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Chapter2

　　翌日，天已渐渐放晴。一夜的雨，把山峦洗得明亮，连空气也清新得不可思议。
　　宋茶一早便吩咐念离把屋子的茶叶放到庭院里，祛祛湿气。
　　刚准备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道：“公主，前面有位公子说是迷了路，想买杯茶喝。”
　　宋茶听罢，拣茶叶的动作一滞，却是噗嗤一笑，道：“这门前的幡子向来起的都是掩人耳目的作用，如今倒是真的派上用场了。你说那位公子是迷了路？哦，难不成本宫放在山间的那些机关全是摆设，让他迷路走到山顶来了。”
　　那人一噎，觉得是有几分道理，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宋茶淡然地擦了擦手，把拣好的茶叶放在另一个筛子里，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罢了，我去见见。”
　　念离此时正在一旁，见宋茶要去见陌生男子，想到这虽然是深山无人注意，也还是不妥，便拦住她，道：“殿下！”
　　宋茶精明，知道她所顾虑的，拍了拍念离的肩，道：“便让我最后再肆意一回。”
　　“殿下...”
　　宋茶深深看了她一眼。
　　念离深谙她性子，叹了口气，也任凭她去了。
　　待到宋茶来到前园，远远一望 ，只见墨绿的茶海中，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石桥上，蔚蓝色的锦袍翩跹舞动。虽看不清面貌，散发的气质却很清贵。
　　宋茶缓缓走近，等到能互相辨析对方的模样时，两人皆是一怔。
　　还是宋茶先回过神来，心里先骂了自己一声“没见识”，后笑道：“公子好功夫。”
　　殷觉也是个聪明人，此时收了思绪，听宋茶这样说，明白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忙说了句：“不敢当。”
　　宋茶微微一笑，不经意打量了殷觉几眼，笑意却意味深长了些：“公子多礼，何必谦虚。既要喝茶，便随我来吧。”
　　殷觉颔首：“多谢。”
　　宋茶笑了笑，领着他绕过几幢楼阁，穿过雕花回廊，却来到了悬崖一侧。
　　殷觉一路看来，先是为周边的奇象叹了叹。明明已至初夏，这山上的梅花却开得娇艳，与绿色茶海交相辉映，好不曼妙。再者，这房子小巧精致，半边皆隐在山崖中，果真当得起门口“梅林仙坞”的牌子。
　　待他的心思落到眼前时，只见这周遭陡峭中，唯一处低平，上面正置着几把石凳石桌。抬眼一望，正好能看到崖下的风景，雾气缭绕中，几处红霞从天光中覆云而来，落在高低不平的峰顶上，竟有几分仙境味道。
　　“果真雅致，是个绝妙之地，”殷觉赞道，“只是姑娘的门前分明挂着茶馆的帆子，如今看来，这地方难寻得很，生意不免清淡了些。”
　　宋茶笑道：“万物皆有缘法，我的茶只配有缘人。”
　　殷觉一听，笑道：“姑娘倒像个世外之人。”
　　宋茶道：“不敢自诩，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正说着，底下的人已端了红木方盘上来，正中正整齐地摆着三个白玉杯，个个晶莹无瑕，在日光下竟隐了踪迹，依稀只能见到杯中之物。
　　殷觉见此便知价值不菲，对宋茶的身份又多了一份思量。
　　此时宋茶还不知殷觉所想，只是轻轻用手拂了拂茶香，满意地点头，后对殷觉笑道：“请。”
　　殷觉疑惑：“三杯？”
　　宋茶颔首：“这是规矩。”
　　于是殷觉免不了一一品味过去。
　　宋茶见他饮罢，笑问道：“如何？”
　　殷觉想了一番，道：“倒是有些意思。”
　　宋茶眉眼弯弯：“哦？”
　　殷觉道：“第一杯味淡，却有些许苦涩，不过时间一长，倒是没觉得了。”
　　宋茶道：“这是用旧年积的雪水泡的。”
　　殷觉略惊，赞道：“确实少有。”
　　接着继续说道：“这第二杯滋味醇厚，幽香清冽，许久不化，许是山中飞泉之水所制。”
　　宋茶听罢，笑意渐浓，道：“想不到公子也是个懂茶之人。”
　　殷觉笑道：“略微懂些。”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最后一杯，道：“这杯，无色无味，无香无杂...是清水吗？”
　　宋茶颔首：“正是。”
　　殷觉眼眸微动：“水...姑娘有何深意？”
　　宋茶淡笑，如水的眸子恰似无意地划过殷觉的面庞，道：“好茶根本，需用好水。世人品茶，品的不过是一份无欲无求，水乃上天恩赐，所代表的就是无尘。公子也是爱茶的人，难道不知，这清水才是世间最好的茶么？若人能如清水般，那才是最难得的，不是么？”
　　殷觉微愕，看着宋茶，眼眸亮的不可思议。许久之后，似想到了什么，也不说明，只爽朗笑道：“今日，我竟听了一回风雅，做了回雅客。姑娘灼见，在下以往竟无听过。如今，倒如醍醐灌顶般，受教了。”
　　宋茶笑道：“不过是浅见，公子谬赞。”
　　殷觉笑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两人又谈了些许，殷觉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迟了，于是向宋茶请辞道：“如今日近正午，我也该告辞了。在下惭愧，今日确是在山间迷了路，不知姑娘可否指点下山？”
　　宋茶淡笑道：“我本不爱多事的，但看今日你我相聊甚欢，见你是个端方之人。罢了，结个善缘也是好的，便请公子随我来吧。”
　　殷觉颔首：“多谢。”
　　宋茶把他送至山口。在临行之前，殷觉突然转身道：“在下殷觉，方才多谢姑娘招待。不知是否唐突，问姑娘姓名？”
　　宋茶想了想，觉得这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再者外头的人向来只知她的封号—安阳，真名鲜少被唤起，便大大方方地说道：“宋茶。”
　　“宋茶...”殷觉看着宋茶琢磨了会儿，笑道：“恰当。”
　　宋茶一愣，起先还没悟出来，思量了片刻后，脸庞竟微微红了。
　　他这是，在夸自己么
　　宋茶抬眼望去，殷觉的身影却已缓缓淡出视线，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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