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异闻录

　　欧阳泽已经被流放了整整将近四个月，这件事一直使得锦漪耿耿于怀。
　　没能见到夏炽就算了，竟然还连累了欧阳泽。她听说欧阳泽快要到达流放之地，李恒毅已经把一切都打理妥当。
　　哼，这回也让他尝尝苦头，让他知道夏炽在边关多么不易！
　　锦漪只是随便想想，她如何忍心让欧阳泽在那个不毛之地受苦受难。她一直口头上说无比讨厌欧阳泽，可是她对欧阳泽还是怀有儿时那种深厚情感，她甚至开始有些怀念欧阳泽的油嘴滑舌。
　　他这回该老实了，他总说西北大漠常有进入中原的胡姬停留，我看他只是胡乱猜想，他根本没去过那里，如何得知！
　　锦漪永远忘不了欧阳泽那绝望的眼神，即便当时没有勇气去与欧阳泽直视，她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发现李恒毅和夏炽的那张奏折之后她对夏炽突然释怀许多，回想着这将近一年发生的事情，觉得以前自己太过幼稚和任性。
　　她终于明白身为皇族要承受比普通人多上几倍的无奈和辛酸，以往只是听人说说，这段时间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前几天夏砺主动问她想不想出宫散心，因为自从上次从国舅府回宫过之后她已经好久没宫了。可是她根本没这心思，她只觉得心累，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什么都不想去干。以前她总认为自己比李恒杰更得父皇的宠爱，每每可以压过李恒杰一头；现在却发现这所谓的宠爱与李恒杰皇子身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明明知道李恒杰越发把她玩弄于股掌，可她却无能为力。
　　我有空还是多去陪陪嫂嫂吧，嫂嫂生完之后身体连从前都不如，哲谦出生不到半月，可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嫂嫂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她又想到自己和她两位哥哥背着沈碧芊干的事，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我怎么总是做对不起他人的事！嫂嫂如此，欧阳泽如此，夏砺亦如此！哥哥说得对，我可以不爱夏砺，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
　　仔细回想夏砺对她付出的一点一滴，恐怕只有对深爱的人才会倾尽所有吧，就像她可以为夏炽付出一切那样。
　　说好不乱想的，你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
　　于是她决定即可就去看望沈碧芊。

　　沈碧芊生完孩子之后就马上搬回东宫去了，皇后其实不想让她这么早回东宫，可是已经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实在不好继续再留她。
　　沈碧芊生产完之后就没怎么下过床，因为她太虚弱了，她觉得自已生李哲谦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力气用尽。虽然现在状况好了许多，但是四肢依旧无力。
　　来到昭阳殿，锦漪看到坐在床上的沈碧芊还在为李哲谦做衣服，只是双手移动地很慢，也很吃力，把针线穿进布料中就要花很久时间。
　　“嫂嫂您休息一会儿，哲谦的衣服已经做了够多了，您就别继续做了。”
　　“公主过来了。我这不是没事儿干，而且不能下床走动，就做些针线活。这天气越来越热，哲谦还没有夏天穿的衣服，我想在仲夏前给哲谦做上几件。”
　　锦漪把沈碧芊手中的针线拿给一旁的阿香，“嫂嫂考虑的这些尚服局早就准备好了！还是大哥亲自吩咐下去的！您还是赶紧养好身体，哲谦还等着大哥和您来照顾呢！”
　　其实那句关于李恒轩的话是锦漪编出来的。
　　沈碧芊还没怎么见到过自己的孩子。
　　李恒轩说哲谦刚生下来孩子太小，只能让奶娘照看，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其实李恒轩的用意就是不想让沈碧芊看到衰弱的皇长孙之后伤心，这不利于她的修养。
