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虚妄

作者:笔灯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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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



      杜斯禾疯了半天,病了几日,好在天子殡天,新帝守孝尚未登基,他们暂无事可操心。如今的上京城脆弱得风吹吹就能倒,只是如今京中会造反的都死绝了,剩下的那个还在北疆待着,倒又显得固若金汤起来。

      西北一日无消息来,杜斯禾便终日没个笑的时候,其余一如往常,该吃就吃,该喝药就喝药,陆棋来了说要扎针,二话不说脱了衣服躺平任扎。

      楚林也不勉强,顾竖乾这回刀子扎得狠了些,撬了杜斯禾的伤疤,没那么容易好,不过说了是块疤,那就会有好的一天,至于怎么能好快些,他目前好像也只能陪着…...

      “楚林。”

      杜斯禾忽然唤道。

      楚林回过神转头看他:“怎么?”

      “我想去见锦仪。”

      楚林仔细瞅着杜斯禾脸上的神色,不像发疯,是很正经八百的模样,他心中翻过几回算计后点了点头,问道:“你想何时去?”

      杜斯禾两眼看回前方答道:“都行。”

      杜斯禾一直有同程锦仪书信往来,并未用顾竖乾那头的人,如今楚林召来送信的人带了句话,过午便拉着杜斯禾,道:“我们现在过去。”

      程太傅喜欢亭山流水,家里砌了弯弯绕绕的墙,隔了许多错落别致的院落,有些有人住,有些还空着,程锦仪便站在一处空院落里等着。

      虽然传过书信,可到底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了,程锦仪手里绞着张方帕想,她还能不能把人给认出来。

      没等上多久,院墙的墙头便冒出了个人影来,她抬眼一看认出了穿素衣的是杜斯禾,至于随他来的那个,若没记错,应该是楚林?

      都说女大十八变,程锦仪如今和四年前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任谁也想不到当年爬树骑马样样溜,摸得了鱼下得了赌场的假小子成了大家闺秀,彻底当得上袅娜娉婷,秀丽端庄八个字。

      乍眼看过去与柳夫人有些相似,杜斯禾看得有些愣。

      还是程锦仪走上前开了话头。

      “几年不见,我却是需要仰头看你了。”

      杜斯禾又怔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过去,确实,刚认识的时候他比程锦仪还要矮些。

      “怎么愣住了,难道是认不出我了?”这一说程锦仪端庄的壳便裂了个缝,能看得出往日的影子来。

      杜斯禾不由稍稍弯了眉眼答道:“能认出来,相貌没有变多少。”

      程锦仪往前凑了一步,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不是说病好了?怎么身上还是那么重的药味儿。”说着她又上下将杜斯禾打量了一遍,略带忧愁地说道:“瘦得那么厉害,你来该不会又想告诉我你好不了了?”

      杜斯禾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突然想来见你,看你好不好。”

      “我在家中还能有什么不好的,我只担心你不好。”程锦仪略皱了皱眉道:“先前听兄长说起你的事,那时我就想着要去见你一面,可我处处被母亲盯得紧,实在不好出门。”

      说着程锦仪终于看向楚林,略施了一礼道:“一时激动,说着话忘了楚兄还在,还请见谅。”

      楚林答道:“程小姐不必多礼,本来就没我什么事,我只是顺路将他捎过来,待会再顺路把他捎回去罢了。”

      “斯禾平日在信中多言你助他良多,果真是不假。”程锦仪说着又十分郑重地朝楚林一礼颔首道谢。

      楚林笑了笑,忽然明白过来程锦仪这一礼有她自己的意思,也有代顾习尧道谢的意思,便没拒绝,承了这一句谢。

      而后程锦仪拉了杜斯禾在扫净的石桌旁坐下,微笑着问道:“说吧,突然来见我要说什么?”

      “确实没什么事。”杜斯禾说完顿了下道:“难道还不许我过来看看你,说几句话?”

      程锦仪又笑道:“行,自然是行的,那你准备和我聊什么?”

      杜斯禾却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锦仪也略低下头打量着杜斯禾脸上的神色,而后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抬起头往一旁坐着的楚林看去。

      楚林也只看了她一眼便撇过头转开了目光。

      程锦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杜斯禾的双手握住,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习尧那边出了事?”

