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云销雨霁，霞色初现。与叶珩道别后的燕洛站在廊下赏景，鼻息间是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在他前方不远处是披着簑衣的朱鳐，斗笠上的玉珠还未干透，沿着斜面滚落而下。她在雨中已经站了许久，比燕洛从屋中出来的还久。忧愁萦绕在眉宇之间，似是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怎么都找不到人。

　　雨后的城镇稍显清冷，移走的摊位还未来得及恢复原状，天色渐晚，商户归家。燕洛看见一盏盏灯笼被点亮，昏黄的光线映入眼中，使人昏昏欲睡。他实在无聊，开始数起灯笼的个数，当数到十几个时，朱鳐等到了要等的人。

　　衣衫齐整的江琪儿几乎是向她扑过去，险些两人一起跌了一跤。朱鳐堪堪站稳，替来人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中乘着无尽温情，眉宇舒展，喜上心头。盼了一日，这人终于完好无缺地回来了，以后也不会在离开，她便安心。

　　捧起她的脸，双目凝视着那双对自己永远笑盈盈的眸子，第一次江琪儿感到心疼。于是情不自禁地将额头靠过去，与她想贴，“鳐姐姐，我回来了。”江琪儿认真的时候丝毫看不出心智受损，她比朱鳐还高了些，像是把人搂进了怀中。

　　“琪儿。“这下轮到朱鳐不知道说什么好，喃喃低语，喊着她的名。美目中水光潋滟，眼眶泛红。

　　整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再佯装不住患得患失的落寞与伤感，云雾消散，天光照进这片荒芜之地，终是一片安宁。

　　后边的燕洛隔得太远，看不清她们在干嘛，只在两人回来的时候才打了个招呼。结果谁也没理他，朱鳐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江琪儿身上，恨不得将对方捧在手心里。

　　他也不去自讨没趣，趁着天晴出去溜达，在城主府门口看见了贴着的告示。秋瞳两个字撞进眼中，转而就看见了一袭白衣的女子，还以为自己是见名思人，产生了幻觉。

　　还未等他继续顺着榜单看下去，就听见那幻觉中的人说：“第三位？”

　　燕洛猛然一惊，竟是本尊。下意识想去找秋清若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才发现对方只是在自言自语。秋瞳略略瞥了一眼明日的榜单，一步已经踏入府门，被后面的人喊了名字。

　　“秋瞳小姐，久仰。我方才在榜上看见了大名，想明日才能一睹风采，巧的是直接看见人了。“燕洛靠近她，夸赞了两声，留意她的神态。

　　不料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回了声“哦”便径自走远，根本没认出燕洛来。这委实有些伤人心，燕洛略微郁闷地长叹一声，继续看榜。心里却念念不忘美人的娇俏，那抹白也显得清秀。

　　暗叹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

　　只一眼，便再难忘记。

　　八家之首依次现了面，报幕之人继续念着尊号，场下的人便昂首观望。从左边数起第三个是叶铮天，长子叶珏就跟在他身后，次子也少见地站在旁边。过去两位便是燕洛和叶珩熟悉的“秋瞳”，秋家家主秋清若。与第一次见面的水色儒裙不同，白的刺眼的家主府一尘不染，高坐上位的秋清若噙着浅笑，尊贵肃穆，不可一世。

　　她顶着一张狐媚的容颜，睫下的眸子含着化不开的冷意，生生把媚态压成了敬畏。

　　整个修界几乎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秋清若，只凭着虚无缥缈的传闻去自主构建了这么个人物，如今终于见着真容，一时间整个场下一片寂静，大伙都呆若木鸡。修士随着修为的增长，大多能永葆青春。只是再美的皮相若没有半点气质也只是过眼云烟，绝不会给人印象。秋清若不太一样，她美则美，更憾人的是与身俱来般的高位者的气场，即便没有威压，也使人心悦诚服。

　　座位上的秋清若其实很随意，比不前面几位尊长般严肃，两只手交叉虚虚地答在小腹上，半身子向后仰靠着椅背。她眼睛扫视了一圈下面的看客，便望向了远方，不再关心他事。秋瞳立在她侧边，同样的一袭白衣，挽着个寻常的发髻，插上一根木簪，并不很起眼。

　　场下都沉浸在秋家家主的盛世容颜之下，没什么人关心她身边跟着的人，燕洛三番五次看见这张脸，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心头上一点挂念，让他把目光集中在了秋瞳身上，心中大喜。

　　身后的人撞了一下呆愣的他，才使他回来神，掩住眸中灼热的情意，口中念念有词地在一旁入座了。

　　八家家主尽数亮相，其他几位都是群仙宴常客，几乎没造成什么骚乱。八家完了便是宗派，燕洛听见了耳熟的名号，重新凝神望向高台。

　　“浩然宗现任宗主，晔阳真君--余凤九。”

　　尊号其实不起什么用，只是念着好听，才保留下来。真正有意义的还是地位，地位决定一个人的高贵与否，这话一点不假。余凤九坐在跟其他人没两样的椅子上，沉默着向下看，面容不似前几位一般风雅清俊，五官混如刀刻，剑眉舒展，眼尾平平，眼珠子清亮锋利，似能把这天地都看透。浩然宗的玄色衣袍素雅之极，毫无修饰的缎子宣扬着此人的朴实自然。