　　“哎，也不知道哲谦怎么样了，太子殿下也不告诉我哲谦详细情况。”
　　锦漪去看过李哲谦，她之前虽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但是她听到李哲谦柔弱的哭声，还有见到一旁一直守候的秦司医就知道李哲谦的情况不容乐观。
　　奶娘有好几次给李哲谦喂奶，可是这孩子根本吃不进去。
　　还有就是皇后这不到半个月天天去千佛寺，一去上香就是大半天，这一切再蠢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宽慰道：“哲谦还能怎样，还不是在奶娘的怀中吃奶么！嫂嫂，您可不知道这孩子胃口有多大，听说两个奶娘轮换着喂都喂不过来呢！”
　　沈碧芊被锦漪的夸张给逗乐了，她虽然生气锦漪和李恒毅瞒着自己做的事，但是她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李恒轩，而且锦漪和李恒毅打心底眼里对她好，她想想也就算了。
　　想到因为这件事情导致早产，觉得自己实在很愚蠢。
　　恒杰无心说漏了嘴，是你非要让恒杰把事情说出来，哎，这不都是你自找的么。
　　“你就逗我开心吧。不过只要哲谦能健康成长，就是让我折寿也愿意。”
　　“嫂嫂您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
　　“你嫂嫂又说什么话了？”
　　李恒轩来看望沈碧芊了。
　　“没什么，就是和锦漪闹着玩儿的。”
　　李恒轩坐到床边，轻抚着沈碧芊的脸庞说道：“碧芊，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大哥，臣妹就先告退了。”
　　锦漪觉得待在这里有些尴尬。
　　“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锦漪随便找个理由。
　　刚要转身李恒轩一把抓住她，“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忙些什么啊？觉得你一直忙忙碌碌，不过前朝后宫也忙碌，父皇母后还有我们都把你忽视了。”
　　“啊？没有啊......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父皇准许出宫之后经常出宫转转么。”
　　“对了，你和夏砺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啊，宫里面都传遍了。”李恒轩故意跟锦漪开玩笑。
　　锦漪到没觉得不好意思，她喜欢的是夏炽，这人尽皆知；再说她和夏砺清清白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传遍什么？有什么好传的！夏砺算我的朋友，不知是哪些人没事儿尽嚼舌根。”
　　奇怪的是锦漪虽不把这当做一回事，可语气中还是透着气愤。
　　沈碧芊看到锦漪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劝说李恒轩。
　　“好了好了，殿下您就放过锦漪吧，她来看臣妾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沈碧芊知道锦漪是觉得在他们中间不免尴尬才想离开的。
　　“好，锦漪你回去吧。有空要多向父皇母后请安。”
　　“知道了。”
　　李恒轩听后便知道锦漪这样的语气绝对已经怒火攻心，他有些后悔开那样的玩笑。
　　接着，锦漪就离开了昭阳殿。

　　出了东宫，在夹道上锦漪正好和李恒杰迎面相对。
　　“公主，是瑞王殿下。”涓流小声地对她耳语。
　　“我长着眼睛呢！”
　　现在根本来不及避开李恒杰，只能上前和他打招呼。
　　“姐姐。”李恒杰向锦漪作揖。
　　“弟弟是来看望嫂嫂吗？呵呵，自从皇长孙降生以来弟弟可是越发频繁地往东宫跑了。怎么，这段时间父皇没给弟弟派什么差事么。是啊，弟弟可不是能闲得住的人。”
　　“哦不，只是路过罢了。刚才去了一趟大理寺，现在准备前往门下省。”
　　李恒杰看出锦漪在生气，于是没有理睬锦漪的讥讽。
　　其实李恒杰的确是打算去昭阳殿看望沈碧芊，目的还是去打探一下李哲谦的情况，他想趁着皇长孙体弱这个时机悄无声息地谋害皇长孙。
