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三叶近日烦躁的不行，那群活傀儡前几日不知被何人杀伤了一批，数量大减，又没有百姓可供补充，收拾那些吸干人体爬出来的霸王蛊已经废了自己好一番功夫，可当日的犯人却到如今没个踪影，敌暗我明，实在是令人头疼。
　　外面已是这般乱成一团的情形，窑山老祖却整日里只顾关在房中，和那几个姑娘胡天胡地，逍遥派上上下下连个小厮也没剩下，当日崔家举家来投，老祖也没留下几个活口，自从连毒蝎青螟二人都失踪以后，连洒扫庭除、服侍老祖日常起居都变成了自己的事，整日里忙里忙外，还要帮老祖收拾床上的烂摊子，每每老祖唤自己进门打扫，都会被那满屋的血迹、还有那些个姑娘的惨状烦的脑仁疼。
　　自己在逍遥派中以往只替老祖研习毒药，阴阳和合经不过稍微练了些皮毛，自己也不是练武的那块料，所以老祖才留自己常伴身边，而到了如今的境况，老祖更是倚重，可这份倚重着实是令人吃不消。三日前老祖与那些姑娘欢/好之后，自己又埋了一具尸身，那具尸身之上连块完整的皮肤都没剩下，全身骨骼尽碎，一双眼怎么阖也阖不上，直到下葬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实在是令人胆寒。
　　唉，收拾烂摊子还不够，老祖又使自己去寻几个美貌女子充实内宅、习练功法，如今这方圆十里怕是连活人也没几个了，还美貌女子？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
　　三叶叹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被霸王蛊寄生完的尸身要及时烧毁处置，不然在这高温之下腐烂地更快，引发瘟疫就完了，这三伏天真真难熬啊。唉，也不知这日子几时是个头，三叶烧好手边这几具尸身，小心翼翼灭了火，边叹着气边往前走，准备再看看有没有新倒下的活傀儡。
　　忽然，不远处民房之中，似乎传来一丝丝抽噎之声，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姑娘？！
　　三叶心中一喜，抬起步子循声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姐姐……你醒醒……”
　　刘新蕊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啜泣，她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却觉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浑身上下的伤口无一处不在剧痛，特别是那难以启齿之处，更是已经疼到麻木。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刘新蕊只觉得这一生最漫长的时日都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慢慢煎熬成了绝望，让人再也看不到尽头。
　　昏昏沉沉间嘴里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酸涩辛辣的味道一瞬间从味蕾直击头顶。
　　“咳咳咳……咳咳……”刘新蕊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一阵恍惚，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朦胧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刘新蕊挣扎着伸出手，紧紧攥住眼前人伸出来的手，睁大双眼竭力想要看清对方隐藏在尘土灰痕之下的面容。
　　“新蕊姐姐！你振作一点！”
　　“圆……圆真？！”刘新蕊伤痕累累的双手紧紧攥住圆真，一双杏目圆睁，死死盯着圆真的眼睛，仿佛害怕一松手、一错眼眼前的人便会烟消云散。
　　“姐姐，你受苦了……身上哪里疼？我这里有药。”圆真抹了抹眼泪，强忍住哭音，半点不敢往刘新蕊身上看，握着自己的那双手鲜血淋漓，十个纤纤玉指此刻已是血肉模糊，圆真还记得从前这双手是如何温柔地给自己和师弟二人送来糕点、缝补衣物，可如今十个指甲都不翼而飞，只留下血糊糊的皮肉，更难以想象身上衣服遮蔽的地方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二人抱头哭了一场，短短一年间，刘氏夫妇惨死、新蕊受难，自己师徒三人流离失所，世事无常，却不能原谅恶人所作所为。
　　圆真抱起刘新蕊，将她安置在床榻之上，拿出伤药，触目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圆真忍着眼泪替她仔细上药，到那不便之地，便由她自己动手。圆真撇过头不敢再看，耳边传来新蕊姐姐忍痛的呻/吟，圆真心中阵阵怒火燃烧，这笔债一定要窑山老祖血债血偿！
　　“圆真，你这是什么打扮？这里有多危险你知道么！”上完药，二人相对而坐，刘新蕊仔细打量起圆真来，见他一身粗布女装打扮，心中便是一惊。
　　圆真展颜一笑：“姐姐，今后可要称我为真儿了，我可是化装成庵堂里的小尼姑来的，姐姐可切莫说漏了嘴。我寻到了人帮忙救你出去，顺便杀了那个老妖怪，作为交换我会为他偷一样东西，东西一到手我们就能离开了。”
　　“偷东西？偷什么东西？会有危险的圆……真儿！你快走，趁着你如今还没有见到老祖，快走！那简直是个魔鬼，你会被害死的！”
　　“姐姐，你别这么说！我……没本事救刘大叔刘大娘，姐姐的安危我一定会保护好的！”
