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生物管理局

　　时钟跳过零点，地下城睡眼惺忪，而位于一隅的二层小楼中依旧透出执守的灯光。

　　这是邢经理为九组安排的住宿和办公的地点，一楼的办案室里，几个人正等着开会。

　　之所以说“等着”，是因为师瑶调试了5分钟都没能接通多对多远程视频。

　　“你属什么的？”魏澜的脑袋框在光屏里，代替他本人被端端正正摆放在座位上方。

　　“啊？”尽管师瑶没明白这和会议有什么关系，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属牛的。”

　　魏澜讥讽，“我看你是属蜗牛的吧！”

　　师瑶心一慌，手一滑，利落地把魏澜踢出了视频会议。

　　肖恩：干得好……

　　“别听他的，”冯敏手把手教师瑶设置微电，“再说蜗牛也很可爱啊对不对！”

　　关玮从盒饭里抬起头，正对上二度归队的魏澜那张扑克脸，她占着嘴不便说话，于是大手一挥，把面前32寸的头像推到发言席，打了个“会议开始”的手势。

　　魏澜剜了师瑶一眼，忍气吞声地开讲：“根据冯姐从人事部查到的登记，我在僵尸数据库里找到了死者的资料。她叫温迪，先天性僵尸，是10岁时由她爸爸报的户口。她爸爸是人类，中国人，妈妈是白种僵尸，所以温迪是非法生育。不知道她妈妈是怎么躲过异管局的搜查，直到温迪10岁时被清道夫逮捕，她妈妈才自首承认犯罪，被判处死刑。”

　　“噢，我有印象。”冯敏指着另一面光屏上魏澜展示的一对男女僵尸，“没记错的话，女方是个歌手，在僵尸界挺有名气，当年被判死刑时粉丝在网上大规模抗议，结果导致了僵尸网络管制令的出台。”

　　“对，抗议无效，死刑如期执行。她爸爸原来也是个摄影师，从那以后作品锐减，没几年就死了，温迪开始四处流浪，以拍照为生。她最高一组照片的售价在全国僵尸摄影师里排名前十。”

　　“哇塞，那得多少钱啊？”肖恩好奇。

　　“485块。”

　　肖恩无趣地闭了嘴。关玮那一荤一素的盒饭还500呢！

　　关玮正狼吞虎咽那500块钱，这时插嘴问了个关键点，“网上有她拍的照片吗？”

　　“她在bestphotoes网站发过一些，不多，全都是僵尸题材。”魏澜打麻将一样抹开一排光屏，展示温迪历年作品，指着其中一组照片说：“这就是485。”

　　这是一个五口之家的僵尸家庭，有辛勤劳作的顶梁柱，也有耄耋老者和蹒跚稚童，最上方的一幅照片里，一位年迈的僵尸半卧于床，从阴暗的破砖房里凝望着屋外的灿阳下、正开怀玩耍的小小僵尸，照片的背景，是被铁丝网割裂的天空。

　　师瑶：“多可爱！温迪好萌！”

　　魏澜：“反人类思想明显。”

　　同时发言的一人一屏对视片刻，然后魏澜遥控光屏旋转90度背对了师瑶。

　　“感谢二位生动演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关玮习以为常地拉回歪掉的楼，“都看得出来吧，这组照片是使用过软件排版的，她还有长期的上网行为，肯定持有过微电，但尸体和宿舍都没发现。微电里，包括相机里，究竟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肖恩：“可能是凶手拿走的，里面有凶手的证据，怕被我们发现。”

　　“如果是她主动的，比如出于某种目的，交给某个朋友代为保管，也是一种可能。”她问魏澜，“有没有她的网络社交信息？”

　　“她在网上非常低调，不关注个体，不建立关系网，不发言，没有社交帐户，找不到任何跟她有联系的人或僵尸。”

　　关玮看向冯敏。

　　“人事部的说法也一样。”冯敏说：“她招进来两个月了，平时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几个人事都说没见她跟谁走得近，或者说过比较多的话。可能她习惯独处，而且人类和僵尸本来就有隔阂，融不进来的。假如她有朋友，我认为也不是地下城里的，摄影界可能性比较大。”

　　“也不能全听人事部的——人事部还偷摸分给她一间宿舍呢！理由呢？”

　　冯敏含笑望着师瑶，“你来说。”

　　师瑶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正式发言的机会，受宠若惊地打开微电里的记录，“是这样的，这里的僵尸宿舍是在地下的，工作也在地下，说是为了安全，僵尸都不能自由活动，更不能上到地面上。但考虑到摄影师需要到处选景，关在地下不方便，就破例让她住在地上的人类宿舍里了。”

　　“这个理由……”

　　“哪里不对吗？”师瑶小声询问。

　　“也不是……就是从我对宿舍楼的感觉，好像……”关玮沉吟着，找了个合适的词，“好像是被藏起来的。”

　　冯敏回忆楼内结构，点头同意。

　　线头不少，却没有一个能抽得出筋髓，得从头再来。

　　“肖恩，”关玮问：“检验结果出来了是吗？”

　　肖恩先向关玮展示了他一下午陪笑笑僵了的肌肉，才把报告点开，“血液出来了，另外三个还得再等等。死亡时间，我看看……6月29号晚上10点到早上4点之间。”

　　师瑶惊讶，“死了两天了？那她在台子里一直没人发现啊？”

　　冯敏温和地说：“死了两天，并不代表她在展示台里躺了两天，也不代表她是死在设备层的。”