　　他实在不能再等待下去，若是李哲谦逐渐好转，然后慢慢长大，即便李恒轩继承不了皇位，那李嗣行也会把皇位传给李哲谦。况且沈碧芊的早产涉及到他，他如果现在跟沈碧芊多过接触到时候皇长孙的夭折也会让人怀疑他。
　　姐姐多疑，我还是不要讲出实情吧。
　　“原来是这样。弟弟当了王爷之后真是忙得连人影都很难见到。”
　　想到刚才李恒轩的话，锦漪认为八成是李恒杰在后宫吹的风。
　　“我能忙些什么，不就是一些朝政么。倒是姐姐，在后宫待着也没清闲到哪儿去。”
　　从小锦漪就压李恒杰一头，当了王爷之后的李恒杰再也无法忍受锦漪对他的轻蔑。
　　锦漪突然觉得李恒杰话中有话。
　　“我忙得东西可比不上你的重要。你是王爷，政务缠身。我也就是没事儿练练字，然后出宫溜达溜达。”
　　“对啊，有个和夏将军得相像的夏中郎一直陪着姐姐，姐姐哪会儿天天闲着。怕是姐姐都快把远在边疆的夏将军给忘记了。”
　　若是放在以往，锦漪听到这话绝对会暴跳如雷，和李恒杰肯定一顿大吵，她不希望夏炽的名字从李恒杰的嘴里说出来。
　　可现在她只是微微的笑道：“弟弟是越来越贫嘴。夏砺保护我出宫是父皇给他的差事，所以不免让人以为我和夏砺这段时间走得近了些。而且夏砺是我的好朋友，即便父皇不给他这个差事，我也愿意和他走得近。至于夏炽，弟弟放心，谁都可以把他忘记，唯独我不会。”
　　嫁不嫁的了夏炽还不一定呢，李恒杰讥讽地想。
　　“那是，为弟的只是跟姐姐开玩笑罢了，姐姐不要当真。天气炎热，姐姐还是赶紧回房间避暑吧。”
　　早就不想跟你说话了，锦漪恨不得马上离开。
　　“嗯，弟弟走到阴凉的地方，千万别晒着了。”
　　李恒杰走后，锦漪回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加上自己也零零碎碎听到过宫里关于她和夏砺的闲言碎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恒杰觉得锦漪变了，不只是外貌上的改变 - 锦漪看着比以前成熟，还有锦漪的言行举止。以往锦漪的脾气直来直去，根本没什么心机，她和李恒杰之前所有的磕磕碰碰可以说李恒杰把她玩弄于鼓掌，现在变得让李恒杰说不上来的感觉。
　　总之姐姐比以往更加难对付了。
　　他往东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现下当务之急就是让大哥失去皇长孙，左右我已经等不及了。

　　距江瑾瑜遇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夏砺得不到半点江瑾瑜的消息。
　　不过这也难怪，江瑾瑜行踪飘忽不定，严格保密，况且他再也没去九间堂，如何会得知江瑾瑜的近况呢。
　　可他非常担心江瑾瑜，尤其自从得知江瑾瑜不会武功，也亲眼看到他的贴身护卫丁弘被杀害之后。
　　江大哥现在由谁保护呢？方伯年事已高，而且他一看就是个出谋划策之人，不会由他来保护江大哥。不过九间堂高手如云，找到保护江大哥的应该轻而易举。
　　可想谋害江大哥的又是谁呢？世间那么多人把江大哥看做眼中钉，想找到那次是谁指使人去谋害江大哥真是如同大海捞针。
　　夏砺此时正往梁王府赶去，他想找李恒毅出门散心，去德雅楼换换口味然后顺便观察一下九间堂。
　　之前他主动请锦漪出宫，可是锦漪根本不想出去。
　　其实他是想锦漪了，想见她，想和她在一起，尤其是那次与锦漪相拥之后。
　　等夏炽回京之后他就不能经常见到锦漪了。现在距夏炽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虽说夏炽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他想在那之前尽量多和锦漪待在一起。
　　你的心里只装着堂兄，别人对你的情义你根本看不到。我不敢奢求你能喜欢上我，只要你能经常对我笑笑，不要对我冷言冷语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看到自己投在地上的身影，马背上的他高大威猛，英姿飒爽。
　　他心想，人人都说我和堂兄长得极像，如果我也去打仗，战功赫赫，锦漪会不会喜欢上我？接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愚蠢。
　　锦漪喜欢的肯定不是堂兄的相貌，而是他这个人，就你这脑袋别说和堂兄长得像了，就是和他是双胞胎锦漪也看不上你！
　　就这样，夏砺来到了梁王府。

