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睁眼说瞎话！”显然这回答不能使人满意，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很快，他的同伙也附和：“就是就是，我看你们浩然宗也就名字正气，里面都是乌烟瘴气！尤其是那什么鬼宗主，指不定想祸乱天下呢！靠着那点小本事，就敢跟八家叫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男子气急：“你们！”一时语噎，愤怒之下竟不顾规则，挥刀砍向对方。谁也没料到这出，慌的场下一片混乱，围观群众急忙躲闪，就怕飞来横祸。这一刀快如闪电，眼见着就要砍进血肉里。欻然见一块玉牌凌空而至，生生与刀锋相撞，碎裂开来，没能全部抵消，但给了对方反应时间，险险避过，怒发冲冠。

　　差点血溅三尺的那名修士怒不可遏，掌心凝起元气就要上前搏斗，被一旁的同伴揪住了后劲，朝他摇摇头。他这才想起群仙宴的规矩，忙收住手，避免酿成大祸。群仙宴首日，除擂台外不可私斗，违者将被扭送出城，此生不得踏入穹都半步。换言之，等同于被上修界拒之门外。

　　“你们浩然宗果然都是一群小人！口头上战败就想着耍阴招！我要马上禀明城主，把你这种野兽驱逐出去！”那人连连吼道，脸色发红，气的。

　　提刀的男子还有反驳，被一只纤纤玉手制住，手腕纤细，带着条草编的链子，有些滑稽。他立刻反应过来，抬头看着那人，柔声呼道：“若若，你来啦。”

　　朱鳐站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这人她眼熟，是八家之一的段家的次女，名唤若若，幼时曾跟自己一起玩耍过，后来便再无联系了。若是她的那些眼线不出差错，段若若如今嫁给了浩然宗大弟子为妻，也不顾父亲的阻拦，毅然决然舍弃了八家的地位。

　　幼时段若若便生的端庄大方，长大了更是一个活脱脱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朱鳐静静地看着，心底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段若若拉住男人的手说：“剑飞，切莫莽撞行事。”又转身朝众人道：“群仙宴既然设了擂台，便是要诸位靠本事说话，若是打得过，又何必在此靠言辞咄咄逼人。”

　　大家一听，纷纷赞成，一时间有不少人起哄要他们上擂台赛一场。原本认为胜券在握的男人站着原地为难，他自己那点能耐，恐怕不足以胜的过浩然宗的。

　　梅剑飞此刻已经清醒过来，朝他抱拳示意，自称是浩然宗宗主余凤九座下大弟子，也不挑明目的，只是想请教一番。他话语诚恳，态度严肃认真，即刻得到不少支持，逼得那男子不得不应下。

　　擂台起，梅剑飞出手极快，刀光从眼前闪过，那人就连声求饶，跪在地上狼狈不堪。这一仗毫无意外是梅剑飞赢了，他在擂台上哈哈大笑，也管对方径直走到中央，对着台下扬声吼道：“我浩然宗行事光明磊落，凭实力立足于修界，若有不服者，可与我上台比试一番。”

　　浩然宗是修界第一大宗，地位仅次于八家，本就是修士期望之地。对方已经说明身份，一般人谁能跟浩然宗大弟子争斗，岂不是白白上去闹个笑话。

　　看戏的众人无人愿意出头，连败方的同伙都沉默着看向台上的男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仪表具是不俗。那把银刀闪闪发亮，刀柄上镶嵌着一块血玉，杀气逼人。燕洛等人纯粹是凑个热闹，遂只是窃窃私语，并不发表意见，安静的装成透明人。

　　叶珩已经移开目光很久了，这种事情实在不值得留心，不过那人话语中询问的宝物，似乎有点意思。思索片刻，叶珩突然听到身边人的低语声。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前些日子不是说什么天下第一神兵出世了吗？后来又不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这宝贝被浩然宗占了去，又说什么神剑有灵，不认他们宗主，该交出来。”

　　白芷剑！果然不是一时的流言。叶珩发神，心中把白芷剑的事情记在心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二楼。他总觉得这事情跟那些个上等人脱不了干系。

　　虽然身为八家嫡系，与家主相比还是要落后很多。叶珩从不把自己视为同类，他们是自己的目标。

　　“阿珩！你在这儿？”正当他发着呆，燕洛发现了他，笑着朝他走过去，身边还跟着朱鳐。

　　叶珩早有准备，淡然地回道：“同是看客，我又能去哪呢？倒是你怎么跟朱家家主在一起。家主大人万安。”末了添上句不咸不淡的请安。

　　好奇地将他四周环视一遍，没找到人的燕洛略带疑惑地打趣道：“你那个寸步不离身的小丫鬟这次没跟来？”

　　轻微摇头叹息，叶珩想到一早就把自己留在府邸的月月，无奈地苦笑，“她说自己一个普通人，没必要混在一群修士中，怕丢了我的脸面。我便随她去了。”说到一半，忽而想起朱鳐也非修士，观她神色正常，话已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得讪讪地补上，道：“并无冒犯家主之意。