　　关玮起身把一面光屏放大，打开地下城的设计图，“这6条绿色线，是6条地下通道，连接地下与地上，每个通道都有先进的门禁系统，从邢经理那了解的情况，目前没有任何门禁显示外力破坏的迹象。这条1号线，地上出入口就在设备层，我进去过，有两道门禁，一个往地下，一个往地上，设备层就像是地上和地下之间的过渡区。”

　　关玮拖动设备层，在弹出的新光屏上圈起门禁的位置，“这两个门禁在9号之前有一个多月没开过了，9号为了准备第二天的记者会，打开过门禁，让14个维修工进入设备层调试设备。这14个维修工都是僵尸，从地下进去，完工后又回到地下，期间只开通了往地下的那道门，他们上不去，也没有人能下得去。”

　　肖恩听明白了，“温迪是29号夜里死的，30号那天，利用维修开启门禁的机会，有僵尸把她的尸体放进了展示台？”

　　“正确。”关玮打了个响指，“设备层不是谋杀的第一现场。”

　　“现在还不能确定凶手是僵尸还是人类。”冯敏补充。

　　“但维修工的嫌疑很大。”肖恩说。

　　关玮摇头，“没这么简单。工作时有保安看着，出入都要检查，保安再懈怠也不可能看不见那么大一个尸体。而且维修工全都是固定的老面孔，想李代桃僵逃不过那么多眼睛。”

　　“明天审僵尸，重点要找出表面看似合理之下的疑点。我带许之铭，冯姐，你……”关玮看看左右。

　　冯敏主动提议，“我带师瑶。”

　　师瑶像打了兴奋剂一样。

　　也没其他人选了，关玮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肖恩，你去查监控，明天我会让邢经理把29号10点以后的监控都拿过来。”关玮点开监控分布图，上头居然稀稀疏疏地只分布着30多个红色亮点。

　　“这么少？”肖恩诧异。

　　“邢经理说他们的门禁坚不可摧，另外工地采购的电子眼都是可移动式的，贵，为了省钱买的少，而且大多数还都放在地下监控僵尸了，地上的主要安置在重点区域，像办公楼、仓库这类，宿舍楼一个都没有。我估计监控没什么用，但你还是找技术处一块看看能不能挖出点东西。”

　　肖恩领命。

　　“魏澜，你再细查一下温迪在网上的活动痕迹，撒开网去，大海捞针地捞一捞，她就算是个自闭症，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人际交往。”

　　说完了，关玮环顾几人，“有没有问题？好，散吧。冯姐咱俩一会碰一下审问策略。”

　　两人住一个套间，各自靠一杯黑咖啡撑着，又商量了半宿的审问方案，关玮觉得自己踱着步都能睡着。

　　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想起明天要和许之铭近距离接触，又把自己拽起来洗澡。

　　经过冯敏房门口，见她坐在床上看微电，关玮想起她说过有事，探头问：“怎么还不睡？”

　　冯敏抬起头笑说：“市里放了一晚上烟花，看看晶晶睡得安不安生。”

　　“晶晶出院了？”关玮又精神了，跳到冯敏床上，“我看看。”

　　电子眼画面光线不足，只约略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蜷在被窝里，不知是不是做噩梦，软软低低地哼了几声，听着叫人心疼。

　　“蒋哥没在家啊？”

　　“晚上给我发了个信息，医院急呼，这会可能还没出抢救室呢。”

　　冯敏有个异管局同僚人人羡慕的家庭，丈夫蒋从是医生，工作体面工资高，不仅不嫌弃冯敏僵尸警察的工作，还全力支持她，家里家外一肩挑，以前谁不夸她有福气。

　　但现在没人这么说了，自从半年前他们的女儿被诊断出白血病以后。

　　“骨髓找着匹配的了吗？”

　　冯敏不语，半晌，凝重开口，“小玮，有个事，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

　　冯敏无声地张了张口。来这里之前，那句话在心里反复过无数遍，可真到该说的时候，却发现，那么难。

　　“喔，是不是需要用钱？”关玮二话不说打开微电，“差多……”

　　“不是。”冯敏拦住她转账的动作，声音低哑，“我想……辞职。”

　　关玮完完全全愣住了。

　　好一会，她才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把光屏往腕带里摁，不知怎么，摁了几下都没摁进去。

　　“骨髓还没等到，现在靠生化仪撑着，能撑多久说不……”冯敏哽了下，缓缓情绪接着说：“以前心里装的都是理想，命都可以搭在工作上。直到她生病以后，我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太不称职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晶晶好好的。”

　　“昨天我说我得来上班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没哭，她特别特别乖，上生化仪也不哭，我和她爸上班把她一个人放家里她也不哭——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我当时……我……”

　　冯敏的眼泪夺眶而出，关玮用力地揽过她的肩膀，亦觉喉头酸涩。

　　她擦擦眼泪，“这个决定我考虑很久了，说实在的挺对不起宋处的栽培，而且也不该给你留一个窟窿，但……”

　　“你跟我，不说这种话。”关玮拥住她，“没什么比晶晶更重要。我去跟宋处解释，明天你就回局里办手续。”

　　“不，这个案子我得跟完。”冯敏摆手阻止她的劝说：“要辞职也不差这一两个星期，至少帮你理出个头绪再走，最后一个案子，我自己也不想半途而废。”

　　她没有再劝。两人肩并肩靠在床头，万籁无声的深夜，唯有光屏中，偶尔传出一两声细碎的梦呓。

　　去浴室之前，关玮最后安慰道：“别往坏处想，说不定坚持坚持好运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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