　　二人出了王府往德雅楼方向走去。
　　小暑过后的天气只有午间炎热无比，清晨和旁晚依旧清凉。夏砺向李恒毅说明这次叫他出来的用意。
　　“毅哥哥，其实今天不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德雅楼，我也想在德雅楼上观望一下九间堂。上回江大哥遇袭之后没有他半点消息，真的挺为他担心。我知道你不喜欢九间堂，若你不想去的话，小弟也不勉强。”
　　“想去九间堂我就陪你去，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向上回骑马的时候那样瞒我了。跟江瑾瑜接触之后发现这人其实并不是个恶人，也是我以前不了解九间堂，只听那些江湖传闻以至于误解了他们。”
　　“江大哥其实挺寂寞的。他要对自己的身份保密，所以不能接触很多人，而且永远也不能有妻子和孩子。”
　　其实这点我和江大哥一样，我不可能够拥有锦漪，即便今后娶了他人为妻也算永远没有自己的妻子。
　　“嗯，这点的确是很大的牺牲。九间堂规矩森严，看来他们的强大是有原因的。”
　　“毅哥哥。”
　　“嗯？”
　　“堂兄是不是快回来了？皇上说满一年就召堂兄回京，现在已经是八月，也就是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李恒毅马上就明白了夏砺的意思。
　　阿砺肯定是认为阿炽回来之后自己就不能和锦漪在一起。
　　李恒毅现在也没有把握夏炽能否按时回京，李嗣行一点召夏炽回京的意思都没有，看来他也是根据党争的局势来决定是否要召夏炽回来。依目前的局势来看，夏炽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恒毅绝对要尽一切努力让夏炽回来，而他又不想让夏砺伤心，于是他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说道：“现在阿炽能否回京完全取决于父皇的态度和局势走向。阿砺我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毅哥哥说得对，锦漪喜欢谁又不是别人能决定的。
　　“嗯。其实我也希望堂兄回京，不仅我崇拜堂兄，也是想让锦漪幸福。”
　　李恒毅扶着夏砺的肩膀，眼神中充满对夏砺的同情和惋惜。
　　“阿砺你也很优秀。你在京城认识的女子不多，数来数去也就是锦漪，相信今后你会遇上比锦漪更适合你的女子！”
　　永远没有了，此生我只爱锦漪一人。人生总有憾事，而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得不到锦漪的心。“嗯，希望吧。”
　　二人在德雅楼的二楼坐下之后望着斜对面的九间堂。和往常一样，九间堂永远都是繁华热闹的庆隆街上唯一被人忽视的店铺。
　　“我就是想来看看，其实在外边根本看不出来个什么。”夏砺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百花糕说道。“我看你实则想来德雅楼吃吃喝喝。江瑾瑜出了了么大事情，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轻易示人。”
　　“嘻嘻，德雅楼的这些东西我来京城之前从来没吃过，没想到这么好吃！”
　　夏砺把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
　　他们吃饱喝足之后便打算离开，就在他们下楼的时候从楼梯往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伯父？”
　　“爹爹？！”
　　夏良才进门之后直接被店小二引进了一个雅间。
　　“爹爹来德雅楼吃饭么？”
　　“我看夏伯父身上的衣服并不像平时闲逛的时候随便穿的，倒挺正式。”
　　“嗯，那些衣服爹爹会客的时候喜欢穿。难道爹爹来德雅楼见什么重要的人？”
　　“咱们别猜了。这德雅楼虽说只是个酒馆，但不少朝廷大员经常出入于此，好多官员喜欢在这里谈事情。大概夏伯父今日来赴约的吧。”
　　“这样啊。”
　　之后他们又在南市逛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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