      她知道顾家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渠道,比军报要快些,而且这四年除了书信,杜斯禾一直避讳着不曾来见她,如今来了,挂着这么一副消沉模样,定是有事。

      过去相交的时日虽然短,满打满算或许还不足一年,可杜斯禾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她心里清楚得很,消沉从未见过,连不高兴都少,最多皱个眉以示嫌弃,病得快死的时候都比现在强,能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事这世上不多,很好猜。

      楚林在旁瞄了眼程锦仪与杜斯禾交握的双手,转瞬又挪开去看着天。

      蓝的天,飘着几朵流云。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惧怕杜斯禾与女子往来,仔细想了下,究其原因,杜斯禾不太容易让女子心生爱慕,倒是特别容易激发她们的母爱。

      譬如此时。

      楚林轻轻叩着石桌想,要是对面坐的是个男的,敢这么拉着杜斯禾的手,他一定会冲上去砍了那人的手。

      然后…...再然后……

      程锦仪并未注意到楚林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她见杜斯禾不回答,知道自己多半是说中了,于是又说道:“你担心他,心中不安,所以才过来的?”

      杜斯禾抬起头道:“那时他并不想去入军营,是我劝他去的。”

      程锦仪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她说完轻轻笑了笑,道:“然后你该不会在想,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都是你害的?”

      杜斯禾复又低下头。

      程锦仪只好忍笑又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提前来向我赔罪的。”

      杜斯禾想抽回手,结果被程锦仪握得更紧。

      “那好吧,我们来想下,如果习尧真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你打算怎么跟我赔罪?”

      “我…...”

      “我和他定了亲,他要是回不来,那就等于我白等了四年,你得赔我一个夫君才行。”

      杜斯禾宛如风中乱草怔怔地看回程锦仪,楚林也好奇地回过神来。

      程锦仪接着道:“不如就你替他娶我吧。”

      杜斯禾更凌乱了,楚林也被这番言语震惊了。

      程锦仪看着脸色变了数遍哑口无言的杜斯禾,半响才收起笑道:“所以我们还是相信习尧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吧。”她抬手拍了拍杜斯禾的头,道:“这辈子除了他我不会再嫁第二人,你也不会想娶我,就别瞎想了。”

      杜斯禾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道:“看信的时候觉得你很正经,见了才发现你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语出惊人,你要我娶你我还真没这个胆量。”

      程锦仪一挑眉:“姐姐我要是能看得上你,那是你福分。”

      程锦仪比杜斯禾长一岁,自称一句姐还真没错。

      杜斯禾讪讪地垂下眼说道:“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有人会找你拼命。”

      程锦仪疑惑道:“嗯?为何是找我拼命,内里似乎有大文章,你有喜欢的人?怎么没见你提起过,是哪家女子?说不得我见过还认识。”

      杜斯禾心想,确实见过并且认识,只是不是女子罢了。

      楚林在旁轻轻笑了一声。

      程锦仪更好奇道:“楚兄笑什么?莫非你知道?”

      楚林想了想点点头:“嗯,知道。”

      程锦仪两眼亮晶晶:“趁着还有时间,快跟我说道说道!”

      楚林转头看杜斯禾,在程锦仪看来那目光似是在询问要不要说。

      杜斯禾不是程锦仪,他只看懂了楚林眼中那点小心思,于是他答道:“家世绝好,人也长得绝好,声音还很好听,我……很喜欢。”

      程锦仪闻言开始盘算京中有哪些女子符合杜斯禾所言,家世好的有许多,长得好的也不少,至于这声音好听倒还真不曾留意过…...半响她有些颓丧地说道:“认不出来。”

      压根就不是女子能认出来就惊悚了。

      杜斯禾轻轻咳了下道:“以后告诉你。”

      程锦仪也只好作罢,她抬起头看向楚林:“那楚兄呢?初见的时候记得你好像说尚未立业,无以为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楚林不曾想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斟酌了一番答道:“并未成家,不过已有两情相悦之人。待归家后禀过高堂便成亲。”

      杜斯禾有些脸红,好在不甚明显,没叫程锦仪看出异样来,他只是在想,这日后要是被程锦仪知道了他说的人是楚林,然后楚林说的人是他时,会不会把隔夜饭都呕出来…...

      嗯,俗套,太狗血。

      俩人回去的路上,楚林见杜斯禾的神色比出门前好了许多,问道:“见了程锦仪,不难受了?”