　　“不必在意。”朱鳐点头，让他放宽心。两人的谈话她听的云里雾里，倒也没怎么关心，杵在后面听着。

　　“朱家姐姐你可有所不知，我们从江都回去后不久，他便瞒着我找了个璞玉般的小美人，真是羡煞旁人啊。”口气中带着些许揶揄，叶珩全当没听见，依旧是笑盈盈的。一旁的朱鳐也不反感这个称呼，浅浅一笑。

　　混迹在一群人中不方便说太多，几人估摸没什么好戏可看，就抽身而退。找了就近的茶馆歇息，朱鳐年纪稍长两人，便都由她安排。上好的茶水并着白玉茶盏上桌，小二领了赏银连连道谢着离开，这几位瞧这就是贵客。

　　茶香溢出来，引得燕洛轻声夸赞，叶珩与朱鳐也面露喜色。新京都不愧是天府胜地，处处都供着极好的物件。期间叶珩询问了江琪儿的下落，朱鳐难得支吾了半天，只说不必担心。燕洛先前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

　　茶过三盏，便又来了新客。

　　循声过去，三人看见了梅段夫妇。梅剑飞腰间挂着他的大刀，意难平地跟段若若责骂那些人都是瞎的，都没脑子。气的面颊泛红，看的段若若蹙眉犯难，细心地低声哄骗着他。两人私语声压得很低，但修士向来五感灵敏，叶珩与燕洛听的十分清晰。

　　梅剑飞就刚才的事情十分不满，把所有看客都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一遍。觉得天下只有他浩然宗人能明辨是非，甚至说出该让师傅掌天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好在没有大部分人都还在会场，不至于在这儿闹起来。他继续诉说这些天的事情。下面那些个不争气的弟子居然质疑起师傅，还闹了一场，不过被都不需要师傅出手就偃旗息鼓了。不知道哪个混蛋说师傅配不上神剑，若是师傅配不上，世上可还有人配得上。他时而满目敬仰，时而怒火朝天。乱七八糟倾诉了一堆，一半是夸他师傅的，燕洛是不明白段若若这样的极品美人，到底是怎么忍受他这种性格的。

　　其中他提到的浩然宗内斗和一伙人去浩然宗大闹这两件事并没有在修界传开，看来是被浩然宗压下了。叶珩出自八家，没怎么关心过宗派的事情；燕洛更是一无所知。反倒是普通人的朱鳐因着各种原因对浩然宗有些了解。她从浩然宗的成立讲到梅剑飞口中的师傅——浩然宗宗主余凤九。

　　“余凤九也算是修界一个传奇人物，不靠大宗大派，单凭本事创建了浩然宗，起初只是个小门派，到后来余凤九一挑三大家主，数百招财落败，一时名声大噪。后来浩然宗渐渐扩张，被众人称为与八家所匹敌的宗派。余凤九本人也是高坐宗主之位，宣布要以“浩然正气，人间正道”为本，勒令所有子弟不得以武欺人，以权压人。可以说得上是绝无仅有。

　　“他本人向来低调，整日呆在浩然宗中，居住在后山的小院子里。不似八家恨不得把院子打造成皇宫，他倒是粗茶淡饭，过的简朴。”

　　朱鳐慢慢道来，听的燕洛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风清道骨、浑然正气的老人印象，也开始对梅剑飞所说的话有些赞同。他旁边坐的叶珩就沉默了些，浩然宗的事情有很多版本，朱鳐讲这个倒是闻所未闻。八家统御修界为时已久，也不是没出过这种妄图一己之力改变现状的人，后来呢？还不是输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如此尊者，也会私藏神剑，企图一统天下？”燕洛问，他是不信的。

　　喝了杯茶润润嗓子，明白他的疑虑，朱鳐只道：“谁又知道。这事事关八家，我劝你们还是安分守己比较好。”

　　“我到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十分想去拜会。”燕洛又道，眼睛朝向隔壁桌的梅剑飞两人。

　　“那到不难。”朱鳐搁下茶盏，“群仙宴浩然宗不会缺席，你只待几日后就能一睹真容了。”

　　众人知道，今日过后才算真正的大会，到时候八家家主都要出面，哪里还见不着余凤九呢。安静喝茶，两个小夫妇的甜言蜜语萦绕耳边，叶珩第一次反感自己听力超群。不着痕迹地皱眉，低头啜饮。

　　旁边两人也心不在焉的，浓墨般的云挤在空中，掩住了淡色的天，屋内刹那间变得昏暗，隐隐可闻天际传来隆隆雷声，震耳欲聋。几尾银龙在天际闪现，穿梭于稠密的云层。街头巷尾的人眼见着天色不对，匆忙搁下手中的活，找檐下避雨。