　　“我爹……我娘……”新蕊看着圆真，严重是掩不住的悲伤，“是……还有我爹娘……我爹娘如今葬在何处？”
　　“我们师徒三人将刘大叔刘大娘葬在镇外那棵老榕树下，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祭拜，”圆真双手握住新蕊的肩膀，“所以新蕊姐姐，活下去！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
　　“是……我要活下去！我要见我爹娘！我还没给他们叩个头！我怕他们走的不安心……呜呜……”新蕊一双缠满了绷带的玉手掩住脸，声音不住哽咽，豆大的泪珠从指缝间纷纷落下。
　　圆真伸手为新蕊擦掉眼泪，说道：“姐姐，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找到那样东西，等我们出去了，为刘大叔刘大娘建一座新坟，找一处风水宝地，让他二人在下面过得舒舒服服的。”
　　“是！我们先去找那样东西……不过真儿，你要寻何物？我可帮得上忙？”新蕊用伤痕累累的手抹去眼泪，抬起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已满是希望。
　　圆真内心安慰，说道：“是一个玉盒，上面有雕刻花纹，还有金箔封口。”
　　刘新蕊面上一迟疑，说道：“窑山老祖随身之物似乎有这样一只玉盒，他日日带在身边，连……连折辱我等之时也不曾远离。我记得那盒子白玉雕琢，做工细致，看上去很是晶莹剔透，可是……可我记得并无金箔封口呢？”
　　圆真心里一惊，封口处没有金箔？
　　莫不是那窑山老祖已经擅自打开了盒子，那如此按照苏少主之言，岂非盒内之蛊已经腐化了！圆真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与苏少主之间的交易，倘若没有这盒蛊虫，对方怎会为自己救人？！
　　少不得……还要瞒下这个消息，自己……便做一回小人吧。
　　“没事，封口的金箔可能是弄掉了吧，那老妖怪也不是个会爱惜东西之人。”圆真按下心中不安，说道，“姐姐，我扮作女装，骗过了那狗腿的三叶妖人，可已经快整整一日过去了，却还未见得那个老妖怪，那个老妖怪何时……何时……”
　　圆真话音未落便觉不妥，眉头微皱，如今的情境，真是不论如何说，都会刺伤新蕊姐姐。
　　刘新蕊看到圆真面上讪讪，眉眼一弯，接过话头笑道：“何时召唤我等侍寝？真儿不必太过在意，被疯狗咬了，我还能咬回去不成？”
　　新蕊话头一顿，面上有些担忧：“那老妖怪每三日会招一人侍寝，有时……有时也会招去几个……其实不过是修炼他那邪门的功法，真真令人作呕。与我一众被掳来的姐妹们，都一个个地离我而去了，这屋里的床铺，原本有六七床，旁边院里还有几间小屋安置我们，而如今呢，三日前芹儿被带走，再未回来，怕是已遭了不测了。今日金红一早便被那三叶妖人带走，到此刻还未回来，也不知是不是……”
　　二人交谈间，圆真忽的捂住了刘新蕊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片刻过后，忽闻门扉一声响，接着便是身体落地的沉重响声。
　　“真是晦气，又沾了我一身的血。”门口传来三叶长老碎碎的抱怨，“你，小丫头，过来！将她扶上床，老子每日忙得脚不点地，还要伺候你们这些人，真是晦气！”
　　三叶说话间将一团绷带和伤药扔到圆真怀里，指着新蕊道：“还有你！别傻坐着！为她整理下伤口，好容易剩下你们几个，别再死了！”圆真手忙脚乱地接着，假装头也不敢抬，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听着三叶的脚步渐行渐远，圆真唇角冷笑一声，伸手将门关上。
　　圆真转身急忙将金红抱回床上，脑海中却对这个姑娘没有什么印象。
　　圆真将从苏既明处得来的伤药喂进金红口中，却发现眼前的女子连吞咽也难，圆真心中一凛，知到情况怕是不好。
　　新蕊眼里含着泪，拿来伤药替金红慢慢包扎，口中喃喃说道：“你应该是不记得金红了，她爹是镇南边赵秀才，她娘姓金，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泼辣，所以才有了’赵金红’这么个名字。呵，她自幼性格腼腆，加之家中是读书人家，素来也不爱抛头露面。真儿，你可记得我们前年中元节带着圆悟一起在镇外放水灯么，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整个人娇柔地像一朵花骨朵一样，还那日她还不小心掉进水里，还被你笑话了，最后人哭着跑走了。”
　　圆真缓缓有些记起那年中元节的情状，流水浮灯，游人如织，如今隔着时光回忆起来，一切都如同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真切。
　　那时的粉衣少女腼腆温柔，心中欢喜周铁匠家的儿子周魏时，却不敢明言。家中父母不喜对方家世低微，多番阻挠，一对小情人只能趁中元节在镇外溪畔大榕树下私会，结果被前来放灯的新蕊、圆真、圆悟一行人撞见，慌乱之下还落了水。
　　二人静静地跪坐在床榻之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静谧而沉重，眼前的女子一身伤痕累累，在昏迷中犹自痛苦呻/吟不止。那日灯火下粉衣女子温柔婉约的笑颜似乎还在眼前，与眼前这个双颊凹陷、眉眼深陷、形容枯槁的女子判若两人。
　　夜渐渐深了，夜色的寒凉渐渐升起，耳边已有一阵没有听到床上女子的声响了，圆真缓缓伸出手摸上对方的颈侧，触手已是一片冰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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