　　比起其他世家的雍容华贵，余凤九看起来像个赤贫之人，混在人群中也很难起眼。不过名声却不似相貌一般默默无闻，世人谁不知余凤九，就如儒生不知当世大家一般，惹人耻笑。

　　修士年不过双百是常情，年过百余的也不到五十人，余凤九如今一百二十六，修为高深莫测，比八家的某些还要强上许多，这才稳固了他的地位。也稳固了浩然宗的地位。

　　场下闹腾腾的，人们对这位宗师没有给予之前对待八家家主的尊敬，随随便便一个谣传就能挂在嘴边，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讨论着余凤九，讨论着神兵，毫不顾忌地怀疑，吐露出心中的不满。

　　“要不是运气好，凭他能坐在那个地方？“

　　人群中的燕洛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越发觉得世人愚昧可笑。忍不住嘲弄般的笑了笑，用手遮掩着打了个呵欠，一副疲软怠惰的模样。干巴巴的介绍和登场都很无趣，完全是为了彰显权势。

　　等介绍完了，比试才正式开始。由报幕人按照既定的排序通传，比斗之人可携带自己的武器和宝物，但不可服用灵丹妙药。一场比斗规定在一炷香之内结束，不分胜负者顺延至明日的加时赛。群仙宴往往持续半月之久，一日正赛一日加时的顺序，最终胜者倒数第三天决出。

　　需要加时赛的修士往往比预料中要少一半，所以这一天几乎无事可做，从各地赶来的修士就会趁机到处闲逛，赏玩穹都风光。

　　擂台上飘然落下一个身姿，女子手执一柄短刀，还未出鞘。她转身朝众人盈盈一拜，看向对面走过来的粗壮男子。

　　她说：“浩然宗段若若，请多指教。”

　　对方嗤笑一声，回道：“有幸能跟段小娘子过招，还望娘子这双绣花手能手下留情。”

　　段若若也不恼，将短刀从鞘中取出，向后退了两步，“自然。”身侧凝聚元气，飞身上前毫不留情地挥动手中的刀，刀在手中翻了一面，刃间就要刺入对方胸口。男子见她战意浓重，收敛起心中的不屑，急急聚气后退，堪堪避过。

　　一招落空，段若若收手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指尖聚起一团元气，轻轻一挥，只见男子的臂膀处的布衫被割裂开，风刃凶险，直接割开了那处肌肤。一指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皮肉，鲜红的血滴落在净白的台面上。

　　从高台上退下的叶珩已经赶到场下，和燕洛隔着一张座位，段若若出手果断锋利，胜负自上台起就以落定。他看着对方轻盈的身形，眸光流转。不愧是段家嫡支血脉，术法精妙，武艺也甚是不俗。

　　“阿珩，可有带些什么吃食？“燕洛伸上一只手，扭过头问他。另一只手摸了摸胃部，皱起眉心，看样子饿狠了。

　　叶珩刚从父亲那里过来，哪有什么吃的，只能无奈地摊开空空荡荡的手，“要不我随你去街上买两个包子，刚巧我也有些饥饿。”

　　燕洛眼睛都亮了，急急起身，拽着他就要出去。他头也不回地说：“好啊，反正胜负已分，咱们御风去，还能赶上下面的比试。”胜负已分四字刚出口，台上段若若的刀已经抵上对方的脖颈，男子看着她眉心一点朱砂，慌的咽了口水，皮肉被刀刃擦上，划开一道口子。

　　锣声“哐”的响起，当真是胜负已分。

　　两人去买包子，没看见后面男子被吓得摊在地上的滑稽场面，以及梅剑飞迫不及待冲上台去把媳妇儿抱起来的憨憨样子。

　　街上的行人比之往常少了许多，燕洛心满意足地啃了两口肉包，看叶珩端着的样子有些不爽，用手肘撞了他几下。”在想美人？“他戏谑地眨眼道，手臂环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叶珩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搂近些。

　　“段若若可是有夫之妇，美虽美，不至于让你心驰神往吧。“燕洛脑海里浮现着台上人的容颜，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仙子。

　　叶珩确实在想美人，不过想的是他的婢女月月。月月自从来到这儿就不在离开叶家的暂居地，如果不特意找她，平日也很难遇见。比试对她来说好像可有可无，那她执意要来群仙宴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穹都有什么特别的对方？还是群仙宴有什么特别之处？自从那日在庭院遇上秋清若，月月就更少出现了。

　　就像在躲着什么人。必有古怪。叶珩出神地想，半天才啃下一口包子。即便是被撞了一下，也没彻底清醒，思绪还飞在外面。

　　燕洛觉得不对劲，站在原地几乎要把脸贴过去。他大声呼喊对方，说：“边走边想心事不是好习惯，阿珩快点，我还要敢去看比试呢。”

　　“你什么时候对修士比斗那么感兴趣了。“被他喊回了神，叶珩疑道。

　　燕洛神神秘秘不道明，只说：“去看美人。”然后自个人扬长而去，把叶珩落在后面。

　　他们赶回去的时候第二场已经结束，听说非常快，片刻不到就分了胜负。赢的是八家之一的罗家大少爷。两人都明白，八家跟普通修士，差距悬殊。

　　第三场开始，对手已经就位，秋瞳却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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