　　疾飞卷着细碎的玉珠飘进楼中，吹湿了外延的桌椅，外面已是大雨倾盆。雨水聚成沟渠在荒地上缓缓流淌，混杂着浅浅的红。

　　喘息声隐在雨声之中，一袭白衣不断地换位，躲避一道道凌厉的剑式。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招术，她只能勉力闪躲，根本无暇还手。秋瞳拧着秀眉，嘴角抿起，面色冷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正当她觉得反手为攻尽力一博之时，对方的剑式突然疲软，最后只剩下一具尸体横在她眼前。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手腕就被人轻轻握着，力道不大却挣脱不开。秋瞳冷汗悬在额上，心中恐惧大涨。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平复了她的慌张，秋清若拉着她躲进前殿避雨，好心地擦拭着她的脸。她一时不能适应，低下头看着地面。

　　雨水从秋清若的脖子上滑落进衣领中，她此时浑身湿透，依稀可见里面亵衣的颜色。白色的外袍透着浅浅的蓝，十分魅人。在一转眼，这分春色已经消失。

　　秋清若好似没有淋雨的样子，悠闲地打量着殿中的神像，眼中带着些许玩味。“戏看完了，也不出来露个脸吗？”她薄唇微启，音如坠珠。

　　神像后面走出了个男子，身形单薄，脸色更差，像是病入膏肓。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憨然一笑道：“第五座？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死一般的沉默。

　　他接着说：“您不去看看那个被抓的小姑娘，就不怕人出事吗？”

　　处理好伤口的秋瞳站起身执着剑拦在了两人中间，眼露凶光，谨慎地注视着男子的一举一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秋清若朝她耳语两声，朝男子的方向看去，“事情都解决了，哪里还需要担心。倒是您，我杀了这么多您的手下，您却不阻止，不会是想等我处理完了再来算账吧。”她始终冷着脸，让人辨不清心中所想。

　　“我并无此意。不知好歹的贱仆妄想得到龙族的东西，被人残杀也是他本事不如人，活该罢了。“男子看着外面的雨帘轻声道，尸骸都被雨水冲刷，也看不出什么惨象。

　　秋清若知道他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确认了对方并无战意，遂干脆丢下了佩剑。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引得男人目光一抬，显出几分惊愕。秋清若就站在那里，距离不足两尺，一剑便可去了她的首级。

　　但男子并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继续寒暄道：“第五座多年不见还跟以前一样，岁月竟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什么时候再去山上一聚，我对您很是仰慕啊。“

　　“我对那丫头身上的东西不感兴趣。更是不希望有人对她另有所图。“秋清若直白地道明她的意思，不乐意跟人你来我往地说些空话。她声色一贯冷清，平淡的想在跟他说今天的天气。

　　男子也正色直言：“八大家为虎作伥已有百年，想凭一己之力去动摇他们的根基，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奉劝您还是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别到处做这些行侠仗义的事情。”

　　秋清若这才了解，原来他以为自己是这个意图，不免觉得好笑，竟难得地提起了唇角。等他说完，她才开口道：“很无聊。”言简意赅，竟让他一时不明白究竟在说什么，不由得怔住。半晌才意识到她的原意，严肃起来：“当真？凭你的本事就没想过这事？”

　　“呵。天下如何，关我何事？“秋清若冷笑连连，睨着殿外的大雨，像看一碗寡淡的汤水，毫无波澜。冷风杂在柔媚的嗓音中迎面刮来，男人这才正眼直视了这位看上去小他一轮的女人。她把天下必做一张图，自己只是看客。无论这张图长什么样，她都不会去干涉半分。

　　无情无爱，无欲无念。他觉得眼前的美人仅仅只有皮相充斥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欲，骨子里却如万古寒冰一般，任何热意都传达不到。捂不热，暖不了，靠近些也会遍体生寒。

　　秋瞳在后面站着，她守在秋清若的剑旁边，侧耳倾听这一袭对话。男人她不认识，也知道那病弱的身子里有着足以匹敌她师傅的力量。更陌生的却是眼前的秋清若，明明和平日看见的没有两样，却感觉是两个人，一个是平静的水面，一个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瞧他面色不佳，秋清若也懒得多费口舌，转身去看自己的便宜徒弟。只见那人抱起自己的剑，满眼的恐慌难以抑制，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秋清若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用力过猛了，有几分懊恼，只得柔着声喊着徒弟的名字。她说：“阿瞳，该回去了。”

　　“阿瞳，明日还有比赛。“

　　秋瞳醒神，不真切的感觉消散几分，眼前的女子又变回自己熟悉的模样。她微微点头应声，将剑递还给秋清若，“师傅的剑。”

　　剑入鞘，秋清若见天色微亮，雨声渐歇，几步走了出去。忽而想到什么，转身朝病弱男子道：“第三座大人不必把我视如虎狼，威压过重。”男子醒神，道了声“抱歉”，往反方向走去。三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琪儿妹妹她……，还有那个男人……“秋瞳不放心地问。

　　“祝神会第三座作保，事情便是了结了。你明日好生应对比赛就是，不需分心此事。“前面的女人心知她不放心，答道。

　　“是。“她点点头，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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