      杜斯禾如实回答:“不难受了。”

      楚林心中泛着酸道:“我同你说一百遍都不顶用,她说一句你倒好了。”

      杜斯禾停下脚步看向楚林:“你和她不一样。”

      楚林跟着停下转头看他:“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哪里不一样。”

      “你是为了我说的,锦仪是真的相信他会回来。”杜斯禾语气平稳,听起来很是冷静。

      楚林心想,有道理。

      “我想明白了,这事其实用不着我那么担心,顾习尧自有别的人挂念担忧,不缺我这一个。”

      楚林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道:“你能这么想…..也是挺好的。”

      杜斯禾勾起嘴角朝着楚林笑道:“你可以放心了。”

      楚林眼皮一颤,答道:“我放心个鸟。”

      杜斯禾愣了下,略带诧异地看着楚林道:“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话的。”

      “都是你害的。”楚林微微伏下身,脸几乎贴到杜斯禾的脸上,鼻尖抵着鼻尖,道:“有时我都在想应该把你煎炒煮炖做成十八般菜吃进肚里,省得天天挂心你哪天会不喜欢我离开我消失不见。”

      杜斯禾眨了眨眼,扑过去抱住楚林卖乖道:“然后你肯定还是舍不得。”

      楚林横了一眼,抬手将杜斯禾的头按到自己肩上,正好对着刚愈合的牙口印子,压低了声音在杜斯禾的耳边道:“废话。”

      承华二十五年的十月,安采裕脱去孝服正式登基,改年号为晋丰,不过十日便传遍了整个安国,而新帝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已经恶名昭彰的前太子安采鸣判了斩立决,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消息传到芝阳的时候段月正拄着根拐杖在街上溜达,骤然听到承华帝驾崩的消息他有些愣,倒也没觉得太意外,毕竟皇帝早就老了。抱着这个想法,他走过半条街买了个烧饼吃,忽又听到一旁喝茶闲嗑的人说新帝已经登基改年号为晋丰,他心想,安采鸣终于从孙子熬成老子了,正要转头走,忽然又听到前太子被处斩的消息。

      段月直接上前问道:“前太子死了?不知现下是哪位贵人坐了那位子?”

      答他的人看着像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商贾,他好奇地看了看段月的拐杖,答道:“是四皇子。”

      四皇子,安采裕?

      段月慢慢瞪大了眼,一脸震惊,他觉得这事有些曲折离奇,便又问了几句上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商贾笑着讲完,反问道:“这位公子对京城似乎颇为熟悉,该不会是从京里来的吧?”

      段月回过神答道:“是,我家就在京城。”

      他捧着这些消息回到驿馆中,颇有些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他抬起头看一眼对面榻上仍未醒来的顾习尧,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断了的腿。

      这条腿养养还能好,不像顾习尧,回来前是生死下落不明,回来后是生死不明,少了两个字,还是很糟糕。

      他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

      呆愣地坐了半响,他走回自己榻边躺下打算睡一会儿,头刚沾了枕忽然听见顾习尧在呓语,忙又起身拄着拐杖凑过去听。

      模模糊糊像是在喊谁,他又凑近了些,听清顾习尧是在喊斯禾这两个字。

      段月撇了撇嘴,伸手去推他,语气很是嫌弃地说道:“姓顾的,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顾习尧皱着眉,仍旧喊着杜斯禾的名字。

      段月抬手啪地一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下,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要是还想见杜斯禾,那就别死。”

      说完他明白了顾习尧可能真的有些犯浑,而且自己还不知道犯了浑,不过最好还是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真要是知道了,他可不敢保证顾竖乾会先打死哪个。

      段月等了半响,见顾习尧不再出声,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模样,自己慢腾腾地拄着拐杖又挪回到榻边躺下。

      他与顾习尧俩人受了伤,一个暂时不能再上阵,一个依旧半昏半醒,顾竖乾虽说也受了伤,不过看着好得挺快,来看过顾习尧几回又匆匆走了,没提他们不慎中了埋伏之事,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只是暂时撤了他们的职,将他们留在了芝阳养伤。

      看着像是好意。

      段月忍不住反问自己,这明明是好意,为什么他总会觉得是看起来像。

      就像今日听见的那一串曲折离奇的事,真得不能再真,却又假得令人心慌。

      一觉醒来外头的天已是全黑,段月摸索着去把油灯点上,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碳,一转身便看见顾习尧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配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仿佛傻了一样。

      “你醒了!?”段月蹦过去,看稀奇般盯着顾习尧道:“我去找医丞来给你瞧瞧?”

