蚁的：“姐姐莫怕，这只是蛊鼠，可做传递消息之用，不咬人的。”这只蛊鼠似乎听懂了圆真的话，几个纵跃便从地上窜到了桌子之上，“吱吱吱”地讨好般叫了几声。
　　圆真自亵衣里掏出一卷藏好的绢布和炭笔，撕下一条迅速写下几句话，将布条绑在蛊鼠的脖子上打了个结，又吹了二短三长四短的几段，蛊鼠便得了令一般，一溜烟顺着门缝跑走了。
　　不多时，只听得“笃笃笃”叩击窗棂的声响，圆真起身，从被封死的窗框缝隙之中看到了一只通体翠绿的鸟，背上背了一只小小的包袱，正停在窗棂之上用亮黄的鸟喙梳理羽毛。
　　圆真伸手，隔着木板，艰难地将小包袱拆了下来，那鸟儿见任务完成，用头蹭了蹭圆真的手指，一展翅扑棱棱的飞走了。
　　圆真打开包袱看了一眼，将包袱里的几样易容之物递给了新蕊，自己虽不如苏既明那般令女子一见倾心的长相，年岁尚小扮女子也说得过去，可倘若一点修饰没有却也容易被识破：“姐姐，我们成败在此一举了。”
　　刘新蕊结果圆真递过来的瓶瓶罐罐，挨个打开在手上抹开看了一下，心中不由有些安心，这些东西应该不是单纯的女子脂粉，应该是与那传奇话本里写的易容术之类的类似，不显妆痕，却很能将一些稍显硬朗的轮廓修饰好。
　　过得片刻，只听刘新蕊说道：“好了，真儿，照照镜子去，真是个俏丽的小尼姑啊。”
　　圆真面上一红，走到一边模糊的铜镜前照了一眼，镜子里的小尼姑头上一层短短的头发，唇红齿白，柳眉纤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盈盈，真是可人疼极了。
　　刘新蕊掩面一笑：“真儿这个样子，可真是我见犹怜呢。”
　　圆真打了个寒颤，这幅样子看着楚楚可怜，这张脸却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可真是令人牙颤。
　　圆真甩了甩头，努力把这个印象从脑子里甩出去：“姐姐，待晚些时候，三叶来时，你便躺在床上佯装昏睡。我这里有灵药，借口献药让他带我去见窑山老祖，如果不出意外，今晚我便能下手偷蛊，如若今日不成，那便是明日。蛊一到手，我便会发出讯号，届时会有人来接你走，你随他速速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那你呢真儿？你要如何脱身？”新蕊闻言眉头紧皱。
　　“放心吧姐姐，山人自有妙计。”圆真挑眉一笑，安抚新蕊道。
　　“怪姐姐没用，那老祖每次传召我等都用布巾遮住我等双眼，朦朦胧胧的连路也不识，姐姐真是一点也帮不了你。”新蕊皱起眉，恨恨地锤了桌面一下。
　　“姐姐，别这么说。姐姐这么坚强，肯等到我来，我已经很感激老天了！”
　　“真儿……万事小心啊！”

　　夏日白昼漫长，三叶推门进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外面天空最后一点点金灿灿的晚霞，目之所及一片暗沉沉的暮色，唯余天边一线红。
　　“你们两个吃饭了！”三叶推门进来，将饭菜搁在桌上，见二人一坐一躺，连句回话也没有，心中烦躁不快，“干什么呢！装死是吧！”
　　说着话便朝二人走去，那个小尼姑似乎被自己吓着了，怯生生地一抬头，三叶只觉眼前一亮：“哟，洗干净了脸还是个水灵灵的俏丫头呢，叫什么名字呀？”说着便伸手去捏那小尼姑的下巴。
　　“真……真儿……”这小尼姑怯怯地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听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却别有一番滋味。
　　三叶心下大喜，自己这几日被老祖训的脑瓜子都要炸开了，床上躺的那个看这情况也是过不得几日了，自己不过出去收拾几具尸体便能捡回来这么一个可人儿给老祖暖床，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你叫真儿？嘿嘿，好名字好名字，你可知此处是何处呀？”三叶搓搓手，有些迫不及待，老祖素来不喜姬妾在床上哭闹撒泼，最喜那温柔贴心的，可因那霸王蛊在此地落脚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只能以些个乡野村妇充数，老祖早就心有不虞，今次自己倘若能将这个小丫头骗住，可算是挠痒痒挠到对处了。
　　“这……我自幼跟随师父在山中修行，出家前也并未来过此处，实在是不知，烦请大叔明示。”真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着委屈望了过来，三叶只觉一阵酥麻。
　　“不要怕，真儿，此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逍遥派一处再简陋不过的行宫罢了，区区不才忝列长老之位，嘿嘿。我等一下带你去见我派掌门，你便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少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这样的大人物！”三叶吐沫横飞朝着圆真夸耀着逍遥派是如何的遍地高手，地位崇高，跟了掌门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圆真面上做出有些心动却又有些犹豫的模样，心下却是狠狠啐了这不要脸的三叶妖人一口吐沫。
　　“真有……大叔说得这般好？”
　　三叶见真儿有些心动，继续大力鼓吹道：“你见了掌门便知了，那是何等的人中龙凤，真儿你真是何等的造化！”
　　“那……便全听大叔安排了……”真儿说着微微垂下了头，纤细的颈子蒙上淡淡一层粉色，似乎不限娇羞。
　　三叶心中一喜，将人上下一打量，说道：“很好，也不必拾掇了，老祖最爱这般新鲜水嫩的好颜色。随我走吧！”说罢，率先出了门，走在前方给圆真引路。
　　圆真回头望了一眼刘新蕊，正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子，圆真浅浅一笑，衬得眼角小小的泪痣都似乎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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