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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坞寻茶(1)
———当我回首,满园的茶香依旧,梅开如初。
恰如那时相见,
白云深处,
对你的一瞥惊鸿。
Chapter1
宋茶从淅沥声中转醒,合了合月白中衣,推开窗子,果真见外头下起了大雨。
侍女念离捧着一套衣衫走近,笑道:“殿下今日醒得甚早。”
宋茶揉了揉还在犯倦的脑袋,边让她服侍自己穿衣边说道:“都是这雨声闹得。”她微微打了个哈欠,却想到什么,霎时清醒了大半:“对了,这雨下得这么大,后园的那些花可都安置好了?”
念离笑道:“殿下放心,早已置好花架了。”
宋茶松了口气,用檀木梳篦了篦头发,又用发带简单地绾了个结:“还真让你给猜准了。昨晚星星这样好,今日竟还会下雨,这真稀奇了。”
念离把已润湿的绢巾递给她,笑道:“这山中的天向来就是变幻无常的,前两日殿下不是见到了飘着小雨的艳阳日么,这倒就不稀奇了。”
宋茶的手一顿,绢巾散发的热气弄得她的脸有些蒙蒙胧。
变幻莫测,果真是天呐......
念离见她怔住了,面色一凝,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提及了不该说的事,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殿下,我.....”
“无事的,不必介怀。”宋茶微微一笑,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理了理衣服,旋身出了门。
念离端着水盆看着她走远的方向,许久,怆然地摇了摇头。
外头不比里屋,虽已至初夏,却因这是山顶,清晨又落了雨,还有些寒意逼人。
宋茶撑伞绕过九曲桥,来到后园,见花在雨露中还开得千娇百媚,好不生气,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正欲转身离开,却瞥见不远处仓库内有人影闪动,心下疑惑,待走近一看,原是几个仆从在朝外搬运物品。
宋茶喝了一声:“你们做什么?”
那几人一听,唬了一跳,急急放下东西跑到宋茶面前,慌忙道:“回公主的话,小的们在整顿仓库。”
宋茶面上惑然:“整顿仓库?本宫什么时候吩咐了?”
“这...”那几人眼神躲闪,却都齐整地低下了脑袋,缄口不语。
宋茶面色蓦地变冷。
其中一个大着胆儿知道躲不过责问,方才磨磨蹭蹭道:“回,回公主,这,这是昨日,上头姑姑吩咐的,说先收拾出来,免得,免得殿下日后匆忙,寻,寻不着...”说完,皆是愈发伏低了身子。
“呵,”宋茶冷笑道,“原来都是巴不得本宫趁早走的,怎么旁人的话倒是记得那么清楚。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擦擦你们的眼珠子,看看还识得清吗?”
那几人第一次见宋茶发这么大的火,早已吓得跪下,忙磕头求饶。
念离远远听到声响跑了过来,弄清缘由后,骂了他们几句,对宋茶求情道:“殿下,他们也是无心的...”
宋茶面上略有忿色,挥了挥袖子,转身走了。念离见状,吩咐他们自己去领罚后,急忙跟了上去,却是四处找不着人。 念离急到不行,本想唤人一起,然而行至转角处时,只见宋茶一人站在屋檐下,也不知是停了多久,雨水已经打湿了半边罗裙,却未见她有躲避之意。
“殿下......”
念离大着胆子唤了一声,良久无声回应。和着廊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念离突然觉得有些酸楚。片刻,宋茶灰败的声音才渐渐传来:
“念离,作为帝姬,却没有决定命运的权利,你说,那我的这个位置还有什么意义么?”
“殿下......”
念离抬头看她,见她眉宇间是一片僵硬之色,知道她性子要强,转念想到她的经历,也悄悄红了眼睛。
宋茶伸出手接了接雨水,只觉一股凉意渗透肌骨,眼前涌起的雾气不知是雨还是泪。
“明知道一切已难以转寰,我依旧固执地不想承认,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傻呢?”
她的曾经,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切,哪知当一切被无情撕毁,却觉得还不如一场梦。
一场永远都不愿醒的梦。
她的父皇母后,是儿时的青梅竹马,自小便结了姻亲。听宫人说,这桩婚事当时不知令多少人艳羡。
帝后的深厚感情,也使得后来自己和弟弟一出生便被封了长公主和太子,受尽万人宠爱,一路荣华,无惧无忧。
她儿时曾指着竹简上的诗词迷惑地问她的父皇,人为何会万念俱灰?
那时,那时,她隐约记得他皱了眉头,悄悄拿开了书,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阿茶不该知道的,父皇也不愿让阿茶知道。
当时她年纪小,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出去玩,没有追问。
因为她知道,平时连自己摔个跤都要心疼好半日的父皇,是最护着她的。
然而,当骤雨袭来,山河飘摇,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她竟忘了,他的根本,是一介帝皇。
她记得清楚,是五月初三那日,他与母后因为一件事争执了许久,那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二人争吵,自那以后,他便开始渐渐疏远母后。她原以为这也没有什么,父皇母后那么恩爱,总是很快会和好的。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做到如此决绝,决绝到,他亲手一刀刀割断自己所有的希望。
八月十一,八月十一。
在出事的三个月后,他拟旨削后,连母后的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便直接下旨赐死。
他凭借的是帝皇的决断,丝毫没有犹豫。
多年的夫妻之情,在一杯鸩酒下,消失殆尽。
她看着母后含着血对自己和弟弟绽放了最后一抹笑容,在自己的怀里渐渐麻木冰冷。
那个从前给她绾发,给她簪花的男子,至她死都没来看她一眼。
刹那间,她清晰听到了隆隆崩塌的声音。
那是,她对父皇最后的信仰。
自此,她明白,这个父皇,再也不会是从前的父皇了。
他纵容佞妃虐待自己,连身为太子的弟弟也被庶子们打压得抬不起头。他渐渐变成最陌生的模样,一昧只懂贪图享乐。国力衰微,周边的国家都对郑国虎视眈眈,意欲吞并。他毫无头绪,竟听信奸妃谗言,把自己作为筹码,再添上十座城池,与最强大的唐国联姻,以此来保住他的皇位,他的荣华富贵。
呵,原来这才是他的父皇么?
为了权力,可以抛却母后,抛却弟弟,抛却她?
她坐在冷清的宫殿里,望着时过境迁的这方天地,自嘲冷笑。
万念俱灰...这竟是你带给我的!
父皇,你说这有多讽刺!
两年后,他染病殡天,弟弟拼死从几个庶出兄弟中杀出血路,承继大统,原以为苦难就此终结,奈何根基动摇,国家却是内忧外患。她身为郑国唯一的帝姬,只能走这唯一一条道路来保住郑国。
她厌倦皇宫,因此向弟弟请求允她几年自由,来这荒山之上做一位无关世事的闲人。如此看来,一月之后,便是联姻之日了吧。
宋茶苦笑。
这,难道是十年无忧的代价吗?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知道万事皆有变数,可为何,变得这样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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