      顾习尧慢慢转过头看向段月,随后又注意到他拄着拐杖,不由皱起眉问道:“你怎么瘸了?”

      “就是裂了,背你回来的路上掰成两段,不过冯老说没大事,养几个月就好。”段月三言两语解释完,又道:“你都不醒人事大半个月了,现在觉得如何?”

      顾习尧抬手按了下自己的腹部的右侧,他记得自己这里开了个窟窿,当时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现下居然已经愈合了。

      段月担忧地问道:“是不是疼?”

      顾习尧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好多了。”想了想他又道:“多谢你救了我。”

      段月一挑眉:“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顾习尧又瞄了眼段月的腿,聪明地闭了嘴。

      看过医丞后,段月见顾习尧还挺清醒,便将今日出门听来的消息说给他听,还问他觉不觉得这事蹊跷。

      顾习尧皱了皱眉头:“是有些奇怪。”

      段月继续唠叨道:“对吧!你看,先是方峥镜假传圣旨调遣禁卫军拥护六皇子上位,然后齐王又兵围上京,我觉得他确实想过要谋逆,只是……”

      顾习尧疑惑道:“你刚说,方峥镜他怎么了?”

      “他?他在朝上公然质疑圣旨,埋伏了死士刺杀当时的太子安采鸣与柳皇后,结果没成,死了,听说还是在牢中自尽的。”

      方峥镜死了?

      顾习尧心中一沉,他知道这些事顾竖乾必定掺和了不少,那杜斯禾呢,他忽然有些不敢去想。

      两人在驿馆又将养了个把月,这回他们得知的是前线的消息。

      顾竖乾这回发了狠,也打了个狠,杀了敌军七万人,上阙不得不再次递上国书求和,并表示愿意嫁一位公主到安国来,附嫁妆白银千万,各色珠宝二十车。

      段月表示这招太坏了,“新帝刚立,他们就着急地要嫁公主,这白银千万珠宝二十车说得好听是嫁妆,说难听点可就是赔款了。”

      顾习尧听了后并不发表任何评论,他只知道这不过是顾竖乾的又一块踏脚石罢了。

      “你爹帮你报了仇,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段月可是听说了归弘差点被顾竖乾捅了个稀巴烂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上阙确实不怀好意。”

      段月点头:“若无意外,说不得我们要回一趟京城。”

      顾习尧好奇看他道:“听你语气,你好像不大愿意回去。”

      “你什么时候见我想过要回去,可以的话我宁愿这辈子就守在这里算了。”

      “可你爹娘在京城……”

      段月笑了:“我说过的,我爹娘并不想看见我,尤其是我娘。”

      顾习尧闻言很是诧异,他以为段月以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居然是真的?

      “为什么?”

      段月耸耸肩,道:“总结起来大概是年少轻狂,冲动无脑八个字吧。”

      顾习尧很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段月笑着摇摇头,拒绝了继续这个话题。

      果然不出一个月,着令他们随行护送上阙的公主到京城的旨意便传了过来,等公主的车驾到芝阳又等了近两个月,而后一路悠悠地往京城走,抵达京城的时候是春末临夏,天光日头正好,还有小风清凉。

      看热闹的人围在街道的两旁,差点挤散了仪仗队,大多都是听闻上阙公主生了金发碧眼好看得跟天仙下凡一样看稀奇来的。

      段月与顾习尧两人骑马走在前,听着路边百姓的议论颇觉得有些好笑,他心想,那公主确实是金发碧眼不错,模样是很地道的上阙人长相,高鼻深眼,肤白如雪,浅碧的双眸,唯独那性格实在是不好让人恭维,凶得跟头母老虎,傲得鼻孔朝天,刁钻又古怪,多好看都没用。

      顾习尧见段月突然笑出声,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段月忙正经脸回答道:“哎?没什么。”

      公主被安排在落英馆下榻,在门口前顾习尧见到了传说中的段丰年,他奉旨前来守卫落英馆,顾习尧便将调兵的令牌交了,又将文牒国书交给礼部的来人,他与段月的任务到此结束。

      顾习尧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段丰年,又侧头看了眼段月,要不是样貌上有几分相似,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两父子。

      段丰年并未多分一眼给段月,甚至一句话都没便走了,段月也是那副公职公办的模样,摆着副正经严肃脸。

      顾习尧与段月换了身便服走出落英馆,边走边说着这几年京中的变化,末了顾习尧问道:“你回家住?”

      段月边走边踢着脚下一颗小石头答道:“要的,不过现在还早,晚些再回。”

      顾习尧低下头想了想,道:“那不如先去我家坐坐歇一下?”

      “这个好。”段月双手一拍,有些激动道:“若是你弟正好在府中,那我就能瞧瞧他长的什么模样,想必很是不凡。”

      顾习尧听完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若无意外,他应该是在的。”

      说完他抬起头往前看去,正好对面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一个小书摊旁,车夫让开位置撩起车帘,容里面那人俯身下车。

      段月见顾习尧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处,自然也跟着停下好奇的看过去,马车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夫也不甚起眼,唯独从车内下来的那人看起来有些特别。

      淡雅的衣饰配着如墨的长发,连面容上的颜色也很淡,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绝世美人,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脱尘绝俗的味道。

      段月看完想了想,可惜看着身体不大好,是个短命的面相。

      杜斯禾下了车后便凑在那书摊面前,找着了自己要的那本话本传奇,利落地付了钱,心满意足地捧了书便要回到车上,岂料刚转过身一道人影便矗在自己身前,他疑惑地抬起头,意外地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随后他落入了一个高大的怀抱,听见抱着他的人唤道:“斯禾。”

      杜斯禾慢慢瞪大了眼,不确定地唤道:“习尧?”

      “是我。”

      杜斯禾怔愣得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顾习尧抱了会儿,回想起他们还在大街上,忙松了手打量着杜斯禾。

      长高了,五官往着清隽俊逸的方向去,又因为眉眼间抹不去的病容染了些许脆弱,叫人看了会忍不住心疼与怜惜。

      顾习尧想过许多次杜斯禾长大后的模样,却无一个能比得过眼前之人,他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每一寸皮肉每一根头发丝都收进心中,生怕这只是他的错觉,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杜斯禾定了定心神,朝着顾习尧温和笑道:“我竟不知你今日便到了,若是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顾习尧脸上的笑顿了顿,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失落感,却不知从何而起,他答道:“我们护送上阙公主的车驾上京,也是刚到而已。”

      杜斯禾听见他说我们,这才往顾习尧身旁看去,乍眼看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人的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看着十分舒服。

      真要用什么来比喻,大概就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柔和不失清冷,凌厉不显孤傲,是个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模样,此时那人唇边含着一抹笑,也在好奇地打量他。

      杜斯禾想了想,朝着段月一礼道:“段公子好,一时不察,失礼了。”

      段月唇边笑意更甚,他凑近了些问道:“你怎知我是段月?”

      他方才在旁打量了许久,单从模样上来讲并不难理解顾习尧会将杜斯禾放在心上,尤其是举止行动间,自然毫不做作,看得出来受过很好的教养,不像清水上绽放的白莲,倒似枝头藏在叶下的木犀。

      杜斯禾笑着回道:“家兄的信中多有提及,我便猜是你。”

      段月歪头道:“猜的?”

      杜斯禾又笑了笑:“也看出来了一些,我曾拜见过令尊,段公子与令尊有几分相似。”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不意外了。

      杜斯禾见段月的语气忽然冷了些,又问道:“你们现在可还有事要往何处去?”

      顾习尧在旁接话道:“没别的事了,方才正与他说去我们家坐坐,你呢?是回家还是要去别处?”

      “我同你们回去吧。”杜斯禾说完看了下自己手里的几本书,又抬起头道:“烦请稍等下,我同朋友交代几句。”

      段月好奇道:“朋友?”交代?

      说着他便看见杜斯禾上了马车,撩起帘子的瞬间隐约看到一个人侧坐在内,露出的半片衣饰颇为华贵,伸出来的手细白修长,骨节分明,应当是名男子,只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公子,竟连脸都不愿意露。

      杜斯禾将刚买的话本递给楚林,看着他道:“晚些你把这些送来给我可好?”

      楚林伸手接过放在膝上,看着杜斯禾问道:“不同我去尝潇湘馆的菜了?”他坐在车内,早已将外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他也看到了顾习尧眼中的神色,分别五年,竟没让顾习尧对杜斯禾忘怀半分,反而像一坛陈酿了许久的酒,稍微靠近便能闻到四溢的酒香。

      “改日吧,今日没什么心思了。”杜斯禾垂下眼解释道:“我不知道他今日会回来。”

      楚林定定看了他半响,印了一吻在杜斯禾额上,答道:“那你同他们走吧,我先回去等你。”

      杜斯禾捏了捏楚林的手指头,消沉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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